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妇人转过身，挺起足以遮住凌筱所有视线的胸脯，“书上没有的，特别又漂亮的。”末了，她投给凌筱盛气凌人的一瞥。

法国餐厅幽静典雅的环境并非每个人都能在里面泰然自处，相比起浪漫舒缓的音乐，疲惫了一天的言诚更愿意听到能给心脏打上一针强心剂的摇滚乐；较于要绕在舌尖细品的红酒，言诚更钟情于大扎的德国鲜榨啤酒；坐姿中规中矩，连说话都要刻意压低声音的就餐环境对他来说很影响食欲。

“坐下，”她转身把工具箱抱出来，“不满意我给你洗干净，保证分文不收。”

边给客人修指甲，凌筱边寻些话题跟客人闲聊。“您这几天打算做什么？”

“在后备箱里。”极力的克制下，他的表情多多少少还是流露出了惊喜，“来接我怎么不打个电话？”

她的目光敛聚在那双肉嘟嘟的手上，指头根部几个深深的肉窝是凌筱印象最为深刻的。然后她把目光往上移到指端，配合着她华贵的穿衣风格和她喜欢的颜色，指甲上绘着一只仿佛要振翅欲飞的金色蝴蝶。

“那好，您请坐！”凌筱去搬出她的工具箱。

“凌筱——”老板娘叫住她，“你怎么会想到来我这里工作？”

凌筱捂着鼓起的脸，斜眼瞪他，“笑够了没？笑够了快开车。”

他的老婆拉开车门坐进来，把车内看了个遍才满意地说：“还以为车上有个女人呢。”

送走了客人，老板娘拎着一堆刚采购回来的东西，进门就躲到里间先点了支烟，等她享受够了，才撩起帘子出来。

“您好，请问有什么事？”她慌忙站起来，对客户行礼。

“你真是不可理喻。”言诚点了根烟，脸色铁青地把车开出停车场，一路上也m•ｈｅｔusｈｕ•cｏｍ•coｍ再没跟生气的妻子说句话。

“这么多？我好像没离开多久？”老板娘用奇怪的目光审视着她的脸。

凌筱这辈子签订的最冒险的一笔合约，就是与言诚的婚姻。当她从前一次痛苦的合约当中解脱出来时，也解除了与自己的所有约定，将灵魂，梦想，爱情和身体一并出卖给了赵言诚。

“还没吃饭吧，赶紧去，这里有我守着。”她对愣坐在沙发上的凌筱说。

上学时被强迫与老师签下合约，保证上课认真听讲，课后认真温习，不能做与学习无关的事。

“以前学过。”她猝然又露出一个笑容，迟钝地接过妇女手上的钱，“谢谢！祝您有个愉快的假期！”

“是这样的，上回你给我做了指甲以后哇，我回去跟她们打牌，她们夸奖说好漂亮，我就介绍她们来这里了。”

“哦——”凌筱回神，拖长了音回应。

况且，他老婆也不喜欢这种环境，就为了一份法国鹅肝，两个人便要屈就在这个昂贵的餐厅里。

言诚看着她表现出那一贯正经的表情，嘴很认真朝某个方向呶了呶——也许那个方向屹立着一栋庄严的法院大楼。她仿佛已经坐实了他出轨，要带着证据去起诉离婚一样。

“什么？”

不是周末的商场五楼，只有一小片店铺前围着几个人，其中一个妇女指着沙发上午睡的人说：“就是她，上次给我做指甲的美甲师——喂，小姐，醒醒！”

她原本是想出口气，按时间收费那都是她随口瞎诌的，却没想到几天后中年妇女还会给她带来客户，这会儿她倒是仿佛打了自己一个嘴巴般地有口难言。

工作后自愿签订合约，工作要摆在第一位，即使生病ｈｔtps://wwｗ.hｅｔushｕ•com•cｏm了也要获得另一方的同意后才能休息。

“这很容易。”凌筱语气轻松地说，“而且只值三十块钱。”

言诚在她露出这种笑容时，愿意为她做任何事，虽然事后他常懊悔太不自量力。

中年妇女刚说完，后面有人站出来说，“我要四十分钟的。”另一个女人说，“我要一个小时的。”

“我哪儿对你撒气了？”拉开车门的他，手肘支在车顶上“咣咣”撞了两下。

好在他的妻子体贴，吃完买单，没有多待一分钟。

“哦，原来是这个。”她神情恍然地说，把钱给老板娘，“这是刚刚的收入。”

“看看吧，要是贿赂得我满意，兴许就放你一马了。”

到了家楼下，凌筱下车，言诚却坐在车上未动，她弯腰以一种很不客气的眼神询问言诚。

沈云涛，一个严格按照合同条款执行的人，凌筱与他解约的代价给她造成几乎是倾覆性的毁灭。若说与赵言诚签下合约是她鼓足了最后的勇气，换取的便是往后她的人生中，将不会再出现任何形式的合约。

无论是哪种合约，解约的代价都是巨大的，尤其是身心俱惫地维持着那份合约，最终却遭到解约时，人生当中的痛苦就接踵而来。

“哦哦！这还不算撒气？你尽管把车当成我吧，砸烂了别心疼，买辆新车可比娶个新的老婆贵。”凌筱狠狠地剜他一眼，自顾坐进车里。

因为自己一时的吹嘘变得骑虎难下。凌筱面对这些热情而充满期待的面孔，只好硬着头皮说：“各位，上次我没说清楚，这项服务的时间最长是一个小时。”

“行，没问题，我就想看看绘得比她还好是什么样子。”其中一个妇女说。

凌筱的m•heｔusｈｕ.coｍ•cｏｍ笑容是一种难以找出准确语言来形容的美，至少言诚是这么认为的，他不承认因为凌筱是他妻子才给出最好的评价，起码世上还有个人赞同他的意见。那个人就是沈云涛。

