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拍翻御史大夫

作者:谢金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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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卷 紫玉卷 第八章 王叔闻

第六卷 紫玉卷

第八章 王叔闻

“明天我会派人送回去。”王叔闻说,但是他敏锐地看见了夫人一闪而过的失望与强作的赞同,低头一看礼单,里面大多是文具,还有就是几疋锦缎……他再看向她身上洗得泛白的上襦,心中便明白了,搔搔头说:“牛昭容赏了我几疋官绫,说是特别要与妳做衣裳,今天离开翰林院时走得匆忙,过两天我一定带回来。”
“认识的?”谭主簿随口问,迳自在书箱里找书,王叔闻说不认识,她便说:“是来找你撞木钟的吧?”
“谁说不是呢?”
“要麻烦人总是要把麻烦减到最小吧?这是礼貌啊!谁当家都会做这样的事,但是要做得漂亮吧?我看吏尚那天看到那封墨敕的表情,跟逼他生吞苍蝇似的。”右仆射坏心地笑着。
李寄兰呵呵一笑,往她后脑勺拍了一巴掌:“等妳改天有了驸马,别一脚踹开我就成了。”
“这是矫诏!”王叔闻怒吼。
“好像懂。”
“她看起来怎么样……我问虞璇玑。”温杞问。
李贞一笑了,稍稍一理胡须:“那要看你们提了什么。”
李贞一与假壁后的韦尚书都吃了一惊,这个人选倒是从没想过,李贞一也不禁问:“为什么是柳子元?”
温杞从回忆中惊醒,王叔闻夫妻已经走了很远,他默默地拿出名刺与礼品,登门造访。
李贞一心中早有答案,只是淡淡地说:“嗯……若是此案有益民生,我自然会同意,只是现在空口无凭,你们若是提出来的条件跟现在不同,我也不会同意。当务之急,应该是你们提出奏疏,让这个案子能够进入宰相会议,那我才有发言的余地不是?”
李贞一脸上没有表情,严肃地说:“我怎么确认你会两不相帮?”
温杞心中一惊,这些时日他忙着在南边活动,无暇顾及朝廷,却没想到李贞一等人还是当权派:“难道陛下没有其他自己的人?不可能吧?”

一想到永贞皇帝明明无法说话、却还是拼命抖着嘴嘱咐他的表情,王叔闻就觉得一阵气馁,大好的情势,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呢?
韦尚书呵呵笑,看着不远处那些一脸崇拜的补遗们,他对右仆射说:“所以你争气点,好吗?”
温杞便交代了镇内诸事,隔日乘船北上,一路来到西京。在春明门内的胡麻店下榻后,与早已等在那里的学生问明原因,稍稍整理了思绪,又去求见王丕,得到的消息却是王丕已有多日不回家。温杞留下名刺后,又再去找了其他的东宫官,却发现他们并没有随着新君登基而被提拔到朝廷去。
“你以为右军里没有我的人?”窦文场冷笑。
公主摇摇头,拉着李寄兰的手,不知怎地,就觉得很想哭,她命人拿来晚餐,又命宫女内侍都退下,两人坐在一张薄毡上共食,把别来之情说了个大概。公主一边擦着眼泪,一边低声说:“我在宫中与囚犯没什么两样,本以为璇玑姊姊若是回来,可以来做我的帮手,没想到她回家奔丧之后,也不回来了。前些日子无意间遇到小八在做抄书手,就想办法给他补了个监军,结果就随皇祖母到华清宫去了……姊姊,我在这宫里,总觉得四边不靠,妳看我多难哪?”
等到王叔闻下直回家,看到温杞的名刺后,陷入沉思。对于温杞的来意,他已了然于心,只是要不要会一会这位淮西谋主,他还有点迟疑。
王叔闻阴沉地一笑,平静地说:“这是我的棋盘,我想怎么下就怎么下。”
“谁?”韦尚书问。
“什么!”门下侍中大惊,这件事他没有听说:“怎么回事?”
话音一落,李贞一随即说:“不跟着规则走,那就是要掀棋盘了?”
“张兄,我以为你应当能够进入门下省啊?”温杞说,看着对面坐着的太子中允:“太子登基,东宫官理应对应进入朝廷。中允应当是门下侍郎或者给事中,却为何还在东宫?”
李贞一用小指剔了剔眉,又打起迷糊仗来:“婚姻的事,父母相中的,女儿未必喜欢,若是公主喜欢,那自然没话说,若是不喜欢,我们这里议了半天还不是白搭?”
