威宁海子案
第三十六章 暗藏玄机
唐泛忍不住睨了他一眼：“我去他那里作甚？昨日才挨了一巴掌，今日又上赶着去挨另外一巴掌不成？再也不去了！”
隋州居然也真的学得很认真，有时候还会提出问题。
唐泛点头：“我回去可以画出来，从两边查起罢，汪直那里我不方便公然过去，就要劳烦你了。”
隋州实在看不下唐泛在这里哄骗小姑娘，便对他说：“这里人多，那边有茶和点心，你先去那里坐坐，等我回头与你一道回去。”
就在唐泛胡思乱想之际，杜瑰儿已经从两个抽屉里分别抓出两样药。
仲景堂仿佛日日都这样红火，昨日人满为患，今日也同样挤得水泄不通，队伍都排到外头去了，连带着旁边包子铺的生意也好了起来。
隋州看着他，一脸“你就不要解释了”的表情。
如果不是王管家，那就是另有其人了。
杜瑰儿：“太上层的抽屉我够不着，得用上梯子，咱们先从下面的认起罢。”
唐泛闻言露出疑惑的神色。
“如果王管家没有问题，有问题的是邢嫂子，那个当铺掌柜一定是瞧见我追出去，以为我要追的是邢嫂子，所以找了那个小贼，让他去抢我的钱袋，以便让邢嫂子有时间甩掉我逃走，却没想到我要追的其实是王管家，反倒做贼心虚，自己暴露了。”
隋州也站了起来：“我现在带人过去。”
伙计赶忙扶着人进后堂，那头隋州已经瞧见这一幕，转眼就找来纱布和药，二话不说将唐泛的外裳和里头的单衣都除下一半来，然后开始帮他处理伤口。
唐泛一愣，随即意识到对方肯定已经发现自己在跟踪了。
“是……”邢嫂子局促地笑着，“又来打扰杜姑娘了，您若是忙的话，我等等就好！”
此时隋州虽然还是面色平淡的模样，可看在唐泛眼里，却觉得这平淡之中也蕴含着几分柔情。
杜瑰儿可没认为自己忽然之间就优秀到两名从京城而来的青年才俊同时都看上自己，对自己大献殷勤的地步了，她略带尴尬地笑了笑，正想说点什么。
唐泛将包子咽下去：“因为我在跟着王管家的时候，就遇上了打劫的小贼，对方正好就拖延了时间，让我没法顾得上再去跟踪他，你说天底下哪里有这么巧的事情？”
每个抽屉上面都用纸贴着药材的名字。
唐泛颔首：“也有可能，但我方才又想起另外一件事，现在需要先证实我的猜测。”
汪直莫名其妙：“什么？”
唐泛：“……”
唐泛恍然：“是了！先前汪直有意散布出去的消息，正是说怀仁县兵力最弱！”
对方朝唐泛扑了过去，手上仿佛还带着利器。
方子一共有五张，上面按照日期分类，十分清晰明了。
邢嫂子连忙从怀里摸出银钱：“你江叔说要九帖，可以吃久一些，慢慢养着。”
直到后半夜他感觉到旁边好似有动静，这才迷迷糊糊睁开眼。
伙计恍然：“正巧，姑娘在呢，您这边请！”
见两人都注意到自己，唐泛只好摸摸鼻子走过去。
唐泛笑道：“昨日蒙你们家姑娘赠药，今日我特地过来道谢的。”
唐泛有点心虚地轻咳一声，讪讪笑道：“好罢，广川，你不必向我解释这么多，我并没有误会你重色轻友。”
唐泛将包子咽下去，又喝了口豆浆，朝旁边给他倒豆浆的人笑了笑，表示谢意，然后问：“那他近来行迹可疑与否？”
唐泛道：“我与你一道。”
隋州的眼神流露出一点无奈，但唐泛还来不及揣测他到底在无奈什么，对方便又恢复了往日的平淡无波。
唐泛将自己跟踪王管家，反倒遭遇小贼，还被划伤了的事情说了一下，末了道：“那小贼虽说是为了抢钱，但我总觉得他出现的时机过于凑巧了。”
谁不愿意听好话，更何况唐泛的话确实说到了杜瑰儿的心坎上，她虽然含笑不语，可脸上也露出了欣喜的神情。
唐泛含笑：“不必了，偶尔流点血也无妨……”
其实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非要跟着王管家不放，人都会有手头比较紧的时候，到当铺去典当点东西也很寻常，王管家的行为其实并无不妥。