“结婚后脾气变得真坏。”她不满地嘀咕一句，望着快要消失的汽车尾灯，她好像觉得有什么东西丢失了，独自在一旁着急。

“不知道。”她耸耸肩，把整理好的工具箱抱回去，才抽空补充，“按时间长短收费，比如刚才，不算前面的工序，只是绘甲的时间用了二十分钟，那么四十分钟就翻倍，以此类推。”

如她所愿的，凌筱回头，怔怔地把店面环顾了一遍，露出一个微笑，“因为你不跟我签合约。”

几秒钟时间，她身后又传来一声麻木而沉重的关门声，像是摔在她的心上。车灯照到她脚下，结婚时他们一同去选购的那辆新车驶过她的身旁，朝她看不到的方向飞速驶离。

跟朋友签了合约，就代表亳不吝啬地付出真诚，面对背叛要宽容，关心爱护对方是基本义务。

凌筱有一双机敏而漂亮的眸子，平素却总是呈现出对事物刻意的漠视，若是她发自内心地笑了，娇嫩幼滑的脸蛋便散出迷人的光彩，而有幸看到这笑容的人，也会有着被眷顾的愉快。

“哎呀，你醒啦？不好意思哦，打扰你午休。”

言诚收住笑，像是还在回味余韵一般嘴角愉悦地翘起，浅条深刻、充满男人魅力的脸孔因为这一抹温柔变得更加迷人。

凌筱脸上的微笑还很热情，眸子的光彩却转为冷淡。小空间里顿时一阵无声的静寂，妇女们都望着陷入沉默的她，若说是沉默，还不如说是她的表情很呆板。

回答她的只有一串幽怨的回声。

“来了几个奇怪和*图*书的客人。”她敷衍说，然后转身往外走。

从车窗里看出去，夜色即将降临的这个城市有种奇异罕见的宁静，那些看起来闹哄哄的灯火因为没有足够黑暗的衬托，在灰色的空气里黯淡地闪闪烁烁。树木、行人、高楼被暮色隐藏起来，车窗外流动的风景仿佛充满了某种未能解读的奥秘。

那天收工后，中年妇女惊得合不拢嘴，每块指甲上的蝴蝶形态不一。

“谁问谁心里有鬼。”凌筱骤然想起昨天晚上那个接通了不吭声的电话，胸口像是被人猛捶了一拳那样地闷疼着。

一个小时后，她的指甲上被绘出色调柔和的海滩风景，蓝色的海水为底，椰影摇曳。摊出一双手给等待的同伴看，获得的赞叹声让她眼角细致的纹路更深刻了。

“你学过画画吧？”

开车的人若是有足够闲情逸致，就大可以将踩着油门的脚松一松，以优雅缓慢的方式地来欣赏这个悠闲的傍晚。

凌筱张开惺松的睡眼，迷迷糊糊看到几个肥硕的阴影。

凌筱茫然地望着中年妇女，皱着眉头拼命地回忆。似乎有那么回事。上次一个客户来这里，抱着模型书翻了一个小时也没确定下来。凌筱又是倒水，又是递纸巾地为她服务了一小时，她却把书一放，说没看到满意的，就想走人。

凌筱把毛巾摔到沙发上，仰起头，目光傲然，“你坐下！”

“是你自己要来的。”凌筱对着一张僵硬阴沉的面孔两个小时，先前的感动被消磨殆尽，“你想对我好，就选个你自己也快乐的方式。每次都这样，好心办坏事，回头还冲我撒气。”

她甩了甩头，用力眨几下眼睛，才看清楚自己被几个中年妇女包围了，离她最近的那张胖脸，嘴边唾沫横飞。

“瞎扯什么？”他也跟着和-图-书钻进驾驶座，“谁娶新的老婆？”

凌筱伸出手去拨开他额前的发，“有谁搞突然袭击还事先通知的？”

“真淘气！”捏了一下她的脸，他不禁大笑。

“这么说，今天是你运气不好，还是我运气太好，赶在老婆大人临检以前把情人藏好了。”

赵言诚靠着最边上的一条道低速行驶，路的尽头是公司的拐角，错过弯道上的风景以前，他一脚踩下刹车。

她站起身就往外走，到门边时，她又回过身来对着老板娘，神情像是不小心忘记了什么却怎么也记不起来那样懊恼。她的两手交握了分开，又紧紧地交握到一起，反复地握了很多次。那双手终于分开，右手从口袋里掏出150块钱。

“那更贵的是什么样的？”中年妇女问。

不甘心自己被耍，凌筱冲着她硕大无朋的背影撂下一句：“你到底想做什么样的？”

“你先回吧，我还有事。”言诚冷淡地说。

“儿子放暑假回国了，我们一家人打算去海南旅游。”妇女说话时，眼角细致的笑纹轻轻漾开。

“为什么偏偏是结婚后变得这么坏？！”她对着空无一人的停车场大声质问。

凌筱听到这句，心陡然沉到了谷底，她甚至都忘了要嚣张地摔上车门，只随手一推，车门“咔嚓”一声，并没有关紧。

“咱们下次别来了，你想吃我给你打包，或者我托朋友弄份新鲜鹅肝，你自己在家做。”他玩笑地说。

“真去法院啊？”

跟爱人签了合约，就不能再爱上别人，即使不爱了，仍要以坚持不渝的精神将这个合约维持下去。

“好，就去吃你最喜欢的鹅肝。”

规范的社会，一个人的人生被许多不同种类的合约束缚着。

“藏后备箱里的吗？那可真省事儿，你就直接把车开去法院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