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我又想起你
第三章 豆蔻年华，一起长大
顾国祥赶到医院时已经是凌晨三点，金爱华在病房里守着手术后的李涵，庞水生在走廊上照顾着顾铭夕，连着庞倩也在医院里熬夜。
“没看够就没看够！”庞倩抓着遥控器得意洋洋，顾铭夕见她如此嚣张，突然就伸脚去她手里抢遥控器，庞倩手一甩就躲开了，笑着说：“你要想公平，咱们剪刀石头布呀！”
期末考前一天，庞倩坐在顾铭夕房间里，抱着大碗吃冰西瓜——西瓜被李涵切成了块，叉了两个小叉子，是让庞倩和顾铭夕一起吃的，最后就到了庞倩一个人的怀里。
庞倩对着顾铭夕临摹的漫画爱不释手，不禁说道：“顾铭夕，你真的画得好棒，以后你也可以画漫画啊，去《卡通王》投稿，做漫画家！”
又一次听顾铭夕说了换房子的事后，庞倩磨了庞水生很久很久。她从顾铭夕这里问来了一些重要信息，金属材料公司的新老员工都可以申请新宿舍，以资历、职称、职位、对公司的贡献作为审核标准。无房户需要满足的条件更为苛刻，有过福利分房待遇的老员工则可以申请换房，但需要交回老房子，并缴纳几万块钱作为以小换大的房屋补偿。
庞倩心里被重重地一撞，猛地抬头向三楼那扇窗望去，窗边的少年没来得及移开视线，干脆也不躲了，目光平静地注视着她。
“也行。”
后来，顾国祥和李涵帮顾铭夕选定了美术作为学习之外的另一个发展方向。顾铭夕从小就喜欢画画，当时他已经截肢三年，用脚夹着水彩笔画画都能有模有样，动画片里的角色在他脚下栩栩如生，看着是有点儿天赋的。
庞倩静默了一会儿后，点头承认：“嗯。”
庞倩像是听到天方夜谭：“自己怎么去啊？”
“你不知道？”庞水生有点尴尬，“也许她自己都不知道，或者还没来得及告诉你。”
庞倩眼睛红了，摇着头可怜兮兮地说：“我不要站起来。”
顾铭夕从没有问过别人，不知道庞倩在他人眼中的形象。他只知道，在他的心里，庞倩整个人是鲜活的，真实的，立体的。他见证她从出生至今的成长，她的每一个眼神，一颦一笑，他都能理解得很透彻，她说的每一句话，他都能懂得她的心意。
庞倩张张嘴，很想和他说自己其实已经不在意了。谢益说的对，她和顾铭夕从小到大这么多年的感情，哪能因为班里那些无聊的男生而受到影响。但是看着顾铭夕清淡如水的眼神，庞倩又觉得自己要是说了会显得挺矫情的，于是也就闭了嘴。
她这样子求他，顾铭夕哪里拒绝得了，但是他也有很大的顾虑，顾铭夕说：“庞庞，我可以陪你去，但是……我出去很不方便的，我没有手，上厕所要人帮忙，你又是女孩子……”
顾铭夕知道自己不该看这个，但又实在好奇。
见她张牙舞爪的样子，顾铭夕忍不住又笑了一下，耐心地给她解释起来：“我奶奶说，女人有了小宝宝，尤其是前三个月，不能拿很重的东西的。行动要特别小心，要不然很容易流产，电视里也有这么演的。况且我妈妈都四十岁了，怀孕本来就很危险，容不得一点疏忽，哪里能提那么重的米，还从超市一直走回家啊。”
“说了是人家撞我，又不是我撞人家！”顾铭夕躲不开，裤脚已经被她掳起，她看到了他小腿上的伤疤，真的是挺大的一块。
她的浅色裤子很薄，红色的液体漏出了一点，虽然不显眼，但她还是急着回家去换裤子。
庞倩低着头，有些失落地说：“我也不知道顾铭夕会考哪里，反正他考得上的那些学校，我肯定考不上。”
初二下的期中考试，谢益考得不好，曹老师甚至还找他去谈了话。
他用脚尖轻轻地踢踢庞倩，“起来啦，别看了。”
他屈着膝盖坐在那里不吭声，收着肩膀，垂着眼眸，庞倩知道自己又过分了，偷偷瞅了他几眼，然后把遥控器递到他脚边：“好啦，我不看了，给你看。”
对啊，顾铭夕成绩这么好，这么稳定，每次都甩年级第二名好多分，他肯定是要考E市最好的广程中学或是第九中学的吧。
庞倩抱着他画的各种宽肩长腿帅哥图“吧嗒吧嗒”地流口水，说：“女生有什么好画的，你喜欢就自己去画好了，反正我不要的。”
金爱华赶紧去开门，庞水生和庞倩也都从房里跑了出来，门一打开，顾铭夕的样子让他们都吓了一跳。他赤着脚，脸色惨白，神情慌张，白色衬衫、灰色裤子上满是鲜红的血迹。
“顾铭夕，我要是考不上重高，怎么办啊？”庞倩有些泄气，蔫头蔫脑地说着。她和身边的男孩正在一起骑车回家，顶着头上的大太阳，汗如雨下。
庞倩恍然大悟：“哦……原来你也听‘温馨港湾’啊！”
李涵平时挺注意这些的，很多女性用品都存得很好，也不会在儿子面前穿得暴露。顾铭夕什么都没找到，回到房间对着坐得像尊石头似的庞倩说：“那个……我家没有，我找不到，你要么回你家去……”
李涵睁开眼睛，对着顾铭夕笑了一下，伸手摸摸他的头发，虚弱地说：“妈妈没事，等一下你奶奶会过来的，你管着自己就行。”
“下次再给我好了。”
老师对李涵说，别看顾铭夕性子温和，乖巧听话，在潜意识里，他其实很有自己的想法，并不是个唯命是从、投机取巧的小孩。
