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菲哥，上海滩好像是小说改编的吧？”
我微愕，转头眨眼看他，他整个人被淡金色的阳光暖暖裹着，脸上泛着轻微却柔和的笑，那种我最不能抵御的笑。
临出门时我冲他露出一个甜丝丝的笑，挥挥手说，“叔叔再见。”
“……菲哥，真有许文强这号人物吗？”
我舅妈这方面就比较有才华。
“你确定？”
他阴沉着脸目送我出门。
他的话飘在空中，悄无声息地挠痒我心里的某个地方，于是我的心也像风中的叶，微微飞扬了。
我拒绝他送我的好意，康子弦眉心皱了皱。
我无所事事地踢着小路两边的鹅卵石，背着粉红色小书包在这高档小区里乱晃，像只一脚踏错进了天堂的流浪狗，叼着根骨头游走，十分茫然。
我回头眨眨眼睛，忍下一肚子的激荡，闷闷说，“还是算了，绳子会断，断了小朋友会哭的。”
“说的轻巧，那我摔下来怎么办？”
“是，小心传染。”
搞不好是突然袭击，试探外孙有没有偷偷金屋藏娇也不一定。
康子弦露齿笑了笑，啜了口咖啡，光着脚丫，抬脚蹭了蹭我在地毯上乱晃荡的光裸脚丫，色迷迷说，“苹果怎么会有你好吃。”
我有点想念我自己那狗窝了，再不济，总归是完完全全属于自己的。
“年纪大的人摸不透的，万一杀个回马枪怎么办？”
守了两天，他大舅死里逃生醒了，菲哥在电话里虽然声音沙哑疲惫，却掩不住亢奋。
“哈，你以为你是超人吗？”
第一节课是数学课，上课之前，同桌宋畅然今天破天荒地话多起来，苍白的小脸有了属于年轻人才有的青春神采，眼睛里有着期待，她捅捅我，激动到有些口齿不清，“今天hetushu.com.com，今天，老师，石老师要回来了。”
我恼羞成怒，踢开他不规矩的脚，跳起一把把手里啃几口的苹果塞进他嘴里，煞气十足地吼，“吃吃吃，吃素吧你。”
吃完早饭，他要送我去学校，我一想到上次都倒霉到让江离看到了，所以以后必须小心谨慎，再也不能出纰漏了。
他在我背后轻轻推我一把，让我一瞬间就飞扬在空中，他说，“我会在你摔下来之前，接住你的。”
因为做不到，所以他走开了。
失恋后我不眠不休了好几晚，甚至一度听歌到落泪，菲哥仗义地陪我失眠，陪我走过了那黯然无光的一段。
我下了楼，东张西望不知走到哪里去，这康子弦的厉害外婆也不知道要呆到什么时候。
“……”
“断了就断了，买个更结实的也好。”他声音愉悦。
“那么大人了，坐在上面，绳子不会断吗？”
我站起来，走到渐渐静止的秋千下，看了一会，自己坐了上去。
我慢悠悠抬起头，突然愣了一下，使劲眨了好几下眼，有种被雷劈中的感觉。
那姓吴的老太婆看我不太顺眼，几次三番在课堂上刁难我，叫我起来回答问题，这简直要命，我哪懂什么数学，一站起来就是个哑巴，老太婆每次都能被我气得翻白眼。
周一一早，该上学的日子，我的新任闹钟——康子弦敲了我半天门，我这才不情不愿起床，嘴里骂骂咧咧。
我低头盯着自己的鞋，问，“你外婆走了？”
什么“豪门梦碎”、“黄粱一梦”，面对失败者，犀利刻薄的旁人不会吝啬成语。
我明白他指的是什么，一份新的感情摆在面前，想要又不敢要，一直反反复复，畏https://m.hetushu.com.com首畏尾，连我自己都糊涂了。
最后我被小区儿童游戏区的嬉笑声吸引，循着欢快笑声，在秋千不远处停了下来，白色秋千架上一个五六岁大的小女孩穿着帅气背带裤，随着秋千荡上荡下，像飞翔的小鸟，年轻的父亲在后面笑着推她，母亲在旁边老鹰护雏般的护着小宝贝，一家三口笑容灿烂，是蓝天白云下最美的风景。
身后出现的戏谑声音我再熟悉不过，却没有坏我现在慵懒的心情，我仍旧晃着腿，在秋千上微微上下摆动。
而讲台上神采奕奕的年轻男人在笑眯眯扫视了一圈教室后，瞄到了后排的我，我们视线相遇，同时把嘴巴张成了O型。
那笑里，似乎含着无尽的宠爱和包容，让人分不清是不是陷阱。
因为爱上那样的笑，所以我爱上了傅辰，也征服了他，第一次牵手的时候，我甚至在想，这个人怕是我爸指引给我的吧，就是他了。
亲密的感觉并不坏，甚至心口溢出了甜味，我想我已经陷进去了。
等我消失在门口，我摇着脑袋想了想，突然扒着门探出脑袋朝门内的他阴阳怪气地说，“快给我找个阿姨吧。”
思维飘得有些悠远，等我回神的时候，不远处的一家三口已经手牵手离开，小女孩牵着父母的手一蹦一跳，这样的情景，让人看着就觉得幸福。
“是是。不过菲哥，我觉得吧，上海滩是有，你外公的老爹也有，就是许文强不一定真有啊。”
也不知道她有没有怀疑我，这种老太太，对于上门的女孩子，怕都是定义为想飞上枝头变凤凰的那一类吧。
“谁？”我兴致缺缺，懒洋洋地撑着下巴问，“数学老师不是姓吴吗？”
一早到了学和图书校，又是千篇一律的早自修读书时间，这天早上我故意对江离视而不见，心里其实有些害怕，江离倒是依旧酷酷的，不过看起来和东子热络上了，我听到两人兴高采烈聊英超联赛。
