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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君

作者:行烟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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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部 第四十四章

第二部

第四十四章

因此霍塘在一开始便留了一份药引未入,相对应的,她需叶增在唤醒“暗识”之时竭力保有一分自我之精神,以牺牲肉体不达“至臻”为代价,换得十全清明神智于战场之上。
而想要达到这般效果,必须经过不断的尝试与自我搏战,而这能否真的成功,则全看叶增的毅力与意志可以到达何等的境地了。
叶增瞥他一眼,又瞥一眼霍塘,一时无言。
叶增转醒时,正近天明时分。
“将军若有要责骂的,还望先等伤养好了再说。”齐凛一面协助霍塘将医箱里的东西一样样摆出来,一面对叶增道。
霍塘点头承认。
……
叶增望一眼秦一,秦一会意,带着霍塘退了出去。
晨光隐现,帐中灯火微渺,昏蒙之中依稀可见一人身影,正于外帐间操持忙碌。
末了,霍塘说道:“衍雨医门行此一事,并非仅是为了创造不败战将,而是冀望叶将军‘兵武安国’之念,可以同这‘名将之血’一并长存,不灭于此世间。”
但她却未能找到机会提前告诉叶增这一切。
然而药侵入血,尚需藉由秘术辅以星辰之力,以引动墟、荒二神之古印,唤醒体内之“暗识”,以达至臻之肉体。
叶增听见“长存”二字时,微微皱了皱眉。
……
秦一以他重伤方愈,也便不再多言,欲从他怀中转出,替他重新温药。
雷雨之中她心急如焚,因知叶增用药后尚未经她以秘术贯引,于是格外担心风云不测。
此后数日,淳军连捷、进逼天启的消息陆续传来,而叶增则在重伤之中率部勉力南进。至天启被克,淳军各部列陈城外,叶增遂令封城门、俟王驾,而她见大局已定,方略略搁下悬了许久的心,https://m.hetushu.com.com索性一次将药用足,令他跌入深眠之中,以慢慢休养外伤、调复神智。
听闻旁人提起长子,秦一不禁沉默了。
略微停顿后,他又道:“齐凛方才向我所言,你必都听见了。”
在使针令叶增短暂昏迷后,她检视了一番他身上深重的伤口,立刻就明白过来——在生死之际,敌将的最后一击成为血引,诱醒了他心底最深处的杀戮本能,而她在此之前埋下的种子瞬时被引爆,有如烈火冲天,怒意殃殃,又如江河陡落,渺漭汹汹。
“此前我身不能动,是你用药刻意所为?”叶增缓缓坐起身,问霍塘道。
然后她轻轻点了点头,以示应允。
霍塘欲言又止。
然后她快步走近,扬手一把揭起幙帘。
可他却终于此刻开口,竟是问道:“飞风流音术——真能听见百里之音?”
外帐的人似乎闻得此处动静,回身看来,有一霎的迟怔。
齐凛离去后不久,秦一复持药入内。
须臾,叶增只觉一股热流窜过脊骨,涌入四肢,周身蒸出一层薄薄药汗。
霍塘微微思忖后,如实向众人做出了解释。
随她一道前来的还有齐凛。
女子的身影面容皎亮如昔,扑入他的眼中。
他不能看清那是何人,意识虽仍模糊,右手却已习惯性地去摸寻佩剑。
然而意外终是发生了。
此言颇突兀,她平静地抬眼回视他,待他下文。
齐凛便又道:“夫人还给了我等一样信物,说是只要能将它送至云氏手中,则鄂伦部发兵必不为患。”
“何必如此?”
这一丝改变足以令霍塘喜出望外。
她定定地立着,半晌方应道:“是。”
叶增起身,踱步走近hetushu.com.com,伸臂将她揽入怀中。
秦一不再掩饰,点了点头。
秦一抬头凝视他:“王上疑你,你却绝不能疑王上。将、君相得无忌,则天下可安;否则,这乱局将再无止境。”
她蹙眉,“虽说三国作祟必不假,然而倘若王上真的信你,王后又何至于发书鄂伦部、讫兵讨逆?定然是王上在出事前便已有了疑你之心,方才有了今日之乱局。”
暮色之下,秦一侧首,再度看了一眼与她比肩同立的叶增,然后微微闭阖了眼眸。

秦一动作轻滞。
因均军大出,戍卒懈怠,她趁守卫不备,将身上仅剩的一些用于制作麻药的曼罗草捻碎丢入饭食中,待其半昏半迷之时,夺马便逃。
叶增目色清明地看她,突然道:“元光十年冬,我领兵出海、抵御晋军来犯的那一回,曾与云夫人在阵前一晤。”
而一旦将精神尽数压制、全然忘却自我,人必将陷入毫无意识的癫狂之中,于战场上将与杀戮机器别无二致。
齐凛便将近日来发生的诸多事情一一向他陈来。
然欲借荒神之力,必先放弃自我之精神。
当日她跃马驰入二军战场,打眼望见的便是一枪横挡万余敌众、爆发神力后却已失去自我意识、全然不辨敌我的叶增。
叶增便不再言语。
这又将违背衍雨医门欲锻名将之血的初衷。
其山体西脉与黯岚群山交汇之处,正是阳关这一把“帝都锁钥”所镇之隘。由此处向南再去六十余里,便是宛州平、唐、楚三国合军所驻之地。