若不是对隋州十分了解，唐泛还会真以为他打算在京城也开一个药铺了。
他是不是错过了什么？
唐泛的目光不由自主追随着他，人也离开仲景堂，一路跟了上去。
隋州看着血不再往外渗，锁住的眉头却未松开，只是细心而均匀地继续撒上粉末。
隋州想了想：“也许她想起有什么东西忘了买，特地绕道去城西？”
他记得当时自己站在药铺门口，目送着邢嫂子走出去，然后就顺势也瞧见了王管家……
到了晌午时分，庞齐就从外面回来了，除了带回一大堆唐泛交代他买的零嘴之外，还带回了几张方子。
唐泛笑道：“怎么是胡来了，你还不信我能将杜姑娘哄得一颗芳心系在你身上？”
杜瑰儿就打开一个抽屉，将里面的药材抓了一点出来，放在手心，递给隋州，让他观其形，闻其味，又简单讲述了药材的药性和用途，以及一些禁忌等等。
隋州接道：“偏关，又叫偏头关。”
唐泛倒想说我不饿，不过在隋州的注视下，也只好轻咳一声：“那好罢，你们慢慢聊。”
唐泛站在门口，瞧着她出了药铺，脚步匆匆，很快就消失在街口拐角处，看样子似乎是要去西门。
汪直：“这就要问你了。”
唐泛百思不得其解，心下也起了几分好奇。
“那个伤了你的小贼找到了。”
他揉着额头冥思苦hetushu.com.com想，隋州反倒比他更快反应过来：“怀牛膝，砂仁，各取头尾一个，便是怀仁。”
白皙修长的指节敲在桌面上，唐泛喃喃将偏关县这几个字反复念了几遍，忽然问道：“偏关县仿佛是因其境内有个关隘而得名的，那关隘叫……”
难道他确实对这位杜姑娘生了爱慕之意？
可隋州若不是为了开药铺，为何忽然之间对辨识药材表现得如此上心？
伙计还要将唐泛引到杜姑娘那里去，唐泛却制止了他，让他先去忙碌。
隋州：“散偏汤？”
还是旁边一个招呼客人的伙计见唐泛四处张望，便走上来招呼：“请问客人，您这是要看病还是抓药，看病的话还请外头排队，若只是抓药，且将方子给我便可。”
桌上摆着杜瑰儿让伙计端过来的杏脯和黄芪糕。
这个始料不及的消息让唐泛愣住了，但他看见隋州面露疲惫，便道：“明日再说罢。”
谁也不会想到，在整座大同城里权势熏天，人见人怕的汪直汪公公，竟然以这种方式出现。
汪直：“不知道，我将他支开了。不过话说回来，我不明白你为何要我连丁容也瞒着，他跟了我不少年，忠心毋庸置疑，足可信任。”
汪直从庞齐身后大步走出去，直接在桌子旁边坐下，闻言气笑了：“若不是怕被人发现，我何必乔装打扮！”
“我接近杜姑娘，是有原因的。”隋州沉声道。
那种刺痛麻痒的感觉让唐泛忍不住倒吸了口凉气，但他也能感觉到药粉十分有效，起码伤口在粉末的作用下逐渐收敛，从一开始血流不止，到眼下只是丝丝渗血。
唐泛赞赏道：“杜姑娘仁心仁术，假以时日定能成为一代大医！”
“你瞧，好生奇怪，这几张方子上面用的药各不相同，所治的病症也完全不一样，就算一个人体弱多病，总不可能每次生的病都八竿子打不着罢。”唐泛指着方子对隋州道。
唐泛：“在真相尚未查明之前，任何人都有嫌疑，若不是知道你不会干这种事，其实你的嫌疑比丁容或任何人都大。”
难免地，他就想起了昨天在药铺里遇到的那位杜姑娘。
“嗯？”唐泛见他一脸严肃，不由也坐直了身体。
唐泛顺过气，瞅了瞅门口，问：“丁容呢，他也知道你出来的事情？”
隋州颔首：“好。”
为了不干扰到正在帮病人抓药的人，杜瑰儿挑了边上的位置。
一进正堂，他就一阵眼花，只见宽敞的正堂也挤得满满当当，哪里还看得见隋州的身影？
昨天匆匆一面，唐泛的姓氏，她还是后来从孟存口中得知的。
唐泛摇摇头：“这样太明显了，反而没有必要，其实当时王管家的脚程特别快，我已经快要追不上他了，他又何必特意找个人来引开我呢，这很不合理……”
