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拍翻御史大夫

作者:谢金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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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卷 绿袍卷 第六章 狼虎丛

第四卷 绿袍卷

第六章 狼虎丛

史诚脸上闪过一丝贪婪,虞璇玑想起田敦礼昨日与她深谈到最后,说他其实不想再搅入藩镇斗争,只想清清静静做个富家翁云云,此时提出传节帅一事……田敦礼盯着史诚丝毫不敢放松,倒是受伤的刘中丞把虞璇玑推过去,低声说:“去帮一把!”
众人鸦雀无声,田敦礼恨恨地盯着史诚,攥紧手中书信,他知道史诚不是在胡说,因为那两封书信确实是王李二人的笔迹,而且两封信都提到,朝廷派出的密使为了拉拢他们、为了让他们早日投诚,已答应给他们军粮,第一波的粮食已运到二镇,这与他从运河水驿那边得知的消息相符。王李二人都说他们有足够的粮食可以攻破神策军和招抚行营,只待魏博一降,他们就能掀起战火。田敦礼私下派出的亲兵也向他回报,成德淄青都有先锋压到魏博边境,而这些边界驻扎的将领,现在都在史诚身后。此时,他深恨自己错看了这些人,他原以为这些人是顽固至极的老河北人,即使再不满,也不可能背叛魏博,而且他们与成德淄青都杀成了仇,所以当初没有拔掉这些将领,却没想到……田敦礼阴郁地看了那位老将一眼,没想到他们宁愿把魏博让给世仇也不愿归向朝廷……
“兵马使既然去函王亭奏,想必他不会怀疑,那么就先引入成德先锋抓起来,换上他们的军服做为掩护,攻破冀州城,夺回太尉遗体,解救深州,占下成德。如此一来,不过是不遵招抚行营军令而已,可是一来是杀了朝廷讨伐的王亭奏、二来是解救朝廷想救的深州,依然是功大于过。再说,到那时,魏博并了成德,就是天下第一大藩,又有谁敢放半个屁?”虞璇玑一口气说完,她的声音很不稳定,好像随时会断掉似的,但是她煞白着脸、鼓起勇气说完:“这是下官的一点想法,请大帅裁示。”
众人回头去看,却见温杞白着脸,握着左手伤口,疯了似地跑进来,脚一滑,摔倒在满地血迹中,十分狼狈,他扭曲着脸,对史诚说:“成德是块硬骨头,你啃不下来,油水又远不及宣武控有的广济渠!攻打成德,只是遂了他们的意!”
“三十七叔此番回魏,就是为了指责我不守祖训吗?”田敦礼依然温和地问,目光看向这位表叔时,已是无半分亲戚之谊:“三十七叔是十九姑祖母言教身教带出来的,理当最守祖训,但是我父于成德遇难前,曾发文要求三十七叔交还田氏三千名部曲,那时,三十七叔如何回复我父?”
“是啊!你们不要在那里听了淮西胡说就脑袋发热。”
“某等若是不想示忠呢?”
“孔目官,你暂代临清镇将。”田敦礼平静地说,他仍端坐于上首,一挥手,刚才挡在他座下的几个武士便退去,其中一人提着沾血的剑。田敦礼缓缓起身,沉稳地走下正座,伸手往镇将仍然直立的身子一推,尸体往后一倒,大量鲜血从颈上伤口喷涌而出,血汨汨流过地板,虞璇玑惊恐地看着不远处还在旋转的头颅,吓得发不出声音,却听田敦礼冷冷地说:“三十七叔,不跟你计较,你当我是吃素的?我田十七,十四岁初战就斩首上百,别说是杀你这种武功稀松的酒囊饭袋,就是杀百战百劫滚出来的沙场老将,也是小菜一碟。”
虞璇玑点点头,想起那日与温杞交锋,现在想起来都还觉得有点怕,温杞那日退下后,田敦礼命众人提出对淮西合纵之策的意见,文官这边多少有点忌惮朝廷,怕朝廷会为了二镇八州拼命,武将那边却不以为然,说先占了该当分给魏博的那几州,叫朝廷拿钱来赎。虞璇玑偷偷看向史诚,却见他依然事不关己似地坐在前面。
虞璇玑的声音恍若天外飞来,温杞撑起身子,扬声说:“你是把魏博拖到成德卢龙的刀下去试试看能不能救你的命!成德的油水远不及宣武,唯有夺得宣武,魏博才能把天下财货聚集在一镇……”
“断只手断个头就吓哭了,虞监察,你到底是个女人……”不知哪个将官注意到她,出言嘲讽。
“有何不可?”
