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
“怎么了？”宋焰瞟她一眼，还是那句话。
宋焰却停下脚步，看到几个卖口红的柜台。他过去粗略地扫一眼，虽然这几个牌子都知名，但男人分辨不出具体等级，他依靠最直观的判断来，最终停在一个整体标价最高的柜台前。
她手伸进兜里，掏出了一串钥匙放在餐桌上。
付闻樱似乎换了套方案，至始至终平静着脸不同她讲话，不跟她理论，也不斥责训骂，这无声的压力压在许沁身上，比有声更甚。
宋焰道：“如果我归队之前没跟她见上面，晚上你把这个交给她。”
孟怀瑾深蹙着眉，极长地叹了口气：“沁沁啊，女孩子陷在爱情里头，容易盲目。爸爸担心你被骗。”
孟怀瑾极轻地摇了摇头，语重心长道：“你这话就盲目了。人心复杂，不是相处几天就能了解透彻的。先不论他有没有哄骗你，就算他没有，你拥有的东西太多，而他有的，不足以与你匹配。你看看你们的家境，学历，生活条件，工作前途，哪一样不是相差巨大？不对等的关系，很难有好结果。恋爱的时候可以不顾一切，可真要结婚了，你们在生活观金钱观上的差异迟早会暴露，大大小小的问题就层出不穷。”
“上次看中的那几套，要下订单了。”宋焰回头，“走啊。”
翟淼跑过来：“嫂子，你怎么在这儿？”
没人接话。
“父母的阅历比你深，不想你栽跟头后悔。这样的大事，你一定得听父母的意见。”
……
“我想清楚了。”许沁说，“现在，我不想吃法国菜，也不想吃烤串儿，我就想吃他做的饭。这十年我天天都在餐厅吃，什么都吃腻了，我以后就想在自己家吃饭。”
许沁背脊发凉。
“重色轻妹。”翟淼吐槽。
宋焰嘴角一弯，不答。
“她是我哥女朋友，不叫嫂子叫什么。嫂子，这人谁啊？”
许沁摇头：“就算我被赶出家门，你们永远都是我的父母。养育之恩，我会报。我会每周回来看你们，就算你们赶我，骂我，不准我进门，我都会来。……你要不高兴，就每周骂我一次。要是连骂都不想骂，不想跟我讲话，……我也会来看你们。”
她朝他走去，在离他一两米的地方站定，
“那就是她跟你玩腻了，准备甩掉你。”
一月的和图书冷风吹着，她的眼睛微微红了，望着他，颤声道：
付闻樱打断：“陈司机去接你哥了，你韩廷哥哥帮忙送我们回家。记得说谢谢。”
付闻樱觉得她简直匪夷所思，气得冷笑：“你以为这样软磨硬泡，终有一天我就会心软？”
付闻樱去了常去的商场，那里都是奢侈品店，商场内客人不多。走进一家店，导购员殷切地迎上来：“孟太太孟小姐，欢迎啊。”
“宋焰，……初雪那天，太匆忙了，我有好多话都没跟你讲。本来，有很多话，当时就想跟你讲的。对不起，这么迟才告诉你。”
“我有。”许沁抬手，指宋焰，“在那儿呢。”
她的声音很轻，纱一般弱而颤，
“为什么妈妈一定要这样？”
孟怀瑾蹙眉不语了，
这么多年了，她从来没有说过，爸爸，妈妈，洋娃娃我想要卷头发的，不想要你们选的直头发；房间的颜色我想要浅蓝，不想要你们选的米黄；生日宴我想吃梁市的特色菜，不想吃你们选的本地菜……
翟淼还不死心：“最近我帮你那么大忙，要犒劳我？”
直到下午，付闻樱开口，说：“陪妈妈出去逛街。”
付闻樱亦良久不言，她意识到了许沁身上的改变，她不能相信，也不能允许，这样的忤逆和违抗在她眼中如同大罪。
孟怀瑾和付闻樱同时怔住，没料到她会说出这番话。这么多年来，她从未表达过自己的意思，也从未忤逆过父母的意思，这是第一次。
许沁尚来不及回答，付闻樱淡淡开口：“沁沁没有男朋友。”
生平第一次和父母对谈，她想表达的太多，理还乱。说到半路卡了壳，千万条为他准备的理由都消退下去，只剩最本能最原始的一条，刻在心头。
“你！——”付闻樱惊怔，脸上一贯的优雅冷静被震怒取代，“你真要为了一个男的跟家人决裂，什么都不要了？”
宋焰连续两天都在家里头忙碌，翟淼不免奇怪了，手里转着扫帚，在他身边蹲下：“哥，我要是没记错，这两天周末吧？”
“爸，我知道你担心，心疼。你们不相信他，但我很清楚他是什么样的人，你们能不能相信我？而且……这段关系里，我才是坐享其成的那个。而且……”
