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三章
宋念把头埋在他的怀里，轻声喃喃：“我不喜欢长大，长大了，那就离死不远了。”
她耷拉着脑袋，声音瓮声瓮气的：“每次看到老爸深夜才回来，身边只有一只狗陪着，我就很心酸，我们工作的工作读书的读书，又不能整天陪着他……可是妈妈才走了几年，我又……唉！”
姐姐宋曦终于名花有主，虽然她嘴上死不承认，但宋念认定，姐夫傅岩已经把姐姐搞定了。
在自家的市井小店里，乍眼见到季柏尧美艳高贵的妈妈，宋念张着嘴好半天才反应过来：“阿，阿姨？呀，你们怎么来了？”
宋念还是不能接受这样冷漠的季柏尧，呆愣了好一会，这才泪眼朦胧。
纤细的背影在夕阳里散发着花一样的忧伤，她犹如慢动作回放一般慢慢转身，目光踟蹰地看着他，往常璀璨生光的眼里如今只有暗淡。
那边还是决绝地挂了电话。
其实当年她为了儿子读书，早瞒着他把乡下的房子卖了，搬出来以后没地方住，刚好小陈跟她是老乡，介绍了她过来。
他虽然愤怒，却并没有推开她。
她的反常举动，成功引来路人侧目，有两个从和润出来的女孩子甚至开始眼睛发亮，对她上下打量。
画上的厉北，穿着牛仔裤衬衫，俊美地犹如从画中走来的王子，英气逼人的眉一挑，抱着肩膀笑问：“听说你是我新来的小师妹？这么小只，满18了吗？”
他无奈：“你还是个小孩子。”
“知道就好。”
她刚说完，季柏尧的脸色一沉。
宋念烧掉了几乎所有的厉北画像，只留下了唯一一张画，那是他年轻时，她初见他后所作的画。
她心里纳闷，进了厨房问他老爸，他老爸忙得顾不上说话，只是叹了口气，囫囵道：“留不住人啊，小陈找了个更好的去处，工资高听说也不累，他不好意思，介绍了个人过来。”
范初晴还是没有来，只是叫一个相熟的师妹带去了她的htｔps://ｗｗｗ•ｈetｕsｈｕ.coｍ•ｃｏｍ一束鲜花，宋念望着那束素白的鲜花，想起厉北和范初晴已经枯萎的爱情，她叹了口气，他们的爱情最美也就一瞬，最终的命运还是凋谢和枯萎。
这天傍晚，店里来了两位稀客，季柏尧的爸妈。
宋念又是一副要哭的表情，前段时间她老在外面，为师兄的去世而难过，却忽略了自家老爸，宋念真想抽自己一巴掌。
季柏尧看着这样的宋念，有种被打败的滋味，他也不好受，看她大步流星地转身离去，他叫住她。
“是，我知道……”
宋念怔怔地看着这张日思夜想的脸，滚滚的眼泪又不听话地流了下来，她这才知道自己多么在乎这个人，她接受不了他的眼里没有她，她接受不了他看着别人，但已经晚了不是吗？
他爸又补了一句：“小陈说她挺可怜的，我看也勤快，就让她留下了。”
走了几步，又不死心，回头，没有那人。
他在树下喝着咖啡，对她说：“小念，人生就好比我手中的咖啡，因为原罪，所以生命是一个经历苦痛的过程，但正因为苦，所以要加些糖，所以生命的过程苦中带甜，充满余味。”
夏大姐来了以后，面馆原本就不错的生意也更火爆了，面店再过几个月就要拆掉了，老街要拆的消息经过电视纸媒的传播，全城都知道了，甚至有档美食节目盘点了老街几家有名的美食小店，其中就有老宋秘制面汤，这下可不得了，大家都觉得要趁着拆掉之前，多来老宋面店吃几次，指不定将来会搬到哪去，说不定老宋年纪大了，关店退休也是有可能的。
“我不反对。”说话的是宋曦。
发疯以后理智回潮，宋念讪讪地扫视了一圈四周，见很多人对她指指点点，红着脸转身想走。
