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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清一一向二人施礼。那张十三带搭不理地点了下头，苦大师则对着梅清微微一笑。

张十三“哼”了一声道：“你这小子知道甚么？老道这张铁口是说咱牙口好，甚么东西都咬得动、吃得下，和算命有甚么关系了？难道你不说你的门派，老道我就非知道不可了？我偏不想知道了。吃虾，吃虾！”

“这就怪了？他吃素也好，辟谷也好，我都不去管他；我吃点虾蟹，凭甚么他就来管我？”老道振振有词。

“嘿嘿。”老道笑得见牙不见眼道：“管你说甚么，老道我只当听不见，进了肚里才是真的。对了，你那卤螃蟹、醉大虾的怎么也不见上来些个？莫不成堂堂史庄主，就弄几杯薄酒糊弄事么？”

老道“哼”了一声道：“秀才是孔子的罪人，和尚是释迦的罪人。世上拿着孔圣人胡说、最不尊重孔圣人的，就是你们这些读书人。最可厌的是还一个个都捧了孔圣人出来，扯虎皮作大旗。孔圣人要是地下有知，只怕当时也要气死了。”

“谁说不喝酒了！今天要不把你庄子里的酒喝个底儿掉，我就改行当和尚去！”老道双眼一翻，气哼哼地道。

“那你们这修道的便真了么？我听说现在圣上尊崇道教，弄得一帮老道当神仙待，封得一品二品的都是高官。也不知道你们修的甚么道，炼的甚么真。”史梦竹“呵呵”笑道和-图-书。

“看我说得好就吱一声呗，装模作样的，长了张嘴罢，一不说话、二不吃饭，你说算是甚么事？当年你们佛祖不也牛肉照吃么，也没见就成不了佛。天下最假的，就是你们这些和尚！”张十三说得兴起，唠唠叨叨地道。

张十三脸也沉将下来，取了一只蟹爪吮着，慢慢言道：“那丫头是被人用采补之法，取了真阴去。当日我在酒楼，见了这丫头真阴充沛得有些出乎寻常，当时便有些留意。当时这小子也在那，眼睛贼溜溜地看着人家，口水都快流下来了……”

说到这里，张十三又冷声道：“还没问你，既然没你事，你大白天弄个纸鹤显摆甚么，想做甚么去？”

“你这老牛鼻子，怎么脾气是越老越辣了。”史梦竹不以为忤，摇摇头道：“在下这双眼睛还不瞎。梅小友目光清正，绝非你所说的淫邪一流。”

“咄！”一声喝呼，如晨钟暮鼓响在梅清心中，这才将他一缕神念，从识海中唤回。梅清回过神来，抬头再看，只见面前三人，依然围坐一团，只是面前不知甚么时候摆了两个海碗，一碗中堆着螃蟹，一碗中却是酒香扑鼻，数只大虾在其中浮沉不定。

在梅清修习观法六相时，曾经在碧真的指引下，一一感觉过这般情节。然而碧真当时之法，如雾中观花，只形其大略而已，怎如今日，便如hetushu.com.com伸手可及、抬掌可触一般，如此真实，如此清晰。

清冽中带着一分浅浅红色的酒浆从酒坛中倾出来，笔直一线注入瓷碗之中。霎时间酒香满室，老道眯着眼睛，深深地一嗅，又持碗到嘴边轻啜一口，闭眼咂了半天，这才长长呼出一口气道：“好酒！唉，有两三年没闻过这个味了。”

“也是你这老牛鼻子运气好。”史梦竹手持小杯，将酒一口抿下，回味着道：“这胭脂米可不易得呢，用来酿酒，都有些可惜了。去年我托了几个老友才弄了几斗，今天都便宜你这老货了。”

苦大师微微一笑，仍不言语。张十三却不耐烦地道：“哪来这些假模三道的礼法，他愿意指点你，肯定是因为看你顺眼才指点，有甚么可感激的？不过你这小子学得倒也够杂的，怎么连华严宗的六相也学了？老实说，你到底是不是梅花门的？”

“得得，你有理。知道你这吃货喜欢这口，刚才我已经叫人去准备了。”史梦竹笑道：“那醉虾还容易些，卤蟹总得要隔宿才好。你这吃货早不打个招呼，我也只能现淘换去。”

史梦竹道：“你们修行中人偏这多规矩，其实不管哪宗哪派，不都是道门中人？就像我们读书的，管你是哪一家出来的，最后都是孔圣人的门徒。”