“放屁。”宋焰一巴掌拍她和图书后脑勺。
“要去找她了？”
他说，管他明天刮风下雨，今天在一起。明天，她想分开就分开，
没想到她竟然……
“不然该怎样？顺着你的心意来？！沁沁，你看看你的几个伯父姑妈，你的堂哥堂姐们。孟家走到今天的地位，不是靠顺着谁的心意来，也不是靠着你嘴里的开心二字。靠的是大局为重，家族为先。如果人人都只是为了开心，孟家早就被对手打压得分崩离析。我没有逼你非嫁给谁，但你至少选一个像样的。”付闻樱彻底表明了态度，“这件事，根本没得商量。”
“没有。”许沁目光笔直看着她，说，“我没有抱希望，我也知道爸妈不会心软，不会原谅。只是除了这样，我已经没有别的办法了。”
“好像，没有遇到他的日子，就没有开心过，怎么办呢？”
“上车吧。”那男士微笑，拉开副驾驶门。
许沁当即望向孟怀瑾，目光中有一丝紧张。
“结果呢？”
许沁一路不说话，跟着付闻樱进电梯。
她淡问：“失去父母和亲人，失去整个家族，也要选择他吗？”
翟淼：“……”
宋焰起身往外走。
孟怀瑾拦住付闻樱，再度叹了口气：“沁沁啊，你看问题还是太浅。情在浓时，饮水都甜。可一旦爱情消磨干净，糖水也苦。等到那时，人性的丑恶会成倍放大，争财产，撕扯……只有你想不到的。说句不中听的，这段关系里，他是坐享其成的那个。认识你，他可以少努力多少年？你看看你现在的样子，他没车没房没钱没个体面工作你都不在乎。爸妈养你这么大，宠着你，那么多人伺候你，不是为了送你去别人家里洗碗擦地洗衣做饭的。给你买最好的东西，保你衣食无忧，也不是为了让你把自己有的一切去贴补婆家的。”
两把钥匙，车的，复式楼的。
“你们怎么没在一起？明天你得回军营了，竟然不抓紧时间腻歪。吵架了？”
“付阿姨，”他从车前边绕过来，走上马路牙子，眼神落在许沁身上，“这是沁沁妹妹？”
宋焰哼出一声笑：“没有。”
她一瞬间就沉定下去了，手指抠一下桌子，声音也轻了下去，“我真的很喜欢他。”
许沁回答：“他没有骗我，我也没什么可让他骗的。”
“怎和-图-书么了？”宋焰忙着手头的事情，头也不抬。
孟怀瑾拿手撑住额头，痛心而无奈。
那熟悉的餐厅扭成了奇形怪状，融化在泪光里。
可，不是的。
可来的不是司机和他们家的车，是一辆黑色的高雅而不失低调的经典款保时捷。车停在她们面前，开车的人下来，那男人和孟宴臣年龄相仿，一身休闲西装，玉树临风。
端茶倒水，甜品茶点。
许沁平静半刻，轻声道：“我没看到我和他之间有什么大大小小的问题……除了你们的反对。”
宋焰表情倒还好。
付闻樱啜着茶，淡淡道：“拿上来看看。”
翟淼看看这，看看那：“你手里那给谁的？”
他言辞恳切，许沁也动容，可……
“这一次，我绝不先负你。”
隔半晌了，她望向孟怀瑾。
付闻樱脸色骤变，下一秒却维持住了微笑，道：“小打小闹，家里不同意，分开了。”
“我也没得商量。”许沁说。
付闻樱：“那个人给你灌了什么鸡汤，你连爸爸妈妈的话都不听了？”
“很喜欢，是每天都想见到他的那种喜欢。……见到他就开心，我……我就只是想要开心而已，不行吗？”
两人出了商场，站在路边等司机从停车场开车上来。
付闻樱看着许沁，眼神警告，料她不能在这样的情况下驳她的颜面。但，
松手时，金属磕在木桌上，轻轻一声响。
许沁脸上连礼貌都要维持不下去，看付闻樱一眼了便看向他，说：“我有……”
翟淼听到这话，再也忍不住，猛地拉了许沁一下：“诶，许沁，这是你妈妈吧？她说的是真的？你也是那么想的？小打小闹，玩玩就分开了？……想分开就分开了？我哥他就那么一说，许沁你别真……”她气得眼睛都红了，“你别欺人太甚啊。”
“店里上月就来了几只限量款，特地为您留着呢。最近好多客人打听，都想要，经理特别吩咐先让您挑，看您瞧不瞧得上。”
她鼻尖些微发红，轻轻吸一下鼻子，又恢复了镇定，看向付闻樱，道：“妈妈，你说，人不能什么都想要。我懂的。”她点点头，“如果，和他在一起，就必须要失去一切东西，让生活没那么简单了；如果，和他在一起，就必须要面对你们说的那些困难。那么……我和_图_书想选择他，可不可以？……我就想要他，行不行？”