“嗯。”
说真的，我可一点也不想踏豪门的浑水，脏了自己的脚不说，还容易落个里外不是人。
“……我希望在你面前，我是。”
她们来干什么呢？按康子弦的表情来判断，连他也事先不知晓，跟我一样愕然了几秒。
从小到大，我只是对着我爸的照片喊老爸，我从来不知道父亲对我来说意味着什么，我对父爱的理解是懵懂的。
我看着自己的鞋，怏怏应着，“你才摸不透呢。”
看起来我错了。
菲哥当时说这话的时候，脸上就不知不觉洋溢着小小的幸福，我想，有爹疼有娘爱的孩子都会流露出这样的表情吧。
我扑哧一下笑了，忍不住称奇，“菲哥，你家里怎么尽出奇人啊？就你大舅那彪悍的，阎王爷确实不敢收。”
跟菲哥叽叽喳喳扯了半天，挂了电话后，我心情明显好转，手抓着秋千的绳子轻轻荡着，扬着脸眯着眼睛，像只懒散的猫咪，微笑享受着和熙阳光的厚爱。
“有啊，怎么没有啊，最近不是电视台不是在放吗？上海滩啊？许文强跟冯程程好上了，结果冯程程跟人跑了，你还别说，我一看这片我就得意，许文强可是我太公小弟……”
脑海中浮现康子弦外婆锐利的老眼，我心里略微起伏，有些忐忑。
我打了个电话给菲哥。
我问菲哥，菲哥想了想说：“我家老头啊，我菲哥的守护神呗，我老娘要打我屁股的时候他必定第一个挡着，犯了错批评两句也就算了，好歹我是他生的嘛，不包容我包容m.hetushu.com.com谁？当爹的大概都这样。”
我骑着边上的木马，摇摇晃晃，托腮远远望着那个幸福小家庭，明明是24岁的大人，竟然有点羡慕那五岁的小姑娘。
“方亮亮你！”康子弦在门内咬牙切齿，三两步追了出来，我吓得掉头就跑。
心血来潮的结果是我自食恶果，被他狠狠压在电梯口，他吻了我。
我嘻嘻笑，吭哧吭哧啃苹果，朝着他喷了他一脸苹果汁，废话连篇，“你不觉得这样很有趣吗？是不是很有地下党的感觉？……你委屈？拜托，我连菲哥都半个字没透露，够对得起你了……再说到时我要飞了你，或者你飞了我，咱们俩的面子都挂不住不是？这样挺好……咦，你怎么还是这种我欠你钱的表情？你笑一个，快，给爷笑一个，说茄子……快啊，笑了赏苹果吃。”
我爱上这个男人，最初是从一个礼貌的微笑开始。
小时候我也坐过木马荡过秋千，也咯咯傻笑过，只是身后总是少一双有力的臂膀，将我推向天空。
他在我身后轻笑一下，“……你也是摸不透的。”
“啊？”
这天晚上我跟康子弦达成共识，他不干涉我的工作，不问半个字，我也不能跟他玩失踪，他外婆那边他也不能吐露半个字，他有些不悦，却还是点点头算是默许了。
我翻了翻白眼，顾自看电视。
“这样啊，我听我外公说的，看起来得老年痴呆的人说的话不能信。”
“不不不，吴老师只是代课老师，石老师前段时间打球骨折了，不过他今天要回来了。”
我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整个人傻了，因为我发现几步外的年轻医生笑得真像我老爸，我看了二十多年的照片里的微笑，竟然在现实中被我捕捉到相似的，那一刻的冲击https://m.hetushu.com.com对我来说无疑是强烈的。
“亮亮，我跟你说啊，我大舅这回算是从鬼门关里剩条裤衩逃出来了，这老家伙之前不是一直要闹着要去雁门关学李白吟个诗作个乐吗？我舅妈说了，这回就是这老家伙自己找的，去什么雁门关啊，这雁门关没去，先去鬼门关溜溜了，太不吉利了。我刚问他了，我说大舅啊，鬼门关好玩不，都玩啥了？哈，这老头现在病成这样还跟我开玩笑，说，菲菲啊，大舅我在鬼门关上刻上‘李兴海到此一游了’，阎王爷嫌我破坏坏境，把我赶出来了。哈哈哈哈，逗死人了，你说是不是？”
这会谁都不在我身边，我有点伤春悲秋。
那时傅辰还是我的情人，有温暖善良的笑，有照亮人心的力量。
这段感情让我彻底成长了，菲哥说得对，我潜意识向往着父爱，小女儿般骄纵任性，以为傅辰也能像父亲兄长那样对我包容溺爱，但是我错得离谱，傅辰不是我爸，他做不到像血亲那样对我无条件包容。
他这一皱眉，我又不好意思告诉他明天菲哥就回来了，我的生活要恢复正轨了。
他啃苹果啃得很开心，忘乎所以地瞥了眼手中的苹果，微笑挑衅，“你啃过的苹果，我姑且就当它是荤的吧。”
这个时候就会想起一句话：金窝银窝不如自己的狗窝。
气氛有些沉闷，他突然在我背后，抓住秋千的绳索，嗓音也微微扬了上去，“想荡秋千吗？”
我“哦”了一声，没放在心上，刚想低头玩我的手机排地雷，上课铃响，一个走路慢吞吞的卷发男人走进教室，站在讲台上。
那头菲哥也笑得没心没肺，嗓门洪亮，“那是，基因好，我外公的老爹当年可是十里洋场有名的混混，许文强见了他都得喊他声‘大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