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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满枝桠

作者:关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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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章

第四十章

站起来拍了拍身上的草屑积雪,我说,“起来吧,小心着凉了。”
“主意是方菲出的。”身后蓦地响起他低沉的嗓音,不远处风掠过,一小块雪从竹叶上坠下,嘎吱声特别清晰,我竖起耳朵听。
回顾这些日子的心路,我把自己困在一口枯井里,自己不走出去,也不让别人进来,固执到自己都烦闷不堪。
“是那句‘你站在窗口看风景,看风景的人在桥上看你,明月装饰了你的窗户,你装饰了别人的梦’吗?”我思索片刻,问旺杰。
“来干什么?”
我支支吾吾继续说:“我到了A市钱包被偷,因为……因为不想求……熟人,所以就找了他,他帮了不少忙,也因为他,我才见到师兄,也才知道他们是多年的老朋友,”我摸摸脸低头苦笑一声:“呵,当时还觉得世界可真够小,到哪都能见到故人,哪知道事情是这样,四年前他就认识我,瞒得可真够久的呢。”
“我已经做好被你拒绝的心理准备,哪怕你心里……还有别人,我还是会等,等到你心里有我的那一天。”
我爸在天上看着我,一定很难过吧?
我的一根心弦被拨动了一下,隐隐作痛,苦笑着感受雪水融化在脸上的冰凉。
“我的心也已经在山下,又有谁能坚持一生一世把心留在山上。”
旺杰左右打量我,磨蹭地问:“姐,这林哥做什么了?是不是……对你?”
我莞尔,抬起头来看面前男人的脸,见他一脸认真地与我对视,我随即低下头,结巴起来:“大过年的都图喜庆,你……你去干什么?”
“那我能一起吗?”
“有没有哪里痛?”他仔仔细细打量我,这样熟悉的眼神,我曾经在电视中见过,电视中的男人小心呵护手中易碎的珍宝,左看右看,生怕手里的宝贝摔出一丝瑕疵。
我无奈摇摇头:“算了,由他去吧,累了他总会走的。”
“四年前骗师兄下山,是你出的主意吗?”
师母在小声嘀咕:“奇怪,这个年轻人怎么又来了?”
我淡笑了一下,实在没有与这小伙子斗嘴皮的心情,转而问:“你让他走开的时候,他有没有说什么?”
羊肠小道边上就是个斜坡,坡底是片绿油油的竹林,我踏空栽了下去,林白岩在背后想拉住我的衣服,可是下冲的惯性实在太大,天旋地转大脑空白的几十秒间,我只觉得我被一双有力的手抱着在雪地里往下滚了好几圈,雪地松软,那种世界被颠覆的眼冒金星的感觉持续了没有太久,几棵粗壮的竹子阻止我们继续下滚。
转过身恰巧遇上师母拿着保温袋从厨房出来,我尴尬笑笑,指指外面:“师母,您都成诸葛孔明了,真下雪了呢。”
“我要告诉他,我要照顾你的女儿一生一世,就像当初你出生时他所希望的那样,尽我努力让她一生不愁,我想请他放心。”
这个本应该平静度过的新年,因一个男人的存在,令我再也做不到平淡生活。
“别站着挡我阳光,坐下来吧。”
旺杰憨憨地挠了挠脑袋:“林哥奇奇怪怪的,我跟他聊了会,他说……说他在看夜景来着,呃,然后他说什么来着,哦……他说他认识一个女孩子,很喜欢在窗口边赏夜景,透着股忧郁,他每次看着,总会想起一个什么名家说的一句话,呃,什么看风景的人在桥上,然后明月什么的,然后他说这回他也要做风景的一部分,希望装饰别人的梦,林哥说的太文绉绉了,反正我听不太懂。”
我的脸瞬间变得火辣辣。
我辗转发侧地问自己:莫愁啊莫愁,你是在和自己过不去,你不会退一步,所以你看不到海阔天空,你傻。
师母善解人意地笑了笑,就连脸上的皱纹也是那么亲切:“下雪了,这一年也真是快到头了,也好,该放下的放下,好好过年才是。”
“我没事,还好衣服穿得多,雪也够厚。”他彻底松了口气,躺着颇为惬意地扫了眼四周,然后眼含笑意地看着我拨开了我头发上的雪花,眼底有着一丝戏谑,“这是我今年第二次滚下坡,比起第一次,现在倒是浪漫得多。”
如今我不过是一只惊弓之鸟,已经不再相信包装华丽的礼物。
“师父回头一看,呵,小姑娘一脸的眼泪水,巴巴看着我,眼泪水水漫金山似的,哗哗往外流……都过去了一辈子,师父到现在还记得她那张沾着泪花的小脸。”
过了好半天我才开口道:“嫂子说的对,人的心怎么可能一辈子留在山上。”
时针已经近乎无情地指向凌晨一点,想到外面的天寒地冻,我不由叹了口气,披了衣服下床去瞧一眼他是否还是固执地留在原地。
我摸了摸鼻子,有些尴尬的坐了下来,心里挺乱,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好托腮望向不远处翠绿的山竹。
这样的时刻,又多么渴望是永远。
“好。我林白岩一生一世,不给莫愁眼泪。珍视你一辈子,不管任何时刻都不放开你。”
他已经将山盟海誓递到我面前,可是我跟我自己过不去,想不通,就是想不通。
“……没有人会欢迎你。”
“我过去的人生一直很平顺,也曾经目中无人眼高于顶过,所以四年前的你在我眼里,不过是顾斐在山里认识的山里姑娘,顾斐也许仅仅是出于寂寞,一时头昏喜欢上了你。那时我就是这么想当然的认为的,所以哪怕知道自己棒打鸳鸯,我依然这样宽慰自己。”
林白岩一听,刚才还紧张的脸有些放松,像是受到鼓励一样激动地瞥我一眼,嘴角有微上扬的弧度,点头不迭地坐下开始对弈,半分钟以后已经收敛笑容,专心对战。
晚上草草吃了晚饭又回房间里生闷气,无聊兴起时在纸上写下林白岩的名字,然后小孩子似的拿笔尖戳纸,看他的名字被戳得支零破碎,心里才好受一些,嘴角勾起笑了起来。
我们爬上来时的路,我不敢再分心,脚底下是脚踩积雪的吱吱声,此时路边干枯的荆棘擦过我的手指,划出道不小的血口,我若有所思用嘴吸了吸伤口,继续费力挪步往前走。
“学林哥呗。刚好外头下大雪,我往翠翠家门口那么一站,再字正腔圆念上这么一首惊天地泣鬼神酸溜溜肉麻兮兮的小情诗,翠翠还不得感动疯了立马嫁我啊?”
