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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必再提此事。”孟永光眉头皱了一下，问：“叶增可是来了？”

“父王！”孟守文忍不住开口，“儿臣断无做如是想。”

熏笼冒着青烟，一室疊香，殿内无人说话时便显得冷冷清清。

孟永光摆了摆手，示意他可退殿，临了又深深地望了他一眼——

“为何？”

叶增却摇头，“臣那晚并非是冲救三殿下而去，此事亦已禀明过三殿下。”

孟永光听他说完，同样思索了片刻，再看他时，目光中带了点深意：“倘是此话自旁人口中说出，我或可信其七八分。但你一个处处欲以奇兵制胜之人，竟愿陪着敌军一起耗？”

叶增道：“臣只当自己是河北大营的守将罢了。三殿下若仍是河北行营大都统，则所出帅令，臣定当遵从，绝无二话。”

“耗？”孟永光的神色变了变，“怎么个耗法？”

孟守文沉默片刻，忽而问：“父王有没有觉得对儿臣太严苛了些，”不待孟永光回答，又道：“父王对王兄便从来都不会如此。儿臣是不是无论如何都比不上王兄？”

孟永光将他从头到脚看了个遍，“那么小的时候便去了吃不饱穿不暖的永沛大营，如今却能长成这般体魄，倒亦难得。”

均军之前曾遭我军两次大败，士气早已是今非昔比，若是待城中匮粮后再集兵出战，几无可胜之理，若是主力撤军南下，则留待守城之兵必定军心不稳，到时我军再出www•ｈｅtusｈu•ｃom.ｃom兵攻城，定会容易得多。

“好一个并无私心。”孟永光冷冷道，“若无私心，为何非要叶增入三衙？便是留京，亦有许多其它军职可选。”

他想着，又道：“先前西川、剑阁南下增援的兵马便不必退还了，除在菸河上下重募新兵外，国中诸镇大营精锐再各拨一千与你河南大营。往后军文札子直送京中三衙、呈与我奏决，每逢年底入京朝覲一次。”

“荒谬！”孟永光狠狠斥道，“若无它事，便退下罢。”

孟守文微微咬牙，脸色发红。

孟守文端正立于当中，脸上无甚表情，默默地等了许久，才又开口，冲御榻上卧着的人道：“父王心中到底何意，不如明说。”

孟永光用手指慢慢摩挲着身侧的兽首，“你说了这一大番话，无外乎是想回南面军前。”

旁边立时有内监挪步而来，躬下身，打着圆场道：“三殿下，王上一会儿还要召见旁人，殿下还是先随老奴退下罢。”

“倒也不必在我面前妄自菲薄。”孟永光道，“他蒙你所救，本也该当如此。”

“想要收复河南十三重镇？”

叶增抬眼，“澜州三国自天仁十一年至天仁十五年一共战逾四年，休兵先后屠灭晋、彭二国凡十六城，战事虽以晋、彭二国割地求和告终，然历经四年之战，三国损兵数目皆是极大，尤以休国为最。臣入永沛大营时已https://www.hetushu.com.com是天仁十七年，而锁河山东休兵的屯驻数量仍是远不如永沛大营。到元光元年裴祯废宣帝而受禅登基，锁河山区趁变大起寇乱，休国眼见山寇劫了自己的军马，却连剿寇的兵力都拿不出来。至于元光四年裴祯御驾亲征北上伐淳，若是澜州尚还有任何精兵良将，他岂有不征入自己鹰下之理？因而臣以为锁河山区井无加驻屯兵的必要，真正可患之处，仍是坚驻于河南十三重镇而不撤的三万均军。”

叶增入内时，正见孟永光端坐在上，身上的华服遮掩不住病体的消瘦，一双眼微凹，可目光却是矍铄明亮。

孟守文眉一紧，“儿臣奏举叶增留京入三衙，乃是为国荐材，并无私心。”

叶增脸色未动，只道：“臣以前统兵出战，考虑最多的无外乎是如何能让自己的袍泽们少死些人，所出之策多是依势而为，从未刻意逞过奇兵。如今倘欲收复河南十三重镇，攻城所虑自然不比野战，臣又如何会不愿耗？”

叶增便依言上前数步，然后站定。

孟守文低头，看不清脸上表情，一字未发，只飞快地冲上行了个礼，便随人从侧门退了出去。

孟永光盯着他，“可你的神色却似在告诉我，你以为根本没有必要派你去增兵锁河山防。”

便是今日才知，他这过去七年间能够被屡屡逾例擢拔，并非运气所致，而是确有其因。

“不过一个ｍ.ｈetｕshｕ•ｃｏｍ.cｏm字，耗。”

