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拍翻御史大夫

作者:谢金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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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卷 银鱼卷 第二章 结发妻

第五卷 银鱼卷

第二章 结发妻

“家内当年还不是声如爆炭粗声大嗓指使他做东做西,臣也不明白,为何令渠如此惦念家内。”李贞一知道女皇不欲提起立储之事,便说起往事:“不过倒有一事,臣也有些不解,家内临去时,陛下曾容令渠前来探望,那时,家内命臣出去,与令渠单独说了些话,令渠出来后,手中拿了一个锦囊,那夜子时,家内便去了,只不知陛下是否见过那锦囊?”
一切都结束了……
一眨眼,便是半百。
“应该就在这两天吧……侍御医说他七情郁结已是多年宿疾,气血瘀积,本就常常手麻脚冷,风痹又加上肠胃衰弱,能撑到现在,已是很不容易……”
萧玉环与公主、崔宫正哭拜着离去,太子最后出去时,听见母亲在他身后说:“朕当初不该生你……”
太子猛地抬头,想要抓住女皇的衣衫,似要说些什么,却正对上母亲的眼光,毫无遮掩地看着母亲眸中强忍的泪水,看见他时,瞬间转成强自压抑的厌恶,他不自觉地往后一退,女皇撇开头:“都出去。”
过了很久,她才伸手去摸丈夫的身体,还未僵硬,却没有温度了,原来尸体是这样的……没有温度……她稍稍摩擦,想让他的身体暖起来,却毫无用处,她咬了咬牙,勉力起身坐到床沿,透过天光,看见丈夫的模样,眼泪却流得更厉害了,他身上脸上布满大大小小的血点……
“我猜得不错……这对父子果然疑心我,切……”韦尚书不屑地啐了一声,一手放在公主颈下,另一手不经意地抚着她的头发:“不过说实在的,若是你和棠华愿意,这个位子我们家收了也确实无人能说什么……”
“皇祖父已经……升仙了……”
女皇打开紫兰殿的门,外面鸦雀无声,刷地一声全数跪下,只有上皇手足四人没有动,女皇平静地开口:“朕追赠皇夫为帝,以帝丧发送,从现在起,不称皇夫主父,称大行皇帝。太子公主并太子诸子女,改从褚氏,直至大行皇帝移灵除丧止。改赠吴国公并吴国夫人为帝后,号墓为陵,其余不变,礼部一并拟谥来看……”
“这件事,在我娶你的时候,我就明白了。”韦尚书也不生气,依然笑嘻嘻地凑在公主身旁:“那我们就勉为其难站到持盈那边了?”
紫兰殿中却早已哭成一团,太子紧抱着主父头颈,公主拉着主父的手,萧玉瑶则抱着祖父的脚,三人都哭得泣不成声,一身便服的崔宫正伏在榻下,无声地啜泣着,太子的其他儿女与太师一家人则在榻下也一样泪流满面,只是多少真心多少假意不得而知。
女皇一身窄袖翻领黄地红虎朝天纹绫袍,梳着锥髻,背着手临水遥望远处的紫兰殿。龙首舟上又传来老父听了几十年的和图书〈河桥柳〉,盈盈弱柳拂水,涟漪便从岸边漫开。
“未有。”
女皇起身,一步一步地走出内寝,脚步很轻,离去时,她放下紫纱帐,把主父的遗体遮盖起来,不让闲人一眼就看清他逐渐变形的身体,这是她作为女人、作为妻子,最后的一点细心。
却听外面一阵脚步声响,又听得有人通报,窦文场长跪于地,垂手垂眼,直等到看见女皇那双比旁人略小的乌皮靴站到他眼前,他伏身叩首:“臣启陛下,主父已于未时三刻升仙而去。”
“诸君若无异议,中书令并群相百官,自往筹画大行皇帝丧仪,平王相王大长公主且奉上皇还宫将息,皇族与朕留此守灵,诸君奉行之。”
“诺。”
一切都结束了……
女皇松开手,任那闲章滑落到主父身上,她觉得自己就像那空落落的锦囊,被翻了出来,却依然是空落落的。
说到此处,女皇与李贞一都没有再说下去,都怕再说下去会扯出更多让双方不好下台的事,便双双登上龙首舟,上皇懒洋洋地靠在船首,脸上盖着蒲扇,鼾声大作,女皇挥手,舟子便离了岸,往紫兰殿划去。
太子身子一抖,不敢停留,快步离去,他是最后一个离开紫兰殿的,关上门,他感觉汗湿重衣,却又听见了一声锐利凄厉的哭声从身后传来:“呃……”
女皇脸色微微一动,淡淡地说:“朕却觉得玉瑶更似令渠,固执而重情……令渠至今依然不忘韦姊姊当年对他的照顾,每逢韦姊姊生辰,必出宫祭扫,跟去的内侍回来说,每每泣不成声几欲昏厥,尽哀方别……朕常常想,韦姊姊对他有多好?能让他一生一世都不能忘?”