当初虽为叶增拒绝,但她仍旧在为他疗治毒创的药中做了手脚,为的便是不辱所奉医门之命,穷尽己力,以锻“名将之https://m.hetushu.com.com血”。
秦一对她道:“有劳了。”语气较先前的生疏冷漠已松缓了不少。
于是她奋不顾身地近前,极力想要挽回这因她而铸成的后果。
“王上当日并非不信你,而是不信我。”她抑了抑情绪,“然而嚣儿何其无辜,倘是……”
直至今日,她见他转醒之后神思清明、意识无缺,这才放心地解开了施于他身上的无形桎梏。
霍塘立即噤声。
荡荡风起。
“妄念。”叶增冷冷打断她。
北邙山莽莽如兽,岭脊如锋,绵延不断。
紧接着他又皱眉道:“一旦鄂伦部发兵之事遍闻中州,属下恐三国必将趁机来衅。目下最紧要之事,乃是王驾不至,贲室无主,天下难定。”
为防再有反复,她又刻意锁了他的各处骨穴,纵算此间有何不期之变,也不至于祸及他人。
叶增侧首凝视她,茫茫如雾的脑海中一点一点地沥现出往昔点滴,意识如丝缕般一束束聚拢,终于醒过神:“……令你挂怀了。”
因用药之故,他脑中并不清明,诸感亦颇粗钝,唯有额角涌起的烈痛异常分明。
“诸将以为眼下之局面仅是因三国作祟,此事你又如何看?”
气旋于她身周扑绕一圈,贴紧了她的耳际,蓦地向远方疾扬而去。
齐凛睹此,深知此事又触动了她的心结,便上前来,俯身替叶增进药,不留痕迹地将话头转向军务:“将军昏迷多日,尚不知近来变故。”
秦一的眼底浮起薄红一片,旋即又被她刻意压退。她垂下眼睫,缓缓低腰握住他垂放于一侧、并不能自己挪动的手,轻声回应道:“你无碍,便好。”
“还望将军以详令示下。”
待她二人出帐,他才问:“有何变故?”
不料hetushu.com.com抬指如举百钧,筋骨处传来细细麻麻的痛感,他紧咬后牙试了数次,颈后挂起一层薄汗,竟仍未能挪动手臂半寸。
霍塘遂一五一十地摊开心中所想:“将军与夫人的长子眼下已满三岁,不如……”
齐凛二话不说,垂首奉命。
他止住她的话:“此事错不在你,你亦无需揽咎自责。我身负国之厚恩,手握三军重权,区区一个疑反之名,又有何担不起的!嚣儿既是姓叶,那便有他该走的路、该吃的苦。”
叶增道:“示我军威,令三国不敢北踏阳关。若能兼获王上之所在,则大事可定。”
“云氏、鄂伦部……”叶增终于缓缓开口,却又止于此,没再继续说下去。
“你被王上下诏驱离毕止,”他问说:“可是与此有关?”
九丈六尺高的城墙之上,淳军旌旗随风卷舒;夕阳沉沉入远天,余晖覆洒渺阔的群山大地。
叶增继续说道:“当时我疑淳军之中有细作,她便向我坦言了‘飞风流音’之术。”
暮风撩原,干沙过眼。
之前仿若披压重物的身躯于一瞬间恢复如常,他再度试着抬臂——毫无阻碍地握住了悬于榻侧的长剑。
此虽名“名将之血”,却无关乎血统,无关乎天赋,靠的是以卓绝的医术与秘术对肉体施与锻炼,靠的是以超拔的武将意志引燃心底最深处的荒之碎片,借神之力,踏上力量巅峰。
秦一蓦地湿了双睫。
因大战未毕,她不敢令叶增昏迷过久,只得以医力勉强牵托着他的神智,虽使他能够如常治军,却难保他在未尽休养调复之前不会再次失去意识、行狂暴之举。
叶增沉思,未即答话。
叶增又问:“你方才说,为了将北蛮铁蹄拦阻于天拓海峡以北,军中已派人前往m.hetushu.com.com澜州,求援于晋国与羽族云氏?”
她稍怔,不解他意。
霍塘闻讯后飞奔而来,入帐直趋叶增榻下。
齐凛点了点头,“此乃夫人之策。”
霍塘却为齐凛这明显的庇护而略感羞惭,偷偷拿眼去望秦一,“夫人,我……”
齐凛摇了摇头。
叶增依旧深思无声。
秦一却定定地望着她,目光仿若无形的压力,令她不得不开口回答。
又过了半晌,秦一再度开口:“……一直瞒你此事,是我之过。”
她抿抿嘴唇,收敛了情绪,从医具中取出数枚银针,以火燎过,又准又快地扎入叶增身上数穴,然后再将一把气味苦辛的药草点燃,以手持之,谨慎而缓慢地逐一熏过穴上银针。
秦一倏然对上他沉定的目光,幡然了悟。
在距离叶增前军八十里的地界,她所在的辎重营被瞿广部下烧掠一空,她本人亦被抓走,被迫跟随均军一路转战。其后淳军夜袭均军大营,叶增亲策兵力北上诱敌,瞿广在探得淳军行迹后率全军前围衅战,而她则被抛与伤病之卒留于后方。

说这话时,他的声音沙哑低喑,目光中深含歉意。
与往日里的乖张多言不同,她这一回竟是罕见地沉默着,从头到尾皆慎而又慎,下手仔细非常。
“同我一道,走阳关一趟。”叶增又道。
秦一却已经问出口:“何以长存?何以不灭?”
“疑我之心……”叶增冷声重复了一遍后,再度沉默。
秦一踏近墙头,眺目南望。
叶增默不作声地听着,手中的药一碰未碰。听到最后,他搁下药碗,问道:“三国近来可有向我军通使?”
叶增看他:“那便少不得要劳你跑一趟南面了。”
此刻离北三城门洞开、齐凛持节出关,将将过去了三个时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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