“妳!”温杞又气又痛,不只是身体上的痛苦,他不明白的是,为什么会被这个初出茅庐的黄毛丫头破坏了他全盘的计画。
“那就请看这两封成德王兵马使与淄青李帅的回信吧和_图_书。”史诚从怀中抽出两封已拆开的信,递给田敦礼。
田敦礼心中明白,这是准备要发难了,他盯着史诚,依然笑着说:“你还没说,怎么问我听不听?”
史诚一笑,环视四周后,淡淡地说:“大帅真的仗着帅府一千五百名亲兵就要拿下我等吗?”
节钺是两种东西,一是符节、二是斧钺,只有拿到朝廷颁发的节钺,才是朝廷认可的节度使,成德之所以打起来,正是因为朝廷拒绝给王亭奏节钺。此时,史诚眸中一亮,却狐疑地看向虞璇玑,她挤出一丝假笑,再补一刀:“你不信,无非是我没什么份量。但是温杞之前说了,我的太老师是驸马、老师是中书令,他们二位现在都在东都,却急欲对付西京的政敌,但是战争一日不平,他们一日不能回去。这二位只有我一个传人,所以说,为你争节钺,也许我不够格,但是我能帮你说服有资格为你争节钺的人,如何?”
虞璇玑一阵怒气冲上脑门,紧握着拳头,感觉指甲刺到掌心,才冷静下来,她来河北前与韦中丞、李千里都深谈过,他们都再三提醒她,一定会遇到不满女人为官的男人,千万不要别跟他们较真,要就事论事,免得他们反而揪着女人从政的话尾,编派出许多想不到的话来。她想起座师大人冷着脸哼气的表情,倒觉得安心了点,既然位极人臣的中书令都不在乎女人出仕,跟乌鳖杂鱼计较岂不是失了身份?所以她不怒反笑,直起身子,朗声一笑:“说了这么多,不就因为我是女人所以罪该万死吗?别说不赢人就揪着自己多出来的那块肉自满,可要真是汉子,摸着良心说一句,我的话有能驳的没有?能驳的只管驳。”
“什么?”众人异口同声地说。
众将哗然,身为田氏表亲,当着人家儿子面前叫他老爸的名字,也太无礼了!田敦礼拍案而起,脸膛胀得通红,恨声说:“我父姓田,你姓什么?你与你母亲狼狈为奸,强占田氏部曲之外,私占魏博马场,挪用魏府常平仓粮,趁着前任魏帅病重,私运魏府宝库的东西,你以为我不知道吗?”
一些官将脸色稍霁,忠于田帅的文官与部份将官,自是觉得此话立于田家祖训上,又有爱兵之心,理当博得另一方的好感。但是坐在史诚身侧的一众将官却无动于衷,一位将官公事公办地说:“雁门王用兵如神,讲求时机,这是魏博人都知道的,但是这不过是用兵之法,魏府三百年基业之根本,却是历代魏帅以魏镇前途为第一目标,在朝廷与其他藩镇间,不轻信、不结盟、不忠诚,魏博就是魏博,只有魏博的利益是利益,其余皆可抛。大帅忠于朝廷,已是违背祖训,再说眼下大好时机,大帅却无意进取,这也不合雁门王兵法吧?”
田敦礼将大剑撑在身前,直视前方说:“兵马使是魏博大将,也该到了向我表示忠诚的时候了吧?”
