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9 听见
第六节
“到岛的那边肯定能看到。”我不服气，可是也没功夫和他理论，就怕几分钟太阳就没了。于是脱掉拖鞋，头也不回地说：“你帮我拿着鞋，我去追。”
烤出来的玉米是金黄色的，按照我的强烈要求，人家在上面密密麻麻地沾了很多辣椒。我第一口咬下去，大呼过瘾。
大概是我想这些的时候表情傻透了，慕承和瞥了我一眼，起身把电视打开，“你可以看电视。”说完又回到桌前继续忙他的事情。
又想起宋琪琪和肖正，想起宋琪琪在四教的办公室哭着对我们说：“从我十七岁开始爱上他，到现在，他从头到尾都没有骗我。”
“酒店？会有人专门来住？”
偶尔，还能看到小鱼从自己身边慢悠悠地游过去。我觉得我也变成了一条鱼。这条鱼虽然很笨，连游泳都不会，但是它居然可以在水里自由地呼吸，还能清晰地看见海底。
“现在能看到么？”我来了兴趣。
“对不起。”我咬着唇说。
“嗯，据说经常客满。而且今晚我们也住这儿。”
“看来我还是比较迟钝，本该早看出来。我一直以为是我不够努力，所以在等你真正地注意我，可是……太难了。”刘启说。
“对对对。你怎么知道？”我忍不住一个人咯咯咯地笑。
能看到海的尽头有一些点点的亮光，起起伏伏，好像是穿成一串的夜明珠被放在海上随波漂浮。
他哂然一笑，“今天怎么样？”
我反倒为自己的偷窥，窘迫起来，急忙说，“你……继续。”
“你别听他们给你瞎掰，怎么会晒不黑。”
刚挂断，宋琪琪的长途电话就进来了。
“刚才我教你车的时候，二十多米宽的马路，还不够你一个人开。”
晚上家里没剩什么吃的东西，我们一起外出吃饭，路上遇见了刘启。他正从对面扶手电梯往下，而我跟慕承和从另一边向上。一个纤瘦的女孩挨着他站在同一阶，正在轻声跟他说话。
“正好警察来了，他们一哄而散。”
然后，看到他晃晃悠悠地跟来，脸上还带着胜利的笑意，心情更加沮丧。
当我将注意力转移到海上的时候，突然发现，天色已经完全黑下来了。
“真不想回去，晚上我就在这里睡了。”我放下身体，随意地仰躺在沙滩上，也不管那些细沙是否会沾到头发上，或者漏到衣服里面去。
我无助地攀住他，吐掉嘴里咬着的呼吸器，大口大口地呼吸水上的空气，然后气馁地说：“我不玩了。”
“不骗你。在俄罗斯留学的时候，地铁站的通道里，三四个孩子，都只有十来岁袭击我。第一刀捅过来，我用手臂挡了下。”
慕承和沉默地微笑着。
“偶尔抽一两只。上课上班时不抽，”他不好意思地笑了下，“而且吸烟有害健康。”
来旅游的大部分游客已经离岛，剩下来的都是酒店的客人。路边摆了海鲜的大排档，然后另一边居https://m.hetushu.com.com然搭了个舞台，立着一块投影的屏幕，照着灯光。上面正有个乐队演奏，主唱拿着话筒对着大海嘶吼。
这下我才知道原来住店的人，还真多。
“我能下到最底下吗？”
“从来不迟到，不讲话，不开小差，每天按时完成作业，考试都拿满分那种？”
海风袭来，消去了暑气，带来阵阵清凉。
他闻言，把脑袋凑了过来。
随后，慕承和将我托了起来。
“不是因为以前的事。我只是单纯地觉得人家和我性格不合适。”宋琪琪说，“其实我现在想得很开，以前我以为我永远都不会忘记他，这辈子都没有能力再爱别人了。但是才过了不到一年，我发现现实和我想象中不太一样。”
和宋琪琪絮叨了一会儿，我合上手机，回到客厅。慕承和正桌前工作。屋子里安静极了，能听见他笔尖划过纸面的刷刷声。我坐回沙发上回忆刘启在图书馆对我说“因为你很可爱”这句话的表情，竟然想不起来。
我倏然一惊，只得趴在他胸口上，夹在耳后的碎发也滑落下来。
我突然间有种不祥的预感，“怎么了？是不是听不见我……”
一个海浪打过来，放在旁边的拖鞋就被水拖了下去，我尖叫着去追海浪，好不容易把拖鞋抢回来，整齐地放好。过了会儿，发现它们悲催地又被海浪夺走了。
下水前他反复说：“戴着潜水镜的时候，鼻子也会夹紧，你要放弃你的鼻子，而用嘴呼吸。”