“最耍赖就是你了！”老道跳起来指着老和尚道：https://www.hetushu.com.com“你们华岩宗这甚么六相法，和说话有甚么区别？你还装着修甚么闭口禅，其实比我老道说得还多！”

说罢，从碗中捞出一只虾来。那虾被酒醉得晕乎乎的，虽然活着，只是乱晃，已然无力跳动。这老道长长的指甲将虾头一划，然后在虾尾处轻轻一挤，整只虾肉就被一下子挤到口中，然后细细品了一会，又喝了一口酒，笑道：“所谓‘生吃螃蟹活吃虾’，要的就是这个鲜劲！”

“史老头，你怎么就知道他不是坏人了？哼哼，这年头，表面道貌岸然，其实坏得流水的家伙多了去了，你可别让他三言两语，就给蒙混过去了。”老道瞪着史梦竹叫道。

“罢么罢么，咱们三人也有些许时候不见了，老是在这说嘴做甚？牛鼻子，我这有新酿的胭脂醉，你要是非说话不喝酒，那我们就不管你了。”

“哼，反正你们两个一唱一和，我一张嘴说不过你们两张嘴。”老道忿忿地道。

一听史梦竹之言，张十三脸色由红而白，由白而青，端起酒碗咕咚咚一气饮尽，这才气哼哼地道：“提那群道门败类做甚么？他们不过看那皇帝老儿有几分气运，想借此磨去自己那点业力，躲过天劫，妄想取巧飞升。却不想想，天自有道，哪是那区区小手段能耍弄的？就是因为从前朝张留孙投靠朝廷以来，弄得天下道门大乱，邪门m.hetushu.com.com歪道，都出来搅动是非。现在就连你这小村里，都有妖孽之事了。嘿，可恨呀，可恨！”

梅清见张十三问话，登时收起恭敬之态，眼睛一横道：“我又没感激你，又用得着你教训了？甚么梅花不梅花的，在下无门无派，难道还不许了？”

苦大师听了张十三之言，却点了点头，端起面前杯子一饮而尽。只是他那杯中只是清水，却非美酒。

史梦竹听了，也不由触动心事，端起酒杯饮了，悠然一声长叹：“牛鼻子，你们这些修行中事，我是不懂的。甜妞这件事，其中透着古怪，你或许能为我解得一二罢？”

“哼，你一个双修，老看人家姑娘，你说能有甚么事？”张十三翻着眼道：“当时老道也留了点心，还想跟着看看。结果没想到转身就遇上了这老光头，非要缠着我比试比试。这一比试，弄得天昏地暗忘了时间，结果来时已经晚了，那丫头分明是被人下手采了真阴。只是可怪的是，一般邪修做这事，大多会用些手段，而且也不会取人性命，当事人都是不知不觉，只以为夫妻之间之事，事后也不会发现。不知这丫头怎么居然觉察出来了，反倒害了她一条性命。”

虽然只是一笑，梅清却心中恍然一动，如有甚么在心中炸开一般。只觉得从其温和的眼睛，传递出的种种慈悲、感慨、苦痛、忧伤，诸般情感，一一历过心头，或欢喜和_图_书雀跃，或痛不欲生，种种苦、种种悲、种种喜，如同走马灯般清清楚楚地在神念间转换，一时心神如醉。

梅清笑道：“虽然不是睡一觉就会，倒也差不多。老道你不是自称张铁口么？怎么不算上一算？”

“我说老道，你这不是瞪着眼瞎说么？在下哪有你说得这般。”梅清不满地言道：“当时我们一众数人都在场，可都见你捣乱来着。”

老和尚面带微笑，做了一个合什的手势，一言不发，众人却明明感觉得到他带笑言道：“贫僧这张嘴却是未说甚么。”

“就是个吃货。”史梦竹笑骂道：“还全吃些生的活的，你就不怕人苦大师生气？”

梅清本自强大的神念，如同流水转过石崖，在其间流旋盘绕，尽得其意，却又毫不纠缠，转瞬再转向另一处风景去，流连其间，渐渐不知其所在。

张十三“呸”了一声道：“胡说八道！道无师不行，无门无派？那你一身修为哪来的？难不成是睡了一觉就会了？”

“大师成全，晚辈不胜感激。”梅清恭恭敬敬地站将起来，向着苦大师深施一礼。

一边说着，史梦竹又回过去。对在一边愁眉苦脸的梅清道：“却是光顾斗嘴，忘了介绍给梅小友。梅小友，这位老道呢，乃是在下一位至交好友。姓张，道号十三。你别看他穷凶极恶的样子，倒不是个坏人；这位和尚。乃是苦大师，修的是闭口禅，因此从不说话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