温杞又将信展开,手指点着信纸:“我们与陛下向来是通过王丕,他这人虽然贪财,却很讲信用,钱到事成。但是仲卿信中说,王丕只见了他一面,给的财货,只取一部份,显然是暗示这事恐怕做不成……我想,陛下身边出现了另一个人,他说的话,才是铁定的。”
“他若是肯改投我们,我看,他也爬不到今天这一步。”韦尚书难得中肯地说,望着他离去的方向,似乎是嘲讽又似乎是苦笑地说:“只是三言两语不投机就不再多言,不试图为自己辩解、也不想说服对方,这种性子仗剑江湖可以,在朝廷,却是寸步难行。”
“芝兰玉树,不生于我家庭阶,尽可除之,你就不要太在意了。”韦尚书眯着眼,摸着下巴道:“倒是那柳子元,不要是跟公主看对眼了吧?”
西川副帅愣着脸想了想,不悦地说:“中书相公,你在耍我吗?我说了这么多,你一句实话也不说!这是什么意思?”
“今天煮了什么?我闻到酱肘子的味道了。”王叔闻说。
李贞一没有说话,唇边含笑,端详着案上的银壶,半晌才说:“王学士,象棋的棋盘,可以用来下围棋吗?”
“陛下的期望很简单,不过是想就公主的婚事与储位与中书相公协调一番,储位早定,对大家都好。”王叔闻并不理会李贞一最擅长的推托战术,很直接地说:“陛下希望的驸马人选是柳子元,中书相公以为如何?”
“那个女官是他什么人?”温杞问。
“王侍郎自然可以申诉,若和*图*书是陛下责怪,那下官似乎应该更严加管制翰林院的一切言论与文书,或许也应该暂时关切一下韦学士与王学士?”院使淡淡地说。
“如果有怨,恐怕该是怨大梁吧?”王叔闻在心中无声地说,将温杞的名刺放在礼物上面,不打算去见这个不可能认同他这番道理的幕官,而把心思投向了那个与他出身有如云泥、集万千优点于一身的人……
“他能容得下内侍省吗?”窦文场问,黯哑的声音微颤,显示出他内心十分激动。
只是这个人必须手段要狠、要能够怀柔、也要有带兵的能力,逐步瓦解淮西吴家的旧部,才能完全让淮西属于朝廷。这是一件旷日废时的水磨功夫,更何况,淮西文有温杞、武有李佑,都不是好相处的人。
但是王叔闻不一样,他并不怨恨自己的出身,事实上,看着一年到头辛苦耕种以供应他学习棋艺的父母、看着替人打扫以求能够借灯共织的妻子,他完全没有任何怨恨。
韦尚书在旁边杀鸡抹脖子似地不停使眼色,但是李贞一不为所动,依然微笑,俗话‘打狗看主人’,虽然这只狗真的很不识相……李贞一想像前面这个身穿蜀锦袍、套着锦半臂、头上戴着织锦浑脱帽,全身上下没有一块三吋大的地方是纯色的西川副帅变成狗头的样子,微笑的表情变得更为和蔼。
“新君与旧主毫无相关。”李贞一否认,严正地说:“只是梁国已经到了必须要改变的时候。”

温杞将学生的来信细读了一遍,轻轻地说:“恐怕不是,陛下病倒,我想我们是找错人了。”
王叔闻摇头,堵住了她后面的话:“别这么说,妳辛苦了几十年,别说做几件好衣裳,就是穿上诰命服色也是配得的。”
“王侍郎在待诏院多年,应该还记得,翰林院的一切任免,都由翰林院使来决定吧?”院使的声音恍如天外飞来,王叔闻第一次感觉到有一道墙阻绝了他与永贞皇帝:“请缴回符信,请由外朝入宫。”
“什么意思?”吴元济也不是笨蛋,连忙问:“还有别人?”
“希望不会……不过说起驸马,秦尚宫上次来信,倒提了一个人选。”
在新政带来的不安中,梁国迎来了永贞元年的第一个大节日:重阳节。一时间,似乎全部的官署都想忘记些什么那样,纷纷遣人去买菊花置菊花酒办菊花宴。今日尚书省大宴、明日门下省赏菊、后日去秘书省登高望远,还有那不甘寂寞的九寺,联合起来办了桂宫宴,要与三省的菊宴抗衡。
“只要左右军都效忠于他,那就没有家门只有内侍。”
官场上有两种人说话直接,一种是不明规矩,一种是在清楚对方底限的场合下,没有必要再假惺惺,而窦文场与李贞一今天属于后者:“中书门下完全支持。”
李贞一的神色微微一动,似乎有些犹豫,声音却很确定:“不是持盈。”
众人一听就知道他一方面是鼓励他们好生努力、一方面也是在表示有几分疲倦,懂事的几个便替他排开众人,将他送回原本的席位上去。李贞一低声表示谢意,又一一与他们执手说了几句话,才稍微得到喘息的机会。
“所以妳知道我这二十年为什么都不敢反抗夫人了。” 李贞一一边与王叔闻相让上堂,一边说:“韦奉正没来吧?”
