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这皮嫩脸白的兔崽子，分明已经精练出一身老兔精的骨骼。
“走吧，我带你去个地方蹭饭吃。就在附近。”然后他就懒散地挪着步子，晃悠悠走开了。
“你这个笨蛋想撒谎，我会听不出来吗？你明明就在说反话。”
我满心窃喜地等待他邀请我。
也不知为什么，面对几步外散发青春气息的少年，我突然如坐针毡。
我挠头傻乎乎笑，热切却不失诚恳地说，“江离，我真的很想跟你做朋友，我会努力的。我……能做你朋友吗？”
最最关键的时候到了，我说谎说得一阵心悸，背上甚至都泌出了汗。
幽闭光线不足的格子空间，正是任想象肆意驰骋的最佳地点，心魔鼓噪，简直要命。
我呐呐点点头，笑得僵硬，手心竟然出汗了，“是，是啊。”
江离手插兜，姿态闲散，酷酷冷冷斜了我一眼，口气不善，“离我远点，最讨厌方便面了。”
尽管一再忍耐，这一瞬，我火爆的脾气几乎要破土而出，我索性把心一横，但脸上还是挂着大咧咧的笑，低头匆匆瞄了眼手腕上的HELLO KITTY手表，眨眨眼说，“啊，这么晚了呀，都中午了，江离我先走了，我妈还等着我回家吃面呢。”
我一下子就脸红了，讪讪得偷看了眼江离，而他低头翻阅报纸，面不改色。
不会吧……
江离慢悠悠等我答案，我快速权衡了一下，索性心一横，赌了一把，“那个，手表确实是泡了水啦，还不是那姓康的坏人……”
某人眯起漂亮的眼睛，面带淡淡的威胁。
“江离，你外公外婆人好好哎，怪不得你也这么好。”
那种死亡的力量强大到让人逃无可逃，竟然连阳光也无法驱散开阴霾。
平时吃惯外卖的我，也确实羡慕身边的少年，含着金钥匙出生，被父母捧在手心里长大，他一定是没有尝过失败的滋味，所以天生骄横，我行我素，更不会顾及别人的心情。
他莞尔一下，朝着我忽然嘴角一咧，笑了，笑容中透着阳光的气息，眼神中和_图_书漾着一道温柔的微波。
可悲的是，我编织的谎言还得继续。
我孤苦无依地被江离胁迫着看了一上午的咒怨，看得我眼前鬼影耸动，离魂飞魄散也就差一口气了，这片子怨气太重，我觉得我也被传染，怨上了。
江离微微挑了挑好看的眉，暗示他在仔细听。
我故作生气地叉腰，鼓着腮帮子，忿忿道，“哼，我才不怕他呢。坏人！还欺负一个女生，真是坏透坏透了。”
菲哥说得太对了，是男人，都是难搞的，眼前的男孩，也不例外。
专心致志看恐怖片到最后，我竟有些不敢去上厕所了。
“好嘛好嘛，你基因变异了总可以了吧？”
我心里霍霍磨着牙，这小兔崽子可真够犀利的，少年老成，再假以时日，将来必定是个厉害角色。
一路上我十分警觉地跟江离搭讪，拍他马屁，只是每句话都要在脑子里过滤一遍，他的态度倒是热了一点，虽然仍然维持着冷淡的表情，却也不再拒人于千里之外。
等待他回答的几秒，我心跳如擂鼓。
“喂，你在说反话讽刺我吗？”
“保姆阿姨呀？那你家阿姨烧的东西好吃吗？我听说现在很多保姆阿姨都很厉害的，还培训过，都有厨师水准哦，可惜我妈省钱不请保姆，唉……”
垃圾不如。
看完片子跟着江离走出图书馆，漫步在金色阳光下时，我只觉得身上的怨气被冲散了一些，心跳也稳健了，日本电影人在拿捏人心上堪称顶尖，纵使模式雷同，看多了也就见怪不怪，只是不免让我感到几分挫败，以前觉得自己干警察这一行的，玩的就是胆大，要的就是心跳，在各方面我是不会输给男人的。
就算我已对我的魅力彻底失去信心，甚至对是不是能完成组织上交代的任务抱着怀疑态度，但是心里另一个不服输的自己在摇旗呐喊：方亮亮，为了胜利的曙光，你不能半途而废！
太大意了。
为了胜利的曙光，我追上他，不屈不挠地纠缠他，厚着脸皮问，“江离，原m.hetushu.com.com来你不爱吃方便面呀，你家平时都是谁做饭的呀？我家是我爸做饭，不过我爸烧的东西不太好吃，你家呢？”
