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七章
一气儿说完这几句话，项西就瞪着方寅没再开口。
“茶庄？你现在在做茶道表演？”方寅更吃惊了，倒了杯水给他，在他对面坐下了，“我知道变化在哪儿了……气质。”
“不是胖了的变化，”方寅抱着胳膊退了两步打量着他，“但又说不上来……最近在做什么？”
奶奶今天心情很好，在细做过程中营养已经大量流失了的粗粮菜点了一大堆，不过的确是很好吃。
程博衍很快地从旁边的手扶箱里摸了一百块钱出来放在了他腿上。
把奶奶小溪和许主任分别送回家之后，程博衍开着车在街上瞎兜着圈子。
“我不说我不拍了吗？”项西说。
见到项西，他有些吃惊，盯着看了半天：“感觉你变了？”
“不休息，不过我可以跟同事商量一下，我周五要值班的话，周六可以休息，”程博衍看了看日历，“我陪你去看。”
“嗯，项西，我身份证上写着，项西。”项西说。
“如果真的是这个主题的话，”项西想了想，“好像也挺有意思？你什么意见？”
“你有兴趣吗？”程博衍问。
方寅也看着他，然后又转头看了看照片，再转过头看着他，沉默了一会儿说：“还挺有创意的。”
“又没让你吃，”项西满不在乎地说，“舔一路又不是在地上滚一路。”
“写诗呢你，”项西笑笑，“你也没拍过我跑的照片啊。”
项西笑了笑：“人粗粮也是粮，我就一根儿稗子，不流失也没什么营养。”
项西没有马上回答，看了程博衍一眼，程博衍也没有说话。
“你这破嘴！”奶奶扬手往他背上拍了一巴掌。
“去吃宵夜？”项西想了想，“要不你给我炸几个蚂蚱吧。”
“不宜妄自菲薄，引喻失义，以塞忠谏之路也。”程博衍说。
“如果你以后能拍出好的照片，我一定会按标准给钱。”方寅说。
“舅舅，”小溪笑着抱着程博衍，在他胸口的衣服上来回蹭着，“舅舅！”
方寅先是愣了愣，接着就笑了起来：“……不给钱，白用。”
“嗯，你看看有没有拍得还成的。”项西突然有点儿紧张，就跟第一次坐在茶桌后，面对着茶客时的那种心情。
“发现了，”程博衍笑了起来，看着项西，“谢谢啊。”
小溪很开心地笑了起来，笑得很响亮。
项西嘿嘿嘿地笑着，看了看他：“肉麻死了舅舅。”
程博衍张了张嘴没说出话来，笑了好一会儿才叹了口气：“嗯，我不说了。”
“大部分……一看就是不会拍照的人拍的，不过取景很有天份，”方寅抬眼看了看他，“有两张还不错。”
“挺好的，”项西挨个看了一遍，最后停在自己拍的那张“作品”前，这是他某天晚上从超市出来拍的，站在坡顶，从上往下一溜路灯，淡黄的灯光下是一条条拉长的灯柱影子，把地上暖黄的一片光分割成一格格的，他伸手摸了摸照片，“挺好的，谢谢。”
“好，”程博衍唱了一句，“他来看我的摄影展…和图书…”
程博衍笑了半天：“服了你了，说话这劲头到底能不能心了啊？”
“主题是奔跑，不知道你感觉怎么样？”方寅说，“就是，人生总有些时候我们是需要奔跑的，逃离身后或者奔向前方。”
“茶庄泡茶，”项西坐到沙发上，把包往旁边一放，伸长了腿，“给杯水喝。”
“我就随便一说啊我的儿，”程博衍乐了，“他肯用就给他用啊，跟他说给他用了。”
“下周六你休息吗？”项西嚓嚓地咬着蚂蚱，“摄影展那天开始。”
项西咬咬嘴唇：“用在你们那个摄影展上，这照片名字叫我看到光作者项西，你要用了我就让你用我之前的照片。”
“没有，胡乱拍的，程大夫给我弄了点儿教程，我对照着学了一点儿，”项西指尖在杯子上轻轻敲着，“怎么样？”
“哪几张？”项西马上凑了过去。
这几天项西没事儿就让程博衍炸几个蚂蚱，每次不多，就一小碟，当零食吃，程博衍感觉自己做梦都快睡蚂蚱堆里了。
项西把她抱起来放到了程博衍腿上。
“估计是俩哥哥叫不明白了，”许主任看着小溪，“那看来我们小溪是分得清哥哥和舅舅的嘛，小坏蛋。”
项西进去的时候，只有方寅一个人，估计他的助手已经下班了，他正坐在电脑前忙活。
“小溪乖。”项西冲小溪笑笑，他对哄小孩儿完全不在行，除了笑和小溪乖，他都不知道还能干嘛了，就觉得小溪抓着他的那只手里全是粘糊糊的糖浆。