“嗯。”
放学回家的路上，庞倩兴奋地对顾铭夕说：“下个学期，我一定要考进全班前二十！”
他变得更加沉默，上学放学都是独来独往，只偶尔会和简哲、刘翰林一起说说话，并请他们帮自己上一下厕所，或领一下饭盒。
“为什么呀？”庞倩有点不明白，“一中和广程完全不能比啊，你明明考得上广程的。”
人来人往的大街上，一个穿着粉紫色连衣裙、扎着马尾辫的女孩正站在他身后五、六米远处，见他转身，她也停下了脚步，背着书包站在那里愣愣地看着他。
她甚至都没有在出门上学时偶遇过顾铭夕，她调整过自己的出门时间，从七点到七点半，但不管她怎么调整，都没有碰到过顾铭夕。而当她到了学校后，过十分钟，顾铭夕就会走进教室。
庞水生拍拍他的肩，说：“国祥，你先冷静一下，阿涵没有生命危险，她是……意外流产了。”
顾铭夕就不动了，别开了头看向窗外，车水马龙的街道，热闹的店铺，路人们疲惫却鲜活的面孔……他竭尽所能地转移注意力，无奈腰上的皮肤实在太敏感，薄薄的布料挡不住庞倩掌心的温度，他甚至能感觉到她的手攥住了他的衣服，指尖随着车厢的晃动在他身上小小地摩擦着。
顾铭夕也长高了许多，在班里算是高挑的男孩子了，他有一双长而直的腿，还有宽宽的肩膀，能撑起运动衣的整条肩线，只是肩膀下两条长袖空空荡荡，随着他走路而微微地晃动着。
几个女生在边上嗤嗤地笑，庞倩知道自己很丢脸，谢益却什么都没有说，小跑着去捡来球，挑着眉毛对边上的邱丽娜说：“笑什么，螃蟹第一个球就会转了，很有天赋好不好。”
“嗨。”他低低地应了一声，还是走了出来。
这时，有人在球台边喊谢益：“球王！到你啦！”
庞倩心里一惊，谢益说的没错，她和顾铭夕的确很久没有说话了。
顾铭夕脸有些红，小声说：“好像是高了点儿，我妈妈说，春天最容易长个子。”
庞倩坐在了前面，在大部分时间里，她看不到顾铭夕了。就算是下课时，她也不能光明正大地回头去看他，只能趁着进出教室时，偷偷地看他一眼。
“你真没救了！”
庞倩很不好意思，想要帮他的忙，就弯腰去拿他脚背上的抹布，说：“我来帮你擦吧。”
念书，就算念到大学，毕业后能从事怎样的工作？医生、老师、警察……做不了；司机、工人、厨师……也没法干，更别提像他这样的技术员、工程师了。顾国祥闷头抽烟，几宿没睡觉，想着自己原本聪明健康的儿子，以后甚至无法像庞水生那样做个电焊工，他就觉得心里像是堵了一块石头，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庞倩心中突然想起一个状况，有点担忧地看着顾铭夕，说：“你爸爸妈妈将来要是真的再生一个小孩，那不是比你小很多很多啊，到时候你都二十多岁了，你的小弟弟或小妹妹才刚念书呢，那可怎么办？”
看到风尘仆仆跑来的顾国祥，庞水生立刻迎了过去，顾国祥问：“到底是怎么回事？阿涵怎么了？”
谢益真是一颗闪亮的星啊，他打球时特别投入，眼神专注，姿态潇洒，就像个专业运动员一样。边上球桌的人都围过来看他打球了，他每抽出一记好球，人群里便爆发出一阵喝彩声。有许多其他年级的女生在边上看着谢益，头碰着头窃窃私语。
他肩上背着一块画板，还有一个帆布的双肩包，庞倩和他一起下楼，问：“你去哪儿？”
有时候，顾铭夕会觉得自己和那些被处分的学生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他班里的同学都挺老实的，虽然也有人会起哄谁谁喜欢谁谁，但大家也就是这么叫叫，一年下来，班里并没有发展出任何一对情侣来。可是在班级外面，居然会有这么多的故事？
顾国祥震惊极了：“阿涵怀孕了？！”
“钱……我现在给你？”他在楼梯上站定，说，“在我包里，你要么自己掏一下。”
然后，那天放学回家时，庞倩就有些不高兴地问他了：“顾铭夕，他们说你喜欢赵璟？有没有搞错啊！赵璟那么做作，讲话嗲得要命，你真的喜欢她？”
顾铭夕挡不了她，也不想挡，就随她去闹。他知道庞倩和他一样，都只是开玩笑，并不会用力。
“去学画。”他说得很简单，走到二楼时，忍不住回头问她，“你呢，你去哪儿？”
庞倩的确还没有来月经初潮。
电视机前的少年浑身冒汗，思绪纷乱，他微微地喘着气，心跳声震撼着自己的耳膜，清晰又有力。
庞倩愣了一下，手还挥在半空中，最后悻悻然地收了回来，她若无其事地继续舔棒冰，顾铭夕也不再说话。几分钟后棒冰吃完，公交车也来了。
“爸爸递申请可以，但是你得答应我，你要考上重高。”
晚高峰的公交车很挤，庞倩和顾铭夕上车时早没有座位了。庞倩投了两个硬币，和顾铭夕一起往车厢里走。
只有一次，庞倩要从后门进教室时，看到顾铭夕坐直身体靠着椅背，两只脚踩在地上，空瘪的衣袖纹丝不动地垂在身边，正扭着头望向窗外。
“坐公车太麻烦了。”顾铭夕很认真地回答她，“走路的话，你又走得太慢了。”