末了还要不着痕迹地黑汪直一把。
唐泛：“哪块是有毒的？”
隋州头也不抬：“反正不是花你的钱。”
唐泛还有点茫然和迷惑：“你们在打什么哑谜？”
听了这话，唐泛不由得看了他一眼。
唐泛还看见，官驿伙计口中“一大早就出了门”的隋州，就坐在帘子外头的椅子上，手里还拿了本书，似乎看得挺认真的。
隋州问：“你看清楚他的模样了？”
唐泛看隋州：“一般药铺里对每一位客人带来的药方都会另抄备份，你能从杜姑娘那里拿到邢嫂子给杜姑娘的方子么？”
结果等他拐过去之后，才发现前方是一条死巷，没有出口。
隋州没道理瞧不上青梅竹马的表妹，反倒对只有一面之缘的杜姑娘上心了。
“这是山银花和金银花罢？”旁边有人比她更快开口。
唐泛抓着药方在房间里走来走去：“那么昨天偷我钱袋，后来又死了的小贼，肯定也不是巧合，他背后一定有人指使，那个指使的人……”
“等着罢，明日就将药方给你！”汪直忽然恶声恶气起来，“我不能在这里逗留太久，先走了！”
难道那位杜姑娘别有令人难忘的特殊之处？
唐泛：“这是一则古方，专门治偏头痛的……且慢，上回鞑靼人去了大同府的哪里？”
杜瑰儿回过头，脸上露出笑容，显然是认识眼前这名妇人的。
唐泛无语片刻，厚着脸皮继续坐在一边听。
唐泛拢着袖，笑眯眯：“精深谈不上，我在南边长大，是以才认得。”
汪直：“……”
唐泛：“……”
隋州从来都不是喜欢多管闲事的性子，他能主动往仲景堂跑，这实在令唐泛感到稀奇。
唐泛不是来看病的，所以他拨开队伍挤进去，直入正堂。
隋州：“旁边包子铺的三鲜包子不错，你要不要去尝尝？”
隋州将唐泛送回官驿，自己则前往汪直府上。
杜瑰儿脸色微红：“唐大人这番夸奖，小女子着实不敢收受，这年头还未有闻女子也能成为大医，我也只是按照我爹教诲的，凭着良心做事罢了。”
“好了，昨日的情况，劳烦你说一说罢。”
隋州：“都可以，你作主。”
杜瑰儿含笑点头：“不错，所以他们虽然作用相似，但其中所治疗的病症却差别很大，如果对医理一知半解的人，就很容易乱用，最后闹出大问题。”
杜瑰儿闻讯匆匆赶过来，一看到这情形，也连忙道：“快进后堂，那里有纱布和药，先止血再说！”
他见汪直默然不语，便继续道：“你与王越自然不可能里通外敌，但我相信你们，不等于别人也相信你们，而且你能保证你和王越手下的和*图*书人，也都是绝对忠心耿耿吗？多谢你相信我，所以对我的话照做无误，我也会尽力将此案查明，以免延误了战事的。”
因为对方手上有匕首，唐泛也无法拦阻，就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对方抢了自己的钱袋然后扬长而去。
“死了。”
唐泛侧头，发现自己昨天才刚脱臼的手臂又添新伤，胳膊上被划了一道，虽然没有伤及筋骨，但也是鲜血直流，不多一会儿就将袖子给染成了深色。
当庞齐将人带进来的时候，唐泛一时还没注意到跟在他后面那个青衣小帽的人，所以只是笑着招呼道：“老庞，用过早饭了没，一起过来吃罢！”
唐泛看不出有什么异常，便扭头专心致志地去跟踪王管家了。
汪直看得有些手痒，碍于隋州在旁边，没法再揍他一顿，他先瞪了唐泛一眼，才道：“王管家我们去查了，他之所以去当铺，是因为近来周转不灵，所以拿了王越赐给他的东西去当掉。”
二人对视一眼，唐泛随即抓起最近那张药方。
隋州嗯了一声，没有反对。
“过奖，豆浆凉了，不要喝了。”
这一去就是大半天，唐泛为了等隋州回来，就待在他房间里没走，结果不知不觉便睡着了。
唐泛：“……怎么说了半天反倒绕到我头上来了？那银子呢，你可曾带来了？”