田敦礼怀疑地看了他一眼,眼色一丢,座下亲兵连忙挡在他身前,以防史诚暗算,田敦礼拆信,一目十行地看完,冷着脸说:“你口口声声河北旧事,一回头,把魏博卖给成德淄青,简直狼心狗肺!”
“大帅立马就得决定,要想,就在这里想!”史诚没有商量地说。
但是,为什么会毁在虞璇玑这个什么都不懂的菜鸟手里?
虞璇玑心中暗惊,这家伙是从哪里跑出来的?连忙低声问了旁人,才知道此人虽然年轻,却也是田家亲戚,他母亲是田成嗣的嫡系后裔,在田氏家族大举搬到西京时,此人恪守母命拒绝离开,因此在魏博镇颇有声望。现任临清镇将,手握两万雄兵,驻扎在魏博东北,东拒淄青、北阻成德卢龙,这几日才特别回到魏州来。
临清镇将毫不退缩,索性起身站到中道上戟指大骂:“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你是大帅,我不过是个镇将,你想怎么说都可以,但是你们父子俩吃魏博的粮、喝魏博的水,却去捧萧宝宝的臭脚,这还不够,把田家人迁走,迎来个朝廷走狗做大帅,你们父子断送了田家基业!我身为田氏亲属,保守祖宗家产有什么不对?倒是你父亲,半辈子卖给了朝廷,到了死在王亭奏手上,你自己呢?哪里有利就往哪里跑?比魏州城里的婊子还不如!”
和_图_书虞璇玑走进大堂,孔目官就向她招手,这位孔目官虽是文职,却是田敦礼手下使出来的押衙出身,压低声音对她说:“虞监察,这几日武将那边听说对那日大帅没说打不打有些不满,大帅命我跟你说,今日只怕没有好事,千万小心了。”
一阵焦臭的味道传来,温杞终于忍不住哀号出声,是亲兵拿来火把在他伤口处烧灼止血,虞璇玑紧揪着衣衫下襬,紧闭着眼,尽量不让眼泪掉出来,再怎么恨他歹毒,也不忍心看到这个状况……
田敦礼无声一笑,看看怒目不语的武将,又对史诚说:“兵马使,人家都说到这份上了,你没有话吗?”
“是你们不忠于我,反倒来说我不遵河北旧俗,兵马使,你不觉得可笑吗?”田敦礼依然肃立。
“成德是世仇,朝廷不是吗?”老将反问,他手中长剑一挥:“如果你还不反悔,与其看着朝廷的人作威作福,我宁愿听兵马使的,把魏博交给他发落。”
“河北汉子顶天立地,一个穿裙子的,凭甚么跟老子说三道四!”
就在田敦礼托付家人的隔日,适逢魏博的例行晚会,田敦礼特别让人去请虞璇玑来,一样是那日的魏府大堂,只是虞璇玑这次是坐在底下。
是个凡事按步就班、步步计较的人,他做的每一步,最终都是要得到完全的利益。他的计谋没有妥协没有里子面子的问题,他一开始就打算把淄青成德引下来,然后让史诚杀掉田敦礼登上魏帅的宝座,这样,淮西可以得到荆黄一带,接着强夺淮南,逼退淄青,把边界往东往南移,把北部让给河朔三镇与朝廷去斗,以图渔翁之利。所以他早就在主父面前表现出淮西无意于北部的样子,让主父将淮西视为隐藏的援手,然后唆使王亭奏与朝廷冲突,把朝廷对成德软硬兼施,接着他要挑唆魏博内斗,除去田敦礼……
田敦礼气得跳脚,他激动地说:“章叔,成德与魏博是世仇,你家三黑初战就是死在成德王亭奏手上!你怎么糊涂了?你怎么会听史诚的呢!”