庞倩心中想起之前和孙明芳的话题，问：“顾铭夕，你明年打算考哪个高中？广程，还是九中？”
“什么干吗？”庞倩装傻，“我去上学啊。”
庞倩实在想不出这样究竟有哪里好。她难以想象自己的爸爸妈妈在这时候给她生个弟弟或妹妹，她一定是接受不了的。还有，顾铭夕没有胳膊，难道就不怕他的爸爸妈妈有了小宝宝后，会不管他么？
庞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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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益松开了手，笑着问：“记住了吗？就是那样子用力，用巧劲。”
“行。”
听到这些故事时，庞倩还乐得哈哈大笑，但现在她真是有点笑不出来了。她庆幸自己没有在学校、当着别的同学的面碰到这么尴尬的事，又哀叹自己居然在顾铭夕面前出丑。
金爱华难以置信：“庞水生你疯了吗？顾铭夕没胳膊的呀！他以后就算念了大学，毕业都不一定找得到工作的。还有你晓不晓得，阿涵和我讲，铭夕生活上有很多事要别人帮着做的，出门在外都没法子自己上厕所的！你想让我们倩倩嫁过去给他做保姆啊？你看我们倩倩，到现在会做几件家务，我可不想她嫁给铭夕去吃一辈子的苦。”
和谢益一起下楼时，庞倩故作轻松地问他：“谢益，曹老师和你说了什么呀？”
庞倩呆呆地看着他，一下子说不出话来。
她一直以为他是不在乎的，因为现在的他的确很厉害，庞倩和他在一起时鲜少会注意到他与常人的不同，她是真的已经完全习惯。可是如今看来，顾铭夕还是在意的啊……
顾铭夕一下子就想起了钟小莲的话，右脚往后一缩，很严肃地说：“不要了，你不能碰冷水的，赶紧回家吧。还有，这几天你别再吃冰的东西了，棒冰、水果、饮料都不行，哦，还有辣的也不能吃。”
“哪有啊，我是根据自己的成绩来考虑的。谢益要是去考广程，我难道也去考吗？那不是自寻死路。”庞倩努力地为自己辩护着，才不会承认她对谢益的那点儿小心思呢。
从家里走去学校，需要四十五分钟，顾铭夕在街上大步走着，他走得很专心，几乎目不斜视，也不会去在意路人凝聚在他身上的异样目光。
顾铭夕脸又红了，叫道：“我听贾老师说的行不行啊！”
他背上书包出门下楼，走出楼道，他看了看车棚方向，看到了自己的那辆自行车，思考了一会儿后，他向着大院的大门走去。
“螃蟹，你又欺负顾铭夕。”谢益走到他们身边，皱眉看庞倩，庞倩立刻柔柔地说：“人家才没有呢。”
两天后的早晨，顾铭夕起床，嘴里咬着一支“不求人”，低头用棍子那端的小爪子扒拉着松紧带裤腰，给自己穿上了裤子。然后他又咬来一件T恤，坐在床上，双脚撑开衣服下摆，弯腰将衣服套在了身上。
孙明芳一直在边上看庞倩和顾铭夕打闹，这时候忍不住插嘴说：“其实顾铭夕的虎牙挺可爱的啊，根本就不用矫牙。”
庞水生第一时间冲去了顾铭夕家，在洗手间的地上发现了昏迷的李涵，她流了很多很多血，浸得裤子都湿透了。庞水生冷静了一下，吩咐金爱华赶紧打120，又让庞倩去拿大浴巾，裹在李涵身上为她取暖。
“我知道啊。”庞倩还是不明白，“我妈妈说那是意外，不关你的事，你爸爸干吗要说你啊？”
顾铭夕一张脸烧得都快能烙饼了，说声“钟阿姨再见”就匆匆地进了门。
庞水生敲她一个爆栗：“爸爸几时骗过你？怎么，没信心？”
“我也不知道。”顾铭夕轻轻地摇了摇头，开始说这个晚上发生的事，“放学回家后，我和妈妈吃了饭。然后，我们去超市买了些东西，我的颜料没有了，明天上课要用，妈妈说就当饭后散步。东西买回来以后，妈妈说肚子有点不舒服，就去上厕所，结果她一进去，就摔倒了。我跑过去看，她……她流了很多血，说肚子疼……我……我没办法把她扶起来，就去找庞叔叔了。”
顾铭夕从来没研究过这个，顶多就是在电视广告里看到过，一下子也不知该拿哪个，想了想就用嘴咬起了一包五片装的粉红色包装卫生巾，准备回家。
庞倩却心虚地别开了头。
庞水生陪着顾国祥来到顾铭夕身边，顾铭夕端端正正地坐在椅子上，衣服上的血迹已经干透，变成了可怖的暗红色，他抬头看到自己的父亲，立刻站了起来。
顾铭夕目光平静地看了她好一会儿，庞倩则歪着头看他，还吐吐舌头做了一个鬼脸。
就在这时，顾铭夕突然转过头来，庞倩来不及收回视线，慌张地与他四目相对。
庞倩：“你……”
金爱华刚想反驳，庞倩已经蹦进来了，一边舔着蛋筒，一边坐在了庞水生身边，看着电视屏幕上的连续剧，很快就投入地问起爸爸之前的剧情来。
VCD上的时间一秒一秒地过去，电视屏幕里却还是漆黑一片，偶尔闪一些雪花点，庞倩等得不耐烦了，问：“怎么了？”
“有没有去医院啊？那人赔钱没？”庞倩着急地问，手指去碰碰那块破了皮的淤青，顾铭夕疼地后退了一步：“很疼的！别按！”