“他要像我妈妈那样化成灰烬了，我妈妈临走的时候，要我们坚强。”宋念抬起她泪花涟涟的脸，无助的眼神，ｈｔｔps://m•ｈeｔushu.ｃom•com“可是季柏尧，坚强是多么难的事啊，我妈妈她没有教我，要怎么样才能坚强，我姐姐看上去很坚强，可是我知道，她其实也不会，她也会躲在被子里抹眼泪，她以为我睡熟了没听到，其实我都听到了。”
追悼会过后，宋念回到了自己在学校的画室，整理出了这些年，自己少女怀春时，偷偷画的厉北的画像。
宋念用力呼吸他身上好闻的味道，心竟有片刻的平静，她像猫一样用脸摩挲他的胸口，只因为这是最后一次，也就义无反顾地大胆。
“我看夏大姐人不错，老是笑眯眯的，挺好相处。但是现在接触时间太短，咱们还要继续观察观察，得找个对爸好的人才行。再说现在咱们也不知道爸的态度，毕竟跟妈是三十年夫妻，他没有那么快忘得了的，咱们先看看。”
季柏尧面对这样孩子一般提问的宋念，无奈地认识到自己还是硬不下心肠甩开她的手，他无奈抬手拂去她脸上的泪：“坚强从来不需要学，等你哭累了，能吃得下饭，也能睡的着，自然也就懂得坚强。”
宋念和一些同学一起陪伴厉北家人料理厉北的后事，追悼会催人泪下，他们把厉北这些年的画作做成了PPT，在追悼会上播放，每个人的脸上凝重肃穆，为这样一个年轻富有才华的生命过早离开人世而惋惜。
宋念望着身后的男人，知道自己终究没有爱错。
那边的男人又“喂”了一声。
宋海看她实在可怜，又没地方住，让她晚上在店里搭个床铺睡，也算暂时收留了她。
她背影一僵，脚步停住。
她却哭着对他笑了：“因为……我是自私的宋念。”
碰巧这几天店里忙不过来，宋念甚至没有跟大猫他们一起出去旅行，留下来在家里帮忙，自然也就遇到了他们。
她自责：“姐，我真不孝，连爸病了也不知道。”
你一定和你妹妹相遇了，愿你再不寂寞。
https://www.hetushu.com.com一下子多了个帅气姐夫，一个活泼外甥，宋念打心眼里为姐姐感到高兴。她抹去眼泪，故作坚强的表情惹人怜惜。
宋念抬头望着墙上厉北的遗照，如斯笑容，已成回忆。
“你确实是我见过的最自私的姑娘。”季柏尧在夕阳下对她淡淡说。
季柏尧也叫人送了花圈过来，人没有出现，宋念并不吃惊，他一直是个很有风度的男人，自始自终，都是她小人。
宋曦拍拍妹妹的手让她宽心：“也不是什么大病，爸大概是呆派出所把身体弄坏了，那天打牌回来以后就发烧了，烧的挺厉害的，家里没人，他就在床上躺了一天，不吃不喝也没吃药，我下班回来才发现的，那时就宋江在床边陪着他。”
宋念无言以对，很认真地点点头，转身大步离开。
“师兄说，他不能喜欢我，因为我长得太像他妹妹，他发自心底地把我当成自己的妹妹。”
她欲言又止，突然双手放开，大步后退，像是对自己发誓般对他大声说道：“我走了，我哭完了，我要去吃饭睡觉，我要去做一切大人该做的事。”
我贪恋你的温暖，以为你不会给，可你还是好心地给了。
很多常来的老客因此来的也更勤了。
季柏尧，我记住你了，你也，一定不要忘记我。
季柏尧摸着她的脑袋瓜，望着远方：“没有人会喜欢。”
那阳光下的一幕就这样被永远定格，宋念有些伤感地笑了笑，小心翼翼地拂去画上的每一缕尘埃，然后卷好，珍宝一般地捧着，放入柜子珍藏。
给老宋找老伴这件事，姐妹俩也算达成了一致。
他说：“如果有一天我要死了，我想我并不会太悲伤，小念，因为我快乐过。”
“啊？”宋念睁大了眼睛，顿时紧张万分，“什么病？我怎么不知道。”
如果能让他记住，就算是做个最自私的姑娘，那又怎样。
宋曦看了她一眼：“你以为我就孝顺了吗？等爸好了我就在和_图_书想，爸年纪大了真需要身边有个人，咱们三个虽然都还没成家，但都会有不在爸身边的时候，你没见爸现在睡得晚了，烟也抽得凶了吗？没人管着他，他也不知道怎么过日子了。”
