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婚了
三
“今天监狱发生暴力冲突，有一个人发了疯，拿着一块瓷砖的碎片乱刺，林近刚好在他身边，被刺中了肝脏。”
那时候，他真是恨不得他马上死了，恨不得把他所有的罪行都公之于众，让全世界的人都认清他虚伪的嘴脸，但他的母亲哭着求他：“不要，不要，不管他做错了多少事，他始终是你亲生父亲，你会后悔的，你一定会后悔的……”
生硬的手指一点点松开，护士将林近推进手术室。手术室的门关上之前，他还努力地撑着受伤的身体，似乎想要坐起来，再多看一眼……
他的脸比照片上又瘦了许多,灰白凌乱的头发被汗水浸透,贴在脸上,越发显得颧骨突出，再加上疼痛让他毫无血色的脸扭曲变形，眼神没有一点光彩，嘴角还流着丝丝缕缕的鲜红，郑伟几乎不敢相信面前的人就是林近，那个曾经备受瞩目的男人。
“嗯。”
他点头，艰难地走到林近的床边，洁白的床单盖在他的身上，胸口前渗透了一大片的鲜红
经历了五个小时漫长的等待，主刀的刘主任终于走出手术室。
郑伟抬起头，望着被高墙丝网围在方寸之间的天空。
“他最希望的，不是见你，而是知道你过的很好。”
看出叶正宸在有意回避他的问题，他努力让自己的情绪平静下来：“没关系，你告诉我实话吧。”
“和_图_书我不想知道。”
“那他到底有没有生命危险？”郑伟急忙问。
更重要的是，对于一个占有欲极强的男人来说，已经承受了妻子的背叛，又怎么再承受儿子的背弃？
他问护士：“一会儿给病人输血的时候，能不能告诉他，这些血是我输给他的？”
“可是，我忽然特别想说。”
叶正宸苦笑了一下。“其实你不用说，我也猜得到。我看过他的卷宗，他杀了简葇的父亲，开车撞伤了简葇的妈妈和妹妹，而你却帮他上诉，从死刑改判无期。这五年，每次我回国，你都托我过来关照他一下。除非他是你的至亲，否则你没有理由这么做。”
“……好吧。”
叶正宸去找人沟通了一番，没多久，护士走过来，便带着郑伟去验血。
然而,案子结束了,别人平静的生活却从此不复存在了。
“这些年，我不愿意看见他，我不愿意承认我跟他的关系，我以为我不见他，就可以跟他一点关系都没有，也不会对他有任何的感情。现在我才知道，我错了，有些天性，是不可能泯灭的。”
……
林近虚软无力的手伸向他，沾着鲜血的手指在半空中显得十分无助。
……
叶正宸看他一眼，“你这么做，没有任何意义。”
……
他让自己坚信：他就是郑耀康的儿子，是任何人都无法改变的事实……
“https://m.hetushu.com.comO型血。你放心，血库的血已经调来了，足够用的。”
“哦。”
“我也是O型，我想给他输血，可以吗？”
外面的世界，分明是繁花似锦的盛夏，在这监狱里，却只有一片破败的残灰。
“可我对他，做的太绝情了。以他当年的身份地位，他完全可以请一位世界最好的律师帮他脱罪，就算免不了要被判刑，他也一定有办法让自己离开监狱。但他为了保护我，选择了认罪，甘愿在这不见天日的地方渡过余生……我却从来没看过他一次……”
叶正宸不知何时走近他，安慰地拍拍他的肩膀。
在监狱医院略显陈旧的走廊里，郑伟看见了在手术室门外等着见他的林近。
他抓住那只无助的手，俯下身，极力让声音听起来很平缓：“进去吧，我在这里等你。”
“还要观察，我建议你有个心理准备，病人有心脏病，不排除心衰的可能……”
护士有些为难，“我会帮你转告里面的人，不过他现在意识不清了，即使告诉他，他也未必知道。”
“这可能是我能为他做的最后一件事了……”他真的想为林近做点什么，哪怕只是微不足道的一点小事。
“伤的严重吗？”
但是，有希望也是好的。
“他进手术室之前，我告诉他你结婚了，娶了简葇。他很高兴，他让我告诉你：早点生个孩hetushu.com.com子。”