念书以来，庞倩从来没有坐在教室前面过，一开始她着实有些不适应，但是久了以后，她就发现，融入到同学们中间的感觉，真的很好。
顾铭夕在给VCD机连线时，庞倩去他家冰箱里拿来了两支奶油雪糕。
不知道。
她欢天喜地地去拿蛋筒了，庞水生小声地对金爱华说：“你真的别想那些事了，你看看我们女儿现在多大，她是不是连那个都还没来？你说你都在担心个什么劲儿啊，倩倩还是个小孩子呢。”
说完，庞倩把小包往车兜里一丢，跨上车一蹬就走。她觉得现在的顾铭夕越来越不可爱，越来越好为人师了。第一名很了不起吗？谢益成绩也很好啊，但他从来不会和别的同学讲什么考试啊、升学啊、名次啊之类的话题。顾铭夕怎么会变得这么烦！才初一呢，他干吗老要想到两年后的事啊！真没劲！
车子启动，顾铭夕侧着身子，用肩头抵着立柱，双脚微微叉开以保持平衡。庞倩站在他身边小心地护着他，一只手抓着立柱，另一只手轻轻地拢在他的腰上。
说这话的时候，他抿着薄薄的唇，半垂着眼睛，两只脚忙个不停，挤颜料、洗笔、调色……人的脚趾很短，又都并在一起，能用的也只有两只脚的大脚趾和第二个脚趾，远远不及手指灵活。可是小小年纪的顾铭夕不得不学会用双脚来做这些事，他知道在别人眼里，他这样子挺怪的，但是他没有办法。
救护车来得很及时，庞水生随车送李涵去医院，金爱华稍微收拾了一下，带着两个孩子打车跟了过去。
庞倩习惯和他拌嘴，遥遥指着他的座位所在的窗台，说：“你刚才还在那里呢，我看到你了，然后你又躲开了。”
“买了作业本、圆珠笔，还有卫生纸、洗发水，还有……”顾铭夕很仔细地回忆着，“还有米，妈妈买了一袋米，说家里米快吃完了。”
他的声音干巴巴的，沙哑得厉害。庞倩本来已经困得在椅子上睡着了，此时听到声音睁开了眼睛，看到顾国祥站在顾铭夕面前，问自己的儿子：“铭夕，究竟是怎么回事？”
他走到庞倩身边为她示范，猫着腰，左手抛球，右手甩拍一拉，球就打着漂亮的旋儿击到了网那边，胡添力接是接到了，但球直接就出了界。
可是一直到初一结束，庞倩的例假也没有来。她并没将这件事放在心上，因为她的全部精力都在期末考试上，最后一个月，顾铭夕给庞倩做了突击辅导，庞倩考了全班第二十六名，比期中考试时高了十一个名次，几门主课成绩都超过了同桌胡添力。
庞倩就是个一根筋的人，想都没想就同意了：“我答应！爸爸得说话算数！”
“笑什么！”金爱华捅捅庞水生的手臂，“我说真的，你说以后倩倩和铭夕要是谈对象，那可怎么办？”
庞倩心里说一声“好帅”，羞答答地望着谢益。
顾铭夕：“……”
庞倩心脏怦怦跳，左手把球抛了起来，谢益抓着她的手腕挥拍拉球，清脆的一声响，球就旋转着过了界，胡添力又一次没有接到球，气鼓鼓地去捡球了。
庞倩又开始施展牛皮糖的本领，每天放学缠着庞水生，说让爸爸妈妈带她去。到了最后庞水生实在被她弄烦了，说：“三个条件，一，期末考考全班前十，二，起码要有四个人一起去，三，去了上海，爸爸会找认识的朋友带你们去吃饭、住宿，不准单独行动。这三个条件全部满足，爸爸就同意你去。”
顾铭夕很为难：“那怎么办？你家有吗？要么，我去你家拿？”
在教室对角线那端的庞倩。
“我为什么非要考广程和九中啊。”顾铭夕看着庞倩，问，“你是不是想考一中？”
初一（6）班最好看的女孩叫赵璟，是大家公认的班花，大眼睛，双眼皮，白皮肤，樱桃小嘴。刘翰林说自己喜欢她，简哲说赵璟虽然漂亮，但是他觉得邱丽娜更可爱。刘翰林就笑话他，说邱丽娜明显喜欢谢益啊，大家都说他俩是一对儿呢，你没戏。简哲就有些郁闷，转移话题问顾铭夕，觉得班里哪个女生最好看。
“当然！”庞倩兴奋地说，“我要买一百本！给所有认识的人都送一本，告诉他们这是我好朋友画的，可厉害了！”
庞倩乐死了：“啊？比你都好？怎么可能啊！我又不是谢益。”
新学期开学以后，曹老师真的调整了座位。欲盖弥彰一般，她进行的是全班的大调整。这一次，庞倩被列入了调整的行列，同学们都很惊讶，庞倩和顾铭夕却一直保持沉默。
几天后，庞水生一纸换房申请递到了公司，庞倩则带着书包敲开了顾铭夕家的门。
“大概……是十斤。”顾铭夕注视着父亲的眼睛，“爸爸……”
他也想像鸟一样飞，可是，翅膀呢？
到了后来，顾铭夕实在忍不住了，他关了电视机，冲到了自己的房间，扑在了床上。
见庞倩挺没信心的，顾铭夕安慰她：“还有两年呢，什么事都说不准，到时候说不定你成绩比我都好。”
“嗷！闭嘴！笨蛋！”庞倩推了他一下，顾铭夕身子一晃，弯着眼睛就笑开了。
顾铭夕直接给她泼冷水：“你要是想考重高，起码得考全班前十，还得一直维持在前十。”
“哦……”顾铭夕点头应着，忍不住问，“庞庞，你怎么了？”
谢益亲口对庞倩说过这个理由，庞倩目瞪口呆，心想，谢益就是这么酷。
顾铭夕，幸好是顾铭夕。