“所以什么？”江离果然不依不饶，刨根问到底。
“怎么？泡了水的手表还能用吗？”江离突然冷不丁冒出这么一句莫名其妙的话。
我已经笃定那天那混乱的追逐场面是被江离瞄到了，问题只在于他到底看到了多少，这让我心里泛寒，我记得我后来是被康子弦牵着走回他车子里的，当时只顾着跟他拌嘴牵扯，再加上自己觉得丢人，低着头根本不敢看路人神色各异的脸。
“你要知道，我对朋友很挑剔。”他趾高气扬，简直在用下巴看我，“我最见不得有人说谎，特别是把说谎当饭吃的人。”
其实咒怨的拍摄手法并不新颖，桥段也是老套，它真正的可怕之处在于，让人们真正感受到死神扼住脖子的气息吧。
费了半天口舌，其实等的就是他这句话，我几乎是迫不及待地想点头，却又故作矜持地含羞看他，绞着衣角口是心非着，“那个……不太好吧。”
“所以第二天他出去跟女生约会的时候我跟踪他们，”我眼睛转了转，赶忙补充，“不是叶老师，是别人，我趁他走开的时候跟那个女生说了他做的坏事，还偷偷在他的车上刻花，被他发现了，所以那个人那天就追到学校，说要教训我。”
背上的热汗出了一身，我不知道我在说康子弦坏话的时候，他有没有打喷嚏，现下我只祈求快点把江离忽悠过去。
说完，他就独自走远，加快的脚步冷漠的背影，都在揭示一个残酷的事实：他看我不顺眼。
我除了怕蜘蛛、怕蛇、怕老谭、怕爱情外，还发现自己怕恐怖片。
他带我兜兜转转，终于在一个有些年头的老旧大院停下，大院朴实低调，不过从高墙深瓦中，还是能依稀辨别出当年的显赫富贵，想必当年是大户人家，只不过时代变迁太快，当年的主人子孙香火是否还旺，日子是否还是富贵
和*图*书依旧，就不可知了。明明是以正义的名义在工作，却觉得自己像在犯罪，还罪孽深重不可饶恕。
“喂，你在发什么楞？”已经抬腿走出两三步的江离转身喊住站在原地走神的我，我回过神，“哦”了一声，见人行道那头绿灯在闪，赶紧追上他，笑嘻嘻撒谎道，“嘿嘿，我刚才在想中午吃什么好。”
他高傲地瞥了我一眼，望向车流如织的马路，“那种人……垃圾不如。”他桀骜一笑，“我是不会和那种人来往的。”
这就解释了今天江离怪异的举动，看似孩子气，其实含着惩罚，他可真沉得出气。
本来我想找个上厕所的理由溜人的，不过江离识穿了我的把戏，摇摇食指，不让我去。
所以他不巧看到了？
我只觉半空中一盆凉水当头泼来，彻底浇灭了心中冉冉燃烧的小火苗，好不心凉。
“啊？”我愣了几秒，猛然意识到这手表确实是泡过水的，就是那天被康子弦追着在雨中不顾一起疯跑的时候。
原来里面住的是江离的外公外婆，两个老人家身子骨都挺硬朗，精神矍铄，兴许是寡居在大院落里感到寂寞，对于我们的拜访，乐得收不拢嘴，笑得一脸菊花皱。
明明不敢看，可好奇心又唆使自己的眼睛盯在阴测测的屏幕上，看到惊吓处，我低低惊呼一声，像抓救命稻草一样抓住身边江离的胳膊，嘴里碎碎念：“妈呀妈呀妈呀～”
我提醒自己要镇定，继续天花乱坠地编故事，“我跟我表姐很要好的，我表姐为了他差点要自杀呢，所以那天我看到他跟叶老师，我心里就很气很气，气得肺都快炸了呢，所以，所以……”我扭扭捏捏放慢语气，其实也不知道怎么编下去。
川流不息的大街上，我像一只乌鸦一直在他耳边不停聒噪，话里隐隐暗示，江离也聪明，蓦地停了下来，漂亮的眼珠子懒懒地瞟了我一眼，嘴角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漫不经心地问，“想尝尝我家阿姨的手艺吗？”
我只好诺诺应着，“是你说的，做你朋友要诚www.hetushu.com.com实的啊。”