李贞一与王叔闻四目相对,正所谓目中有意两心知,看了良久,最终举起酒盏一饮而尽,王叔闻便起身告辞,李贞一也不挽留,送了几步,就回身敲了敲假壁。
两人说着言不及义的话,其实谁都知道永贞皇帝恐怕是好不了了,所以才会有今日的面谈,王叔闻严肃地说:“陛下前些日子说起立储的事,又担心公主年少,想先择婿再立储。”
“……所以说,大帅希望把东川也划给我们管,保管给朝廷比现在赋税更多一倍的贡赋。”西川副帅终于说完。
女科第二届进士、东宫谭主簿走进来,冷淡地看了一眼:“怎么了?这是谁的名刺?”
不久,又有人靠近李贞一,他抬头,是个不认识的小内侍,送上一封没有落款的信,他打开一看,上面只写了‘兴化坊,邠’。李贞一将信放入袖中,起身,对侍中说:“我有些疲倦,不能相陪了。”
“是。”
“妳在公主这里做官?”
“温掌书有所不知,神皇不准陛下动中书令,三省六部的侍郎以上要职,中书令又不准吏部任意调动。也不只我们,本来应该在今年冬选把东都那批人都调回来,但是中书令又说这是六十年来第一次内禅,唯恐影响东边的局势,拒绝把东都的人调回来。眼下朝廷里,就只杜相公跟韦学士是中书令允许可以进入宰相班子里的新人。”
王叔闻根本不管李贞一的话,迳自说:“公主先拜李千里为师、最近又由中书相公任师保,在下就是再傻也不会认为公主会心向东宫,而陛下诸子中,也无人能与公主比肩。与其公主与陛下各有派系,不如各退一步,公主以子元为夫,内得子元赞翼、外有相公辅佐,岂不甚好?”
消息传回淮西,急不可耐的吴元济大发雷霆:“朝廷在搞什么?我爷升天做仙,这淮西节钺就该授予我才是!婆婆妈妈拖泥带水的,到底是怎么回事?嫌钱少吗?”
“有几个偏远小县的小缺发给吏部去补的,竟然给我用‘人品良好、可以任用’这种烂词!真是废话,难道朝廷会说‘这个人普通但是有钱塞给我,所以可以用他’这种话吗?”右仆射又好气又好笑地说。
王叔闻楞楞地看着他,从来没想过,在没有皇帝允许下,翰林院使竟m•hetushu•com.com然能够以制书罢免翰林学士。
“国老。”王叔闻拱手作揖。
韦尚书一叠连声命人来酒菜撤下,换上他想吃的东西:“这就好了,他们知道和谈不了,肯定蛮干,这边不就等着他们动手吗?”
正想着,元配进来,她已经华发盈头,却还系着围裙在厨房里张罗饭食,她擦着手、略带不安地说:“三郎,今天送来的礼物……”
李贞一说起前辈,神色间有些敬畏,韦尚书正要说话,却听见外面似乎隐隐有人呼万岁。不久,有小吏进来:“国老,陛下命人在承天门外焚毁了容州所进毒药,说天子乃国家正道,就是有罪也当明正典刑,绝不以阴毒坑害,要使天下无冤。”
“是,我邀他到你那外宅去会面,你没意见吧?”李贞一拉过一份卷轴,看了几眼,笔走龙蛇,浑然不顾韦尚书一脸吞了苍蝇的表情:“喔,就是今天,你先回去准备准备吧!”