他转头示意林白岩:“请跟我到书房来。”
师父淡漠一笑,深邃的眼波望向蔚蓝的天,天的尽头是一片云海,我循着师父的视线望过去,心境感到开阔许多,于是眯眼深呼吸。
我气急败坏,禁不住把话挑明了:“林白岩,原谅我莫愁终究是个小气女人,受人欺负,虽然做不到以牙还牙,却会放到心里记上一笔账,概不往来。所以你再怎样,我都不会理会,这是原则问题。”
“林白岩,你跟我来苦肉计是吗?你就吃准我是个软柿子,是不是?”我已经气得控制不住情绪,夜半时分,谁有心情客套?
心里忽然有所释然,一片开阔,我转过头对林白岩微微笑,视线却模糊起来,眼前升起一团白雾:“林白岩,我忽然明白过来,我爸,师父,师兄,甚至我,我们躲在山上,是为了躲避自己的人生而已。”
师母了然一笑:“他啊,只是心疼你这孩子罢了。”
这样一个男人,让我说什么好,无奈看着混沌世界中那个倔强的身影,无论他平时表现的有多强势,但在天面前,他终究不过只拥有一副血肉之躯,不用猜我也能知道他此刻瑟瑟发抖着,正用强大的意志力在抵御彻骨的寒冷。
风吹乱他的发,沐浴在夕阳中的男人低沉说:“对不起,我来了。”
小动作被人抓到,我脸红耳热,只能悻悻地扭头不看他,骄傲地像只孔雀,语气也是骄傲的:“有事吗?”
两人还是没什么话,再和*图*书走了会,此时山路峰回路转,眼前是另一片广阔天地,我们已经到达了半山腰的一块小平地,眼前天高地远,身边萦绕着袅袅山中白雾,我和林白岩不约而同停下脚步欣赏雪景,站在半山腰俯瞰茫茫群山。
我是不是该做那只飞蛾,扑向那诱人的美丽,只为一瞬的火焰?
“大人的事小孩别管。”
“方菲主动来找我,顾斐要跟她分手,她几乎崩溃,她是聪明女人,也了解顾斐的个性,知道耍什么手段才能把他劝回来。”
“对对,就是这句来着,对了莫愁姐,这首是情诗吗?我一个大老爷们听林哥念这个句子,正巧雪花哗啦哗啦飘下来,啧,那意境,感觉林哥就一大情圣,莫愁姐,你真该出去听听。你劝他说不定肯听。”
再也不想听不想看,我掩着耳朵,几乎是落荒而逃。
“大两岁也是大。”
“什么?”
我无奈地瞪了他一眼,气急败坏地踏进自家院门,然后砰的一声用尽力气关上,拒人与外的意味不言而喻。
“我爸看到你,不会太高兴吧。”
“是怎么认识他的?跟师父说说。”
“师父能和你师母携手走过这一辈子,靠的就是你师母当时的退,当时在我眼里那么心高气傲的小姑娘,一身傲骨,居然肯为我这个穷小子退一大步……所以,师父到现在都要说谢谢,因为那个时候,就算我练就一身的力气,终究没有她这个小女子的胆气。”
我打电话让旺杰劝林白岩去他家,外面毕竟是零下的天气,况且他这样做也不见得会得到我谅解,只会给我增添烦恼,小地方的三姑六婆都是现场直播的好手,只怕明天我家就是新闻焦点。
旺杰贼头贼脑的探头进来:“莫愁姐,下雪了,林哥还站着呢,怎么劝也不肯去我家。”
“未来的日子,不要给我眼泪。”
在井边的师母蕙质兰心,朝师父投来一个默契十足的柔笑,眼神中的绵绵情意让我恍惚了好一阵,而身后师父在轻轻咏叹:“退一步,海阔天空,换得五十年的相依相伴。退得好。”
我怔了怔,师母接着说:“昨天小林来找过你师父了,一老一小谈了很久,还下了好几盘棋,你师父说啊,好久没下得这么痛快了,可算遇到对手了。”
除夕夜在震耳欲聋的鞭炮声和孩子们的欢叫中来临,窗外的残雪反衬着屋内的融融暖意,师母做了一桌丰盛好菜,林白岩和师父碰杯浅酌,林白岩敬了师父又敬师母,白天的拘谨已经无影无踪,表情自在,还真把我家当自己家了。
师父一直看着我。
我勾起嘴角笑,抬头看漫天烟花缭乱我的眼,轻轻说:“新年快乐。”
比起师父的镇定,师母表现的更愕然:“居然还有这么巧的事,这……”
只想静静的与他并肩站在一起,望着遥远的前方。
他忽然面向我,目光凛凛,我不由自主震了震,他说:“我有错,我自己惩罚自己。”
慢吞吞收拾完厨房,走出来在桌子边坐下,书房的门还是紧闭着,能依稀听到有人在讲话,我挺直腰板等着他们出来。
林白岩说:“莫愁,我是真心喜欢你,下半生想要跟你在一起,请原谅我自私的坚持。”
师母坐下,吃了几口菜,又瞧了眼门外,嘴里嘟嘟囔囔:“怎么这人还站在咱家门口呢?年尾了小偷多,可得提防着点。”
旺杰“哦”了一声,瘪着嘴杵在门口,眼神闪烁,每次他摆出这副样子,多半是有求于我,等我用目光问询时,他这才嬉皮笑脸张了口:“嘿嘿,姐,你这有没有情诗一类的书,最好是不要太拗口的,有吗有吗?”
