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第一节
“嗯，不走。”他依旧握住她的手，就站旁边。
这几天，他们准备又搬回市区的公寓单独住。厉择良清楚她不太喜欢和那么多人住一起，还是俩人独居比较随意。于是趁着周末，写意拉着他去超市购置些日用品。
“说话算话？”
他本来是下定决心这几天要忍住脾气迁就她的，可惜如此反复几次，一身耐性全被她消磨掉。
而这些阿姨一看到写意，则说：“小意啊，身体好，真健康。”
开始听得写意还沾沾自喜。后来，她才发现别人对她的赞扬只在结实和身体好两个方面。久而久之，她得出个结论。
“我们要用手术刀将牙龈切开一点，把牙齿剥出来，才能拔。”医生怕影响写意情绪，将病人家属拉到旁边小声解释。
厉择良走过去接住她的手，握住说：“长期这样难受也不是办法，反正来都来了，要是以后怀孩子了，又不能随便吃药疼起来怎么办？”
回来以后，医生看过牙片，问了生理期、过敏史之类的问题以后，请本人签字后叫护士去取麻药。
可是，从小到大唯一和她作对的身体部位就是牙齿。从半夜开始她就牙痛得要命，又不敢对厉择良说。他白天去医院做了康复治疗，累得要命，好不容易不用吃药都能睡着。
厉择良点头。
写意瘪着嘴，乞求地看了厉择良一眼：“我不拔。”
医生掰开写意的嘴巴，她左边的智牙只冒了点白色的牙尖出来，所以只要咬到一点，牙龈就会发炎。如今钳子很难夹稳，使上劲，医生试了试，无功而返。
“可是……”
“那也不拔。”
写意绝望地看着居高临下的厉择良，只得张开嘴任由医生处置了。
厉择良别开脸，居然没有再和她拌嘴，什么也没有说。过了许久之后，他才轻描淡写地吐出一句话。
于是，手术刀伸进嘴巴，在牙龈上锋利地切了两刀，鲜红的血液从伤口里涌出来，淹没到口腔里。医生用棉球蘸了蘸血迹。
“你哪儿来那么多可是可是？”他蹙眉。
她低着眉，故作委屈的说，“可是，我牙疼的时候，逛街可以转移注意力和图书。不然头又要晕，饭也不想吃。”
那女孩本来也是来选碟的，走到附近的时候货架另一头的陌生人引起她的注意力，难得在这种地方看到五官如此英俊的男子，身材挺拔，举手投足间都透着一种成熟男性的魅力。他身边原本站了位异性，但是俩人都专心专意地埋头看商品，走一走就错开了。她便忍不住挨了过去，站在他的旁边。
可惜，她身体天生强健，不到两天就恢复得活蹦乱跳的。所以，这样的理由会随着时间的推移和她日渐壮硕的体魄而变得越来越站不住脚。一定要慎用，写意心里琢磨。
“下次还要来啊。”其实她想通了，反正也不是很痛，早死早升天，不如一次性解决。
这女人肯定是被上天专门派来戏耍他的。
“写意，你也别拖延时间了，有句话叫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他眯起眼睛说。
她不忘乘胜追击，又说：“你不许又嫌我磨叽。”
厉择良选好以后，习惯性地牵住旁边的手，拉她走。摸上去的第一下还没察觉，走了几步就是觉得手感不太对，转头去一看，才发现自己牵着的竟是个陌生的女孩。
医生将麻药针伸进去，像蜜蜂蛰人一样，扎了几下：“等几分钟，麻药起效，就可以开始了。”随即护士摆了一个陶瓷的托盘在写意的脸边。托盘里有各种型号的钳子，钉锤，还有刀，写意瞅见了后，要不是厉择良适时拉住她，几乎是蹦起来就逃。
护士只好又去取了一支麻药，第二针打下去，等了十分钟，再试探。写意举手还是说有痛觉。这下医生没辙了，歪着头看着写意的牙说：“没可能啊。”
人家都是学习第一，舞蹈比赛第一，演讲第一，每次亲戚问到她，只能不好意思地回答：“登山比赛第一。”而且是男女同组……
一锤一锤，敲上来，写意才真正有了知觉。不是来自牙齿，而是头部，一震一震的，就有种晕眩的感觉。
写意使出杀手锏，故作可怜，全然装成一受气包。