她打扮简单朴实，与大街上任何一个平民家庭出身的妇人并无不同，看上去虽然年纪不大，但眼角与嘴角深深的纹路，无不暴露了她长期处于生计重压之下的事实。
“这药价值不菲罢，你别不要钱似地倒，节省一点好，不然杜姑娘回头该心疼了。”唐泛忍不住提醒他。
用完早饭，他便溜达溜达地往仲景堂走去。
隋州若有所思：“病理不同。”
“无妨的，您是老顾客了，自然得格外照顾！”杜姑娘温和道，“方子带来了吗？”
那位刚刚跟杜瑰儿打过交道的邢嫂子提着药从他身边走过，压根就没有注意到唐泛。
隋州嗯了一声，闭上眼，呼吸很快就变得绵长沉稳。
邢嫂子手足无措：“这怎么可以，您要是不收钱，我往后也不敢再来了，你江叔知道了肯定非骂死我不可！”
那头杜瑰儿与邢嫂子二人的推让已然出了结果，杜瑰儿收下一半的钱，将另一半塞了回去，邢嫂子只能连声道谢，脸上满是感激，跟着伙计去拿药了。
不过眼下他也没有工夫去细想了，只能一心一意跟着前面的人。
小巷很狭窄，不过只有一条路，往前几步就需要往右拐。
汪直：“喔，这两块就是抹了毒的，你在太阳底下对着照，可以发现上面有一层灰蒙蒙的雾色。”
隋州的袖子轻飘飘从唐泛手中滑走：“叫我表字广川即可。”
恰好就在这个时候，街口那间当铺里头走出了一个人。
唐泛念出声，一边微微皱眉：“这是散偏汤的药方。”
杜瑰儿脸颊微粉：“我还是叫隋大哥罢。”
唐泛觉得自己原本的高大形象全都被隋州寥寥数语败光了，只得有气无力道：“多谢杜姑娘。”
唐泛一口豆浆差点呛入鼻子，不由得连连咳嗽。
他想也不想就转身疾步往外走。
唐泛笑着打招呼：“杜姑娘好，昨日承蒙赠药，我这脸皮子又和之前一样白玉无瑕了，特来道谢。”
“怀牛膝，甘草，金银花，太子参，桂枝，枸杞，牡蛎，砂仁。这张方子应该是主治养胃温脾，活血化瘀的，昨日邢嫂子也说了，她的丈夫因为在山上待了一夜，入了湿气，腿脚不好，所以给自己开了这个方子，这倒是对症的，方子也没有什么典故……”
唐泛微微皱眉，赶紧也跟上去，拐进那条小巷。
杜瑰儿一怔，笑道：“不错，正是山银花和金银花，山银花多在南方才有，形状与金银花极为相似，北方很少有人认得，没想到唐大人对药理竟也有如此精深的认识。”
如此想来，这些药方里分明是暗藏玄机，要么用药材来作标记，要么以汤方来暗喻，全都是与军情有关的！
反倒是唐泛站在一旁，忽然觉着自己变得碍眼起来。
汪直：“他素来有小赌一把的习惯，经常都会欠下赌债，不过数目不多，这次也是赌坊那边催得紧，他又不愿劳烦王越费心，才会去当东西。”
杜瑰儿忍不住扑哧一笑：“唐大人太客气了，您没事儿就好。”
没等两人说更多的话，杜瑰儿就回过身：“隋大人？”
汪直从怀中摸出一块用帕子包裹着的小物事。
隋州道：“可以是可以，但现在还未能证明她也没有嫌疑之前，去拿方子肯定会引起她的疑惑和不必要的猜测，若她与内应有关，可能就会打草惊蛇。”
唐泛：“啊？”
隋州知道唐泛博闻强识，涉猎广泛，也略通医理，虽说还没到坐堂看病的程度，不过从药方上来辨别药性与病症，是绰绰有余的。
经由邢嫂子这个人，整条线得以串连起来，唐泛也有些兴奋：“是了，没错，十有八九就是他！你记得昨日杜姑娘说的么，她说邢嫂子每回来药铺抓药前，总要先去当铺当点东西，才有钱抓药，那间当铺位于仲景堂所在的街口，许多人要来仲景堂，必然得经过那间当铺。昨天我也是看见王管家从当铺出来，才会追上去，当时我曾路过当铺门口，那掌柜同样看见了我。”
两人越过吵吵嚷嚷的人群，伙计将他带到正堂的另外一边。
难怪一大清早就赶了过来，这真是动了心思了？
他这是招谁惹谁了，难道这条胳膊就这么招和*图*书人恨，人人都瞧它不顺眼？