内监搬来软凳，叶增却不敢真就入座，仍旧直通邁地立在原地，目视前方。

叶增停了片刻未语，似乎是在思索如何说，然后才道：“均军三万大军分屯于河南十三重镇，眼下虽能坚壁清野以待我军，可又能坚持多久？城中粮早晚都会耗尽，光靠河南一带为三万大军补给定然支撑不了多时，若靠均庭由帝都一带将粮草转运北上则会因路途长远而折损过大。

孟永光缓缓点了点头，“去年河南大营惨败，至今未有重筹之策。南岸河防既已收回，你则不必再回河北大营，径往南岸去便是——挂河南行营大都统衔，募兵建营，重建河南六军。”

叶增顿了顿，“臣愿意。”

孟永光忽而笑起来，“你倒是会捡我爱听的说。我且问你，若是让你留在毕止，却不当他的亲兵都统，你可愿意？”

孟永光倒不迟疑，道：“那便让你重回永沛大营，领兵据守锁河山防，你可愿意？”

长此以往，留给裴沂的路无外乎是两条：要么集兵出城，再次与我军沿河作战，胜则渡河北上，败则再度退守城中，要么逐渐将兵力向南转移，城中仅留守城所需之军，以此减轻北面军前粮草负担。

孟永光被他这话反问得一怔，良久后微微笑道：“你却与我想象中的大有不同。”

孟永光冷笑，“既是此等难得将材，为何不让他去出边打仗，反要将他拘在朝堂之上？这又m.hetushu.com.com是什么狗屁道理？”

孟永光冲身侧主人道：“给叶将军赐座。”

孟守文的腰杆挺得笔直，“叶增乃我淳国数十年不遇之良将，历从永沛、河北两大边军，从军七年来屡立奇功，此等将材，理当入三衙以掌国之兵务。”

孟永光闭眼，“自己费尽心思打造出来的名将，却被人几句话间就给夺了去，此事若换了你，你又岂会只是神情不快。”

他站定后行礼，“王上安康。”

“不嫌苦？”

“你心中到底何意，倒不如明说。”孟永光低咳数声，又挥手斥退欲上前进水的内监。

叶增低眼，“实是三殿下过擢，而臣忝居其位罢了。”

叶增迟疑了一下，低眼道：“臣愿出边。”

“想。”

“不会。”

内监道：“老奴以为三殿下并非只是为了此事，多半是因王上的态度。可王上心思如云，也难怪三殿下看不真切。”

叶增摇头。“不嫌苦。”

孟永光低哼道：“叶增自河北一役后便名声大噪，举国谁人不知鹰冲将军勇武善战、却敌有方、身拥救国殊功？只是没有多少人知晓，他这名声所竖之功劳，当有一半归你孟守文。你仗着他的功勋荐他入三衙，是要这满朝文武皆知他是你的亲将，而你在朝臣们心中的地位更非其他兄弟们可比——但我还没有那么快死，你大可不必这么早就开始动这些心思。”

如今菸河南岸河防已由我军重掌，纵使均军眼下即刻集兵出城进战，hｔｔｐs://m•ｈeｔusｈu•coｍ.coｍ亦难连破我军南北两道防线，想来彼亦不敢轻举妄动，我军所需做的无外乎就是耗——耗尽均军的粮草、耗尽裴沂的耐心，然后便可坐看其败。”

孟永光挣扎着坐起身来，推开内监欲扶他的手，坐着微微喘了几口气，道：“传进来罢。”

孟永光探向他的目光变得有些玩味，“你并不当自己是他的亲将？”

内监点头，“早已在正门外的阶前候着了，现下传他进来？”

孟永光问他：“你以为休国不会趁今日之乱举兵来犯？”

少顷，内监回来，近榻禀道：“老奴服侍王上多年，还从未见三殿下如此神情不快过。”

这却是意外之喜。

“你最好是没有。”孟永光探身喝了点水，平复了些气息，“须知此等将材，是属我淳国所有，而非你孟守文一人所有。”

“这戳在地上的样子，倒真像株铁剑。”孟永光打量着他，“昨夜在宫宴上隔得太远，末看清你的模样，且走近些，让我瞧个仔细。”

叶增且怔且惊，可眼底却有抑不住的笑意浮起，忙低头谢恩：“臣定不负王上所望。”

叶增应得坦然：“锁河山区眼下并无外患，永沛大营守备足矣，确无加驻屯兵的必要。”

叶增绷得紧直的身子微微一松，再次重复道：“臣愿再回南面军前。”

说罢，他命人给叶增上茶，又似是不经意地开口：“这个鹰冲将军当起来感觉如何？”

“臣是想回南面军前。”叶增眼不眨地道。

“可有法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