“大帅自少年时,便一心忠于朝廷,甚至劝说太尉向朝廷投诚,把田氏三百年基业抛下,自去为萧家效命,太尉因此命丧成德,尸骨未寒、冤仇未雪,大帅回魏,某等本已整军经武,只待一战夺回太尉遗骸,但是大帅坚持听从朝廷安排,朝廷军令一日三变,初来说要讨伐,现在变成了和谈,朝廷要拉拢成德,那成德杀我魏博故主之仇怎么算?朝廷背信致使太尉丧命之仇怎么算?请大帅示下。”史诚一字一句,全打在田家家务上,暗批田敦礼无视河北传统、只顾朝廷利益不顾家仇,端的是犀利狠毒。
田敦礼见是此人发言,不敢置信地瞪大眼睛,半晌才沉痛地说:“章叔,你是看着我长大的,连你都叛我吗?”
“我毕竟还是个朝廷命官,可是我身在魏博,若要顾及大帅的家人、顾及朝廷、顾及魏博,只有破了成德这个朝廷与魏博的共同敌人……”虞璇玑其实对这个计策也不是很有信心,她抖着声音说:“我当然明白魏博若是坐大,对朝廷并不一定是好,但是,与其让成德淄青吞并魏博,还不如把魏博扶植起来,至少魏博还会顾着朝廷的面子,反正我太老师说,朝廷不过就是求个稳定和谐,表面上能敷衍过去的魏博,总比表里都不恭顺的成德好,我是这么认为的。”
“有是有,只是大帅听吗?”史诚一样淡淡地说,凉凉的语气把刚才激烈的气氛压住,透出一种诡谲。
田敦礼脑子转得飞快,他见武将们已有几分动摇,而史诚脸上阴晴不定,想起刚才看到的书信中,淄青李帅并不知道史诚也跟成德有来往,因此恭维他是未来的魏帅……此时,田敦礼心中一动,连忙抓住这个机会:“怎么样?兵马使,你不是要报仇吗?与其打无冤无仇的宣武,冒着跟朝廷对着干的危险,去打成德,我对朝廷有交代,保住西京五百多口人,夺回我父遗体后,这里虞监察作证,我把魏博节帅传给你,如何?”
“大帅,你再以人情逼章老也没用,眼下你只有两条路可走:一是听我们的,发兵攻打宣武镇,给朝廷一点颜色,你若是担心家人,某等这就遣人到西京把他们接出来,横竖我们不是打算攻破东都,只是把www•hetushu•com.com魏博边界往南移一些,朝廷若是觉得肉疼,大可叫人再来讲价。我们占了运河,要粮有粮要钱有钱,以天下财货供应魏博,那才真是魏府千年,大帅若是同意发兵,待打下宣武后,某等就是跪在魏州城外三天三夜、上交所有兵权,甚至是死,都无怨言!”史诚的剑没有出鞘,他拱着手,一双鹰目紧盯着田敦礼:“第二条路,就现在让你的亲兵杀了我们,可惜的是,我们来时,都留下了亲信在营里,不是我们亲去,不能调兵,若是今夜我们没有发出信号,我们的亲信,就会马上向成德淄青投降,魏州以北属成德,以南属淄青,王李二帅的兵,此时都已压在边境。魏博一降,成德卢龙淄青淮西的联盟就会随即启动,成德卢龙攻打关东,淮西淄青南下,到时,朝廷这只骆驼再怎么大,也只能守住函谷关,天下一分作五,只看谁有本事了!大帅不信的话,就试试看吧!”
“给那姓萧的老妖婆骗了还不够!什么时候魏博镇轮到婆娘当家了?”
“兵马使,只要你愿意与大帅齐心攻破成德,不只是大帅把节帅传你,我虞璇玑在此向你保证……”虞璇玑觉得,脑子转得都痛了,但是她还是强忍着说:“我必定替你争得节钺。”
女人就是女人,不管几岁都是一样啰唆,三十几岁的人,怎么跟我家八十老祖奶奶一样……真是要死了……一众将官听着她这样絮絮叨叨,扯东扯西,总归两句话,就你好我好大家好,在场的人都活得好好的不要死人,史诚心中盘算一下,也就有了计议,毕竟他当初听温杞的,也就是图个节帅而已,既然还有个朝廷命官亲自挂保证,那想必这边会更好办一些……
“我想,淮西不会是弱到连宣武镇都吃不了吧?那这样,魏博跟你结盟,不是亏了吗?”