付闻樱看一眼她的脸色，知道自己的意思已传达得足够清楚，重新拿起筷子。
翟淼抓狂：“跑腿的事儿总叫上我，请我吃冰淇淋！”
她坐的这个位置，桌沿上的刻痕，还是她小时候划的呢。
可翟淼脸色极其难看，但下一秒，她就微笑起来，喊：“嫂子！”
“那是不可以的，我和你爸都不会同意。”
……
下雪那天，答应和他在一起的时候，就已经有了觉悟。可她忘了讲。
孟怀瑾长叹：“沁沁啊，你太让爸爸伤心了。”说完，人起身，离了席。
“我今早出门前，跑去你房间看过嫂子的值班表，她今天休息啊。不对，从昨天下午六点就开始休息了。”
“有别的办法。你既然要做，那就做绝。”付闻樱冷道，“现在就从家里出去，什么时候想通什么时候回来。不然，就是不让门卫放行，你也别想再轻易出现在我面前。”
从来没有。
付闻樱和那男士同时一愣。
……
今日这一番对话，已经耗尽她的所有。
许沁思虑半秒，准备上车，余光却察觉到什么，猛一扭头，就见宋焰站在不远处看着她。
“爸爸知道你现在把我和你妈当敌对势力看，但爸爸还是想让你认真想想，你们相处才多久，能说明什么？现在没有问题，不代表以后没有。举个很现实的例子，你喜欢法国菜，你可以吃三四千一餐的法国菜，而他呢，能带你吃的是一两百一顿的烤串儿。当然，你能吃烤串儿，能天天跟着他吃，但他能天天跟着你吃法国菜？他会觉得三四千的法国菜快到他一个月工资，太铺张浪费。衣、食、住、行……这样的矛盾和分歧存在于生活的方方面面。
许沁一愣，才想起，这恐怕就是昨天付闻樱说的相亲对象。
她知道，他在等她的答复。这十多天，他一直在等。
翟淼开心，跑过去：“哥。”
许沁的心顿时就像被刀捅了一样，再也无法控制，一滴眼泪就砸了下来。
付闻樱眉心一蹙，正欲开口，孟怀瑾眼神制止了，又对许沁道：
宋焰选着颜色，看都不看她一眼：“小屁孩涂什么口红。”
回头看，宋焰在买甜甜圈。
宋焰丢给她一小包，手里拎着一大盒。
她忘了，有些话，和*图*书她一直都没有说。
“还不只是消费观金钱观的不同，生活观也不一样，你们的成长环境相差太大，这让你们对生活难易程度的理解也不一样。”
“干嘛呀你，手上全是灰！”翟淼尖叫。
许沁认真看着他，道：“爸，你说的这些我都明白，我也想了很久。过去的一个星期，一直在想。”
再看宋焰，他插着兜，站在几步开外，至始至终一言不发，就那样平静地看着她。
仿佛一直坐在壁橱里的俄罗斯套娃忽然有了自己的思想与意志。
付闻樱领着许沁在店员的恭送中出了店。买下的包，店里会亲自送上门。
许沁住在家的这两天，家里气压很低。
翟淼无语：“我了个去，有了女朋友的人就是不一样。什么都想着她，我这妹妹是捡的吗？”
“宋焰，我会爱你的。”她说，“我会努力，像拼命让明天后天都和你在一起那样去爱你的。”
许沁应允。
许沁嘴唇轻轻颤了一下，人没动；
那男士一脸诧异：“你叫她什么？”
她突然就心痛得要死。
许沁面色微白，一言不发。
翟淼捧着一杯冰淇淋在商场里慢慢转悠，叹：“果然是周末啊，人真多。”
……
宋焰听言，扭头看她一眼，没什么表情，像是思绪都没在她这儿停留似的，转过头就继续挑了。
饶是许沁，听到这几句话，也不免眼眶泛红。最戳心，不过情。
许沁看着反光的电梯壁，里头的她面无表情，像个枯掉的人。
翟淼翻白眼，酸道：“唉哟，一盒甜甜圈，贵重得跟金子似的。”
那男士也未多言，退回旁观者的位置，不知是出于礼貌不予置喙，还是同样默认这种准则。
许沁一怔，盯着她看；她表情冰封，冷酷回视。
她眼睛一热，视线有些模糊，但很快就被眨去。
许沁盯着她看，不知她这话是真是假。
许沁一怔，猛地摇了摇头。
“你想我行我素地跟我耗，我也能这样治你。”付闻樱静静微笑，说，“我说过了，不会同意。这意思，就是不会同意。”
许沁低下头，为什么偏偏是在家里，在她生活了那么多年的家里。
许沁沉默，明白了她为什么带她来这里。
她终于死心，仰起头，手中握上一把“刀”，朝自己的胸口连扎了三下。
她从未表达过她的喜好，一次也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