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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生多少爱

作者:虫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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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 15 沉淀后的痛苦与成熟的代价(二)

Chapter 15 沉淀后的痛苦与成熟的代价(二)

赵言诚终于有了点反应,他低头看着凌筱沾满灰的靴子,鞋尖像是被尖利的器具——比如细鞋跟踩过般凹了块儿进去。
“妈妈一回答是,那些妇女就嚷嚷出声。我想尽快避开她们,就从妈妈手里拿过钥匙开门。这时背后响起一个得意到令人觉得刺耳的声音:‘哎呀,我儿子真没说错,他妈就跟我们住一个小区里。嗳!那个老师,我听说你还是当老师的,你要讲点道德的话也劝服你儿子去跟病人道歉,把你这房子卖了,给人家当精神赔偿。说实话,我们几个听说你也住这个小区里,怎么都觉得心里不舒服,你儿子的行为实在是太可恨了!’
“我赶紧去扶妈妈,那两个妇女也来帮忙,三个人把妈妈抬进卧室里。不管我怎么劝说,妈妈坚持不去医院,我也试过违拗她的意愿拨给120,可是我一拿出手机,妈妈就做出挣扎着要起床来阻止我的样子,我只好放弃了。
赵言诚一言不发地听她叙述着,脸上的神情越来越僵冷。
“下班后,我照常过来陪妈妈。她说你这段时间累了,要去菜市场买新鲜猪蹄,给你炖黄豆猪蹄汤补补身体。”凌筱绞着手指头,身体仿佛是因为后怕而微微哆嗦着,“我们出门还好好的,买了菜回来,就见走道上站了几个妇女在闲聊。起先她们都没有注意到我和*图*书们,妈妈掏钥匙开门时,她们就没有聊天了,而是用很奇怪的眼神望着我们。”
“听她的口气,我和妈妈也意识到了这些妇女跟打骚扰电话的那些人是一样的。我还没反应过来,妈妈没有犹豫地就答应是。她一点也没有为身在丑闻中心的儿子感到羞耻,面对那些自恃着一点同情心,目的却为看热闹的人,也没有半点要退缩的意思。
“凌筱,开门!快开门!”他焦急地捶着门板,“凌筱,快开门!是我!——”
“那时我已经把门打开了,正想拉着妈妈进屋,转过头看到妈妈已经气得脸色发白,浑身发抖,如果那个时候我再细心一点,就会察觉到妈妈额头上已经渗出的汗珠,那么,即使那些妇女说出比刚才难听百倍的话,我也会强行拉妈妈进屋的——”
凌筱拿了热水袋进来,揭开被子的一角,放到老人的脚边焐着,然后抬头与赵言诚对视了一眼,两人默契地走到客厅。
一只手握住了她的肩膀,她微微仰起头,透过水雾迷蒙的眼睛看到一张异常阴沉的脸,顺势扑进他怀里,贴在他的胸口断断续续地说:“我为什么——为什么要跟你讲这么详细?你来之前……我特意梳好了头发……把衣服上的灰用湿毛巾擦干净……我编好了能骗到你的谎话,可是……https://www•hetushu•com.com可是都白费功夫了,你进门时抱住我的那一刹那,屈辱也好,眼泪也好,什么都忍耐不住了——”
“额头上长痣的妇女被问得哑口无言,妈妈不屑于理会她,便挽着我的手要进屋。妇女却又叫嚣起来,显然她是觉得刚才失了面子,就用很大的声音说:‘我儿子本来就善良,可是你的儿子呢?他的高中老师不是被采访过吗?老师怎么评价你儿子的,说他上学的时候就跟一些社会上的垃圾来往,是学校的毒瘤,很遗憾的是,出了社会还是个害群之马!’
“当中有个妇女,我看到她额头的左上角有很大一颗痣,样子看起来就是个爱生事的人。她口气不善地问妈妈:‘你儿子就是那个姓赵的?’
“当时的我什么都忘了,满心满脑子只觉得屈辱,第一次当着陌生人的面被打,这种屈辱能让人丧失所有的意志,包括反抗、求生的意志。”