宋家两姐妹私下跟夏大姐聊天，才知道她命运坎坷，20多岁就死了丈夫成了寡妇，她一直没有改嫁，把儿子拉扯大成了家，儿媳妇却性格刁钻不好相处，她在家忍气吞声，又不忍儿子做夹心饼干，于是借口要回乡下种地搬了出来。
那些旧时记忆已经被她封存在心底，如今，她要去吃饭，睡觉，她要好好听那个人的话，认真活着。
追悼会那天，学院里相熟的学生老师还有远道而来的同门师兄弟，甚至连他已近八十的导师也来了，老人家神情悲凉，哽咽到说不出话来，只是一个劲地惋惜自己这个最出色的徒弟走得如此的早，白发人送黑发人的痛楚只有老人自己能懂，宋念扶着导师，默默抹泪。
那边的男人竟没有挂电话，心有灵犀地与她对峙，过了一会冷冷开口：“宋念，我的耐性只有一分钟。”
宋念讶异地看着她姐，宋曦提起了一件事：“爸前段时间病了。”
“宋念，我想你应该知道，你已经没有立场打来求我什么了。”
终于彻底失望，哭着慢慢走。
她一页一页翻着这些已经蒙了尘的画作，往事翻涌，清晰似在昨天。
宋念站在和润楼下，心潮澎湃地听着季柏尧的声音，如鲠在喉，只是光流泪却说不出一个字。
“宋念！”
宋念感受着他轻柔的抚摸，心里突然酸涩不堪，她难受地紧紧拥住他，汲取最后的温暖：“你是对的，我真是个自私的人，我讨厌我自己，我一定是不够喜欢他，才会……”
姐妹俩都同时想到一块去了，宋念问她姐：“姐，老爸才55，以后的日子还长，宋江也陪不了爸到80岁吧，你支持爸再找个老伴吗？”
“你为什么来找我？”
依然沉默。
宋念慢慢地翻看m•heｔｕshｕ•ｃom•com这些旧时画作，她一张张地将这些画作扔进了火盆，燃烧的火苗吞噬着这些画，让画上英俊的脸扭曲变形，最后变成了灰烬。
无畏过后，随之而来的是可笑的胆怯。
她沉浸在自己的悲伤中，没有听到身后的脚步声，等被一双大手扳转身体，触目的是一张英俊却蕴着怒气的脸，季柏尧几乎是咬牙切齿地问：“又怎么了？”
厉北到底还是走了，他走的时候很安详，闭着眼睛就像睡着了一样，只是宋念知道，他再也不会醒来。
季柏尧前所未有的冷淡冰冻了宋念的心，眼看就要挂了电话，她在暖风中抖个不停，对着大楼嚎啕大哭，含糊不清地说着：“我就想见……见你，见完……就走，我……保证……再也……不……出现在你面前了，我保证呜呜呜。”
悲伤过后，宋念慢慢地又恢复了自己忙碌的生活。
这天傍晚从学校回来，宋念去店里帮忙，这才发现服务员小陈不在店里，在外面忙活的是个朴实的中年妇女。
她哽咽道：“我师兄要死了，他对我说了很多话。”
“季柏尧。”宋念止不住抽泣，彻底投降：“你能不能下来一下，我就在楼下，求你……”
新来的夏大姐确实很勤快，以前的服务员小陈是个男人，做起事来难免粗枝大叶，夏大姐来了以后，店里上上下下被她擦洗了一遍，多年的灰尘都给擦没了，面店有一种焕然一新的感觉。
她为他心寒。
老宋兴许觉得不好意思，所以没有跟儿女们说，还是宋曦私下问了夏大姐才知道的。
“我很伤心，我不仅失去了我的初恋对象，更失去了一位哥哥，他是这个世界上最善良的男人，有这个世界最柔软的一颗心，可是很快，他就要化成了灰烬。”
师兄，这些画都是送给你的，对不起，我送得晚了，愿它们陪伴天国的你。
对于他的反应，宋念并不意外，她哭着上前主动投怀送抱：“不管你现在要说什么，先不要说，借个肩膀让我靠一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