“愿闻其详。”
“哎,我穿不惯……”夫人低下头,看看自己粗大的指节:“也不配……”
谭主簿出门,回头说:“我不知道你想做什么,也不想知道。不管往后旁人说你是贼臣还是贤臣,我也不在意,但是我不能忍受旁人说我嫁的是个脏官、贪官,俯仰无愧、笑骂由人也就是了。”
李贞一轻轻地呼出一口气,抬起头来,花白的眉毛微动,适才那种带着油滑与世故的神情一扫而空,他眸中像是映着跳动的烛光:“我很欣赏你的谋略跟眼光,你这些日子提出的建议,我必须承认,我心中明白都是些该做的事,光凭这一点,你已经比大部分的官员强得多。只是有一件事,常常令我觉得很惋惜……”
李贞一点点头,长叹一声:“棋手终归是棋手,可以判势,却看不清活生生的人……”
韦尚书在漆盒中看来看去,拣了一块花糕,用象牙签子分成小块:“如果只有一句,你最常听到你姨父对你说的话是什么?”
“如果能上宰相会议,中书相公会同意吗?”西川副帅直捅捅地问。
“子元青年才俊,河东名门、进士及第、制科登第,也才年过三旬,稍长公主数岁,眼下也无妻室,论人品、论体貌,也堪匹配。”
王叔闻也笑了,却像抓到老鼠的猫:“所以相公现在是在假借能破除门第之见,想离间在下了。”
右仆射认真地想了想,迟疑地说:“好像是‘我在你这个年纪的时候’……”
“可是下了几十年还是那个破棋盘,有什么意思?”
“你不来,那我就带他去你家,反正很近。”李贞一好像在聊天气那样,毫无质疑却又平淡地说:“看你想怎样,我都可以。”

“放心放心,哪天你摔坏脑子后,也写出这种笨蛋才会写的判词,我一定会帮你掩盖过去的。”韦尚书很满意地低头看着自己的花,一边说:“只是在你死后会帮你编入文集里。”
如果不能用政治手段收回淮西,至少也要让吴元济元气大伤……只是,该怎么做呢?李贞一暗自盘算。
“我估计不只是淮西老吴死了,恐怕韦大帅不是升天就是命悬一线,这个上不了台盘的副帅才会急着来西京讨节钺、讨地盘。”李贞一淡淡地说,刚才那种假作的慈蔼褪去:“不过也好,我正担心韦大帅若是硬朗,还得有几年功夫,如此一来,西川可以收了。”
淮西的消息传入朝廷,同时,派去传达消息的人,也肩负着要求朝廷授予吴元济节钺的责任。第一批遣入朝廷的人是温杞的学生,本以为此事应该可以得到永贞皇帝的允许而顺利解决,却没料到完全见不到永贞皇帝,就连王丕也只是敷衍他们,并没有肯定的答案。
窦文场突然像做梦似地微笑着,顺手拨了拨案上的琴:“他们听说逼你同意他做户部侍郎,那我就收他一点东西吧。”
隔日,中书门下同意了王叔闻的户部侍郎任命,同时,一卷由翰林院使传递的制书送到王叔闻手中,文采异常华美,显见是某位才子所为。
李贞一一点都不生气,依然带着笑说:“下棋要分出胜负,就要有规则、有范围,凭你的才智,不难明白其中的规则吧?”
“我要的也只是两不相帮。”李贞一说,却露出了明显的嘲笑:“但是对方夺你兵权的时候,你要怎么办?”
“厌弃门第却又利用门第……”李贞一竖着食指,像是推心置腹地说:“才能立于不败之地。”
鱼慧娘见这两人之间气氛有些诡异,眼波一转,下阶来挽了李贞一:“栖云公,你有多久不登我的门了?”
王叔闻稍稍挪了挪身子,并不惊慌:“相公在御史台多年,难道就没想过掀棋盘?不会吧?”
“悟到懂了,你就可以跟他一样无往不利。秋霜这个笨蛋就是悟不透这个道理,才会中书令当没几个月就灰溜溜卷铺盖走人。”
韦尚书面罩寒霜,抵死不从:“看在你的面子上,我帮你约催花巷的关七娘,这场算我的,但是你不准带他到我家!”