“上立交兜兜？”程博衍笑着问。
“不拍！”程博衍立马插了一句。
项西喝完四杯水又上了趟厕所，方寅才把照片看完了：“全都是你拍的？有没有人教过你？”
不过炸蚂蚱的水平倒是一直还算稳定，从来没有糊过，每次都炸得金黄酥脆，这也是项西唯一不跟他抢着做的菜了。
“什么？”项西感觉听着程博衍这句话跟听外语似的，愣是一个字儿也没听明白，连跟着念一遍都做不到。
“我是颗珍珠，本来打磨一下会更漂亮，但那样也许就会变得跟的漂亮珠子没区别了，还不如就这么特别着呢，反正就是珍珠，就是珍珠，”项西一连串地说，“对吧？你是这意思吧。”
照片项西都见过，之前方寅在他工作室的网站上放出来过，配了些让人不爽的文字。
“不同意。”程博衍又说。
“嗯，那是后话，”项西点点头，指着照片，“就这两张，能用吗？”
“不行，不给钱我让程大夫来卸你膀子。”项西说。
“哥哥吃糖！”小溪把手里的糖举了起来往项西嘴边递。
走出工作室的时候，项西有种很奇妙的感觉，有人跟他在这种装逼的工作室里谈事儿，中间放着个笔记本，讨论他拍的照片，跟他握手，说合作愉快。
“有什么不好意思的，你这也不是不正经摄影师拍的不正经作品啊，”程博衍拍拍他的肩，“听我的，跟他谈，他不同意再说，他要不同意，你就跟和*图*书他说用你照片的钱要翻倍。”
“别看轻了自己，”程博衍笑笑，项西的自卑感不是一天两天就能消失的，那些曾经的经历和缺失，也许一辈子都补不回来，但他还是想在所有有可能的地方给项西信心，“你是颗珍珠……”
周六一早项西和程博衍按方寅给的地址到了地方，一家挺大的摄影沙龙，平时经常会有牛逼的摄影展，还总上新闻。
“怎么样？”方寅问他。
“是这样的，我在准备一个摄影展，跟朋友合作的，几个人的作品一起，”方寅解释着，“30天的这个专题我暂时不做了，但有一部分照片我想用，其中有你的几张，主题也许你会接受。”
方寅的工作室不大，在一个商住楼的顶层，装修的也不像个工作室，如果不是墙上的照片和桌上放着的各种相机镜头，倒是比较像个装逼的私人咖啡厅。
“小溪，”程博衍拉拉绳子，“带舅舅去哥哥那儿。”
“不是往西么？”程博衍笑着说，“我没迷路，就是想转转，看看夜景，你要不想看就回去。”
“那……我去跟他聊聊？”项西说。
“嗯？”项西愣了愣，“生气了？”
“……好吧。”程博衍无奈地说。
挂了电话之后他对着程博衍又笑了一会儿：“你是不是神经病了。”
“好的，”方寅站了起来，伸出手，“那合作愉快？”
“你说要让他给钱的！”项西小声说。
“小溪真腻害，这么快就找到哥哥了，”程博衍牵着绳子冲奶奶晃了晃，“看咱家这只小嗅探犬多能干。”
项西差点儿乐出声来，叹了口气，按了免提。
“没问题，”方寅笑着点了点头，“项西？”
“给钱就更愉快了。”项西跟他握了握手。
“你们有没有发现，”奶奶在一边说，“有了往西这个哥哥以后，小溪就管博衍叫舅舅了。”
“那看看呗，”项西把车窗放下，窗外带着凉意的晚风卷了进来，他眯缝了一下眼睛，“你今天跟许主任说了什么啊？她好像决定咬牙接受我了？”
项西看了他一眼，笑着把钱收进了兜里，又问方寅：“找我有事儿？”
“你去找工作，是在跑，你在咖啡店拒绝我拍照的时候也是因为想要往前跑，”方寅继续说，“对不……我怎么感觉我在电话推销啊……”
不过说实话，方寅最后这几句话打动了他，就像他执着地想要捕捉光一样，他也在走，也在跑，想要往前，想要向上。
“什么怎么办？”程博衍说，“让他用啊，你还真问他要钱啊？”
“他找你干嘛？”程博衍马上问。
“你迷路了？往东啊。”项西给他指路。
“我知道，我不是让你拍照片，”方寅笑笑，“我是想征求一下你的同意，当然如果你不同意也没关系，就算了。”
“没有，就是突然觉得不用改了，”程博衍说，“粗粮细做，营养成分都流失了。”
“这张夜景和这张树荫小路，”方寅打开照片，“其实我不是说过么，你要是有和_图_书兴趣，可以过来，我可以教你。”
“说了好多呢，”程博衍说，“我说你要不同意我就带着项西私奔了。”
