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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动动嘴唇，沙哑的嗓音自喉咙飘出来：“师兄……”

他脚步顿了一下，旋即毫无留恋地大步离开。

他在夜色中缓缓抬眸，双眼没有情绪，嘴角却有笑：“月相思，你报了仇，开心吗？”

五年前换囚一事被揭发到皇帝面前时，沈家方才得知，连准备说辞的时间都没有。五年前沈楫长子还是刑部尚书，为了拉拢朝官将犯事的独子利用乞丐换了出来，这件事做得极为隐秘，五年都无人发现。

沈楫做出请的姿势，两人朝着宫外走去。

月相思摸摸额头，心想，这可比砚台轻多了。

千亩地契就摆在皇帝面前的案几上，在朝会时被大怒的皇帝甩到了沈楫和杨继林的脸上。

不日之后，沈楫入狱。沈家三朝为官，污点不少，月相思顺藤摸瓜，陈年旧事一桩桩被翻出来，足够令沈家满门问罪。

她微微偏头：“是挺开心的。”

月相思本可以清享爵位俸禄，衣食无忧地过完这一生。可她却偏偏要做一件人人都避之不及的事，去当一个人人都唾骂厌恶的恶官。

侯玠的事闹到了皇帝面前，虽然没有直接证据证明是东和*图*书厂所为，可所有人都知道那是月相思的手段。

月相思离宫时已是深夜，她拒绝了东厂接她的马车，背着手走在洒满月色的青石路上。

话虽是对着两人吼，砚台却不偏不倚地砸中月相思的额头。她眯了眯眼，感觉鲜血从额头滑到鼻尖，她若无其事地抬手抹去，将官帽往下压了压，遮住猩红恐怖的伤口。

她转身离开，紫风铃从风中飘扬而下，像一只紫蝶立在她的肩头。

知道东厂的意思，沈家早已做了防备，可千防万防还是防不住月相思的不择手段。

月相思嘴角挑起一个好看的弧度：“沈大人同月某说这些，是想说明什么？沈家对我恩情深重，我不要恩将仇报才好？”

沈楫长子从拱门内出来，凝重道：“她果然打算对沈家出手了。”

“无论我变成什么样的人，永远都不会伤害你。”仿佛梦中的呢喃，伴着春雨和凉风散在这茫茫天地间。

“沈家不愧是三朝重臣，连东厂暗卫的行迹都能发现。不过大人在担心什么呢，如果沈家清白，东厂就算想动手也没有机会。”她凑近一步，低声笑了和_图_书，“可若沈家果真不干净，沈大人难道指望凭着一个沈蹊便能令我收手吗？”

而那些被她以铁血手段处置的朝官，或多或少都涉及当年诬陷月家一案。她以这样一种方式，来祭奠月家满门冤魂。

她后退两步，面上的笑半真半假：“沈大人这一礼月某可受不起。”

“都给孤住嘴！”

终于来了。

春末的雨像细密的针，伴着雷鸣落下来，他的嘴角滚落一滴雨水，连嗓音都染上无限涩意：“当年月家蒙冤，沈家也上奏参过，你是不是连我也不会放过？”

自新政推行以来，东厂行事狠毒，多用酷刑，连皇帝都多次于朝会之上斥责。月相思却依旧我行我素，令京城风声鹤唳，人人敢怒不敢言。

他没有停留，衣袖从她手中像风一样滑落，一点温度都没有。

他静静地看着她，良久，好笑似的叹了一口气：“我怎么就相信自己化去你的仇恨了呢？满门血仇，岂是平反便能释怀的。”像是了然的神情，“你为家人报仇，做这些事，我不怪你。可月相思，今后不要再叫我师兄了，沈某何德何能，当得和*图*书起月大人一声师兄。你想对沈家做什么，我阻止不了，可我会和沈家共进退。月相思，你还有什么招数，冲着我来吧。”

踩影子，是少年时她常和沈蹊玩的游戏。她觉得练轻功极为无聊，沈蹊便想出这样一个办法训练她，那段时间，整个棠花山都充满了少年与少女的笑声。

簇簇紫风铃爬上肃穆宫墙，内监正搭着木梯清理。月相思在花影下驻足，若有所思地一笑，眼底却无半分笑意。

可月相思偏偏就能将藏了五年的朝官之子找出来，还找到了当年明明被他们灭口的牢卒，带到了皇帝的眼前。

夜晚的京城很寂静，偶尔能听见打更声。漆黑的夜幕上挂了一轮幽凉的月，照得树影婆娑。她低头踩着那些斑驳的黑影一走一跳，因轻功极佳，若中间一段长长的石板路没有影子，便脚尖一点从空中飞掠而过，正好落在前方的黑影里。

他不再看她，抬步离开。擦肩而过的瞬间，她猛地拽住他的衣袖，死死压抑的哭腔从嘴角溢出来，轻轻的、颤抖的，像小时候那般无助绝望的一声：“师兄……”

“月大人。”历经三和*图*书朝德高望重的老者看着她，除了笑意，那张脸上看不出其他情绪，“听闻蹊儿前几日和大人起了争执，老夫代蹊儿向大人赔个不是，还望大人莫往心里去。”

她就这样踩着影子拐入巷口，尽头那棵海棠树下，站着她最熟悉的身影。

“倒是老夫心窄了。蹊儿与月大人自小兄妹情深，当年月家洗清冤屈，蹊儿更是四处奔走寝食难安，这份情谊月大人定然是不会忘的。”

没有证据，皇帝只能通过这个方式替朝官出口恶气。下朝时月相思走在最后，出了朝门看见沈蹊的父亲沈楫等在那里。

沈家长子被撤去官职，皇帝念沈家多年功劳，免牢狱之罪，流放钦州。本以为这便是结果，可没过多久沈楫连同杨继林霸占公田挪为私用，并开设赌馆经营苟且勾当又被捅出来。

沈楫一愣，已有冷怒之色，她抬手摸了摸额角的伤，漫不经心地笑了：“这伤若再不处理，下次可就经不起皇上砸了，月某告辞。”

沈楫望着她的背影，恶狠狠道：“听见她最后那句话了吗？拿皇上做后盾呢，若不是皇上在背后撑腰，她怎敢如此行事。”

和_图_书“师兄，”她轻轻地叫出了声，“这么晚了，有什么事明日再说可以吗？”

她垂下眼睑，久久没有回答，像是默认。沈蹊眼底唯一的暖色在这倾盆大雨间缓缓消散，他后退两步，像是十分疲惫地抚了抚额角，唇边却漾开一抹冷笑，终于转身离开。

沈楫被召进宫时，月相思刚从后殿退出来。她已做完她该做的，皇帝会如何处理便与她无关了。经过沈楫身边时，她听见他咬牙的沉音：“月相思，你当真要将事情做绝吗？你就不害怕蹊儿……”

他的话没说完，她已大步离开，仿佛什么也没听见，什么也不在乎。

话说到这个分上，沈楫也不是愚人，眼底闪过精光：“东厂的暗探最近频繁出现在沈府周围，月大人，莫不是想对沈家出手吧？”

一步一步，她离他越来越近，能那样清晰地感受到刺骨的冷意。没有杀意，她松了口气。她还不能死。

朝会时皇帝提起此事，月相思三言两句便将责任摘了，反而扔到历来在朝政上和侯玠有纷争的杨继林身上，气得杨继林不顾身份和她争论，一言一语就差打起来，单手支额的皇帝猛地将砚台砸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