“我干么要见他!别脏了我的眼。”
东道主门下侍中在旁听见,沉着脸说:“难怪柳刘韩都没来,又陪着去干这种讨好百姓的事了。”
“随你。”李贞一说。
“一个藩镇幕官。”
李贞一看着对面那位西川副帅滔滔不绝地说着西川多么物产丰饶、多会治理百姓、多会打仗守边、绝对可以把前阵子收归朝廷的东川也治理好……云云。其实很想提醒他一句‘你们上一次打胜仗是什么时候?’不过还是没有说出口,原因在于西川的现任节度使韦大帅虽然与韦夫人十分疏远、但是却是李贞一从前的上司……
冬选www.hetushu.com.com在即,外官们思念朋友的诗也如雪片般飞来,韦尚书的得意门生元监察因为跟杜君卿不合,早已出京,此时写了诗来与丁忧结束、入京为翰林的好友老白哭诉,老白则回了信哭诉没有你在我身边真是难过,两人这边哭完那边哭,自己不嫌肉麻,但是一定要恶心别人,于是这番鱼雁往返便传遍京师 。
王叔闻苦笑,看着小他近二十岁的平妻回到她自己的小院,他知道谭主簿根本看不起他,她对他的期待建立在她的名声上,因为她是进士出身的宦门女子,这与结发四十余年、还大他两岁的老妻是完全不同的。
“这两位一内一外,王丕比较显眼,太子也很信任他。但是王叔闻不一样,他不常与东宫官有联系,却不知何时笼络了一票外官,尤其是韩泰、柳子元跟刘梦得三个,柳刘二人是李千里提拔的御史,那韩泰虽然不如他们锋芒外显,听说也是个足智多谋的人物。”
温杞微微苦笑,想起她小时候的模样:“我问的是她的心情。”
“所以我才没让你姨父退回这道墨敕。”韦尚书笑眯眯,接过旁边传来的秘色瓷盆,从里面选了朵颜色近红的黄菊佩在襟上:“大家需要一点乐子嘛!”
“我在你这个年纪的时候,还不如你呢!”韦尚书接着说,一边把花糕放进嘴里,咽下去才说:“懂了吧?”
韦尚书看着西川副帅离开中书令厅,嗤笑一声:“西川怎么出了这么个土包子?”
“权老相公政通人和、蕴藉风流,我远远不及。”
内侍答应着去了,先去监门卫传达公主的意思,拿了许可,才赶往太平女观去。等到把李寄兰领入后宫时,已经将近击钲时分,便将她暂且安置在公主居住的昭庆殿内。
“哎呀,骗你的,我早就订了鸣珂曲的慧娘。”李贞一根本没看韦尚书一眼,兀自说:“你一起来。”
李寄兰不是官员,也不在乎政治,初听闻她是公主时虽然震惊,但是此时觉得她还是当时的玉瑶,便握着她的手说:“别怕,有我呢!我虽说帮不上妳什么忙,但是陪妳说说话、诉诉苦还是可以的,自从那个死没良心的虞璇玑滚出西京后,我也没什么事可以忙,妳若想见我,就像今天这样叫我进来吧!”
“国老这话说了多久了?有二十年了吧?”鱼慧娘轻笑。
王叔闻没有说话,将那制书轻触额头:“微臣,叩谢皇恩。”
“你前几天说想吃酱肘子,刚好今天去的早,见肘子便宜,就买了几只炖给你和阿娘补一补。你收拾收拾,就要开饭了。”
韦尚书点点头,又问:“听说王叔闻求见你?”
“都有些谁?”温杞连忙问,太子中允说了柳刘等人的名字,温杞皱眉:“这些人都是从哪里出来的?”
温杞将此事暗记在心,辞了太子中允出来,便遣两个小卒去探查那王叔闻的动静,听闻他一早就出门入宫,特别等在他家门附近暗暗查看。却见一个神态凝重的绯袍官员走出来,后面另一个青衫女官也提着东西出来,两人翻身骑上驴子,并无一语。
但是还是有些人受不了这套婆婆妈妈,门下省的宴会上,只见右仆射拉着韦尚书:“你那门生有空在翰林院数花瓣,怎么不贡献一点心力改一改那些文告?发出去的诏命还罢了,给官署的墨敕写得也太差了吧?”