我闷在房里一遍遍唾弃自己,痛骂自己的别扭、反复,到了最后,不是要了骄傲就失去幸福,就是要了幸福失去骄傲。
我只好悻悻跟着林白岩出门,总怀疑走我前面的男人正笑得像只老狐狸,而我正一步步走向他布下的陷阱,不由气闷起来。
他说这话时,眼睛晶晶亮,黑瞳里映出傻傻的我。
门外忽然响起他的声音,我蓦地慌了手脚,手忙脚乱地把残破的纸张用胳膊扫向地下,不料一番疾风动作后最外面的一张碎纸反而飘飘悠悠荡了出去,不偏不倚落在站在桌前的男人的脚下。
他语气恳求:“听我说完再走,好吗?就几分钟。”
却并没有拉开我环在他脖子上的手。
林白岩弯下身子捡起那张破纸,饶有兴致地翻看,而后不动声色地扫了我一眼,眉眼间竟然现出几分得意:“看起来确实恨我入骨了。”
一年最后的几天走得飞快,喜迎新春的气氛欢天喜地弥漫开,每家每户都贴上了春联,贴上了窗花,象征喜气的红色随处可见,孩子们蹦蹦跳跳等着收足红包。
耳边传来的声音太过蛊惑,像是在许一个诱人的有关一生一世的承诺,让人不得不陶醉其中,我愣了愣,几乎是苦涩地说:“你这又是何必?”
我抬起头:“什么样的照片?”
林白岩赶忙说:“师母,不用那么客气,叫我小林就好。”
夜深了,我坐在我的小床边百无聊赖翻着书,整整半个小时,手上的《百年孤独》还停留在79页上,时间是晚上十点十五分,拉紧的窗帘遮住了窗外的一切,我提醒自己不要看不要想,却又怎么也集中不了注意力。
我想了想:“你有你的坚持,我也有我的坚持,这就是我现在想说的。”
我呆愣了一下,拿不定主意,师母在我背后拍了拍,推怂了一下:“去吧,年轻人就该多闹闹,总跟我们老头老太呆一块,你也不嫌闷?”
“你不知道啊?就是你蹲在映山红边咧着嘴傻笑的那张啊,你看起来才十八九岁的样子,哎我说姐,这张照片谁拍的,把你拍得跟朵葱花似的。”
算算他已经在冰天雪地下站了六七个小时,我几乎有种被他打败的无力感,他哪只是惩罚自己,连带也惩罚我,他究竟想干什么?
我不得不承认,每天我见到他,心就会软一些,我就会想退一步,想尝试着看看生活是否能真的海阔天空,可每次总退到临门那一脚时,发现自己已经迈不开步子。
他的声音仿佛就在耳边,一次次回荡冲击着我的防线,我一阵惘然,而等我回过神时,这才后知后觉地感受到一双如炬的眼盯着我看,观察着我,要逼出我的真心来。
远处,又一朵紫色繁花噼里啪啦绽放,与星星争艳,是这一年,最美的时刻。
“是,我有罪。”
我面无表情回他一句:“你那么同情他,把他带到你奶奶家蹭饭不就行了。”
那晚他说的那些话对我并不是没有震撼,甚至时常在夜深人静睡不着时回想,问自己明明动心,却又在苦苦坚持些什么?是捍卫那些被踩踏的自尊心,还是将不相信自己能得到幸福的执念坚持到底?
他转过身,脸色略显苍白,眸子里却冉冉燃起一团火焰,令人心悸:“四年前对不起兄弟,四年后还是对不起兄弟,但是我已经什么也顾不得了了,莫愁,我没有办法,我只想成为那个能给你带来幸福的人。”
“这里不是你的家。”
我放了点茶叶进杯,低着头倒热水小声说:“他很快就会走的。”
师父沉浸在久远的往事中,沧桑的脸浮起一抹蕴着淡淡幸福的笑:“她那时19岁,师父也才25岁,还是血气方刚的年轻人,背着个包就走了,说到底,是受不了她的神气劲。再后来她家倒了,她不是千金小姐了,却还有千金小姐的心气,师父回去探老东家,好端端的女孩子,见到我就成了只刺猬,说我假惺惺,来看她笑话,讲了一堆难听的话。”
师父见我站起来,严肃的语气比往常更甚:“莫愁,往年师父教你过一些待客之道,远方m.hetushu.com.com来的都是客,都要以笑脸迎人。”师父顿了顿:“恐怕今天师父要食言了。”
师父虎着脸瞪了我一眼:“没规矩。”
然后他迈着流星大步,毅然踏出大门。
师母诧异地透过缭绕雾气看了我一眼,有些了然:“恩,让他赶紧走,师母见了这个人也怪不自在的。”
“话多了吗?呵,大概受了旺杰妈的影响。”他在我身后低低一笑:“再让我多说两句好吗?”
话音刚落,在场两位老人双双诧异,师父一向平静无波的老眼眨了眨,沉默地点点头,表示了解。
我只能回去睡觉,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中间迷迷糊糊睡过去一阵,结果他真的入梦来,梦见他被大雪覆盖,前一秒还在对我笑,下一秒已经不见身影,眼前只剩一望无际的浩瀚雪原,我跑啊跑,撕心裂肺地大喊:“林白岩!林白岩!你在哪里?”
师父面露得意,师母端脸盆走出来,红着脸絮絮叨叨数落着:“老东西,就不能被你揪住小辫子,拿这事糗我几十年,你羞是不羞。”
是啊,再也没有人比我更期待新的一年了,过了今晚,就是崭新一年的开始,再也不会有眼泪的新年。
我莞尔,瞪着师父,有些不明白。
“什么?”
清脆悦耳的鸟叫声像小夜曲,冲淡了我跟他之间诡异的沉默,他微眯着眼假寐,嘴边不知道什么时候叼了根枯黄的草,眉宇间透出股漫不经心。
他表情谦恭,一直小心翼翼,师父缓缓点头:“午饭还早,先来下两盘吧。”
师母欲言又止,小心地瞥一眼对面端坐的师父,师父眉心微微一挤,师母便心领神会噤了声。
“只是她不想让顾斐知道在背后耍手段的是她,只有我当说客才最合适,她甚至怕我拒绝她,哭哭啼啼拿出刀子,我拒绝她她就自杀。”
他为我捋捋被风吹乱的发,说:“原谅我莫愁,我那时还不认识你。”
“说什么?”