因为前几天一直在下雨，一下子放晴后，海面一望无垠，看得很远。
“当地特别是大城市有些团体，他们仇视……”他迟疑了下，显然是在斟酌用词，“仇视外来人口，所以在偏僻的场所攻击单个出行的外国人。我和你们陈老师住一起，那天他整好生病，我半夜里路过那里给他买药。”
他笑了，“关键是别紧张，用嘴呼吸。”
我吃了点东西，就跑到沙滩的最前沿，嚷着去看落日。没想到方向却不对，于是我追着落日，又绕着小岛跑。
“听说你和慕老师同居了。”宋琪琪坏笑着说。
晚上刘启来电话，我走到阳台上接。
我朝他笑了下，他却反而局促不安起来，似乎想要叫住我，却又有顾忌，最后谁都没有叫住谁。
“我们不合适埃而且我们上个月就分手了。”
我扭头问他：“你真晒不黑？”
有些人干脆叫了大排档，摆在台下吃。
我瞪大眼睛，转头看他，“不可能吧？”怎么，怎么可能。
慕承和斜对着电视机，可是无论我换了什么节目，压根就真没瞅过一眼。其间，他眉头皱得深深的，戴着眼镜，一边摆弄电脑上的三维图，一边专心修改旁边的数据。
如此反复几次，我也玩够了，一屁股坐在慕承和身边，接过玉米又开始啃。
“没有。怎么啊？”
“为什么？”
“嗯。”他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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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明我没有他们努力。”
“以前和我分手，是因为那个人？”他问。
“沙子吹眼睛里了。”他眨了眨眼，大概仍然觉得不舒服，伸手去揉。
“万一我浮起不来了怎么办？”我问。
我默认。
我呐呐地啃了一口手里的玉米棒子，忽然想起一件事，把自己的肘关节给他看，“我这里也有一个很大的疤。”
“你不看电视，看我做什么？”他问了一句。
“谁说的，我从小都是听话的好孩子。”
“我们不回去了吗？”
“你……”我欲言又止。
等我将七十多个频道来回翻了四五遍之后，他终于忍不住问：“你明天有别的事么？”
出水的时候，我激动极了，不停地跟慕承和说我看到了什么，摸到了什么，眼睛是什么感觉，耳朵是什么感觉。
“我还以为你不抽烟。”从未见过，也没闻到过他身上有烟味。
到了早上，他叮嘱我带防晒霜，我才知道原来他真的要教我潜水。我们开车三十多公里后，到了A城近郊的一个浅水海湾。
“那些光是什么？渔船？”我问。
船上的大哥甲说：“男人黑一点更性感。”随后，皱起一张黝黑的脸嘿嘿一笑，露出两行大白牙。
“真好吃，以前都没发现烤出来这么好吃。”
“也……不全是。”他说。
“为什么大家都晒得很黑，就你一个人白？”我问。
他叹气，“你知道我现在下派了，还不知道能不能调回去，我们局长平时挺照顾我的，他女儿是我们学妹，人也挺好，我……”
然后，我乐颠颠将吃的交给慕承和保管，就去海边踩水。
等我缓过来后，又练习了几次呼吸方法，然后潜了下去。
“你肯定是属蛇的。”我下了结论。
“对！我每次看到湛蓝的大海，都会想起这四个字和里面画面。”
“酒店。”
“为什么？”他取了氧气瓶和潜水服回来问。
“你……还不要试好了。”
“那这次我们换点别的。”
“那一边我没有吃过，你可以尝下。”
船上的大哥甲说：“小妹妹，你会爱上这种感觉的。”
海浪一下又一下地拍打在沙滩上，离我们渐渐地近了起来。
我吃了两三口，发现慕承和一直盯着我，于是指着玉米问：“你要不要试一试？”
第二天下着毛毛雨，我急急忙忙地冲回去，脱了鞋，迅速放下包，准备到客厅阳台上晾桑走到一半，发现慕承和居然在家，此刻正站在阳台上，脚边是一盆君子兰。
我沮丧了。
“我只认识北斗七星，其余星星全都不懂。”我说。
“你怕我下去就爬不起来？”他笑。
他取下眼镜，揉了揉鼻梁，“明天我休息，带你出去玩。”
“我明白。”
我们先下水，然后他们再把氧气瓶放下来。
“那你多半属螃蟹。”他说。