“那边的人,除了这个王叔闻,其他我一个也不想要。光凭着这股‘明知不可为而为之’的锐气, 只是可惜了……”李贞一摇着头,有些惋惜也有些怅然地说:“脑筋太死,跟错了主子还要走到底……若是他肯投向我,未必不能在御史台或门下省占有一席之地……可惜了,可惜了。”
“那个人是谁?”吴元济跟着问。
王叔闻应了一声,夫人便去了,他坐在书房中,品着这一座小宅中的人情冷暖,也深深地感觉到这个国家、朝廷的不平。这一辈子,他从很小就努力成为棋艺神童,但是他很快就发现,他最大的出路,也不过是在宦门中教授棋艺,也很快就发现那些名为学生、实是雇主的官宦子弟大多在才智上远逊于他……
“柳刘估计是在那里,但是韩泰应该不是。”李贞一支开旁人,低声说:“韩泰去了神策军。”
“这可是大事,弄不好会出人命的!”门下侍中瞪大眼睛。
见对方反过来盘自己,李贞一笑意更深:“我一直在寻找怎么样不动声色把棋盘换掉的方式。”
“你去城南的太平女观,把一位李寄兰李道长请来。”
右仆射又嘀咕几句,与韦尚书一同望向正在一群约莫三十余岁的拾遗补阙簇拥下观花的李贞一,只见一色绿袍如叶捧花,将那身浓紫凤池纹袍拱在当中:“都说‘补遗相惜’,果然他们的好恶很一致。”
“即使是我窦氏家门?”窦文场问。
夫人抬头看了他一眼,喜悦的神情毫无掩饰,却只是低低地说:“嗳。”
李贞一没有答腔,因为鱼慧娘袅袅婷婷地带着歌姬出现在门口。
而公主去两仪宫中问安后,回到昭庆殿已经过了用膳的时间,公主没有传话,李寄兰也只能饿着,此时早已饿得头昏眼花。当公主跨入殿中,两人相见,李寄兰还以为自己认错了人:“玉瑶?”
看着温杞的名刺,王叔闻其实早已知道此人的出身与他自己有很高的相似度,但是温杞走的是寻常平民学子往上攀的那条路,而后就与自己出身的社会完全决裂、再不回望。
鱼慧娘一手扶着李贞一的腰、另一手托着李贞一的手腕,李贞一握着她的手,拇指轻轻在她手心一搔,鱼慧娘咯咯地笑了,凑在李贞一耳边说了些什么,王叔闻莫名其妙hetushu•com•com,只听李贞一一如在朝廷时那样斯文稳重地笑着说:“夫人管不着了,我倒有心,却是无力了。”
“只是我们除掉二王,就是与陛下结仇,即使严加防范,也难保不会有什么意外让陛下重新掌权。”窦文场也很明白,他虽然有些气弱,却很清楚地说:“从长远来看,中书门下与内侍省分管内外,却无明主统率,对于大梁并无助益。我也清楚,国老虽无二心,但是你的阵营中,有人可以成为下一个主父,甚至取而代之。”
“在下奉命来见中书相公,为的是商讨储位之事,相公却几番推托,是何意思?”王叔闻非常直接地质问,脸上并不恼怒,只是有种奇怪的坚持。
“昨天让范老元戎改任右神策军诸行营节度使之后,韩泰就在右神策军第五中尉的允许下,作为范老元戎的帮手进去了,我想,最近应该还有消息,会让他真的成为右神策军的文官。”
李贞一点点头,淡淡地说:“他们动的是右军,左军暂时应该无事。”
“我今日请国老来,就是想请国老给我一个明白话。”窦文场倚在凭几上,面容虽然有些枯槁,目光却依然锐利:“没有今上,你有其他的人选吗?”
抚着其实有点痛的后脑勺,公主终于笑了。
朝廷中的清官几乎都到齐了,在这个吟诗作对、觥筹交会的名利场中,打滚数十年的老手回首过去也不禁想起自己当年而微笑,耳边传来韦尚书的声音:“听说你当年也曾经追着权老相公跑?”
“我亦明白,中尉对萧家忠心耿耿,断不能容人改朝换代。”李贞一将手放在膝盖上,平静地说。
“我想左神策军应该很快就会知道,只是右军的事,左军也管不着,范老元戎年迈昏耄,以韩泰的聪明,不难控制范老元戎。”李贞一缓缓地分析,拿起襟上白菊:“我们静观其变吧。”
“国老。”、“中尉。”两人相见,各自为礼。
院使打开案上的漆盒,拣着橙子说:“有三个……吃掉一个留两个好呢?还是今天都吃掉呢?”
李贞一朗声大笑,提起酒壶竟亲自为他斟酒:“这句话说得好,说得太好了,但是身为中书令,我就是再怎么嫌,也得顶着这个破棋盘下到底。只是如果有你,也许我们可以早点换掉这个棋盘,你觉得如何?”