不过隔了这么久再看到这些照片时，项西感觉有些陌生，照片里那个眼角带着不屑的人，是当初的自己。
“30天？”项西问。
小z站在信息栏前，仰头看着大大小小的招工启事，背挺得很直，像是要起飞，展翅，或者奔跑。
大厅的照片都精心设计过，有的在墙上挂着，有些在拐角的墙边靠着，有的放在吧台旁边，项西“奔跑”的照片，休息区摆成了一个小组合，那张《我看到光》被放在了沙发之间的茶几上，面前还有一盏小油灯。
程博衍笑出了声。
“什么条件？加钱？”项西的第一反应把他自己都逗乐了，“哎，我最执着的大概就是钱了。”
“别啊，你说完，”项西揉揉鼻子，“我就愿意听你夸我。”
“诸葛亮，出师表。”程博衍说，
“说。”项西说了一句。
“你让他来拆了我也不给钱，”方寅笑着说，“你这是占我便宜了啊，换个人倒给我钱也不可能用啊。”
方寅没有说话，点开照片，一张张看了起来。
他沉默一会儿才开了口：“给钱么？”
“嗯，如果你愿意的话，可以再加个条件。”程博衍说。
“是有个事儿，”方寅说，“就，我以前拍的那个专题……”
小z对于要拍摄的主题有些不满，在他看来，我也许不是一个记录者，而更像个在身后拽着他阻止了他脚步的人，于是他把烟头弹进了我面前的咖啡里。
项西挂掉电话转过身看着方寅：“好吧，不过照片给我放大点儿，要用我起的名字，还有作者名字是项西，不是展宏图。”
“胖了，”项西扯扯裤子，“旧裤子都勒了。”
“坐腿，”小溪指了指程博衍，“舅舅的腿。”
“嗯，你用吧，”项西从兜里拿出了u盘，“但是……有个条件。”
“就一张，”项西想想又笑了，“还是强买强卖的。”
“让李妍听到得撕了他。”老妈瞪了他一眼。
“把你拍的那些照片拿给他看，”程博衍说，“让他挑两张，也放出来展览，上面要写上《我看到光》，作者项西。”
“得要点儿时间啊，”项西把椅背往后放了放，腿搁到车头上，“我这么说话说了二十年，又是一文盲，要改也得……”
程博衍用背带牵着小溪回到桌边时，老妈和项西正在聊天儿，项西看上去有点儿拘谨，但比之前要放松很多了，看样子聊得还成。
项西拿过消毒液，胡乱在小溪手上搓了搓：“好了，小溪你坐椅子吗？”
回去得称称体重。
项西斜了他一眼没说话。
“你是……”程博衍想了想，“我的小台灯，不算亮，照不了多远，但要是没有了，我身边就黑了。”
“嗯，”项西应了一声，“差不多吧。”
项西嘴角带着一丝笑容把照片和文字都看完了，方寅要用这些照片他觉得没什么问题，方寅用这些照片给出的和图书价格比之前拍照片时给他的要多得多，他也没什么意见。
“同意什么？”项西不明白他的意思。
“你开玩笑呢，”项西回过神来，赶紧摇头，“人那是正经摄影师的正经作品展啊，我的那些照片放那儿算什么意思啊，他就算愿意，我也不好意思啊。”
“什么？”项西愣了。
“放屁，”项西想也没想就说了一句，“要非私奔不可也是我带你，就您这生存能力，这洁癖程度，出门儿没奔出三里地就已经不能自理了。”
项西犹豫了一下，低头拿出手机走到一边给程博衍打了个电话：“他说有一张能用，但是不给钱，怎么办？”
车在立交上绕了大半圈，项西的手机响了，他拿出来看到来电上显示的是方寅的名字：“方寅？”
“说说？”方寅看着u盘。
“好，”方寅点点头，拿了个笔记本放到他面前，“你先看看照片，这是我当初拍的，这次挑了四张了出来想用，文案也在旁边，你可以看看，有什么想法可以跟我说。”
“让他用你的照片，哪怕一张也行，”程博衍看了他一眼，转下立交之后他把车停在路边，转身看着项西，“记得让他给钱。”
“想说茶陶冶了我？”项西笑了，“别酸了，说正事儿。”
“我还以为你要说什么呢……你在这点上真是……没变化啊，”方寅笑了起来，“给钱，如果你愿意，到我工作室来，我们详细谈，也不用马上答复我，可以想想，这周末之前给我个答复就行。”
“什么？”项西问。
项西看了他一眼，忍着笑用口型说了一句：“别打岔。”
“下不来就报警。”程博衍说。
“跟我的主题可以契合，”方寅说，“从另一个角度看到你在奔跑。”