“虞监察所言极是。”
众人顿时转头过来看她,田敦礼与史诚看了对方一眼,田敦礼便将手一让:“虞监察请讲。”
“他是我受业之师,但凡是个人,都不忍心。”虞璇玑一听官衔,惊醒过来,咬着牙说,温杞已经痛晕过去,她低头望着他:“即使他与我为敌,我也不能否认他曾经是我尊敬的老师,也就不能不怜悯,这是做人的根本,跟男人女人无关。”
很久没有抬头看一看天,所以虞璇玑记得很清楚,那一夜的星象,是她后半生的开始。
那一日的魏博夜空,悬着一轮已经有缺的满月,暗黄色的,像个胖灯笼,她抬头往北看,在点点星光中,认出父亲自幼指着天上跟她说的北斗九星,七见二隐的北斗九星中,前四个是璇玑、后三个是玉衡,最后两个隐而未现的内外辅星,则是运转北斗的气之所存,能看见的人必是超凡入圣。她再看向北斗上方那颗银白色的北极星,有些谶纬书上也说这是璇玑星。她从小就知道自己的名字被赋予某种程度的期许,但是直到今日,她才稍稍明白自己能做什么。
“我是不清楚成德是不是比较不好,但是夺了宣武镇,朝廷一定不可能再从宣武镇运送东西吧?而且宣武虽然商旅往来频繁,却也是古来就有名的四战之地,与其为了宣武镇跟朝廷跟淄青跟淮西斗,何如占了成德,休养生息呢?”虞璇玑搔了搔头,她不解地看着温杞:“钱粮,都可以再谈再拿,没了人,就没了再战的资本,占了成德,就需要兵,魏博的兵卒也就不怕被裁撤了吧?这样大家都有口饭吃,不是很好吗?干么要跟朝廷死杠?”
真不懂你们男人脑子里装的都是些什么……虞璇玑咽下这句话,她的心跳慢慢平缓下来,好像,越讲就越知道自己的优势在什么地方了,她又想起离开西京前,太老师跟她说的话,她灵机一动,转向史诚:“兵马使,坦白说,我的提议不是没有私心,你知道,我在御史台是破格拔擢的里行,我急需功劳来证明我的能力,我的老师则需要我的功劳来证明他没有看错人,所以,我需要尽快结束这场战争。另外,你也看到了,我是个女人、是个看到断手断头就哭出来的女人,既然放着好好的闺阁日子不过跑来做官,自然不是为了把你们都坑死然后自己也内疚到辞官不干。我也没有什么当大官的野心,不过想活得好好的,无灾无难而已,所https://m.hetushu•com.com以,我需要有我自己的交情、有我的官声和脸面,官场无非是水帮鱼鱼帮水,魏博是我第一个外放的地方,我如果第一次来就把自己招牌砸了,往后也甭干了。总而言之,我只是希望大家都好好的过日子,兵马使,你这么有才干,做个节帅很好嘛!众位将官想打仗想抢钱抢粮抢地盘,那抢宣武跟抢成德其实没什么两样!大帅呢,想要家人平平安安,不要再被朝廷使唤,那就趁此机会,说魏博压不住、把大帅赶出来了!众位使府御史呢,跟着哪个大帅都差不多,兵马使人这么好,也不至于把大家赶走吧?至于我呢?把这场战争搞定,我也能升官加薪嫁人生孩子,这样不是你好我好大家好吗?干么要弄得满地都是血?大家都能活命还活得好好的,就好了不是吗?”
说罢,史诚屈下双膝,连连叩首自称该死,田敦礼心中一松,也就扶起他来,一再承诺说要传节帅与他,双方推辞了一阵,最后田敦礼当着众人任命史诚为节度副使,命众人改称为‘副帅’。虞璇玑偷偷呼出一口气,心想此事终于大事化小了,一回头,却见一个人影奔出正堂,四下一看,知道是温杞走了,她本想与人说,但是瞄见地上的断手,心生恻隐,索性当作不知。
“你……”镇将气得抓狂,‘噌’地一声抽出怀剑,毫不犹豫地往刘中丞掷去:“叫你狂!”