外面山呼万岁的声音越来越大,李贞一不知道外面又在做什么收买人心的事,他把目光投向了远处的淮西……虽然早就猜到吴少阳已死,但是正式发丧应当是已经稳定了内部的状况,为了观察,他极力劝说永贞皇帝不要授予节钺,如果可以,最好能把吴元济召入京,然后派人去接收淮西……
“这件事与我无关,全是秋霜自己的决定。”李贞一摇头,不放松地盯着窦文场:“但是你也知道,身为君主,只知道大是大非远远不够,被你们这样熬出来的铜皮铁骨,才会是真正的明君,”
李贞一思考着这个答案,半晌才说:“只要内侍省效忠于他。”
“秋霜,如果是你,你有这个能力吗?”李贞一在心中暗问。
窦文场嗤笑一声,依然斜眼看着他:“公主命我不得助你,只能约束神策军两不相帮。”
吴元济自然没有不允的理,连声说:“好好好,你去你去。”
“不是持盈。”窦文场说,他已经很难改口了。
“他比我好命,外事对他千依百顺的,又会烧菜,把他那嘴养得比上皇还刁,连尚食局都被他嫌得没一处好,不是妳的问题,过些日子,把他派去南方,看他还刁不刁。”李贞一随意地说,王叔闻并不搭话,随他入堂,宴已齐备,都只是些清淡易嚼的食物,两人执壶把盏饮了三杯,李贞一说:“陛下的身体好些了吗?”
右仆射恍然大悟,啧啧说:“舅父,你真的很坏。”
“心情?小人没有与她说过话,不知道,但是看她与那李千里说话,两个人看起来都很开心的样子。”……
“神策军有行营,中书门下有兵部辖下的十六卫啊。”李贞一轻笑,将白菊在鼻前一晃:“这件事你暂且放在心上,只要兵部不动,就有万一,中书门下也可以稳住。”
李贞一伸出三根手指,悠悠地说:“天下有三等人,第三等人自矜门第,是庸才。第二等人厌弃门第,是凡才。第一等人,你道如何?”
门下侍中气得咬牙切齿,握拳道:“可恶!神策军的事情我们管不着,而且范老元戎任节度使,节度幕府的事情我们也管不着!这事你打算怎么办?”
午后,舅婿、或者说是翁婿二人来到鸣珂曲,韦尚书还没进曲就一拐马头往慧娘的后门去,不想正面碰上王叔闻。李贞一也由着他去,只是刚在门口下车,就想称赞韦尚书真有先见之明,原来王叔闻早已等在门内。
韦尚书也不在意,嘻笑着说:“我天生气虚,争不了。”
“啊?”西川副帅瞠目结舌,于是又把来龙去脉说了一遍,最后才说:“所以说,大帅希望……”
不知是何处触动了李寄兰的母性,她叹口气,伸臂抱着公主,轻轻拍着她的背、轻轻地摇晃着,公主小小声地说:“寄兰姊姊,妳别离开我。”
“好什么?”李贞一问。
“舅父,明明你才大我一岁吧?而且我是你的上司,你这什么态度?应该是你争气点吧?”右仆射不服地说。
李贞一有些讶异,还是笑着说:“有什么事,先吃完饭再慢慢说。”
“还不知道。”温杞摇头,收起信,拱手说:“下官想亲去西京,恳请大帅俯允。”
韦尚书绕出来,掏出手巾擦了擦脸:“真是,听得我在后面不敢喘气,憋出一身汗来,这下就好了。”
“听说过。”
“年轻和-图-书人,我句句都是实话,其中的道理,你要自己悟啊!”李贞一慈祥和蔼地笑着,一脸意味深长的表情,送走了满脸疑惑却明显在琢磨他话语的西川副帅。
王叔闻应了一声,谭主簿拿了书,起身撢一撢膝上灰尘,一面往外走,一面说:“我劝你别学王丕,他的名声都臭到秘书省了。”
韦尚书喷笑出声,连忙掩口,却抱着圆滚滚的肚子不住嗤笑:“哎呀,与人为善嘛,这种小缺松松手就过去了,毕竟是给陛下面子。”
中允看了看旁边,压低声音:“你听过东宫有两位王待诏吗?”
“有倒是有的,只是不是原本的东宫官,所以我想你应该不认识。”
“已经可以识人。”、“真是万幸哪!”
“是上皇吧?是上皇终究看不起公主吧?”窦文场冷笑,斜眼盯着李贞一:“你也看不起公主,觉得她没有能力,你们才会想换一个跟她完全不一样的人出来。”
“如果我跟着这些规则走,不过就是宦门里的一条狗,有什么意思?”王叔闻说。
“有。”
鱼慧娘感觉手心被捏了一下,便说:“不见韦尚书呀,他也好久没来了,难道是嫌弃我招待不周?”