师父的眼风往这边扫了扫,继续面无表情听电视里面的花旦依依呀呀唱戏,手上打着拍子,显然不想掺和进来。
心乱了,彻底乱了,于是只好用冷漠的目光望向他:“你的几句话也未免太多了些。”
此时师父拄着拐杖,在我的搀扶下佝偻着背缓缓坐下,师母坐在书桌对面的小沙发上,一脸担忧地望着我。
刚才的烦躁被眼前仙境般的景致一一平复,这新年的伊始,我突然觉得自己很幸运,美景在前,我钟情的男人伴随着我,虽然心有芥蒂,但此刻,我什么都不想计较了。
我瞠目结舌,这姓林的用了什么手段把我那厉害师父征服了,我有些不痛快:“他倒是有脸来,也不怕师父打断他的腿。”
师母笑呵呵:“那小子说不定骨头硬哦。”
我忍不住拍大腿,憋着满肚子笑:“原来师父师母当年是欢喜冤家,落难公主遇上穷小子,哇,这不是最近一本电视剧的戏码吗?可不演的就是你们俩的戏吗?”
旺杰跑过来告诉我这消息时,我正在书房继续手头的工作,旺杰神神秘秘凑过来:“莫愁姐,我看出来了,林哥打算长期抗战呢,目标是你,哎我说,他到底得罪你什么了?林哥痴情啊,我告诉你,他掏钱的时候我瞄到你的照片啦。”
明知被人算计,我却也狠不下心对他不闻不问,让他在人生地不熟的地方一人度过这一年最喜庆的日子,毕竟他是为我而来,放弃享受一年中最惬意的时分,跑到偏僻的乡村过枯燥的生活,我心里的疙瘩虽然还未解开,对他却还没有狠心到这地步。
我不说话,而身后传来温暖的一声:“我想说,你是我遇见的最美的意外。”
师母和蔼笑笑:“赶紧吃吧,天冷容易凉。”
“其实她不用拿出刀,我也会答应她,我作为朋友,其实是很愿意把顾斐拉回正路的,至少那时,我是这么想的。我认为他走了弯路。”
年三十一早,鞭炮时远时近的炸响,我隔着矮墙第一次对他主动说话:“这几天过来吃饭吧。”
现在他又搬出那一套死缠烂打出来,明摆着是等我缴械投降,我为这个男人而头疼,但更头疼的是我自己,因为我已经对很多东西不那么确定了。
林白岩一直没有走,一段时间住下来,看他眉目间神清气爽,旺杰一天到晚黏着他,有时拖着林白岩来我家蹭饭,我师父师母也笑脸相迎,连我自己都糊涂了,搞不清楚究竟是怎么回事,总觉得自己很被动。
林白岩怔怔看着我的眼睛,眼底有最柔软的光束,而后走上前缓缓紧拥住我,让我靠在他暖暖的胸膛,抵挡早春的严寒。
他见我拒绝,站在边上沉默,气氛有点冷滞,我只是静静坐着,心里升腾起悲伤的情绪,半晌后喃喃道:“可是大过年的,多个人陪他说说话,总好过他一个人孤单吧。”
他笑了一下,拥紧我一点,“摔一摔滚一滚,滚出新人生,你说是不是?”
被这家伙的鬼马精神给逗乐,我忍俊不禁:“书房靠窗那个书架的第三层有本席慕容的,推荐那首一棵开花的树,比较好背,而且……够肉麻。”
旺杰一脸茫然。
我站在门口顿觉头疼,师父和林白岩也不知道背着在嘀咕些什么,两人的表情也看不清楚,我左等右等,见师父和林白岩一起走了进大门来,我小心观察师父的脸色,虽然他老人家到这把岁数,遇上任何事都能喜怒不形于色,可是凭感觉来看,我笃定师父现在不太高兴。
时钟滴答滴答又走过了几分钟,这时书房门有了动静,我转头看过去,师父师母面色凝重地走了出来,后面跟着林白岩,他的脸色也是不好看,房间里的气压瞬间低得人喘不过气来。
“新年快乐。”
我咬着唇不吭声,而他在我几步说着忏悔的话。
“好好,好男不跟女斗……”
“阿姨,这个放哪里?”
“我爸可不喜欢人家胡言乱语。”
晚饭后已近八点,看了会春节联欢晚会,轮到唱戏时段,林白岩走出门去,走进来时手里捧着一小捆小管烟花,站着对我淡笑邀请:“放烟花去吧。”
归咎到底,想来是自尊心出来作祟,这么多年,我一无所有,也许只有把自尊心护在心里,才觉得自己到底是个富足的人。
雪夜拒绝了林白岩,我以为他会知难而退回A市,没想到我低估了这男人的韧性,看架势他似乎要扎根下来,真的打算留下来过年。
“爱人至深的感觉我没有体会过,见过顾斐失魂落魄的样子,当时就想当然的认为,我林白岩不会有那样的一天。”
看着他紧张不安的神情,我微微有些动容,点点头。
“我现在感谢老天的安排,也知错了,但是我自私的不后悔四年前所作的一切,我对不起顾斐,对不起你,却还是不想放手。”
“还有谁,自然是我爸。”我继续手中的工作:“改天我得记着要回来。”
哽咽了一下,想哭,最终泪却没有流下来,我朝着他微微笑:“兴许……你是我生命中那个领我下山的人。”
这个男人的厚脸皮我早就在A市领教过,初与他相处时,他一副正经人士的成熟内敛,笑容堪比一夜昙花,冰山一般的冷,等真正混熟,魔王的本质就显现出来,无赖、霸道、不讲理、爱发脾气,有时是男人,有时又是个孩子,大多数时候我都被他整得无可奈何,只能一一服从。
听到他提这事,我低下骄傲的头颅,点点头“……嗯,怕他寂寞,上去陪他说说话。”
“莫愁,我们不要提什么原则问题,如果提原则,我想我会让自己一辈子不再出现在你面前,我甚至……我甚至没有立场坦然站在你面前。”
乡村的新年红火中透出些平淡,家家走亲访友,我家倒是没有这么多亲和_图_书戚可以走动,于是我安心待在家,静静享受新年带给我的感动。
放下吧,为自己的人生赌一次,试着相信他,假如又是输,大不了哭一哭,今时今日的莫愁已经刀枪不入,经历过生离死别的痛楚,还有什么分离能让我更痛?