“嗯？”
迎上来的又是那个伙计，他见唐泛刚出去没一会儿，眨眼就带着伤回来，不由大惊失色，赶紧上前来搀扶：“您这是干嘛去了，怎么弄伤的，快快！杜姑娘！杜姑娘！”
这是吃火药了？
唐泛不由微微张大了眼。
他蓦地回身看住汪直，脱口而出：“邢嫂子！”
隋州目光一凝：“嗯？”
趁着两人推来推去的时候，唐泛戳了戳隋州，轻声笑道：“这杜姑娘虽非绝色，却也是清秀佳人，又还精通医术，心地仁善，难得咱们隋镇抚使动了凡心，可要我帮你说合说合？”
一愣之后，唐泛就放下筷子，抹了抹嘴，自言自语笑道：“敢情好，仲景堂确实是个有趣的地方，我也去瞧瞧。”
唐泛眨眼：“啊？”
“别起来。”隋州道，他脱下外裳，又吹熄了烛火，然后上了床，在靠外那头躺下。
唐泛这才瞧见，杜姑娘今日也在坐堂看病，只不过方才都被人挡住，她又坐着，所以一时没瞧见。
他很快带着一名中年妇人挤了进来，气喘吁吁道：“姑娘，邢嫂子来了！”
但唐泛从刚刚站在药铺门口的时候，心中就总有股奇异的感觉挥之不去。
他蓦地望向隋州：“是那个当铺掌柜！”
他虽然不到过目不忘的地步，但见过的人也很少会忘记的，此时身形顿了一顿，很快就想起那个人的身份了。
杜瑰儿笑道：“田大夫来了，我就可以让他接手了，不知道你想从哪里开始学？”
杜姑娘很不赞同：“嫂子，您可得劝劝江叔，他也老大不小了，怎么还能跑上山采药呢，要是摔了可如何是好？”
杜瑰儿忍笑：“那您平日没事儿多吃点红枣之类的补补血，这两日也可炖点红枣鲫鱼汤喝。”
唐泛心里揣着事，翻来覆去地想着隋州刚刚说的那个消息，不知不觉也睡了过去。
唐泛一看到他，就笑了：“怎么，你不记得我了？”
唐大人酸酸地想道，面上却不露分毫，只是无辜地回望：“不了，早饭吃得挺饱，你想吃就去买罢，杜姑娘这里有我就行了，我也想向杜姑娘学药理呢。”
汪直：“暂时没有发现，你为何会盯上他？”
仲景堂的药材果然十分齐全，高高的药柜上面镶嵌着密密麻麻的抽屉。
唐泛记得那个管家也姓王，跟了王越许多年，最是忠心，之前一开始他上总兵府拜访的时候，王越还特意介绍过此人。
这话若换了旁的男子来说，未免有失轻佻，然而从唐泛口中说出来，却十足斯文尔雅。
“不过也不是没有办法。”隋州说着，目光却投向汪直。
唐泛无语地瞅了他一眼，指了指其中最大的两块：“这两块不是我的。”
旁边的人小声聊天，唐泛少不得跟着听了一耳朵，据说今日由杜老大夫亲自坐堂，而他医术通神，所以来的人就格外多。
毕竟就算性格再冷淡，隋镇抚使也是个正常的男人啊。
唐泛拿来一瞧，果然是邢嫂子前几次去仲景堂抓药的副方。
汪直比他们之中任何人更想早日将内贼揪出来，闻言就问：“什么猜测？”
隋州抚上他的背部帮他顺气，一面冷眼瞥过去：“形迹鬼祟。”
隋州拍拍他的肩膀。
隋州微微一笑：“只要让仲景堂起火或失窃就可以了，不过失窃的话还是有些麻烦，药铺晚上肯定会留人看守，连药方都偷走也不大合理，所以还是起火比较容易，这种事情交给他，自然是最合适的了。”
路过那间当铺的时候，他还特地往里头看了一下，正好与里面一位掌柜模样的人对上视线。
唐泛一愣，想想也是，便有点犯愁起来。
也不知道王管家是不是察觉到有人在跟踪自己了，唐泛瞧见他脚下忽然一慢，闪身就拐进旁边一条小巷里。
他禁不住吃痛出声，对方已经扑上来朝他身上一通乱摸，摸完了就跑。
汪直道：“最好不要，你也说了，不知道内贼到底是谁，而且王越现在不在大同，我越过他直接去抓他的人，这样说不太过去，也很容易打草惊蛇。不过我还是那句话，我觉得王管家不太可能干这种事，因为他年轻时曾是王越的亲兵，为了王越受过不少伤，王越待他如同家人一般，他实在没有必要背叛王越，而且我派人调查过他，他除了平日偶尔去赌坊之外，也别无可疑行径。”