这时，庞倩发现了游戏卡带边上的几张光盘，她拿出来看，光盘上印着日本漫画《不可思议的游戏》里的男女主形象，她高兴极了：“呀！顾铭夕，你居然有这个动画片！我一直想看的呢！”
“那你还递换房申请？”金爱华不解，“还和倩倩那样子说，我看小丫头都当了真，这些天可用功了。”
“你是不是长高了？”庞倩踮起脚尖比了一下，压着声音惊喜地说，“呀，你真的长高了！上学期我还在你耳朵这儿呢，现在只到下巴了，你都快比我爸爸高啦！”
庞倩：“……”
“你不是不喜欢别人说咱们俩么。”顾铭夕淡淡地说，“不让他们看到就好了。”
庞倩惊讶地抬头看他，顾铭夕对着她笑笑，“怎么，不行吗？”
他解开腰间的外套，随意地丢在地上，拿起球拍吹了口气，在球台边猫下身子和*图*书时，眼神立刻变得专注起来。
顾国祥突然凄惨地笑了起来，身子都晃荡了一下，庞水生急忙扶住了他，他伸手捏了捏自己的眉心，说：“水生，你瞧，你瞧！我真是生了个好儿子啊。”
金爱华不爱听这话：“倩倩又不笨，万一她真考上了呢？”
庞倩点点头：“哦，我知道了。”
栏杆边就只剩下了庞倩和顾铭夕，两个人沉默了一阵子，突然一起开了口。
教室里的同学们吵闹得很厉害，他却恍若未觉，只是静静地看着窗外。
后来，庞倩反应过来，顾铭夕是故意在她走了以后，才出的门。
“我干吗要去矫牙？”顾铭夕闭了闭嘴，看了庞倩一会儿后，又特别夸张地咧开了嘴，露出两排大白牙，说，“你瞧，我没蛀牙。”
可现在呢？
顾铭夕站起来走到电视柜前，右脚拉开抽屉，脚趾取出几盘游戏卡带，问庞倩：“你自己来看，要玩什么。”
“我高兴。”庞倩扬着下巴问他，“你又为什么不骑自行车？”
庞倩欢呼起来：“爸爸万岁！”
顾铭夕的脸上并没有显出尴尬，他的眼神静如止水，看了庞倩一眼后，他又脱了鞋，将双脚搁到了桌上，深深地低下了头。
庞倩：“啊？！”
顾铭夕和庞倩一起走在路上，一会儿后，庞倩说：“顾铭夕，以后咱俩还是一起上下学吧。”
那些神奇“小电影”，顾铭夕知道它们的存在，但从没有看过。和简哲、刘翰林等同学闲聊时，大家说的最多的也是球赛、动画片、流行歌曲、考试等话题，如果非要绕上一点与“性”有关的内容，那大概就是，小男生们会偷偷地说，班里、年级里，哪些女生比较漂亮。
初夏时节，天气微热，他走得有些快，慢慢的额头上就沁出了一层薄汗。这一条路，顾铭夕走了不止一次了，只是这一次，他越走越觉得奇怪，心里渐渐浮起一阵毛毛的感觉，终于，他停下了脚步，倏然转身。
顾铭夕一笑：“你先说。”
“还好，路上可以默背英语课文。”
“嗯。”
金色的晨光披洒在顾铭夕的身上，他迎着朝阳，微微地眯了眯眼睛，突然就笑了起来。
暑假里，顾铭夕和庞倩的父母都要上班，两个孩子就单独在家。他们不小了，大人们也就不麻烦老人来照顾了，在前一天晚上多做一些饭菜存在冰箱，让孩子第二天中午热热吃。
好像知道了她心中所想一般，顾铭夕又开了口，语气轻缓：“别人怎么说我都无所谓的，我只是不喜欢你也因为这个来说我，挺没意思的。”
在公交车站等车时，庞倩跑去路边小卖店买了一支棒冰，一边舔着一边走了回来，顾铭夕站在车站里等她，看着她舔冰棍儿的馋样子，失笑出声：“庞庞，你是不是每天放学路上，不吃点儿东西就不肯回家啊？”
庞倩囧了。
庞倩看的入了迷，这时，孙明芳问她：“螃蟹，谢益要考一中，你呢，你打算考哪所重高？”
E市一中虽然不是市里最优质的重高，但也排名前列。谢益之所以一直以它做目标，是因为一中有着全市所有重高里最先进的体育馆，馆里配有最高档、最专业的乒乓球台，还会承接市中小学生的乒乓球比赛。
庞倩其实不懂顾国祥问的那些问题和李涵生病有什么关系，但是她知道顾国祥说的最后那句话，是在讽刺顾铭夕。
学业渐渐重了起来，因为多了物理和化学。顾铭夕好像天生为了学习而生似的，学得游刃有余。每一次考试，他都是年级第一，而谢益的成绩却是忽上忽下，很不稳定。
庞倩在笑，庞倩在闹，庞倩和孙明芳在交换漫画，庞倩在擦黑板，庞倩在偷偷地吃零食，庞倩趴在桌上睡大觉……有时候，庞倩会回过头来和谢益说话，她的眼睛很亮，笑得格外灿烂，她从来不会对谢益凶巴巴，关于这一点，顾铭夕有点小不满。
和谢益聊过后，庞倩回家和庞水生说了暑假里去上海看漫展的事，庞水生一下子就拒绝了：“开什么玩笑，小孩子怎么能自己一个人出远门。不行！”
她娇羞的样子令顾铭夕很不习惯，谢益倒不为所动，他觉得站着累，干脆坐在了栏杆上，说：“螃蟹你下来好一会儿了，干吗不去打球？孙明芳都轮了两回了。”
放学后，庞倩和孙明芳一起下楼。孙明芳个子娇小，性格内向，与大大咧咧的庞倩做了几个月的前后桌，两人关系竟变得很不错。
庞倩傻呵呵地笑着：“你将来会不会长得像你爸爸那么高，那就太帅了！”
谢益回到教室时像个没事人一样，依旧招呼着几个同学去打球，庞倩有些担心他，不知不觉就和孙明芳一起手挽手地跟了出去。
顾国祥沉吟了一下，问：“你和妈妈去超市除了买颜料，另外还买了什么？”