“呜呜……皇祖父……呜呜……”
当然,褚令渠也是她的标记,扪心而问,若是李褚二人可以再选一次,她还是会选择褚令渠。这些日子,她常常想起怀着昭夜时,他贴在她腹上,那欣喜而焦虑的神情,像个等待弟弟出生的大孩子,也许在她心中,他是丈夫、弟弟与儿子的合体,她总觉得自己要照顾他、要教导他,因此,她容忍他年轻的任性、中年的沉默与年迈的冷漠,即使心被伤得千疮百孔创痕累累,她依然深爱着他,如同她也重视不如期待的昭夜。
她早就有准备,却不知道这一刻来临时,是那样绝望。
“若有来生,我绝不会再嫁给你……”公主低声说,闭上眼睛,她难得温柔地摩挲着他的胸膛:“驸马啊……你真不是个好男人哪……”
一眨眼,便是人老春残红销香断。
一殿之中,唯有一人直挺挺地跪着,神色冷静,便是内侍监、神策军中尉窦文场,他双手合十,口中喃喃有辞,似乎在念着经文,一双耷拉着眼皮的三角眼却和_图_书敏锐地观察四周。主父是在约莫一刻钟前咽气的,窦文场明白,主父的死亡,并不是一个结束,而是开启了韦尚书与太子的党争,女皇、公主与崇昌郡主三代三个女人的立场与抉择,无疑将是朝廷新局的关键。
既然不肯放手,那就带着永远不能实现的遗憾,一起风光入土吧……
到头来,还剩下什么呢?女皇内心涌起一阵阵无力与空虚,却还是得撑着疲累的身子,拖着这永不能卸下的轭,走向她越来越无法控制的未来。百岁千岁万岁在此时看起来,倒是个诅咒了,她不由得怨恨起女人普遍的长寿来,到了这个年纪,她需要的不只是床上相互依偎的躯体,而是不再多问不再多言牵着手一起走到生命尽头的人生伴侣,若是连李贞一都离去,她就真的不想活了……
“还需防着阿娘禅让给阿弟,毕竟玉瑶不比阿弟在朝多年,当初阿娘答应皇父改立玉瑶,是因为李千里可以帮她,现在就难说了……”公主挪了挪身子,定定地注视韦尚书,卸去口脂而显得苍白的唇,勾起一抹有些残酷也有些怜惜的笑:“驸马啊……你可要好好地、长长久久地活下去啊……”
女皇白着脸,勉强地点点头,紧扣着老父的手,父女二人相扶着下舟,却见太子的两三个儿子踉跄着奔来,跌跌撞撞地跪在女皇脚前:“皇祖母……”
夏日的阳光普照大地,一行宫人内侍簇拥着两乘步辇,慢悠悠地来到三海池边,池畔泊着一艘龙首大船,边上早已停着另外一乘步辇。领头的一名宫女一声娇喝,两乘步辇共十六名宫女同时止步,就地蹲下,随侍的宫女则将木梯放在步辇前,随后,便见女皇与李贞一一前一后下来。
“臣在。”
她缓缓撑起身子,知觉又回来了,她能听见外面刻意压低的人声,也能看见窗外逐渐暗下去的天光,也能感觉依然握着的那只手已经冰冷。
“不是这样的……不是这样的……朕走的时候,你不是这样的……”女皇低声说,双手用力地摩着主父的手,发现那些瘀点稍稍变淡了,于是她更努力地推着,即使紧握着冰冷的手臂,她也不放弃:“令渠……你不是这样的……不是的……令渠……褚郎……”
“见过,但是他说是吴国夫人遗物。”
说完,众人又开始大哭,女皇想奔入殿中,身子却没有一丝力气,右边有人从后托住她手肘,在她后面低声说:“陛下,请先入殿再举哀为宜。”
话还没说完,便呜呜咽咽地哭了起来,连带着后面宫人也跟着悲声大作,上皇见爱女脸色发白,嘴唇颤抖,便知道他们乱了她心绪,便怒喝:“哭什么哭!不准哭!令渠怎么了!”