沙滩外面是海，而海的那一头是我们坐船来的陆地。
海水很蓝，除了那点微微皱起的https://www.hetushu.com.com波澜，看起来非常安静。陆地在我们的不远处，脚下是深深的海水，放眼望去，能看到海平面尽头的渔船……
“啊？怎么弄的？”
院子里有一棵合欢树，都长了十几米高，枝繁叶茂，在一群低矮的梧桐面前显得很突出。它离慕承和住的这栋楼很近，最近那一棵的枝条基本上伸到阳台上了。树枝顶端的叶子上还挂着水珠。我看见慕承和，伸手将那水珠子接到指尖，脸上带着顽皮的神色，而另一只手垂在身侧，食指和无名指之间夹着一支烟。
“一般二十米左右，最多还没有试过，下次试试。”
在我看到刘启的时候，他也看到了我。
忽然，他把手覆盖在我后脑勺上，将我的脸压近他。这个突如其来的动作活生生地剥夺我还没出口的半句话。
“这个东西是什么？”
我的头急忙摇得像拨浪鼓似的，怎么可能。
他愣了下。
“我在想，”慕承和说，“要是现在抽一支烟，感觉肯定很不错。”
一男一女仰躺在沙滩上，本来中间隔了点距离，但是我俩聊的太投入，不知不觉凑在了一块。我急忙坐起来，为了掩饰尴尬，将手里的玉米递给他。
潜水俱乐部门口停着好几辆车，大家都和慕承和很熟络的样子。
到了中午吃饭，我才知道他不是晒不黑，而是无论晒多黑，一蜕皮就白回来了。
“我没有毅力永远等下去，所以……”
橘红的太阳正缓缓地沉到山的那一边去。
白天做浴场的那个大沙滩，在夕阳西下的时候又是另一番景象。
却不想我这个动作，刚好把手臂上沾着的细沙带了起来。海风将它吹到他脸上。
我怎么就没想到，整个海岸线都在大陆架的东边，所以一般不可能看得到夕阳沉海的景象。
“……”
下午，我们去了对岸的小岛。岛上有一个天然的浴场，此刻正旅游的旺季，也有不少游客坐船到这里。我俩绕着岛走一圈只用半个多小时。而且我发现全岛除了公共厕所和码头以外，唯一的一栋楼就是一个外形像船一样的建筑。
“感觉会不一样吗？”我好奇地问。
他先是睫毛颤动着，随之，一双眸子在眼帘下露出来，被夜色反衬着，显得晶莹明亮。他的目光掠过我的眉眼、鼻子，最后流连在我的唇上。
慕承和住我隔壁，酒店的所有房间，都能看到大海。楼下是一个淡水的游泳池，孩子们在池子嬉闹，笑声和童声夹杂在一起，听起来就让人觉得很愉悦。
“我今天去相亲了。”
等我气喘吁吁地跑到岛的最西端的时候，倏然明白慕承和说的是事实。
“刀伤？”我正在脑子里消化这个词。
“好啊，感觉怎么样？”
“这么危险，可是我从没听你讲过他们不好。”我也不禁伸出食指摩挲着他皮肤上那个狭长的疤。
“你在想什么？”我问。
“你最多能潜多少？”
“上网也没意和-图-书思。我还是继续看电视好了。”说完后，我把整个身体沉在沙发里，拿着遥控器不停地按来按去。
“被人砍的。”他说。
“The Big Blue，”我迫不及待地脱掉鞋，跑到沙滩上惊叹，然后回身对慕承和说：“你看过这个电影没？”
“我刚才潜了多深？”
“没想到你骨子里还挺叛逆的。”
“碰了一鼻子灰。”我不自觉地瞅了瞅他手上的烟。
如果白霖知道，肯定会大骂刘启白眼狼之类的。可是，我错在先，是我先利用他。
“我也没说过他们有多好。”他笑了下，“对事物的评价都应该站在客观的立场。而且一个人不可能在某地方获得了知识和可贵的人生经历之后，却又满怀着抱怨和不屑。”
“下次我们去一个离大陆更远的岛，估计你就不会失望了。”慕承和说。
我将这些话烂熟于心后，下水时候还是非常紧张。
留在我脑海里的最后一个声音是他喃喃对我说：“你可以把眼睛闭上。”
他将头轻轻一抬，便吻了我。第一次好像是试探，他只小心翼翼地将我的唇角轻啄了下。
我又走回去，从他手里接过自己的拖鞋，突然觉得自己才像一条小狗，而他是扔飞盘的主人。我呼哧呼哧地去捡飞盘，他在后头看着乐。
“有点。”我很老实地交代。
“为什么？”
数不清的明星挂在深邃的夜空中。
“呃……”我尴尬地拢了下耳发，“没发现好看的节目。”
“这样比较舒服。”我说。