“你洗脸呢，”程博衍把她推开看着自己衣服上的两条糖道子，一脸痛苦地抓过湿纸巾，“擦嘴！”
文件夹里程博衍已经帮他整理出了近千张照片，还没算上那些拍砸了的，程博衍把这个文件夹用复制到了u盘里。
“你说，”项西捏着u盘，“他会不会觉得我有病？”
程博衍叹了口气，从包里拿出消毒液：“帮她擦擦手。”
是的，管他是怎么来的呢，反正照片就挂在那里了。
“不用管这些，反正你拍的照片，挂在那儿了。”程博衍说。
“不是陪我去看，是你去看我的作品！”项西纠正他。
程博衍开着车把他送到了方寅的工作室，在车里把u盘递给他：“都拿着，他是专业的，让他挑。”
“项老板现在准备去哪儿？”程博衍笑了笑。
照片没有变化，有变化的是文字，同样的画面，不同的表达，就会给人不一样的感受。
开展之前，方寅带着他俩转了转，摄影展布置得挺有感觉，不是项西想像的大白墙上挂着各种照片，大家进去转一圈就看完了那种。
“以前你和程大夫都有过差不多的意思，就算要拍，也希望表达出来的意思是光明的，向上的，”方寅说，“这个我们的意见不完全统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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项西从来没想过自己拍的那些照片到底最后会用来做什么，他只是想拍下来，各种光，他看见的，他心里的。
“这些是我拍的照片，”项西把u盘放到他面前，“你看看。”
“拍了多少？”方寅很有兴趣地在笔记本上打开了u盘，“这么多？”
“试试嘛，有机会就试试，反正他不同意你也不损失什么，对不对。”程博衍笑笑。
“哎哟，”项西啧了一声，“你跟一文盲甩出师表是不是特有成就感啊？”
“不知道啊，”项西接了电话，“喂。”
“好，天亮之前能下来么，我明天下午要去云水。”项西说。
“不跑，跑什么跑。”程博衍说。
“明白。”项西回答，隐约对方寅这次的想法有些感兴趣。
别说是在赵家窑混着日子那时，就是前两个月，他都没想像过这样的场面。
“小程开车吧，”他坐进程博衍的车里，“合作的事已经谈妥了。”
“不知道，这词儿听假瞎子说过，”项西皱着眉想了想，“什么什么不一还是不二妄自菲薄的。”
“神经病！”项西笑着骂了一句，拎着包下了车。
“怎么样？”方寅问。
“知道妄自菲薄什么意思吗？”程博衍看了他一眼。
“是没拍过……其实也拍过，你去找工作的时候不是被人撵过嘛，我拍了的，不过那张用不上，”方寅又给他解释，“我这个奔跑，不是具体的跑，只是一个比喻，一种状态，跑着的状态，明白我意思吗？”
“小展？”方寅的声音传过来，“还记得我吧？”
“我就在这儿等你，”程博衍拍拍方向盘，“谁要说你，你告诉爸爸，爸爸立马进去卸了他膀子。”
“用哪儿？”方寅愣了愣。
“哎哟我的天，”程博衍一看就偏开了头，“这糖她舔一路了。”
“那用吗？”项西问。
“什么。”项西追了一句。
项西看了看，低头一张嘴把糖咬进了嘴里：“谢谢。”
项西吃得有点儿撑着了，最近总吃撑，他有点儿担心再这么下去自己真会变成个胖子。
“说实说，这照片虽然还不错，但够不上拿去摄影展的，差太远了，”方寅说，“但是看得出有天份，而且……”
“算了。”程博衍突然说。
“她跟她老公一块儿也打不过我。”程博衍把绳子从小溪的背带上解开，坐在了项西身边。
“只要不是拿你照片卖惨，你自己做主就行，都是有身份证的人了。”程博衍伸手抓抓他脑袋。
就连杂粮粥也比程博衍的杂豆粥好喝很多。
“用，但只能用这张夜景的，这张更好些。”方寅点点头。
……
小溪手里抓着糖，跑到了项西身边，抬手就抓住了项西的手：“哥哥！”
项西沉默了很长时间，最后笑了起来：“哎，我现在才发现，你在这方面脸皮也挺厚的啊。”
“那我……想想。”项西说。
“这话说的，给过我钱的人我都不会忘记。”项西笑笑。
“给多少钱？”项西又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