相较于李千里真的乖乖待和*图*书在家中足不出户,女皇下给韦尚书的禁足令却根本无用,因为他与公主、李贞一根本没离开过皇宫。就住在与紫兰殿相邻的临湖殿内。韦尚书虽然已有数年不与公主同房,此时来宫中,自然不能在丈母娘与姊夫兼丈人面前冷落人家女儿,因此与公主同住临湖殿西阁,将正殿让与李贞一。
“褚郎……你甘心合眼,却不甘心放下当年的志向吗……”女皇悲哀地问,她早就明白相伴五十年的丈夫心志固执倔强,至死依然紧握着当年的梦想,如同他一直没有忘记韦夫人,这两者在他心中,合而为一了吗?
像是一刀断喉似的,女皇双手捂住口鼻,掩住自己的声音,瘫坐在地。
是那个锦囊……女皇掰开他的手,打开锦囊一看,却是一枚似乎很少用的闲章,只是一块不太名贵的汉白玉,刻得不算细腻,用篆文刻着‘有鹏图南’。再细看章身,上面用刀笔很浅地刻着一行字“弘晖十年,贺褚君登第”,那行字很细致,却是一笔一划,不是李贞一流畅的行书。大约就是韦夫人赠的吧……她从那时就明白褚令渠胸有大志欲展翅天下吗?
公主点头,默默将眼泪藏入丈夫怀中,韦尚书拥着她,心中涨起一股似酸似悲的暖意。少年结发,经过了无数次的争执、复合、失望到现在如房客般偶尔回去住一晚,夫妻做到此处,也就只剩下今夜这样短暂平和,榻边灯火渐灭,在黑暗中,他感觉自己与公主是两条纠缠到底的灯芯,纠缠了一世、将气力燃烧殆尽,依然是两条线。
“似乎是。”
“没有……”
不消说,能在哭得昏头的宫人中保持清醒的,只有李贞一,女皇点头:“国老……”
当日韦氏夫妻相偕入殿后,韦尚书便发挥了为夫之道,好生服侍久违的正妻,外加甜言蜜语劝慰后,终于安抚住公主对他的不满,夫妻二人方得凑在一个枕头上细细将宫中情事说尽。就连主父要求公主保证不觊觎皇位的事,也都被韦尚书知道,毕竟对于公主来说,主父有养育之恩不假,但是她与太子可远不及她与韦尚书、李贞一那般亲近。
舟首在岸边一停,便见一列宫人跪在通往紫兰殿的路上,女皇心头一凉,刚睡醒的上皇看见此景,便紧紧握住爱女的手:“宝宝,定定心。”
“能撑到现在,也是挂念着太子与郡主吧?”李贞一也不废话,直指要点:“臣近日观察郡主,倒真是个禀性敦厚正直的孩子,颇似陛下,若任监国勾当 国事,老臣竭力辅佐,定能开创一番气象。”
“哭个鸟!你们这票无用之鸟!他到底怎么了!”
“留下话否?”女皇的声音很小。
女皇吩咐,窦文场再叩首,起身挥手命宫人退去,却见hetushu.com•com女皇在上皇与李贞一扶持下,缓缓走向内寝,太子、公主与崇昌郡主兀自哭倒在地,女皇低声向上皇说了什么,李贞一便放开女皇,转而与上皇相扶而去。她有些迟钝却依然坚定地走到榻边,直直地望着主父的遗体。
女皇无助地推摩着,推开这处却看见其他地方一样变紫变黑,而主父面无表情地闭着眼睛,口中含着珍珠,女皇咬着牙,正要取出珍珠,往他口中渡气,却见他放在胸膛上的左手紧握着一个东西。
太子身体一僵,背脊窜起一阵寒意,女皇的声音细若游丝,却锐如利针:“昭夜……是你累死了他……”
女皇身后有人撑着伞盖,伞盖之外却是一片刺眼的阳光,李贞一却不曾举手遮阳,是眼睛已经不好使了吗?她不曾忘记,他迷人的眼睛,黑白分明,瞳仁如雨后青石一般明净,眼波流转,似有千言万语在其中……心头如池柳点水一般,泛起淡淡的涟漪。
韦尚书脸上笑容微微一动,四目相视,良久无语,昏暗的灯影中,他平静地说:“想哭就哭吧,我知道你舍不下你的皇父的。”
“驸马,你以为我真这么傻,做这种‘陈家面杨家磨送给对门萧表弟’的蠢事吗?你当真把你的发妻看得很扁哪……”公主侧躺着,千年前,天下一分为二,南北两边各有数朝兴衰,总之到了最后,北方的杨家并吞了南方的陈家,但是杨家传了两代,就天下大乱,最后是与杨家有姨表亲的萧氏得了江山,所以有此俗谚。公主玉臂往后抚着韦尚书的脸,已是迟暮美人,一双眼睛却仍带着难掩的风韵,她往后看着韦尚书,不恼不喜,口中轻松地说:“我这辈子,只要我和女儿荣华富贵享用不尽,天下万民与我无干,所以,我不打算做皇帝。既然皇帝都不做了,自然也不想做皇后太后,驸马啊……你这辈子都休想爬到我头上,这样,你明白吗?”