“坐火车啊。”谢益懒洋洋地说，“我认得几个漫画社的朋友，今年暑假我会和他们一块儿去上海玩，他们还玩Cosplay的，大概会在漫展上有表演。”
顾铭夕愣了一下，点点头：“我知道了，妈妈再见。”
“我也想考一中。”
顾铭夕对这几张光盘毫无印象，想了一会儿后，说：“我不知道啊，我没看过……”
“没说什么啊，就骂我考得烂喽。”谢益的乒乓拍子不停地颠着球，笑着对庞倩说，“其实，考年级第九已经不错啦，现在争第一第二没什么意思，只要保证明年考进一中就OK了。”
“喂……”
庞倩兴奋地叫：“我要看！”
显然，顾铭夕也知道，但是他和庞倩一样迷茫。他低着头站在那里，眼神里有些不知所措，脸色很差很差。他的衣衫凌乱，上面血迹斑驳，衬衫的短袖空空地悬在身边，身子微微地发着抖。
这是一堂自由活动课，因为刚过了期中考试，大家都不愿意待在教室里，几张乒乓台子旁围满了人，谢益找人商量了一会儿，才要到了一张球台，他掳起衣袖，很快就和人厮杀起来。
谢益感到难以置信：“我听简哲说，你和顾铭夕从小到大都是好朋友，你就因为这个而不理他了？”
庞倩回过头去，发现顾铭夕竟是等在一个修自行车的摊位旁，她哭笑不得：“你怎么站在这儿呀。”
这时，公车司机踩了一脚刹车，顾铭夕没法儿抓柱子，身子剧烈地晃了一下，庞倩情急之下就搂住了他的腰，帮他稳下了身体。
他一边走一边脱掉了外套系在腰上，露出里面的白色短袖T恤，运动过后，他浑身是汗，T恤胸口都被浸湿了，头发也湿答答的有些凌乱，庞倩看着他微微发红的脸庞，还有那双亮如晨星般的眼睛，顿时就矜持起来。
顾铭夕则独自一人坐在了教室最后面。
顾铭夕说：“因为鸟会飞。”
他有些心猿意马，随即又为自己这样的念头而感到羞愧。
这样的天气，顾铭夕穿的是短袖，他残缺的身体很是醒目，司机开了让座提示音，车厢里反反复复地回荡着一个女声：“请给有需要的乘客让个座，谢谢。”
“但是广程中学不一定会收我啊。”顾铭夕耸耸肩，侧着头看了看自己的空衣袖，“就像两年前一样，不是说我成绩到了，他们就一定会要的。高中已经不是义务教育了，而且，广程中学到高二时就有一批学生被交换出国，高三时很多都保送国内重本，每年去清华北大都有好些个，这样子的学校，说实话，我觉得我进去念也会满吃力的。”
终于有乘客意识到这个没有手臂的男孩站着挺危险，起身给顾铭夕让了座。顾铭夕脸红红的，庞倩还以为他是因为别人让座而不好意思，推着他的腰就让他坐了下来，还把两个人的书包都堆在了他的腿上。
最后孙明芳和简哲带来了好消息，说愿意一起去。庞倩高兴坏了，回家就把这个消息告诉了庞水生，拍着胸脯保证说：“爸爸！我期末考一定会考前十的！”
顾铭夕沉默了一会儿，说：“我妈妈的小宝宝没了。”
顾铭夕本就紧张，这下子更是吓了一跳，牙没咬紧，嘴里的卫生巾吧嗒一下掉到了地上。
吃完饭，庞倩赖着不回家，因为家里父母的主卧被锁了，她回去后没得吹空调又没得看电视，会又热又无聊。
然后，她又有了一个神奇的发现。
庞倩突然就有些气恼了，眉毛一挑，大声说：“你怎么知道我没努力啊！你凭什么说我贪玩啊！我也想考前二十五名呢，又不是随我说了算的！顾铭夕，你好烦！我知道你是第一！你很厉害！但请你不要来管我好吗！”
“你帮我带一本，行么？”顾铭夕说，“我都没时间去。”
这提示音不响还好，响起来后，有许多乘客开始打量顾铭夕，但是却一直没人让座。
他穿着一件藏青色的运动外套，衬得皮肤很白，眉头微微皱着，神情透着点儿不愉快。
庞倩愣愣地听着，又噘起嘴说：“可是，这也不是你的错嘛，你爸爸怎么能那样子说你啊。”
“那时候我已经工作了，赚钱了，我可以带他去吃好吃的，给他买玩具，买衣服。”顾铭夕笑眯眯地看着庞倩，“我爸爸一定很喜欢他，他也一定会是个很可爱的小孩，这样难道不好么？”
庞倩其实不是想住大房子，她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怎样的心理，知道顾铭夕要搬走后，她心中是各种不舒服、舍不得。她缠着庞水生让他递换房申请，庞水生是真的觉得没必要，金材大院的房子已经足够大了，地段又是市中心，换到城西那鸟不拉屎的地方去，还要多交几万块钱，这不是穷折腾么。
庞倩：“……”
念小学的时候，他的话一点都不少，班里的活动也会积极参加，庞水生和金爱华闲聊时，会说起顾铭夕，说这个孩子真不简单，两个胳膊都没了，也没变得自卑敏感，和庞倩在一起依旧会笑会闹，每天都是笑嘻嘻的。
在内心深处，她不舍，且后悔。
顾铭夕扭着身子躲了一下，低声说：“摔的时候，腿上擦破一块皮，有块大淤青，其他没什么。”
庞水生一瞪眼：“怎么可能。”
《卡通王》每月一本，开始时价格八块五，后来涨到了十块，几乎算是庞倩月零花钱的四分之一。但庞倩还是咬咬牙省下零食钱，每个月从不落下。
