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

当时还是长公主的母亲在一旁吟吟而笑：“她的狡猾还不是跟你学的？最会拿娇卖痴，连我都总被她骗过去！”

慕仪额头贴着地面，看不清神情。

房门忽然被人打开，两人应声回头，却见一道玄色身影背光而立，静静看着她们。

“你……”临川大长公主立刻便要发怒，却被她凄然的表情唬住，好半晌方道，“可你……你是为什么呀！”

“姬子霈！你这个混蛋！”她怒道。

慕仪忽然跪下，稽首拜道：“女儿轻纵狂妄，闯下如此大祸，请父亲责罚！”

讲完这通话，温恪看着依旧伏在地上一动不动的慕仪，眉头紧蹙。

“此前你派去给陛下搜寻秦继的人使绊子的三个高手，一死两伤。昨夜在茂山，暨宣也被生擒，至今生死未卜下落不明。天机卫每一个成员的培养和训练都费了我十足的精力与财帛，如今却因为你的任性妄为，一连折损四人。”温恪语气依旧平淡，慕仪却在这样的语气中深深垂下了头。

她惴惴不安，似一只可怜的小白兔一般怯生生地看着父亲，以为必然逃不了一顿板子了。谁知父亲严肃地瞪着她半晌之后忽然抱着她的腰将她高高举起来，朗声大笑道：“绛羽你看看她，明明一肚子小计谋还偏装出这副可怜的样子来给谁看？就为了让和*图*书我心软不舍得责罚她。真是个狡猾的小丫头！”

所谓天分。

这么多年以来，无论何时他对她从来都是风度翩翩、温柔体贴的，就算是在发怒或者算计她的时候也绝对没有这么野蛮过，所以她实在无法接受自己会在新婚之夜被他像麻袋一样扔了一遭！

他却忽然停了下来。

慕仪立在那里，看着那个自己此生最敬畏的男人一步一步走近，最后停在她面前三步之处。

她眼中含泪、恨恨地瞪着他的背影，却发现自己根本无计可施，只得抖开了另一床被子也躺了进去。

她维持那个姿势片刻，然后慢慢转过脸，看向仍然气得胸口起伏的女人，“阿母……”

“不为什么。我不想。”慕仪语气干脆，“阿母你不明白么？陛下与温氏早晚有撕破脸的一天，我一面是他的妻子，一面是温氏的女儿，夹在其中左右为难，这种感觉你难道不是最清楚的么？不然你为什么对父亲纳妾蓄婢的事情从来都是不管不问，不就是为了有朝一日自己不用那么伤心么！”

她没理她，仍自顾自哭自己的。

慕仪不语。

他的回答是抱起她往床里面一丢，然后掀开被子背对着她躺了进去。

言罢，他转身出了门，离开的动作十分迅速，仿佛他已不愿意再多看这个令他失和_图_书望的女儿一眼。

“啪——”大长公主惊怒之下的力气不容小觑，慕仪的脸被生生打得侧向一边。

“天机卫守护着的那个秘密，乃是温氏最大的机密。历任族长费尽心血隐藏数十年，从未被人发现过，如今却因为你让它险些暴露。”他屈指扣上桌案，“你的夫君、咱们现在这位陛下倒是很有些不同。很早以前他就开始怀疑温氏世代豢养武林高手为影卫，行刺探暗杀之事，只是每一个王公世家都养着这样一批人，他也没有想得太深入。然而经此一事，恐怕已经彻底引起了他的警惕，以后势必麻烦不断。若真让他循踪索迹查出了那个秘密，温氏覆灭的一日，恐怕也就不远了。”

左相温恪神色淡淡，“娘娘大安。”转头看向大长公主，“太主，你先出去一下好么？”

“你要是不怕被外面的人听到就继续骂吧。”他语声淡淡，却立刻截断她所有的声音。

他本来心里就烦乱，被她哭得更是烦乱，忍不住坐上床边使劲推她一把：“进去一点！我要上来！”

她闭着眼不说话。

她面朝墙壁而睡，与他正好背对着背，是一个标准的怨侣的睡姿。

“但这些都不重要。你是我温氏的大小姐，是我给你了驱使天机卫的权力，那么造成这些损失便是我的责和*图*书任。”温恪看着她，“比起这个，最重要的是，天机卫已经暴露了。”