头也不回地走进屋里吃晚饭,师母正在摆筷子,见我进来,往外面张望了一眼:“莫莫,这是谁跟你在门外说话呢?”
我赶忙摇摇头,低头扫地上的残雪,心咚咚的跳了起来,他的声音徐徐飘进耳里,像根羽毛,轻轻地搔痒我心中的某处柔软的地方。
师父师母把我的心不在焉看在眼里,两位老人一辈子阅尽千帆,什么风风雨雨没见过,我所有的心理变化都在他们眼里,逃不过。
爸,你在天上是否已经看到,我终究遇上要给我永远的男人,他承诺,一生一世,不给我眼泪。
“而我现在,之所以死皮赖脸站在你面前,只是恳求你听我几句话,听完以后,你可以拒绝我,但请不要在今天,因为今天是合家欢乐的除夕,是一年中最快乐的日子,我不希望成为那个唯一难过的人。好吗?”
他憔悴一笑,掺着几分自嘲,猛吸口烟:“我又想当然了,所以又错。遇见你,我认栽。”
“假如中意你是罪,我愿意一辈子犯罪受罚。”
“看起来嘴皮子没受伤。”我强装镇定地挣脱开他的钳制,扶着腰站起来,言语有些讪讪,脸不禁微热,只好顾自张望风景。
旺杰双目炯炯一亮,飞毛腿般冲了出去。
我抱之一笑,随便敷衍了几句打发掉旺杰这难缠的家伙,回头时正好与林白岩的目光对上,心猛跳了一下,移开了视线。
身后传来的是铿锵有力的回答,徐徐回荡在耳边,我在风中会心一笑,默默在心里对我爸呼唤。
“只不过我问过方菲,顾斐即使回来,心如果还在山上该怎么办,方菲的回答倒是让我很佩服,她一直是让我佩服的聪明女人,她说人回来就好,心可以慢慢回来,不可能一辈子都留在山上。她对自己有信心。”
师父眼一眯,笑容可掬:“当时师父掉头就走,结果她在后面喊,王遂昌,你再走试试看,你再走,我就死给你看。”
我有些神不守舍,被远方传来的天籁般的嘤嘤鸟声吸引,抬头怔怔地眺望被白雪覆盖的远山,心想这座山离我们真远啊,可是只要花上一点时间,我便能站在它的山脚下,可是人心这座山呢?单纯如我,触得到吗?
如果现在谁问我,你认为谁会是你生命中会为你停留的男人,我想,我会毫不犹豫地报出他的名字。
我抬起头认真问他:“林白岩,你想好要对我爸说些什么了吗?”
第二天旺杰跑过来说林白岩要租下他家的一间房间,时间是一个月,他出手大方,租一个月的钱抵得上人家租半年,条件只是让旺杰拉根宽带到他房间,旺杰妈不肯收,林白岩让她不必客气,称那笔钱里还有伙食费,旺杰说,他妈过意不去,决定每天鸡鸭鱼肉伺候这位城里来的阔气公子哥。
心思飘远了去,脚步也有些不稳,我没有防备右脚踩到一块被雪覆盖的石头,偏巧这块松动的石头又在小路边缘,紧接着我脚底一空,肩膀一低,身体不自禁地倾斜不稳,我惊呼出声,整个人失控般往下面滚了下去。
“我进来一下好吗?”
我摸到师母边蹲下来,有些茫然:“师母,师父是怎么了?他以前可不是这样的。”
就是这样小心翼翼的眼神。
旺杰嬉皮笑脸:“那不行,姐你不知道,我奶奶怕见生人,她家的饭可不是那么好蹭的。”
“嗯?”
我想我听懂了,也看到了他眼睛里的坚定,点点头,望着他的眼睛袒露内心:“林白岩,过去许多年,我最见不得有人离开我,所以知道你要走,我昨晚没有睡好。”
“好,我不打扰你们父女之间的清静,那我就在旁边站着。”他直直看着我:“我可以去吗?”
我低着头忿忿,师母笑问:“小林,明年有什么计划?”
是我先打破沉默。
林白岩不动,在背后问我:“听了这些话,你没有什么想对我说的吗?”
停下那会,我大脑空白了许久,突如其来的摔下坡让我有点懵,更因为趴在林白岩身上,感觉呼吸越加急乱,有点劫后余生的微喘。
我挣开他的手,转身眺望远方苍茫的林海:“你答应我一件事好吗?”
“你小子又想干嘛?”
有桩大案子指明让林白岩担任辩护律师,林白岩不得不在大年初十赶回去,他初八上午告诉我要走,我淡淡“哦”了一声,匆匆进门什么也没说,却因此关在书房里郁郁不乐一整天。
他摇摇头,目光坚定:“这是我的选择,只因为……你是我遇到的最美好的女孩。”
师母抬头望了望黑压压的天,呵出一口热气:“这天冷的,看起来快要下雪了。”
师母担忧地又往外张望了一眼,捧着碗小声咕哝:“怎么还没走?真是……”
雪花纷飞而下,我跟他并肩站着,倒是他先张口,低沉的嗓音越发沉重:“怎么不撑把伞出来?”
“林先生,慢走不送。”
我茫然点头:“下雪了啊……”
因为我傻,所以我和林白岩就这样僵持着,我试图无视他,他却总在我生活的圈子里打转,不靠近我,如他所说,只是隔着距离看着我。
我也时常在问自己,我要别扭到什么时候?周围的每个人都殷切地等待我做出最后的决定,他也够耐心,够执着,而我却一团迷乱,烦乱到连自己的心也看不清,每天都过得矛盾不堪。
纵使嘴上这样说,我仍旧刻意的躲着他,从不主动找他,每天我顶多在院子里洗衣服的时候隔着矮墙遇上他的视线,他不说话,我也不说话,然后我先转过头去,等我洗了一会,犹豫着再次回头看后面,发现他还在那里,还在目不转睛盯着我看,这时我会狠狠回瞪他一眼,他就会悻悻扯开脸皮笑笑,悠然走开去,留我在原地咬牙切齿。
我就是和自己过不去。
我醒转过来,被自己内心深处的牵肠挂肚而懊恼,他分明就是在自演一出苦肉计,捏准我的软肋,欺负我是软柿子不是?