顾铭夕：“……”
庞倩看着面前不远处谢益矫健的身姿，小声说：“我也想考一中，一中分数线不是特别高，要比广程和九中好考一点，就是有点儿远。”
顾铭夕的画技越来越好，这对庞倩来说就是个利好消息。她从租书店借来漫画书，看到里面有喜欢的插图，就会缠着顾铭夕将它临摹下来。
这以后，庞倩和顾铭夕的关系又降到了冰点，她帮他买来了那本题库，但并没有亲手交给他，而是托李涵转交给他。
庞倩过去一看，都是没听过的游戏，感觉兴趣不大，说：“玩超级玛丽吧。”
“有什么不可能的？”顾铭夕听到“谢益”的名字，脸红了一下，撇撇嘴说，“我手刚没了的时候，他们还说我不可能上学，不可能学会自己照顾自己呢，现在我不是好好的么。”
钟小莲是出了名的八卦嘴，被她知和图书道的事一下子就能传遍大院。钟小莲微微一笑：“我没那么多嘴，这有什么好说的，你赶紧进去吧。”
乒乓台子旁有一排栏杆，庞倩和孙明芳倚在栏杆旁说悄悄话，她们面向着乒乓球台，同时也面向着教学楼。
庞倩奇怪地问：“为什么呀？”
金爱华沉默了一会儿，说：“我倒是不想再和国祥、阿涵做邻居了。”
顾铭夕一直站在洗手间门口，神情惊恐地看着这一切，庞倩走到他身边，伸手去拉了拉他的衣袖，他身子一抖，转头看她，眼神一片茫然。
庞倩只会一点点，俗称弹弹球，老实地摇头说：“不大会。”
庞水生不明白她在担心什么，说：“先不提这是十几年后的事，就算倩倩要和铭夕谈对象，也没什么嘛，铭夕多好的孩子啊，咱家和他家知根知底的，我没觉得有什么问题啊。”
“好啊。”庞倩回答。
《卡通王》是一本漫画月刊，是庞倩的最爱。她一听就激动了：“我知道啊！最近那期登了广告啦，不过……上海耶，那么远，我爸爸妈妈不一定肯带我去的。”
顾铭夕冲她笑笑，得意地扬扬下巴，对庞倩说：“瞧孙明芳多有眼光。”
这一年的寒假，庞倩和顾铭夕没有在一起玩，两家人聚餐过一次，两个孩子碰了面，也只是说些不咸不淡的话，聊聊动画片，聊聊寒假作业。庞倩觉得，顾铭夕的态度很客气，而她，似乎不能像过去那样，肆无忌惮地在他面前撒野了。
经过了上学期期末考后的班级调整，（6）班依旧是四十七个人，其中四十六个学生两两而坐，只有顾铭夕，没有同桌。
庞倩说话时不经意地抬了下头，下意识地望向了自己班所在的教室，突然，她就看到了教室最后面那扇窗边的人影，顾铭夕的脸闪了一下，然后就不见了。
“好了，别说了。”顾国祥无力地挥了挥手，“你妈妈从超市，一直提着那十斤米，还有其他东西，一路走回来？”
顾铭夕答不出来，真的，他答不出来。
“庞……倩。”他看着她，很认真地说，“你再多努力一下吧，别贪玩了，尽量维持在班级前二十五名，以后学了物理化学会更难，要是按现在的成绩，你将来考高中会没把握的。”
庞倩没听懂：“这和买米有什么关系啊？和……和你有没有手也有关系？”
庞倩很认真地思考了半小时，握拳答应：“谁没信心了！成交！”
庞倩微微仰头看着他，觉得他越来越帅了。
“那你这几天就走路上下学？”
初二这一年，庞倩的成绩在顾铭夕的监督下变得十分稳定，每一次考试都能考进全班前二十名。依照源飞中学以往的升学率，快班里的前二十名都是有希望考上重高的，所以这时候的庞倩在班里已经算是优等生了。
庞倩：“……”
“我怎么抓啊？”顾铭夕耸耸肩，空袖子晃啊晃，“那人撞了我，一下子就跑了，把我车都撞坏了。”
谢益有点惊讶：“就因为这个？”
“顾铭夕。”
“……”
“我没躲开啊，我就是看到你们在这儿玩，我才下来的。”顾铭夕微微一笑，露出嘴里两颗虎牙，庞倩忍不住说：“和你说了要笑不露齿啦！男孩子长两个虎牙好幼稚！叫你去矫牙你还不答应！”
庞水生抽起一支烟：“两年后你中考，要是考上了重高，房子造好咱们就搬家。要是没考上，爸爸就去把申请拿回来，当没这回事。你答应吗？”
“哦，是去买数学老师说的那本题库吗？”
“去吧，路上小心，别骑车了。”
庞倩愣住了。
“走，一块儿去玩，我教你。”谢益招呼着周围几个同学，“邱丽娜，胡添力，蒋磊，一起去！”
他一头的冷汗，微微松了口气后回过头来，却见庞倩坐在那里，身体僵硬得一动不动，她脸上一阵红一阵白，顾铭夕的脸也是烫得要命，连话都说不利索了：“大、大概是盘子放、放错了，那、那个你别……”
顾铭夕抿着唇笑了起来。
顾铭夕不会在她面前摆谱，立刻就抬头看她，说：“庞庞，你以后能不能别用我没有手这个事来开我玩笑。”
庞倩：“……”
顾铭夕没有抬头，却给了她答案：“我和曹老师说了，我不要新同桌，我想自己一个人坐。”
顾铭夕脸红了，懊恼地说：“庞倩！”
顾铭夕走到庞倩身边，学着她的样子倚在了栏杆上，庞倩瞪他一眼：“你怎么下来了？”
庞倩咯咯咯地笑起来，顾铭夕气得踢了她一脚，当然，他没有用力，只是装装样子。庞倩却像被咬了一口的兔子般跳了起来，小拳头噗噗噗地往顾铭夕身上砸去：“顾铭夕你造反啊！竟然敢踢我！”
