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

苏白衣踮着脚从身后轻轻抱住他，他拿刀的手就顿在空中，一眨不眨地望着眼前笑意盈盈的玉像，听见她轻声说：“陆大哥，谢谢你。”

他本该在半年前就离开，为了她多拖了半年，这额外的恩赐已足以令她高兴。她揉了揉眼眶，朝他挤出一个笑容。

她笑了笑，伸手接过。这酒不同于以往任何酒，它就像山间香甜的雪水，令她在这孤寂的深宫仍能感到一丝慰藉，如同陆朽一样。

他像是不敢看她的眼睛，从身后拿出一坛桂花酒递给她：“这是礼物。白衣，生辰快乐。”

她穿着五色凤羽的盛装，总是稚气未脱的脸上挂着一抹淡笑，宫中曾传她心无城府，鲁莽行事，如今看来却并不是这样。

伤好之后她去了玉宁宫，本该完成的玉像却仍有瑕疵，凭陆朽的雕玉技巧，不可能拖这么长时间，唯一的理由只能是她。

但长剑并没如预期落下来，随着几声闷哼，刺客被踢翻在地。她捂着肩伤吃力地抬头，视线一寸寸扫过飘摇的白色衣袂，终于落在眼前端直的背影上。

是的，她该醒了。

秦帝来看过她几次，她都闭门不见。宫中不少人说她因hｔｔｐs://ｍ.ｈｅtushｕ.cｏｍ•ｃoｍ祸得福却不知好歹，可只有她自己明白，如果不是陆朽，她早已丧命于此。

“皇后娘娘！您没事吧？娘娘，你开开门啊！”

陆朽看着满地的血迹和早已没有生机的妇人，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

听闻追杀刺客的旨意一道道下发，却毫无结果，刺客身手高强，又不明身份，很难追查。但其实所有人都明白，最想让苏白衣死的人是谁。

皇宫竟然闯入刺客，杀了皇后身边的奶娘不说，竟然还重伤了皇后。秦帝大怒不已，严惩了禁卫军，也同时撤了对苏白衣长达半年的禁足，并赐了不少药品珍宝，御医更是一日三次地往甘露殿赶。

他看了眼正在想办法破门而入的侍卫，仍旧点了点头。

如果不曾朝夕相处，眉目相对，怎么可能不凭借任何画像，就雕出如此栩栩如生的人像。

幸亏还有陆朽。

不日之后，总是闭门谢客的皇后突然开始了后宫例行的请安，许多嫔妃都是头一次见到这位传说中的皇后娘娘。

她也曾纵马草原，自由似鸟，如今囚身牢笼，寸步难行，如何不叫人绝望。

她的ｍ•ｈｅtushu.com•cｏｍ孩子没了，她要让苏白衣偿命，这的确符合容家一贯的作风。

屋外吵吵嚷嚷，侍卫终于发现这里的异常，一时火光人声不断。

秦帝之所以会紧张，不过是因为担心两国开战罢了。

苏白衣又想起陆朽的话，他说睡醒了一切就都好了。

陆朽正打算跃窗离开，一直沉默的苏白衣突然扯住他的袖子。她满身是血地站在他身后，双眼哭得通红，整个人都在发抖，断断续续的嗓音飘到他耳边：“留下来……陪陪我，好不好？”

春雨潇潇，每夜都敲进她的心里，她开始频繁地失眠，只有靠陆朽送进来的桂花酒才能入眠。她想，幸亏还有他。

她闭了闭眼，那一刻竟无半分恐惧。

但容贵妃的兄长手握重兵，秦帝根本不可能拿他问罪，何况死的只是奶娘，皇后并无大碍，没有证据，谁也不会去秦帝面前胡说。

“陆大哥，走之前，给我雕个小玩意儿好不好？就当送我的及笄礼物。”

她缓缓地闭上眼，眼泪却依旧不停地掉下来：“这个地方会吃人啊，陆大哥，它吃掉了奶娘，以后也会吃掉我。”