“是不是叫《天使之城》？”他忽然问，那声音低缓优美异常好和*图*书听。
当日，厉择良终于让写意享受了回什么叫有求必应和无微不至。难怪电视上的女主角大部分都爱生病，原来还有这种待遇。
她想起他以前喝醉的那句“人家扎你又没扎我”。于是，又原封不动回敬给他。
“阿衍。”写意躺在椅子上伸手，向他求助。
“阿衍。”她哀求。
“我把东西买齐了，不逛了，回家去。”他下令。
写意心满意足地微笑，然后说：“那陪我去买那个。”
写意又瞅了瞅他，似乎明白了什么，又故意说：“可是，要是有小孩儿了，不能随便吃药啊。”
所以当这只手突然来牵自己的时候，女孩诧异至极，却还听话地就这么跟着他走了。
“不行。”他斩钉截铁地说。他最烦买东西的时候不干正事，东游西逛的，明明就不需要还得折腾半天。
“切了后缝两针。”医生说，“不加钱。”
然后，他将那张碟放到购物篮里，接着又仔仔细细地另选了几张。选东西的时候，他的手指微曲，缓缓地从一张一张碟的封面上面滑过，异常迷人。
“恩。”
没想到厉择良说：“拔吧，反正智牙也没用，以绝后患，免得你以后再疼。”这一句话等于收回了给写意的救命稻草。
她难受地闭着眼睛，无法看到侧边厉择良此刻异常惨白的脸色。他一手牢牢握住写意，而另一只手扭住写意躺着的那诊椅的边缘，因为太用力骨节都发白。
第二天一早被厉择良揪着去看病。医院诊室里亮堂堂的，隔壁有小孩在看牙齿，不和医生合作，大哭大闹，一直叫妈妈。
“有些人对麻药有抗药性的，要是这样，只能再加一剂。”医生说。
正在医生不知道怎么办的时候，厉择良却看出门道来了。她说话时甜头都不能打转了，还说人家麻药没效。他还不了解她？明明白白就是在苟延残喘。
“倒给钱，都不拔了。”
医生说：“也好，今天好好休养下，下次继续。”
夹子不留情面地扯了扯伤口，将牙齿从牙肉中剥出来了。然后上钳子，使了使劲，牙齿动了动却仍旧顽固地不
和_图_书脱落。于是，又来了个医生，上了钉锤，来帮忙。这种拔牙阵势，真是吓人。
“什么情侣拖鞋，买了你自己一个人穿。”
“不拔的话，还会继续痛，如果发炎的话会更难受。你们考虑下。”
因为麻药的感觉还没过，写意没什么痛觉，就和厉择良坐在走廊上休息了下。
写意背着他，洋洋得意地挑下眉，这招果然是屡试不爽。欧耶，胜利！
牙龈上的伤口一直在不停地出血。每隔半个小时，她就要去厕所吐一次，免得咽下去。可是吃药的时候，必须喝水，一喝水混着血的口水就一起下肚，尝到铁锈一般的血腥味，写意一恶心不禁将下药的水一起呕了出来，流到被套上脏了一片。
“可是，要是我以后疼呢？”她咬着止血棉，继续模模糊糊地问。
“哦。”写意面色一红，不再说什么。没想到他的理由讲得这么严肃，考虑得这么长远。孩子，这人已经想到要孩子了，可是离婚期还有几个月，他不是想先上车后补票吧？
厉择良却拉起写意，意外地说；“不拔了。”
厉择良便去替她找糖，水果糖拿过来，她却说：“我要吃牛奶糖。”他一点儿没迟疑，立刻去换。
“算了，”他无奈地说，“你随便逛吧，我陪你。”
“阿衍，我难受。”她扑在他怀里，病恹恹地撒娇。
“不许掉头就走。”
写意一听拔牙，脸色突变：“我不拔。”
“暂时不要孩子也行。”他居然说。
“不行。”他斩钉截铁地说：“不会很疼的，不是还有我陪你吗？”
厉择良闻言脸色微微变：“要切开？”
“阿衍，你看这个棉拖鞋好可爱，还配的有同款的情侣鞋。我们买两双回去一起穿好不好。”写意央求着，丝毫没察觉到刚才自家的男人差点红杏出墙。
哪知医生连戳了写意几个地方，她都说有知觉。
小时候，写意见过很多弱不禁风的女同学，每学期八百米测试以后她们的脸色难看得要死，好像随时都要倒下，于是每次体测之日便是男生们大献殷勤之时，拥上去对体弱的女生嘘寒问暖，好不体贴，让人羡慕。可惜和_图_书她偏偏跑个三千米都只是咳嗽两声而已。
整个超市就像一坐迷雾森林，她时不时就被路边的诱惑拐走了。