窗外,烟花绽放,漆黑的天空有五颜六色的花朵绽至最美,然后缤纷落下,瀑布一般倾泻,是这个夜晚最绚烂的时刻,迷乱世人追求真善美的眼。
“顾斐酒量很好,却在我面前喝醉过两次,醉酒以后喊的都是你的名字,他告诉我,这一生他遇见过一个最好的姑娘,可是他最后还是走远了,他经常怕她再迷路,怕她哭鼻子,怕她想父母,怕这怕那,却已经什么也做不了。”
我远远站在一边,心情复杂地看着对坐的一老一少,玻璃窗倒影出我阴郁的脸,紧皱的眉头许久都没有舒展开。
一顿饭后,门外的男人跟狗皮膏药似的仍然黏在了门口,背影宽厚,恍如黑幕下的门神,我眉头紧皱杵在门边思考怎么劝他走,不料师父在我发呆之际已经先我一步,拄着拐杖开门出去,我想喊都来不及。
“我听你师母说你明天上山,是去你爸那吗?”
外面雪下得更大,他在门外,我在门内,都被岁月的大雪困住了。
“现在没想好。”
大年二十九的晚上旺杰兴冲冲跑过来跟我告别,说他全家要去镇上的奶奶家过年,要大年初三才回来,他挤眉弄眼暗示我林白岩买了一堆方便面回来,孤身在外的男人除夕夜还要泡方便面吃,真是凄凉无比。
“什么啊,我都21了,你也就比我大两岁嘛。”
我无奈瞪他一眼,心里叹气,你当我不知道,往年你们顶多在奶奶家吃一顿,哪会呆到初三那么久,明摆着合伙算计我。
小书房有淡淡的惆怅水墨一般的化开,在经历最和-图-书初的震惊后,师母恢复平静,只是一声叹息从齿间溢了出来,隐隐在感叹:“唉,这又是哪门子的缘分……”
我循着师母的视线看一眼天,下意识又再看着那个纹丝不动的背影,心里突然明白他刚才那句话的意思。
“师父年轻时喜欢过一个女孩子,她那时是个大小姐,心高气傲,从不把师父放在眼里,师父那时是个什么都没有的穷小子,甚至连跟人说个喜欢的资格也没有,可是她好像知道,时不时会说,我看不上你,你这个穷小子。”
甚至不用回头看,我也猜到背后的男人的视线正投向哪,背后甚至有一种隐隐的焦灼感,让我浑身不自在。
“曾经有那么多人珍视我,可是不长久,偏偏我太贪心,我想被珍视一辈子,想到你曾经也这样对我,我受不了。”
天已经完全黑下来,师母站了起来,走到窗边望了过去,大门边的那个宽厚背影依然执着地站在夜幕下,师母嘴里嘟囔着:“他怎么还不走?”
“旺杰,钉子有吗?这个架子有点松了,得加固。”
我低眉继续说:“昨晚我想了很多……大家都说我别扭,就连我那老顽固师父,原来也比我想得开,我不知道我在争些什么,可是我说来说去,我不过是争能被人珍视,能不放弃我。”
最后再看一眼那暮色中萧索却挺拔的背影,我心情复杂地跟着师父师母走进书房。
我还怕什么呢?也许我什么都不怕了。
林白岩住下一个星期后的一个有太阳的下午,师父在院子里小憩,突然对我说:“师父想通了,你们年轻人的恩怨,自己解决去吧。”
“可是命运安排的一切,谁又能躲得过呢,就好像我最初遇见你,所以我在想……”
兴许是为了他背后的那片璀璨烟花太过绚烂,而他目光粼粼,眼中光华不逊于烟火,我没有挪动步子。
他在烟花下对我说:“莫愁,我做过错事,应该受到惩罚,但是喜欢一个女孩子没有错,我只是看清了我的心,不想违背自己的意愿而已。”
拢了拢肩上的衣服,我走出门去,脚踩在积厚的雪地上,发出“哧哧”声,林白岩见我出来,并没有露出太大的喜悦,冻僵的脸部肌肉也许已经无法流露太多表情,头发已经被雪水浸湿,贴在额上,衣服也是湿漉漉了一大片,沉默的身影隐在朦朦的黑暮中,散发出一种沉郁的味道。
还没到午饭时间,林白岩就早早来了,大概去了村口,提了包装精致的保健品进门,见到端坐着的一脸威严的师父,还有微微浅笑的师母,俊逸的脸闪过一抹局促,礼貌笑道:“又给二老添麻烦了,我不知道这边拜年的风俗,就这样给二老简单拜个年了。”
盯着他眼中的点点笑意,我冷冷一笑,忍不住挑眉回嘴:“如果可以,我希望把你扔到空中,越远越好。”
“林白岩。”
林白岩不恼,生来就爱用冷淡面对人的男人,此刻的神情甚至算得上温暖,见我伸手要夺线香,手往回缩了缩,嘴角弧度弯起:“我太重,你扔下去还是会直线掉下来落在原地的。”
我用了些力气挣开他的手,转身淡淡道:“进来吧,我给你煮碗面,待会你去旺杰家睡。”
“跟你一样,陪你爸说说话。”
甩完决绝却隐含着乞求的话,我心情激愤,看不得他这张月光下类似受伤的脸,转身就想走,他却一把拉住我胳膊,回过头看去,他也已经收敛了笑,定定看着我的眼,表情再认真不过。
“有没有事?啊?有没有哪里伤着?”林白岩在我耳边急切地问,嗓音温暖,在荒郊野岭遭遇惊险之后听到这样暖暖温切的声音让我恍惚了一会,微微贪恋身下起伏着的胸膛的温度,直到林白岩喊了我好几声,我才怔怔抬头看他应了一声“我没事”,正好遇上他焦虑热烈的视线。
他在看我。
“没有关系,能看见她就好。”
我甚至能猜到他的眼神幽深,又隐含着一丝忧伤,这样一双深情的眼睛不能多看,多看一分便是多一分的沉沦。
我在厨房心不在焉地洗碗,心里一直在猜测林白岩会对师父说些什么,他是否会如实坦白一切,还是会搪塞着随便找个借口留下,如果是这样,男人滑头如此实在令人厌恶,就算是师父不明真相不赶他走,我也也会赶他出去的。