“我田家家训有言:兵贵慎不贵速,先祖雁门王又有言:用兵当如春雨及时,切忌不合时宜,我田敦礼遵从祖训,用兵一向谨慎……”田敦礼起身,拱手向身后的田成嗣像一揖,雁门王是魏博人对田成嗣的称呼,因为他曾受封雁门郡王,田敦礼行过礼,这才转头严肃地说:“成德兵马不逊于魏博,要报我父之仇,不能贸然进攻,枉送了弟兄们的命,毕竟我父的命是命,弟兄们的命也是命,怎么打才能一举成功,那才是我没有发兵的原因。兵马使,这个回答,你满意吗?”
他一挥手,亲兵刀光一闪、一只断手滚落在地,正落在虞璇玑前面不远,温杞却没有吭声,只是用怨毒的眼光看了田敦礼一眼,对上虞璇玑惊慌的眼神时,他羞辱地闭了闭眼睛,随即又用同样怨毒的目光瞪着她。虞璇玑下意识地往后一缩,她从来没有见过那么凶狠的眼神,一地血泊中,断落的人头与人手,对她来说,已经是很大的刺|激,她脑子里一片空白,只是咬着唇才没叫出声来。
“真好意思说啊!那你一辈子听田十九娘那老娼妇的话就有出息?不要因为你娘姓田就上头上脸,一口一个祖宗、一口一个田家,你自己的祖宗在哪里?啊……我竟忘了……”田敦礼的智囊刘中丞见镇将骂得不堪,跳出来救驾,揶揄着说:“你娘上一个男人死的时候没怀孕,嫁给第二个却大着肚子,难怪你只能认田家的祖宗,因为你自己的祖宗是谁都不清楚,有出息!”
“你根本是在为朝廷借刀杀人!”史诚迅速接话,指着虞璇玑说。
“干翻朝廷?你以为朝廷是你家婆娘哪!说打就打?”
“攻打宣武,却是遂了你淮西的意。”虞璇玑狠下心,虽然明白温杞现在受了伤,痛楚难当,但是她知道自己若是心软,不只是她的性命,还有田敦礼、田家、十五娘都会遭殃,她强忍着对温杞的歉意,先下手为强:“魏博不打宣武,现在正好啊,没人挡着你淮西去打宣武,你们有本事,尽可以把宣武都吃下来!”
“不能答应她!”
一阵激辩后,田敦礼摆了摆手,示意双方暂停,他明白在这里干耗是无谓的,正如史诚在等他发话,他也在等史诚摊牌,却见虞璇玑举手:“大帅,下官有些想法,请大帅与众位同僚听一听。”
“你十四岁初战受伤,是章叔扛着你回来的,你手上大剑是章叔给你挑的,但是大帅,你们父子整个心思都在朝廷上,尤其是你,你父亲都让朝廷害死了,你还不悔悟,你让章叔寒心哪……”老将虎目含泪,说到后来,声音都在发抖,他不甘愿地恨声说:“魏博养你育你,你怎能背叛魏博!既叛魏博,我们为何不能叛你!”
田敦礼却也不惊,拍了拍手,大批亲兵踹开三边的木门,竟是人人刀出鞘、箭上弦,直指着那群武将,田敦礼一弹指,两个亲兵从后押住温和_图_书杞,将他的手臂往后一扭、一按,田敦礼淡淡地说:“你是什么东西?淮西是什么东西?敢来我的地盘搬弄是非?我顾念从前与元济一同玩球的情面,不会杀他的人,不过温掌书,还是留下左手再回去吧!”
田敦礼恨恨地扫了他一眼,转过头去想与文官们讨论,却瞄见虞璇玑,她的脸色发白,眼神却透出一抹坚毅,似乎有话想说,他哼笑一声,横竖也只有两条路了,倒不如让虞璇玑出来说话,缓一缓时间让他有时间想:“虞监察,你有话说吗?”