“国老。”女皇来到李贞一身前,拉过他的右手,挽在自己左臂间:“到底是剩下我们俩了。”
没有人发话劝止,李贞一与上皇对看一眼,上皇目光微微一闪,并没有说什么,李贞一也就不说话了。
都已是七十岁的人了,还有这么多烦心事……她沉重地一叹,转过身,却见李贞一双手伫杖,侍立在她身后约莫五尺,呆着脸不知在想些什么,连她看着他,都不曾察觉。
“若是个好男人,只怕妳根本也看不上我。”韦尚书说,他有过无数的女人,但是现在看来,也就是梅娘与公主了,虽然这两者择一,他会毫不犹豫地选择梅娘,却不能否认对公主还有情份,毕竟这是他娶进门的正妻,是他不能舍弃的责任,他们曾经一起走过年轻的日子,而今也依然休戚与共:“昭阳…和*图*书…趁着还有眼泪,就哭吧,主父眼看着就是这几日的事,到那时,陛下还需你劝慰,外头诸事,有我与姊夫,万无一失。”
一眨眼,便是年华流转。

互不相干的线。
她脑中一片空白,唯一记得的是不能让人知道她在哭。
她心中明白自己为什么如此重视李贞一,不只是因为情缘,更多是因为他参与了她五十年的生命,对她来说,他是一个标记,记录着她生命中每一个重要的事件。
“你阿爹可曾交代些什么?”
再也没有弥补的机会、再也没有希望了……
“你与父皇,可要撑住朕哪……”女皇颤抖着说。
公主偎进他怀中,感觉他的温度环绕着她,他身上复杂难辨的香气紧贴着她的脸。她心中清楚,他不曾爱过她,这么些年,她也有自己豢养的男宠,然而,这仍是她第一个男人、唯一的丈夫、唯一一个让她想狠狠踩在脚下的敌手,她恨极他的风流滥情,但是回首半生,他仍是生命中难以磨灭的痕迹。
“阿母……”公主哭着抱住女皇的腿。
但是,还有一个女人会是宫中势力的枢纽……窦文场望向崔宫正,她伏地大恸,花白的发丝微微颤动。女皇数日前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将崔宫正撵出宫,他本是无可无不可,内侍省虽与六尚局无从属关系,但是在制度设计上管着宫人铨叙、薪俸等问题,所以在位阶上定然高于六尚局,他与崔宫正虽是干亲家,也共事多年,不过遇上女皇趁着主父病重,有意扫除宫中可能影响新君的人,他也不好多说。
李贞一与上皇相视一眼,后者颔首,李贞一低声说:“圣天子百灵相助,请陛下移驾。”
“赤褐色,绣着一个老虎头,像是孩子物事的?”女皇低声问。
然而,崔宫正一走,六尚局内为了推选出新的宫正,闹得不可开交,女皇本无心涉入此事,但是六尚局诸宫官自立山头、欲一较高下,也令人十分头疼,刚好主父一心召崔宫正交代后事,这才顺水推舟,将她又召回来。失去主父这个靠山,崔宫正回来后还能像从前那样号令六宫吗?窦文场心头暗自思量。
女皇仰起脸,深深地叹了口气:“击起云版,命百官入宫守丧,都下去……”
松开手,女皇俯身将那闲章放入锦囊,置于主父枕边醒目处。
若是旁人听到此语,恐怕要惊讶这年老的女皇还不忘旧情,但是李贞一明白女皇的心思,他任由她引路,缓缓地说:“令渠真的撑不住了吗?”
“自朕卯时离去,便没有说话吗?”

女皇没有说话,一挥手:“全都出去。”
一切都结束了……
“是。”
“那么,朕在你心里,到底算什么?褚郎……朕恨的不过就是这个……”女皇在心里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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