仿佛觉得自己漏掉了某些颇为重要的讯息。
见伙计一脸茫然，唐泛提醒道：“昨日我胳膊脱骱了，还到你们这儿来着。”
唐泛将碗里的豆浆喝完，接过隋州递来的湿帕子抹了抹嘴，而后道：“首先，你是大同镇守太监，在大同城内位高权重，任何人都管不了你，连王越都不敢管你。你若想传给消息出去，那是相当容易的事情。其次，我还在京城的时候，就已经听说有人弹劾你与王越里通鞑靼人，说你们前面的胜利都来自于鞑靼人拱手相让，作为交易的回报，你们给他们送去布匹钱粮。”
碍字在对方抬眼看他的时候不自觉吞了下去。
唐泛笑道：“杜姑娘此言差矣，远的不说，汉代义妁，宋代张小娘子，皆为一代巾帼名医，岂因男女而有所区别？”
他自觉伤得不算重，便谢绝了路人陪他去药堂的提议，自己捂着胳膊上的伤口一路又走回仲景堂，来时并不觉得漫长的路，回去反而走得气喘吁吁，加上失了一些血，等靠着仲景堂的门边时，唐泛就有些晕眩了。
唐泛好奇道：“杜姑娘，虽说仁者方能为医，和*图*书可仲景堂毕竟不是善堂，怎么连药钱都只收一半？”
唐泛不解地瞅他。
杜姑娘低头匆匆扫了一眼：“怀牛膝，甘草，桂枝……这是治痹症的方子罢，江叔腰腿不好么？”
他将帕子打开，露出了里面几块碎银子。
隋州：“杜家垄断了军中的药材所需，他们运送药材出入城门时，都不必额外经过盘查，若是有人想要利用这一点从中做点什么，也是很容易的事情。你不要计较了。”
“润青。”
“忍忍。”隋州以为他很难受，动作又轻柔了几分。
他看向汪直：“能将王管家找来问话么？”
“邢嫂子，您又来抓药了？”
这话说得，好像自己打断了他的好事似的。
虽然都是坐堂，她跟前的病人可比她爹少多了，而且中间还隔着一道珠帘，算是单独辟出来的一块地方，来找她看病的也多是妇人。
唐泛不答反道：“你让汪直去查查王越府上那个王管家。”
唐泛心虚气短地辩解：“我没计较……”
因为人实在太多了，周围人来人往，杜姑娘和隋州谁也没注意到唐泛来了。
唐泛道：“那个邢嫂子有问题！杜姑娘明明说过她是住在广灵县乡下的，就算出城，也应该从南门或东门出去，而她又说自己的丈夫还在家里等着自己回去熬药，出去之后却往城西的方向走。”
“这是……”
隋州帮唐泛将衣裳重新穿上：“还好，没什么大碍，你进来罢。”
据说幸亏发现得早，没有出人命，只是烧了一些药材，还有一些账册和方子，这已经是不幸中的大幸了，所以今日仲景堂外头就挂出牌子，宣布闭馆歇业，现在杜瑰儿正带着人在里头收拾。
隋州凝目：“怎么？”
隋州却也竟然没有反驳那句“动了凡心”的话，只是道：“别胡来。”
汪公公的动作果然迅速，隔天一大早，唐泛和隋州就听说昨夜仲景堂走水的消息。
杜瑰儿本想进来，见此场景，便也赶紧回避了出去。
可问题是，京城里比杜姑娘出色的女子多了去了，旁的不说，隋州那位舅家表妹就是一例，而且对方还对隋州心怀爱慕。
唐大人目瞪口呆，直到旁边有人哎呀一声：“这位小哥，你手上流血了！”
汪直：“但是那小贼昨日找到的时候，已经死了。”
一夜无话。
这个法子相当隐蔽。
不管他的推断是否正确，当铺掌柜的嫌疑都是很大的。
“真是别出心裁啊！”
这都进行到这一步了？
她将药放回抽屉，又拿出两样。
二人出了药铺，隋州便问：“你是怎么受伤的？”
默不吭声的隋州忽然道：“你方才说那人与你跟踪王管家的时间吻合，会不会是王管家为了不让你追上他，找了个盗贼去抢你的钱，事后又为了不让盗贼供出他，就将人一杀了事？”
药堂里的人很识趣地为他们俩让出一条道。
汪直：“你猜。”