“她们一听说我要报警,有三个调头就跑了,包括那个额角上长痣的妇女,落进下石的人别指望她们有多大胆量。”凌筱讥讽又憎恨地咬了咬牙,继续说,“剩下两个人杵在那里,我才不管她们还想做什么,当时我已经打定主意,要是她们还想欺负人,我就跟她们拼命。只是没想到她们其中一个跟我说,赶紧送医院hetushu.com.com。另一个要下楼去帮忙叫出租车。妈妈却突然挣扎起来,叫着我的名字:‘筱筱,妈妈不去医院,你快扶我进去。’
“你知道人一旦尝到了凌侮别人的快|感就会丧失心智,变得疯狂。她像是打上瘾了那样地收不住手,把说不过妈妈的怒气全发泄在我身上,暴戾地把我的头发和衣服一阵乱抓。我也不知道自己挨了她多少下打,懵懵然地好像被拖了好几步远。
赵言诚来不及想更多了,抚着那张泪痕未干的脸,随之抱紧她,在她头顶如释重负地吁出口气。
“我回头看到就是那个额头上有痣的女人在说话,她的神情尖酸刻薄,说完后还洋洋得意地望着其他的人,仿佛在等待别人为她精彩的发言喝彩。
赵言诚走进卧室,见脸上没有一点血色的母亲躺在床上,眼睛紧阖着,额头那几道纹路深刻地呈现出了衰老的迹象,微弱的呼吸一声声地拖长,似乎很艰难地维持着她那正在衰竭的生命力。
“‘这样说自己学生的老师才不配为人师表。’妈妈激动地抢过她的话头,‘教养不好学生,却把错误推到学生头上,这种虚伪小人真可恨!’
“妈妈和那个妇女就这样争执起来,最初双方都还是据理力争,渐渐的,那个妇女因为说不过妈妈而原型毕露,像个悍妇一样逼近一直在同她讲道理的妈妈,www.hetushu.com.com嘴里来来回回说的些低级不入流的脏话。
攥紧那两颗扣子,他的太阳穴“突突”跳了两下,被恐惧摄住的他迅如闪电地穿过走道,奔到那扇紧闭的黑色实木门前面。
“等她放开我时,我才想起妈妈。我从地上站起来,转个身看到那几个妇女都围着倒在地上捂着胸口发出痛苦呻|吟的妈妈,个个脸上都是惊惶害怕的表情。我不可能再忍得下去了,我推开她们,像个疯子一样地对她们喊:‘滚开,再不滚我报警了。’
“那两个人向我和妈妈道了歉,她说她们是没有恶意的,仅仅是好奇跟来看看。我听到她们这样说,火大地把她们赶了出去。屋子里清静以后,妈妈像是体力不支睡着了。我这才敢拿手机给你打电话。”
“在卧室睡着。”
“当时我好想扇她两个嘴巴,可我也明白,这种非常时期,我的一言一行都可能给人家落下话柄。按捺下了冲动,我伸手去格开那个妇女,想带妈妈进屋。
他记得早上凌筱就是穿着有这种扣子的大衣去上班的。
“妈在那里?”他轻声问。
凌筱仍然沉浸在那种极其屈辱又无助的情绪当中,弯下身子,把脸深深地埋进膝盖中间,啜泣声起起伏伏,她单薄的身体如同风中凋零的落叶一样簌簌发抖。
“现在回想起来,妈妈那时候光是站着就已经很吃力了,可她还是https://www•hetushu.com.com坚持走到妇女面前,语气从容地说:‘你也有个儿子,假如你对他善良的本性知根知底,而有人却对你说,你儿子杀了人,你会相信吗?你会大义灭亲地立刻送他去认罪吗?’
“也许是那时我心里积压了太多不满的情绪,动作有些无礼。那个妇女误会了,一把抓住我的手臂,冲那几个妇女喊:‘你们看你们看,这个小泼妇还想伸手打我,一窝里全出这种坏蛋——’她说完就照我脸上打了一巴掌,嘴里骂骂咧咧地说,‘敢打我,叫你这个贱人知道厉害,你们不要太猖狂了,见人就以为好欺负——’
门开了,凌筱完好地站在他面前,头发像是刚梳理过的,一丝不乱,及膝的大衣除了少了两颗钮扣找不出开裂的地方,倒是她的靴子上沾了很多灰,在这个倡导文明洁净的城市里,大街上甚至找不出一张废纸片,仅出来这么会儿功夫,她靴子上的灰是哪来的呢?
凌筱狠命地用手按着发顶,当她后悔和无地自容的时候,她常常会做出这个动作。
他拖着沉重的步子走到床前,垂头望着床上头发花白的老人,悲痛和内疚咬噬着他脆弱的神经。
苏茵在市区的某个岔路口下了车,赵言诚踩紧油门开到母亲住的小区。疾跑上三楼,过道里的灯光在他身后亮起,他忽然收住脚步,盯着地上几秒钟,才捡起地上那两颗浅褐色的牛角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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