“那就只好请你们去跟我三十七叔作伴了。”田敦礼狞笑着,正待一挥手,叫入外面的亲兵。
主意已定,史诚单膝下跪:“大帅,标下被温杞挑唆,一时猪油蒙心,冒犯了大帅虎威,罪该万死……”
“大帅要杀魏博老将,横竖魏博也守不住,若想不被成德淄青攻破,就得调入朝廷的兵马,到那时,魏博一样是别人的!与其给了萧家妖妇,还不如成全河北汉子!”史诚身后一个花白胡须的老将含泪大吼。
“大帅三思哪……”有人从外面出声,像是看好戏似地踱进来,却是温杞,他看也不看满地血迹,显然并不惊讶,他站在门内三尺处,将手背在身后:“老史,你们家大帅到底是年少气盛哪。”
一众文官纷纷附和,武将那边则有些交头接耳,也有些人回呛过来:“他奶奶的!给一个婆娘牵着鼻子走,你们有出息!”
“温掌书醒来后,我会把这番话告诉他,冲着你这句话,他如果要砍断你的手,我会阻挡的。”史诚冷淡地说,他撇了撇嘴,对田敦礼说:“大帅是执意不遵河北旧事了?”
“大帅这是在警告某等吗?”史诚面不改色地问,满地鲜血,浓浓的血腥味令人掩鼻,他坐在最前面,衣袍与手脸上也沾了血,就是茶碗中,只怕也染了几点,却毫不介意地把茶喝下。
好在是孔目官眼明手快,掷了个茶托过去,好歹打歪了准头,因此怀剑只在刘中丞左臂上画了一道,众人一见血,手忙脚乱地把刘中丞救下,却听得武将那边有人抽了口气,虞璇玑回头去看,惊叫一声!众人听得她的声音,连忙转头。却见镇将兀自站得直直的,头却不见了!众人楞楞地看着镇将依然怒视的头骨碌碌地滚过木板地,沾了一行血迹。是谁杀了他?
“下官以为,大帅有第三条路可走……”虞璇玑拱手说,众人的目光一下子聚焦到她身上,史诚等一干武将警惕地盯着她,却见她用紧绷干哑的声音说:“往北走,攻打成德。”
“朝廷就他娘的是个贱妇!老妖婆带不出什么良家妇女来!”
“适才诸位押衙所言,要先占宣武数州再与朝廷谈价,站在魏镇立场上,是有道理,即使身为朝廷命官,我也不能说这个想法不对。事实上,我若是魏博出身,也会与诸位一样,觉得先干了再说。”虞璇玑谨慎地措辞,她在这时候发言,不是因为有什么退兵妙计,而是知道在这场激辩中,若是她不出来提醒官将们还有朝廷的代表,他们就会天马行空地看扁了朝廷:“不过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诸位再怎么轻看朝廷,朝廷都还被关东二十余镇奉为正朔,还有关中江南剑南,若以倾国之力来夺二镇,不愁不成。但是朝廷并不乐见于此,毕竟在河朔三镇中,最是倚赖大帅与诸位,俗话说‘食蛋活十载,杀鸡饱一餐’,朝廷倚重诸位处甚多,眼下因为用兵成德,一时给魏博太多承诺,但是往后不是没有再谈的空间。再说,魏博多年与成德交战,需要休息,何不让朝廷养个几年,将来再谈价呢?而且眼下发兵难道不用钱?再不久就是夏季黄泛期,魏博难道不需预备防灾的事?若是军情不利,军队挺到前线在那里干耗,一遇上洪水就什么都没了。一动不如一静,诸位不妨合计合计,陪着淮西淄青去冒险跟留在魏博静待时机,哪个比较合算。”
“这事……你们得容我想一想。”田敦礼不甘愿地说。
“气盛有好有坏,要是一口气直攻宣武则好,龟缩在这里杀人就坏。”史诚似乎胸有成竹地说,一摆手,却见后面官将整齐地抽出剑来,剑刃向下,拱手对田敦礼说:“某等决心夺下宣武镇,请帅令!”
临清镇将傲然冷笑,朗声说:“三千部曲是田家家产,不属你田鸿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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