一只手按在她身侧半撑起身子，他眉头微蹙，另一只手抚上她的眼角，然后看着指尖那一抹水痕默默不语。

“你闯下的麻烦我已经派人去善后。现在局势越发复杂紧张，你须得时刻谨慎。旁的我也不想多说了，只有一点你必须牢记——你的姓氏是温，你叫温慕仪。”

慕仪从小就知道，这些侍女是母亲从宫中带来的，规矩立得最好，从无逾矩之处。她记得年幼时有一次被父母叫到房中现场考量书法，还是她最头疼的飞白。那时候她还那么小，要站在墩子上才可以自如地在跟她一般高的书桌上写字。她握着笔在那里如临大敌，父亲就立在她身后，看了半晌后忽然趁她不注意伸手抽她的笔。

慕仪慢慢抬头，双膝仍旧跪在地上，只有上半身直了起来。她看着半开的房门，和庭园里的萋萋芳草。

“女儿惭愧。”她低声道。

慕仪被他丢得头晕眼花，不可置信地看着那个刚刚成为自己丈夫的男人。

她哭得抽抽噎噎，又被他恶劣的口气狠狠气到，也语气生硬地顶了回去：“我就要睡这里！我要睡外面，你睡里面去！”

母亲的心腹侍女就立在门外，个个眼观鼻鼻观口目不斜视，仿佛根本不知wｗｗ•heｔushu•ｃｏｍ•ｃom道几步之外的房内有一个正在自己给自己罚跪的皇后娘娘。

慕仪不由自主地站起来，“父亲……”

于是洞房花烛夜，他们身体力行地诠释了同床异梦这个词。

良久，他扯起唇角笑了一声：“卿卿当真情深意重！”然后猛地站起，转身就往外走。

那时候她觉得自己冤枉极了，明明是情真意切的担心害怕，硬是被父母说成是假装的。然而等到她稍稍长大一些就逐渐发觉，她那种装傻充愣的本事当真是隐藏在血液里，发挥出来的时候自己都不一定能察觉。

十分精准。

深吸口气努力平复下暴躁的情绪，他走回床边，却看到自己的新婚妻子手背掩着眼睛，眼泪却如潺潺溪水一般，止也止不住。

温恪任由她跪着，“我不能责罚你。你现在是皇后，代表的是温氏和皇家共同的颜面。这天下没有人可以责罚你，就算是你的陛下也不可以。”

身上的重量增加了一些，他们贴得越来越紧，她甚至能够感觉到他喷在自己脖颈上的热气。

他冷笑一声：“你不用哭了。我不喜欢勉强。你不想就算了。”

大长公主猛地站起来，“你跟她谈吧。我去安排进入宫事宜。”从温恪身旁径自出去了。

那个时候立在房外的侍女也是这样，就算主公长主都笑作一团了，照样当做和-图-书没看到，神情十分镇定。

唇边露出一抹苦笑，慕仪抬头看向静待自己回答的母亲：“不是他的意思，是我。我不愿意。”

然而不到五步他就停了下来。

“你心底藏了些什么心思，为父不是不知道。你为了那个秦继玩出了多少花样、做了多少违背家族的事情我也不想再追究。只是你与你母亲方才的谈话我已经听到，不得不说，我对你很失望。”

学堂的师傅总会来这一招，如果握住了就证明你手上的力气够了，不然就要挨板子。那天她早有准备，所以笔握得紧紧的没被抽动分毫。她正在高兴呐谁知道父亲突然又把手一松，她没提防，一笔重重落到雪白的玉版宣上，立刻晕染开一团醒目的墨迹。

“万氏已得到你离宫的消息，正准备拿这个大做文章。你务必要在他们拿到把柄以前回到宫中，做回你的皇后娘娘。我已经设法将万离桢引出了城，你准备一下，即刻就要动身。

临川大长公主被她咄咄逼人的反问直接定住，心底最隐秘的想法就这么被人毫不留情的点破，如同曝晒在日光底下一般。她只觉得一阵狂躁，恼羞成怒之下扬手一挥，一巴掌打上慕仪的脸颊。

如今在同样一间屋子里，曾经大笑着将她高高举起的男人却只留给她一个失望的眼神，任由她怔怔地在原地跪成了偶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