“医生不要你干的事情，你偏要干，怎么不是叛逆？”
“……”
在水底，他一直抓着我。
“我一直都在，你不要怕，这和游泳没关系，你有氧气瓶。”
“最后她倒是骑过去了，但是你却没过去？”慕承和接嘴问。
他白天暴晒在紫外线中，现在鼻梁和脸颊的皮肤开始微微泛红。
“好像是。”
“不会。”他头也不抬地回答，然后继续埋头做事。
突然，我发现我俩的这个姿势挺暧昧的。
他仰头看了下天，听从我的意见也一起躺了下来。
我给了他一个“那就是了”的眼神，然后接过他递过来的潜水服去更衣室换衣服。
“你明白什么？”
“可是我很害怕水，所以不会游泳。每回来海边都是踩一踩水就回去了。”
船上的大哥乙却对我说：“你不知道吧，慕承和是晒不黑。”
“十多米。”
“要知道你这么高兴，早点带你来了。”慕承和跟在我后面，浅浅笑。
“刀伤。”
这一次，很成功。
“你自己别揉。给我看看。”我扔掉手里的玉米，垂头给他看眼睛。
有些人坐在下面喝酒。
“……”
慕承和玩弄着树叶上的雨滴，抬手吸了口烟，然后才看到了我。
“最好慢慢来，如果你身体受不了，一定及时做手势给我，不要逞强。”
我们又回到刚才的地方烤烧烤吃。
“刘启，我真不生气。”我说。
慕承https://www.hetushu.com.com和饶有兴趣地看着我。
“一会儿，我们下去后不能说话，只能打手势。”他将四指握拢，大拇指向上，“如果你觉得难受，给我这个手势，就是上去。拇指向下的时候，意思是可以继续往下。”
“《碧海蓝天》？”
“那真幸运，天蝎座是夏天最闪亮的星座。”
慕承和牵着我，扬起嘴角对我说：“小姑娘，欢迎参观大海的内心。”
慕承和双眼凝视着我，眸中带着种波澜，接着，他缓缓地，侧着脸，又一次吻过来。
借着月色，我才看到他胳膊外侧上有个伤疤，大概一寸来长。夏天的时候整好被短袖遮住，所以我一直没发现，直到这时，他躺着伸手，袖子往下滑，才露出一截来。
“三四米。”
“……”
后来，我们坐船去了远一点的海域。
“那颗很亮的星星，它就是天蝎座的其中之一。”慕承和抬手指了下夜空。
我猝不及防，张着嘴，目瞪口呆，脑子像被按了暂停的影碟机，瞬间被定格。别说思绪，连心跳都一并消失了。
“这里有多深？”
“涨潮了。”我说。
“条件还行。”宋琪琪说，“不过和我不太合适。”
“白霖真八卦，这么远都跟你传情报。”我说。
慕承和笑着摆手，“这么辣，怎么可能吃得下。”
我体力不支，不一会儿就只能上船休息，网然后继续抹防晒霜，还对慕承和说：“你要不要抹一点？会晒黑的。”
因为下着雨，所以外面的空气特别清新怡人。
借着星光，我看到他的睫毛的根部沾着几颗沙，于是手撑地，朝他眼睛吹了口气，观察了下，它们还没消失，于是又使劲地吹了两口。最后，心满意足地说：“好了。”
“小桐，我……”刘启吞吞吐吐。
“会不会影响你？”
“看不到的。”慕承和莞尔。
他立刻明白了什么，走回客厅，将烟蒂掐灭在茶几的烟缸里。之前，我一直以为那个烟缸是个摆设。
“小桐……”
“要不上网？”
“太晚了，再过一会儿船也没了。”慕承和说完又反问，“你要回去？”
“后来呢？”
“小时候，我爸爸在厂里当工人，我妈带着我住在乡下。她为了方便接我上幼儿园就买了辆自行车来学。我们家门口有一条水沟，有这么宽，”我比划了个一尺多一点的距离，“我坐后座。她第一次载着我回家，就下雨，要到水沟的时候我妈说：‘桐桐，我觉得我们不下车也骑得过去’。我啥也不懂，就知道抱着她的腰，愣愣地点头。最后……”
“嗯。海水更清澈，鱼会更多，也比刚才那里冷，所以才让你穿潜水服。”
“你是什么星座？”慕承和问。
剩下慕承和一个人慢悠悠地跟在后面。
“天蝎。”
水刚淹过脑袋，心跳就加速，血液循环加快，然后需要氧气。我习惯性地用鼻子吸气，可惜鼻子被封住了，什么也吸不到，立刻慌了手脚，开始挣扎。
海风轻拂，星汉灿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