我若有所思地听完,淡淡“哦”了一声,半晌后呼出一口绵长的白汽,那些前尘往事突然让我感到疲惫,别人已经抛却往事昂首阔步朝前走,我却还揪着这些东西不肯放手,突然感觉自己有些可笑。
他点头:“想好了。”
林白岩深深看了我一眼,而后跟着师父走了进去,两人消失在书房门口,我有些坐立不安,想不好该怎么跟师父解释在A市的一切,心慌意乱了一会,跑去帮师母沏茶。
我踟蹰了一下,但在两双充满关心的眼睛的逼视下,我认清纸终究是包不住火的,只好悻悻交代:“他第二次上山找你们,下山的时候摔成重伤,我正好经过,救了他,他在家里住了一个星期。”
他拽住我的胳膊,我使劲再三,一直藏在衣服口袋里的手被他紧握住,我温凉的手触到他冰冷的手,触电一般的惊魂感觉。
走到院子,他转过身,身后的背景是一片烟花的海洋,不知道是烟花太美,还是男人大大灿烂的笑脸缭乱了我的眼,我有片刻的失神,他低头点燃线香,递到我手上,笑说:“来,点火吧,把所有的烦恼都点燃,把它们扔到空中,明年你就是什么都不用愁的莫愁了。”
师母起夜,循着客厅灯光摸过来,见到林白岩在吃面,林白岩赶忙站起来招呼,脸色青白疲惫,师母朝他点头微笑,算是打过招呼,我站在一旁则颇为尴尬,讪讪的脸红起来。
我怔怔目送他离开,师父略显沧桑的声音在我脑后响起:“莫愁,到书房来。”
下床踱步到客厅,悄悄打开门,万籁俱静的夜里门吱嘎一声打破宁静,鹅毛大雪正洋洋洒洒从天而降,瞬间覆盖了大地的一切浮华,皎洁月光下,矮矮的墙后那个人戴着连衣帽,落了一身雪,已经成了个雪人,他来回走动,大概是为了活络身体,听到门响,转身,我们的视线隔着飘洒的雪花撞上,有那么几秒,时间仿佛停止流走,那个人的脸庞看不真切,唯有那双幽深似火的眼睛,伴着落雪的声音,燃烧了我已经有些冰冻的心,慌乱中我关上了门。
我坐下拾起筷子胡乱扒饭:“没谁,问路的。”
“莫愁,在我眼里,你从来不是软柿子。”他点了根烟,零星火星在黑暗里闪耀,陨落,消失:“你是我见过最善良的女孩子。但时至今天,再用那些所谓的苦肉计,会让我觉得配不上你这样心思纯净的女孩子。”
“事务所这几年发展的很好,明年我跟朋友打算扩大规模,另外……”对面的俊朗男人笑得腼腆:“明年想成家了。”
师父点点头,一脸威严:“去泡壶茶来吧。”
师父的反应出乎我意料,他老人家脾气大我是领教过的,曾经吼得师兄一愣一愣的,我和师母好说歹说一顿他才肯让师兄留下,可是没想到这次他老人家对林白岩的态度却出奇温和,简直像换了个人,难道就像别人所说的,人年纪大了脾气也跟着温驯了?
“相信我,你确实美好,你宽容、善良、心地像雪一样白净,而我这个黑心律师,请求你给我一次机会。”
“同样,我也希望你看清自己的心,看看那里有没有我,然后再考虑要不要赶我走。”
师父说这话时,看着林白岩的眼神堪称腊月寒冬里的西北风,寒星逼人,林白岩面色更加困窘,却还是维持礼貌说:“老先生,请相信我是带着诚意来的,”他深深瞥我一眼:“我是不会放弃和*图*书的。”
与林白岩对视一眼,我抿着唇不吭声,师母见了跨进门的林白岩,仔细看了几秒,突然想起他是谁,惊呼出来:“咦,这不是……”
我于是不看,却不免自问:我和他,何去何从?
两个人一路沉默,一前一后,身边是诗一般“鸟鸣山更幽”的自然风光,明明有不知名的小鸟在咕噜咕噜忽远忽近的叫唤,世界却好像万籁俱静一般,仿佛这个世界也只有我和他,很有默契地一言不发。
“想当然的结论往往都是错的,所以我错了,我开始慢慢了解,那个叫做莫愁的女孩子一直住在顾斐心里,我才知道,当年的我间接做了侩子手,屠杀了一段可以称得上美好的感情。”
林白岩守株待兔到这份上,兴许旁人眼里的我也是别扭地不像话,大年初六的时候旺杰甚至颠颠地跑过来当说客:“莫愁姐,我说你跟林哥……啊?哈哈,姐你可真别扭,往前看嘛,我看林哥认错态度挺好,姐你可快点收了他,再不收,我妈可坐不住了,这不我有个表姐在A市吗?我妈已经随时准备着把我表姐往林哥怀里塞了,姐你要有危机意识啊我的姐。”
耳边有微微的寒风拂动,像是远山轻柔的吻,携着早春的问候,那轻轻的感觉一点点的在皮肤上消融开,身心也渐渐轻盈。
过去的每一次分离,我都无能为力,眼睁睁看着他们走,可这次我知道,我是能挽留他的,只要我开口,只要我放下那可笑的自尊心,他就会为我停留。
我问题一出口,躺在我身边的林白岩没了声响,我们又陷入可怕的沉默,我心里乱糟糟的,耐心等着他的答案。
“我愿意一生不辩解,不上诉,只求你能判我终生监禁。”
“师父就做你的一双眼睛,等你看不清的时候,师父再帮着你看。”
他朝我晦涩一笑:“我后来想过,从山上巧遇你开始,老天就在安排我服输低头,要我体会见不到一个人就会失魂落魄的感觉,老天大概要我认错。”
耳边传来他情意绵绵的话,天空有五彩烟花点点,点缀地上的白雪皑皑,让人误以为幸福正踏雪而来,可是又有谁知道呢,人在渴望幸福的同时,或许已经不再相信幸福本身,过去的人生,幸福的日子那样短暂,身边的每个人都是来去匆匆,我又有什么把握让身边这个男人能长长久久地伴我左右?