肩头的痛一阵阵袭来，她渐渐和*图*书昏睡过去。他的手指抚过她眼角的泪，听见她睡前似呢喃的声音：“陆大哥，我只有你了。”

春末花落尽，苏白衣的身子却一日日消瘦下去，大约是染了春日的病气，一来二去难以根治。夜晚她总喜欢靠在树下赏月，奶娘说月光是世上最纯洁的东西，能驱散一切的恶意。

刺客闯进甘露殿时，她刚刚在树下睡着，手边还搁着装了桂花酒的酒葫芦。奶娘惊恐的声音将她吵醒，睁眼的瞬间眼前闪过寒光，下一刻奶娘已扑过来，长剑刺穿她的身体，她整个人都被奶娘护在了身下。

她缩在他怀里，轻轻地哭了一声：“奶娘……”

大约是担心引来侍卫，被陆朽纠缠的刺客寻了个空当越墙而出，很快消失在夜色中。他疾步走到她面前将她抱住，总是没有情绪的眉眼紧紧皱成一团。

她缩成紧紧一团，呜咽声终于低低传出：“陆大哥……”

与容贵妃交好的几名嫔妃借容贵妃身体有恙辩解了几句，苏白衣挑了挑嘴角，掸掸衣袖站起身：“既然她不能过来，那本宫就去瞧瞧她，看她到底病到何种地步。”

她看着玉像，却说起另一个话题：“陆大哥，你把文德https://www.hetushu.com.com皇后雕得真好看，连五官表情都一模一样，比陛下殿内的画像还要好看。”

要想在这吃人的后宫活下去，就必须从曾经天真的梦里醒过来。

这番动静已引来宫中为数不多的几名宫女，但之前苏白衣不允许她们进入内殿，是以如今赶过来时，只看见奶娘的尸体。陆朽为了避人耳目，已抱着她进入房内。

他抿了抿嘴唇，像是不忍心地别过头去。侍卫即将破门而入，他看了眼已经睡着的苏白衣，终于跃窗离开。

他抿着嘴唇，好半天，淡淡地开口：“抱歉，我今生不会再雕玉了。”

皇后的成人礼在春末，内廷司上报了秦帝，秦帝下旨盛办，各宫各殿都开始忙忙碌碌准备礼物。生辰的前一天，苏白衣又来到玉宁宫。光线中那尊玉像盈盈而立，仿佛下一刻便要活过来。

在陆朽的暗中帮衬下，苏白衣总算熬过了这个寒冬，可院内的杏花已爬出墙垣，她仍旧没等到赦免的旨意。

屋外混乱不断，屋内却安静得仿若另一个天地。他替她包扎了伤口，她躺在床上直愣愣地睁着眼，听见他说：“睡觉吧，白衣，睡醒了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接受完嫔妃的问安，她目www.hetushu.com.com光淡然地在殿下扫了一圈：“容贵妃为何没来？是本宫没通知到，还是她不愿意来？”

一直以来她都在渴望赦免的旨意，可原来竟然需要付出这样惨重的代价。

陆朽站在玉像旁，像是一对璧人。

他握住她的手，却说不出一句安慰的话。

“玉像完成，我已禀明陛下，今后便不再进宫了。”

从那一日起，苏白衣便再也不是那个任人宰割的女孩了。

她认得这个背影，无数次她就站在门口，看着这个背影手握刻刀雕玉生花，仿佛这世间的光芒都聚集在他身上。

奶娘再不像之前那样宽心，开始担忧苏白衣会被困在这里一辈子。有时候半夜醒过来，她看见奶娘就跪在院内唯一没有被她砍来烧柴的白梅树下，以草原最神圣的跪拜礼向天神祈求。

但这世上有那么多难以防备的恶意，无论如何也避免不了。

鲜血从胸口浸出来，流到她的掌心，刺客一击未中，一脚将扑在她身上的奶娘踢开，扬起长剑又朝她砍过来，她翻身而起堪堪避过，但自小学习的几招防身之术对付穷凶极恶的刺客根本毫无胜算，几招交手后长剑刺穿了她的肩胛骨，她脱力跪倒在地，听见头顶剑刃划破空气的尖锐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