“是陛下许配给他的妻子,是个女进士。还有一个老一点的,是元配,那个晚一点会出来操持家务。”小卒轻声说。
“我若是学他,不是今天这样。”王叔闻淡淡地说。
“听说他从中书令下来的时候,补遗们还开了庆祝宴。”
望着那一绯一青的身影,温杞心中想起另一对官员。他们一入宣州,他就派人去监视动静,听说常见他们同进同出、处置诸事……
“怎么了?”韦尚书明知故问。
“掌书?”小卒问。
淮西的幕僚在西京奔走,其他藩镇也有人在为继承的事情钻营。而他们比淮西更嚣张,撞木钟的对象竟然是中书令本人。
刚从内侍省奚官局升上来的院使平静地看着王叔闻展开那卷以锦缎装裱的制书、也平静地看见他惊慌失措的眼神。
侍中知道他还有别的事,并不挽留,于是他也就出了宫,先回家去,然后在家人的护送下,从偏门出去,赶往兴化坊的窦文场宅。也不走正门,偷偷往后门去,在窦家仆役的帮助下,神不知鬼不觉地进入窦家后堂。
窦文场不语,仰头望着房梁,眸中似乎有泪,就连称呼都混乱了:“公主早就猜到会是他,我与褚令渠难得几次意见一致,就是要除掉他,就连最后买了西京最厉害的杀手都让他逃过……公主知他又活下来,却还是将他的生死交由李千里去判断,想用这个只知大梁的人一赌天意……谁知天意如此、天意如此。我想李千里再大胆又怎么敢瞒天过海,原来是你……原来是你……”
公主含泪点了点头,两人拉着手促膝长谈,也不谈那些令人烦心的国家大事,只聊起心事,李寄兰问:“璇玑嫁了李千里,妳怨她吗?”
而公主为了替父亲祈福,命人在宫中的大角观内做法事,亲临之时,看见那些女冠,突然想起一人来,于是招手叫来自己的内侍。
“我要他死。”窦文场森冷地说。
“有七八年了,怎么样?我老得认不出来了吧?妳倒还是一样娇艳,家里都好?妳那些女娃都好?”、“都好,国老看着也很精神呢!”
“我知道你们希望把东川划过去,我的意思是,那这样你们上奏疏就可以了,为什么要找我?”李贞一和蔼地微笑。
“寄兰姊姊。”
“那为什么来找我?”
李贞一敷衍了几句,便点着案上的菜:“来来来,吃饭、吃饭。”
“怎么不怨?她知道我的心意,他们东行的时候,我送了老师一支系着同心结的柳条,姊姊不可能没看见。我不怨她嫁给老师,怨的是她应当先告诉我,我兴许难受,但是一定祝福他们,却没想到我见到老师,他却当着我的面,说宁愿弃官罢职也不愿意放弃璇玑姊姊……我又有些恨、又有些怨、却又很羡慕……现在虽然我不太想老师了,但是偶尔看着那些官员们逼我、训我,我就会想‘如果我有老师做驸马,你们有谁敢这样对我?’……我很没用,是不是?”公主低着头,手指在裙摆上画着圈,李寄兰看着觉得太像那只常在檐下躲雨的小黄狗,所以顺手就摸摸她的前额,公主扁着嘴,强作欢笑:“我阿娘自从生了我就一直身子不好,我只记得她躺在床上,也这样摸着我的头……”
王叔闻没有答腔,拒绝顺着李贞一的思路走,所以冷冷地回望,李贞一见他没有追问,脸上不怒反笑,连眼睛都笑成了月牙:“你是棋手,却怎么会在围棋的棋盘上下象棋呢?”
李贞一回过神来,缓缓地说:“嗯,这事你们好像在奏疏上说过了?”
“这……”西川副帅想了半天,才知道李贞一的意思:“我们想请中书相公在宰相会议上赞同此案。”
“看起来约莫三十出头,吃得不错,脸胖呼呼的。”
“什么都可以?”韦尚书像是被踩到尾巴的老猫,恨恨地说:“我去!但是我要在屏风后面,你去见他。”
右仆射兀自在旁边抱怨,那一头的李贞一却在补遗们的盛情相邀下,取了一朵白菊,吟了一首绝句:“满园新菊锦衣黄,偏择霜蕊襟上插,金风好逐少年去,白头翁对白头花。”
“相公座下可谓往来无寒门,相公揽我入门下,不怕有人说闲话?”王叔闻皮笑肉不笑地说。
“王学士。”李贞一含笑还礼。
“今日请国老来,主要是为了陛下的事。”窦文场也不说废话,迳自开了头:“陛下身边群小蒙蔽,实在不行了,二王必须除掉。”
“自然不行。”王叔闻说,敏锐而防备地问:“相公想说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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