我尽情地骂着康子弦，心里嘟囔着他现在会不会打了很多个喷嚏，也怪委屈他的了。
等红灯时，我怅然地望着对面马路正在执行任务的交警，突然就想起了在天上的我爸。
我不敢置信地揉了揉眼睛，却不得不承认，他的眼瞳里映出一个傻愣姑娘的脸，她扮演着一个并不存在的叫做“简美达”的小女孩，看似呆傻，用谎言来掩饰残酷的目的。
我反应还算快，这时脑中警铃大响，而就在我心急如焚眨眼思考该如何扯谎自圆其说一通时，江离率先开口了。
“保姆。”他从鼻子里哼出两个字，淡漠地目视前方。
我有种被扇了一巴掌的感觉，对象还是一个十八岁血气方刚的男孩。
我咯咯咬着牙，心里头的火气嗖得窜上有一丈高，大有火山喷发的趋势。
江离静静看着我的表演，表情没有一丝波澜，像是要揣测什么，最后只是冲我咕哝了句，“以卵击石，以后离那些人远点。”
更可笑的是，我却觉得他是对的，竟然一点都找不出气他的理由，因为十八岁时的我也是这样激进地看待世界，眼里容不得一颗沙粒，也见不得一丝丝的背叛和谎言。
现在的孩子，真是肯德基吃多了……早熟啊。
“笨蛋。”江离转头鄙视了我一下，不屑的眼神竟和康子弦有些像，不过倒是好心没有掰开我紧抓不放的爪子。
“我……我哪有嘛。”
我巴巴地看着江离，哀怨地吐出一句，“江离同学，你真幸福，我好羡慕你哦。”
我脸颊火辣，只觉得少年人薄薄的唇吐出的字句，都是刚硬如石，一块块向我掷来。
“嗯，她肯定会包饺子。”
我的负罪感无来由地又深了几分，像是背负着沉重的十字架，拷问着我的道德我的良知。
他背后的我如释重负，肩膀瘫软下来，竟然有一丝恶战之后的疲累感。
“你……你胆子大了嘛？”
我发现自己是个胆小鬼。
我无奈地目送前方的年轻少年，五味杂陈，心情怎是一个“挫败”就能简单形容。和图书
还没等他回答，我却先自言自语起来，一阵摇头叹气，“我爸这两天出差，我妈又不会做菜，我们只好天天吃泡面，前天晚上是老鸭味的，昨天中午是红烧牛肉味的，昨天晚上是酸菜味的。”
我外公外婆早就过世了，我爸的父母不住在A市，我只是过年去看望一下，走动地不是很热络，今天见到两个眉目和善的老人家，我心里也挺暖和的。
他说，“嗯，是不太好。像你这样子的笨蛋……”他恶毒的话说到一半，毫不掩饰鄙夷地上下打量我一眼，“还是比较适合吃方便面。”
“哦，那个姓康的，其实就是那天和叶老师说话的叔叔啦，你也见过的，他……他是我表姐的男朋友，就是前男友啦，他很花心的，我表姐为他死心塌地的，他却背着我表姐跟其他的女生好上了，真是坏透了呢。”
却不知不觉被残酷的时间打磨成了一颗鹅卵石，满篇谎话，自己骗自己说，为了工作，不伤大雅的谎话，也是能接受的。
“江离，你家阿姨会做蛋糕吗？布丁呢？”
“喂，你在你的信里提过要跟我做朋友是吗？”江离说话的表情终于开始认真起来，竟让我有种和成年人对话的错觉。
我不能放弃，我不求其他，我只要能踏进他家，完成老谭交代我的，我就能跟这总爱话里藏刀的小兔崽子永远拜拜了。
他懒懒扫我一眼，闲散地插兜看向对面叫卖的小贩，森然说，“想做我朋友？那你看一眼自己的手表，回忆回忆，想一想有没有什么事情忘了说，我再做决定不迟。”
“啊，她是朝鲜族的？那她会做泡菜吗？白菜泡菜？萝卜泡菜？”
成年后的我懂得了自欺欺人，自以为理所当然，却被少年几句话就击溃一地。
我撒起谎来脸不红心不跳，凑近他佯装沮丧地问，“江离，你闻闻你闻闻，我身上是不是有一股方便面的味道？”
老人家喜滋滋为我们准备午饭了，江离外公离开的时候还冲着老太太吆喝，“老太婆，小离第一次带女孩子过来，多烧几个菜。”
有些吃不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