汪直：“他死的时候，手里还捏着你的钱袋。仵作说是银子上面抹了剧毒，那小贼在查验银子成色的时候将银子放入口，结果身中剧毒，当即就倒毙了。”
“川芎，柴胡，白芷，香附，白芍，郁李仁，白芥子，甘草……”
唐泛下意识往旁边一闪，后背狠狠撞上土墙，紧接着手臂又是一痛。
隋州：“他怕苦。”
唐泛不得不加快步伐，紧紧盯住前面，以防把人跟丢了。
邢嫂子叹道：“是，上回他不听劝，非要上山去采草药，结果那天下了雨被困在山里，回来就落下这毛病了！”
唐泛：“会是谁给他的？那小贼不过是抢了我的钱袋而已，他知道了什么，要被杀人灭口？”
后堂没人，不过他的声音也不大，仅有他们二人能听见。
唐泛拈起一块尝了尝，却觉得入口还是甜了些，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好吃，便一边小口咬着，一边百无聊赖地踱向门口。
以前还说我是你的挚友，如今顾着窈窕淑女，便要将我打发走了？
唐泛在房间里来回踱步。
唐泛将最后一口点心吃下，拍掉手上的点心屑，正想转身入内，眼角余光便正好从对方身上掠过。
“带来了！带来了！”邢嫂子连声道，从怀中摸出一张皱巴巴的纸递过去。
唐泛无语，这种办法果然不是他能想出来的。
隋州点点头，也没多问，便直接转向杜瑰儿：“你不是说要教我辨识药材，眼下有空了么？”
二来仲景堂的目标实在过于显眼，隋州也正是因为仲景堂与王越的关系，因为那药铺能自由进出城门，所以盯上了它，正所谓大树底下好乘凉，有了仲景堂，还有那些先前身上藏着书信又被抓住的细作来转移所有人的注意力，邢嫂子这条暗线反而深得不能再深了。
她性情爽利，又隐隐觉得隋州似乎真对自己有那么一点意思，便很想调笑一句“你要不要拜我为师”，只是眼角余光一撇，发现旁边还站着个唐泛，颇有些不好意思，只能将这句玩笑话吞了下去。
门被推开，杜瑰儿掀起珠帘，见唐泛衣着整齐地坐在那里，也松了口气：“唐大人，可要我让田大夫给你把把脉，抓点药回去调养一番？”
隋州却好似见不得这般言笑晏晏的场景，十分煞风景地出声道：“你今日不用去汪直那里了？”
杜瑰儿有些讶异：“唐大人？”
唐泛：“怎么死的？”
唐泛：“……”
邢嫂子低下头：“我也是这么说的，可他怎么劝都劝不听……”
唐泛蹙眉，又觉得他们方才的发现好像只是巧合。
眼下那位王管家从当铺里出来，形迹却不hｅｔｕshｕ.ｃｏｍ•com像寻常那样从容，反倒显得有些鬼祟。
隋州一直在盯着伤口敛合的情况，直到他自己觉得差不多了，这才将纱布将唐泛的伤口一圈圈缠绕覆盖起来。
过了一会儿，杜姑娘的声音在外头响起：“隋大哥，唐大人怎么样了？”
汪直大怒：“谁说这番话的，其心可诛！”
虽然这分明不是唐泛的错，但瞧着隋州一言不发紧抿着唇低头为他敷药包扎的模样，唐泛没来由地就有点心虚，连忙干笑一声，意图活跃下气氛：“其实也就是被划了一刀，没什么大……”
“这是姜黄和片姜黄，两者药性相似，都能活血行气，但姜黄乃是姜黄根茎，而片姜黄则是温郁金的根茎，产自浙江，二者区别在于姜黄可治胸腹血瘀疼痛，而片姜黄则主治痹症引起的疼痛。”
隋州道：“她与寻常女子不同。”
隋州表情自然地将他手里的碗顺走，换成一个包子。
隋州：“偏关县。”
二人一教一学，心无旁骛，在这纷纷扰扰的环境中却显得分外和谐。
“什么时候了，还吃！胖不死你！”熟悉的声音从庞齐身后冒出来。
官府定铸的银元宝是成色上好的纹银，上面还会有官府印记，但这一般拿到大户人家手里，他们会选择收藏起来，先将成色不好的花出去，到了民间流通的层面，这些银子因为分量太重，一般都会按照重量被绞成几块来使用，民间不乏还有私铸银两的，当然质量跟官方发行的肯定没法比。