他愣了愣,喜上眉梢,淡淡应了声:“好。”
“这里有我喜欢的人。”
背着我的师父转过身,慈祥的目光让我动容不已:“但是你爸活着的时候,让师父好好看着你,现在,师父更要看着你,谁要是欺负你,师父一定饶不了他。”
他要惩罚自己,他要用这种方式惩罚自己,他还说他不会放弃……
原谅我,那些模糊狰狞的岁月,我还不能完全放下,也许总有一天会放下,却不是这个晚上,这个时刻。
“莫愁。”他忽的在我身后喊住我。
师母浅笑着离开,独留我在黑暗中细细回味她那句“该放下的放下”,百思不得其解。
但是即便这样,那时毫不知情的我,看着这样一个复杂矛盾的男人,心中总感到小小的幸福。
她转而问我:“有地方给林先生睡吗?”
我每天都在期待他走,期待这个男人的视线不再从矮墙那头传过来,他一走,我想我会欢天喜地买鞭炮庆祝,可是他真要走时,我竟然惊慌失措,心里空空的,惶然间接受不了他要走的事实。
半空一道烟火娇艳绽放,在霞光中我讪讪道:“生来就是软柿子已经是不幸,更别提还要被人一再踩踏,所以……请你手下留情吧。”
“我不理解那时候的顾斐,想不通他躲在山上有什么意义,作为朋友,我很替他担心。”
可是他要离开了……
“没有,哪里都没有受伤。你呢?”
他默默抓住我的手,与我十指相握,说:“答应我,让我领你下山。”
师父却说起了故事。
说完,我迈着脚步准备进屋,外面实在冷了些,此刻迫不及待渴求些真实的温暖。
我想我对于分离,已经有了沁入骨髓的恐惧,惊慌到无力抵抗。
师父师母忿忿的眼光定在窗外某处,像是要击穿某人的背,我心中一阵激荡,跳着搂住两位老人家,幸福的眯起眼睛笑:“你们放心,不会有人欺负我的。”调皮把脸一扬:“好啊,你们老头老太也没什么事干,就看着我好了,不但要看着我,将来还要看着我的小孩,就这么定了。”
我每天都很烦。
触到师父若有所思的眼,我有片刻的慌乱,不清楚刚才让他发现了什么,他的视线却飘向那个方向,沉吟片刻后突然重重叹了口气:“你们年轻人恩怨……按理说我们老人不应该插手。”
“四年前,我自以为做了一个很正确的决定。”林白岩沐浴在阳光下,娓娓道来。
师母不让我成天关在小书房里对着电脑辐射,我答应,跟着师母清扫了两天屋子,而透过矮墙望过去,隔壁的人家也正热火朝天地清扫,往常干干净净的高大男人,正灰头土脸地弯腰抱起一摞浸湿的柴,直起腰见我在拿着扫帚看他,朝我咧开一个大大的微笑,眉目飞扬孩子气十足:“要不要我帮忙?”
“林白岩你……”我忿忿偏过身,莫名脸红:“什么美好不美好?你不要以为用点甜言蜜语我就会心软。”
忿忿躺下来,却又辗转不能睡,山里的大雪往往狂野,一夜之后就能封住山路,实在是不能小觑。
听师母这么说,林白岩的脸色不太自然,朝师母深深鞠了一躬:“师母别这么说,是我应得的。”
我一个人呆呆坐着望窗外的风景,身后是沉默的林白岩,窗外暮色蔼蔼,冬夜的景色透出沉重气息,这样一个合家欢乐的夜晚,值得放下纷繁纠结的往事,只为等待明天的再次相聚。
“来过年。”
林白岩没有离开的打算,依旧这样懒懒的躺在雪地上晒着太阳,嘴边裂开淡淡舒适的笑,他也在享受早春阳光的温柔,淡金色的光影投在我跟他身上,安逸到不想离开。
假如没有那纷繁复杂的前尘往事,我也许会认为这一生最浪漫的时刻就是现在,月光下,雪花绵绵落下,有人在雪地里握住我的手,宣誓一生一世的诺言,这比我年少时想象的更浪漫一些,也曾期待不已,只是到如今,时间消磨了年少时的浪漫,我承认我的心在悸动在激荡,却不敢伸手去拿属于我的礼物。
他抬头炯炯看向的那瞬,我赶忙低下头,只听鞭炮声中他的声音再轻柔不过:“只等她点头了。”
我听得好奇,迫不及待想听后续:“后来怎样了?”
可是他的承诺那么动人。
师父说话了,口气语重心长:“年纪轻的时候,想事情未免绝对偏颇,师父当年就这样,对是对,错就是错,分得太清楚了,所以半步不退让。”
“有个问题,我一直想当面问你。”
“就连我爸也做不到,他只是太伤心,把山当成寄托。我让他睡在山上,可是他的心还在山下吧,牵挂着我。”
师母笑笑应了,我说:“我让他去旺杰家睡晚。”
“阿姨,我来吧。”
我和林白岩第二天一大早就出了门,一前一后朝远处的深山走去,最近山上刚下了一场雪,只是天气还算晴好,山路上残雪消融,道路十分泥泞湿滑,我们走得有点狼狈,林白岩差点脚底打滑摔了一跤。
但这已经足够让我心烦意乱。
“只要不是要求我离开你,其他我都答应。”他在我背后环住我,让我靠在他的肩膀上,声音暖心。
不论怎样,都是可笑的输家。
我僵着身子站在原地,只是莫名地不敢转身看他深海般的眼,只怕下一刻就做不到狠心离开。
师母点头,朝林白岩客气说:“今天失礼了,吃完赶紧去休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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