厉择良看到那蔓延的血迹，将握住写意的手掌渐渐收紧。
写意原本以为厉择良又要训自己，没想到他看到那血迹，眸色微变，竟然搂住她说：“以后我们再也不去拔牙了。”
“恩。”
写意乐了，他居然想通了。
“真的？”
又等了一会儿，她还叫有知觉。
“可是，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啊。”
厉择良原本回答得是如此诚实可信、铿锵有力，可是当他随着写意的目光看去，立刻面色青黑。货架上居然是满满一架子女性生理用品。
待她腮帮子都开始酸涩的时候，医生下了个结论：“左边上下都有两颗智牙要拔掉，不然还会疼。”
“疼的话，我买药给你吃。”
这天是周六，下午的超市特别拥挤。到处都是降价打折，商品促销，嘈杂极了。人来人往中，他怕她挤丢了懒得又去找，便一直牵着她的手。
好不容易，将那顽固的牙齿拔|出|来，医生朝托盘上一放，擦擦汗说：“休息五分钟，我们拔上面那颗。”
“真的。”他忍了。
走到音像品那一区，厉择良突然想起上次他们一起在电影院看的那个故事都没看最后，她一直吵着要知道结局。于是他去刻意找了下那张碟，顺带又选了几部电影存在家里，让她晚上闲来无事的时候消磨时间。免得每次拉着他看黄金时段的连续剧，看二十分钟就插播十分钟广告，简直是活受罪。
她一生病果然就金贵了起来。只要是她犯错惹厉择良生气，还没待他发作，她就耍赖说：“哎呀，我牙好疼还头晕。”每回出口就见效。
厉择良拉她走。
她不知道是不是问自己，于是模糊地“恩”了一声。
厉择良看了看写意，只能同意。
可是不到五分钟，他一不留神，又不见写意，只得再回去找。
一路写意都很留意他的腿，怕他有一点点痛，“我进去买，你在车里等我。”
写意将脸忱在他肩上说：“阿衍，我不疼。就是吃了药想吃甜的。”
原来，一个小孩如hetushu.com.com果样貌好，就夸她“漂亮”。如果身材高挑，就说“又长高了”。如果学习好，能夸“聪明、有出息”。如果个性好，可以说“多懂事多体贴父母的孩子啊”。如果前面四方面都不占，那么好吧，只能说“健康，身体好”之类的了。
那女孩脸蛋红得像柿子，但是居然还乖乖地跟着他走了几步。
听见厉择良这么说，写意恍然大悟：“阿衍，难道你害怕？而且人家拔的是我的牙，又没拔你的，你害怕什么？”
厉择良接着去交了钱，然后带她又去照牙片。
“你陪我去找那种情侣的漱口杯，好不好？”
“不来了。”他说，“再也不来了。”
“我很好，不用你来瞎操心。”他强调。
厉择良第一次在公共场感觉如此尴尬，可是此刻他的面色却纹丝不动，故作冷静地放开人家，很绅士地说：“对不起，小姐，牵错了。”
“……”
医生用夹子戳了戳写意的舌头；“药效上来就可以拔了，痛的话就举手。”
他朝人家道过歉，略微愠怒地回头去找写意。发现此人真流连在过道上的一堆特价品中。
“让我心疼。”
而被切的写意，因为麻药的关系，自己又看不到，浑然没有痛觉。就巴不得医生快点，嘴张久了难受。
所以弱不禁风这个形容词，曾经是写意梦寐以求的。
写意看了厉择良一眼，刚才他斩钉截铁地说不行的模样还历历在目，怎么突然就有了一百八十度转弯：“可是我们交了钱啊，不拔多浪费。”
“你不要……走。”写意觉得嘴皮和舌头都开始发麻，说话都有些不利索。
“说话算话。”
厉择良接触到她的眼神，自己也意识到这点，心底柔软了些，嘴角动了动。
“我知道，”厉择良摸了下她的脸，“我不去上班了，陪着你。”说完就去拿外衣口袋里医生开的消炎药，随即倒了开水喂她吃药。
她躺着，心慌地在灯光下张开嘴巴，厉择良则坐旁边。医生不停地让她张嘴，漱口，张大……
隔壁有个姓黄的姐姐，有时邻居隔断时间看到她经常会感叹：“黄妮啊，阿姨几天不见怎么又长高了，水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