“手术的成功率有多大？”
“他是什么型的血，需要输血吗？”郑伟问。
“有什么话，出来再说吧。”
“好吧，我去沟通一下。”
窒息的刺痛越来越激烈，他用尽全力紧那只冰凉的手，“嗯，我会的。”
“不，你一定要告诉他，这对他很重要。”
沉默了三天的郑伟忽然很想说话，于是，他对身边的叶正宸说：“你从来没问过我，他和我是什么关系？”
他告诉等在门外的郑伟和叶正宸，手术过程中伤者的心跳曾经停止过三十几秒，幸好他们没有放弃抢救，病人的求生意志也很强，总算是有惊无险。现在，虽然手术还算成功，但病人还没有脱离危险期，要在ICU里深度观察。
这么多年的朋友，他岂会听不出叶正宸的意思——生，只是希望。
可他还是不肯见林近，从没跟他说过一句话，因为他觉得一旦他见了，就证明他承认了林近是他的亲生父亲，他不想要这样一个父亲，在他的心目中，从小把他养大的郑耀康才是他的父亲。
自从林近在法庭上认罪，他就没办法再恨他了，因为他知道林近落得身败名裂终身监禁的下场，是为了他……
“我只能告诉你，有死的可能，也有生的希望……”
沉默中，郑伟的手机传来短暂的震动，他慢慢拿出手机，看见屏幕上显示着一条短信息：老公，可能在这个时候，我不应该打扰你。可是我想我应该告诉你，不管发生什么，你还有我，还有我们的孩子……和*图*书
“他是我的亲生父亲。”
五年来，林近选择在这样的地方度过余生，而他从来没有来过。并不是因为他恨林近，虽然他最初在母亲口中知道真相的时候，他恨过林近，恨他当年为了荣华富贵抛弃了他们母子，他更恨林近回来，自私地想要找回已经不属于他的东西，害死了无辜的人，牵连了他的母亲，也让他从“郑耀康的儿子”突然之间变成了一个见不得光的私生子。
叶正宸告诉他：“他十分钟前就应该进手术室，但他坚持要等着你来，说是有话想跟你说。”
“……”郑伟无言地靠在墙壁上。
这三天里，叶正宸也没有离开过，帮他关注着林近的情况。他自认这一生算是不幸的，有一个不想认的亲爹，爱了个最不该爱的女人，所幸，他选对了叶正宸这个朋友。
寂静的夜晚，呼吸机的震动声都可以听得清清楚楚。
直到今天，他感觉被那只垂死挣扎的手握紧，他才明白，血缘之情，是无论如何都抹杀不了的。
看着手指是滴落的鲜血，浓烈的悲伤就像海浪一样，铺天盖地地袭过来，他有种窒息的疼痛。
林近在ICU里三天三夜，郑伟一步都没有离开，除了极少的几m.hetushu.com.com次探视时间，他一直站在病房外，看着心电仪的波动，数着上面越来越少的心跳数。
他转头，问：“到底怎么回事？”
看着手机屏幕，他只觉得快要停止跳动的心脏突然有了一股强大的力量，然后，干涩的眼眶慢慢湿润了……
“我……”
“手术还算成功！”他说这句话的时候，并没有轻松的表情。
“不……”林近的手指焦急地收紧，艰难地喘着气。“我如果死了，一定要，照顾好你妈妈，还有，你自己……”
“这不是天性。”叶正宸说：“是你的个性。你太重感情，不管是亲情，友情，还是爱情，你全都看得太重。不管别人怎么辜负你，你是绝对不会负人。”
五年过去了，郑伟数不清多少次在第二监狱的门口徘徊过,他知道林近很想见他一面,跟他说句话，他一次都没有进去,与其说不想见他,不如说，他不敢去见。
所以，郑伟只能在心中筑起一座比这监狱更高的墙，把关于林近的一切与自己都隔绝开。
郑伟感觉自己的心跳数仿佛也在减少，越来越无力，好像随时可能会停止跳动。
鲜血一点点从血管里流出，他越来越沉痛的心跳仍丝毫不见缓和。
郑伟看了一眼手术室紧闭的房门，以前，他总觉得自己没有做不到的事，而现在，隔着生死存亡这道门，他从深刻体会到什么叫无能为力。
“是积水潭的刘主任给他主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