可为什么会那么巧呢，杀盗贼的人到底想掩盖什么？
唐泛受了伤，隋州自然不可能再继续待在药铺，便与杜瑰儿告辞，带着唐泛先行离开。
“回来了？”唐泛问，手肘撑着床榻就要坐起来，没料想碰到伤口，疼得一激灵，顿时清醒了。
唐泛与隋州也没有出去，就在客栈里闲聊打发时间。
“你们还真是……”唐泛努力斟酌措辞，好不容易才将“不择手段”换成——
翌日两人都起得很早，唐泛洗漱完毕，坐在桌前，端起一碗豆浆正准备喝，汪直便上门了。
杜姑娘摇摇头，也不好再说什么：“您在这儿等会罢，我去给您抓药，很快就好，这回抓六帖罢？”
说罢也不等唐泛他们回应，直接起身就离开了。
“这是治什么的？”他问。
一来全城搜查的时候，士兵们就算发现邢嫂子身上带的方子，也压根不会发现方子中还藏着这些讯息，就连唐泛，要不是昨日在药铺里正好碰见邢嫂子，同样不会注意到这个平平无奇的女人。
“杜姑娘！”外头传来先前那个伙计的喊声。
趁着杜瑰儿走在前头，唐泛忍不住扯住隋州的衣袖，将他往后拉近自己，低声道：“我怎么不知道你以前对药材感兴趣？”
许多人为了分辨成色和银子的真假，就会采取最简单方便的办法，用牙齿咬。
敢情闹这么大阵仗就是为了来抢钱的？
唐泛义正辞严地说完这席话，还没来得及让汪直生出几分知己感慨，他便拿起一个包子咬下去。
伙计想起来了，他依稀记得唐泛似乎身份还不低，忙笑道：“这位大人，您这是来……？”
隋州和杜瑰儿却似乎没有注意到他的表情，一前一后起身往药柜那里走过去。
汪直怒视他：“本公何时有嫌疑了？！”
邢嫂子，王管家，和唐泛自己，他们唯一的交集就是那间当铺。
“如何？”唐泛自动自觉地往里边挪了挪，好给他腾出更多的位置，一边问。
不少赶着过来看病的人连午饭也来不及吃，便在包子铺买了两个包子，一边吃包子一边排队，倒也一举两得。
总兵府上的管家？
王管家的脚程很快，而且借着人群的掩护，很快就跟唐泛隔开很大一段距离。
杜瑰儿叹道：“邢嫂子的丈夫江叔本是我们仲景堂的大夫，因为身体不好，就没有在这里坐堂，回广灵县乡下去养老，谁知道前不久儿子进山采药，也一去不回，据说人没找着，可能是让山中猛兽给叼走了。剩下江叔和邢嫂子老两口相依为命，江叔自己是大夫，身上有什么不适，都是自己开方子，然后到我们这里来抓药的。他们过得也不容易，邢嫂子这钱，肯定是来的时候拿了什么东西去街口当铺换来的，我自然能少收就少收了。”
仲景堂不愧是医家之地，连点心都透着股养生的味道。
唐泛：“……”
眼看熙熙攘攘的街道近在咫尺，可还没来得及等他松一口气，巷口处便闪出一条人影。
对方容貌秀丽，谈吐大方，又是花朵儿一般的年纪，若隋州会动心，那是一点儿都不奇怪的。
杜姑娘将钱推回去，笑道：“好，那就开九帖，您可别给我钱，不然回头我爹要骂我的！”
过了片刻，一个大夫模样的中年人过去接手，杜姑娘起身与对方说了几句，便让出座来，又掀开帘子走到隋州那里，笑着问了句话，隋州抬起头好像要回答她，顺势便看见了唐泛。
没成想隋州的回答将他噎了半死：“现在感兴趣了。”
隋州随手拿起其中一张，日期上来看，应该是邢嫂子上回到药铺抓药时用的方子。
唐泛慢条斯理：“的确其心可诛，但你不要觉得我在危言耸听，木秀于林，风必摧之，你们在大同的表现太显眼了，许多人都不想看着你们加官进爵，平步青云，所以必然要想方设法给你们一点绊子使使。这种奏疏，我在都察院时没少见过。许多人既不希望你们立功，又不想看到你们回京，所以最好的办法就是让你们背上污名，获罪免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