顾国祥已经去上班了。顾铭夕穿好衣服，去卫生间洗脸刷牙，所有的事都用脚完成，慢是慢了点，但全部都可以自己做。洗漱完毕，他去冰箱里咬出一袋面包，用嘴咬开包装后，直接放在桌上，低头吃完。最后，他去到父母的房间，弯腰对躺在床上的李涵说：“妈妈，我去上学了，你自己没事吧？”
她爱极了书里的几位漫画作者，汤蔚青、林莹、丁冬……碰到喜欢的故事和人物，她真是百看不厌，爱疯了的时候还会缠着顾铭夕给她临摹，谁叫顾铭夕画画那么棒呢。
那天，庞倩咬着棒棒糖打开家门时，对面502的门也刚刚打开，门后的少年看到她后愣了一下，原本想要走出来的，一下子就站住了。
“没什么。”庞倩抬头看他，一副视死如归的表情，“顾铭夕，你能让我考上重高吗？”
顾铭夕笑笑：“你放心，我的车已经修好了，可以骑的。”
从小到大，她和顾铭夕在一起，无数次听到别人用他身体上的弱处去取笑他。金材大院里那些调皮的小孩还给顾铭夕取过绰号，叫他“小残废”、“缺手儿”、“空袖怪”……庞倩因此和他们打过架，顾铭夕却从没有因为这些事而哭过。
但是他没说，因为觉得没必要，于是他随大流般地回答：“最好看的当然是赵璟啊。”
“倩倩来那个了？”她问。
顾铭夕：“你……”
她舔着雪糕心满意足地坐在地板上，顾铭夕按下播放键后，走过来坐在她身边，庞倩把另一支雪糕递给他，他用右脚夹过，盘着腿、伏着身子慢慢地吃着。
庞倩又说：“对了，到时候你出名了，能不能以我为女主角画个漫画？”
顾铭夕也没有去问过庞倩理由，这个傻姑娘永远不会知道，顾铭夕在听到她说要考重高的那一瞬间，心里有多么开心。
他以前并不是这样的。
金爱华看着庞倩眉飞色舞的模样，终于闭口不言。
她不可避免地会想起顾铭夕。以前，顾铭夕会不厌其烦地给她讲题，讲得耐心、细致，一直会说到她明白为止。在这中间，他还要忍受她的胡搅蛮缠、插科打诨，但从来不会和她生气。
她开始发奋学习，那股劲道叫顾铭夕瞠目结舌。学习之余，庞倩还开始拉拢小伙伴，想要凑齐四个人。首当其冲的自然是顾铭夕啦。
“啊？撞伤了吗？我都不知道！”庞倩伸手去拽他衣服，“你有没有事啊？”
庞倩不乐意地喊：“你才是小孩儿呢！”
平时，两个女孩都是一块儿骑车回家的，可是这一天，庞倩说自己没骑自行车，要坐公交车回去。
庞倩突然想起自己想要考重高的初衷，要是顾铭夕考上了广程中学或九中，而她去了别的学校，那她和顾铭夕不是就分开了吗？这样的话，她和父亲的约定又有什么意义啊！
庞倩长得好看吗？
一阵沉默，庞倩觉得尴尬得要命，想掐死顾铭夕的心都有了，顾铭夕倒也乖乖地闭了嘴，最后还是谢益打破沉默，问：“对了，螃蟹，你不是很喜欢看《卡通王》么，你知不知道，今年暑假上海有漫画展，《卡通王》里有许多作者会来签名，你打不打算去看？”
他把球交给庞倩后，右手很自然地抓住了庞倩拿球拍的右手，说：“你抛球，仔细看我做。”
“好很多了。”顾铭夕眼神黯了一些，回答，“医生让她卧床休息几天，说没有大问题，这些天我奶奶在照顾她。”
顾铭夕神情温和：“普通的摔跤没关系的，别告诉我妈妈就好。”
“胡说！我哪有！”庞倩往他肩上拍了一下，“今天这么热，我只是口渴了。”
初一的时候，庞水生给庞倩订了《卡通王》，从此她一发不可收拾，深陷其中不能自拔，每本杂志都能捧着看无数遍。到了第二年，庞水生看苗头不对，就不给她订了。庞倩也无所谓，不给订就买嘛。
“不知道啊。”顾铭夕刚说完，电视屏幕突然一亮，庞倩瞪大了眼睛，怎么都没想到屏幕上会出现这样的画面……还真是不可思议啊。
尽管她一点儿也不喜欢物理化学，觉得好难，但是顾铭夕从来不会对她放松。他知道庞倩就是个陀螺，拨一拨，她动一动，要是不去管她，她就是死蟹一只。
庞倩还是笑个不停：“咱们这样子好像特务接头。”
“差不多吧。”谢益露齿而笑，语气里透着自信。
“那就好。”庞倩想到那天晚上的事，还是心有余悸。她从未见过那样的场面，顾铭夕和李涵身上都是血，他家的洗手间地上也是血迹斑斑，客厅地砖上还留着顾铭夕的血脚印，一路延伸到门外，最后停留在庞倩家的大门上。
“顾铭夕……”庞倩右手抓着那支不停滴奶油的雪糕，左手则揪住了自己的T恤下摆，她打断他的话，也是结结巴巴地说，“我我我……我、我好像……那、那个来了。”
听到谢益的回答，她崇拜地看着他，问：“你能保证考进一中吗？”
庞倩不知道自己和顾铭夕为什么会搞成现在这个样子。但是，她实在找不到机会、也想不出方法去修补他们的友谊。在学校里，她不好意思去找顾铭夕说话，在上下学路上，他又躲着她。最关键是，现在的庞倩看起来过得很快乐，先不管她成绩如何，她结识了好几个新朋友，周末时也会有同学约她一起出去玩了。
她自己吃一块西瓜，又叉起一块喂顾铭夕，很自然的动作，用的同一个小叉子，顾铭夕也没拒绝，一口一口就着她的手吃进嘴里。
庞倩默默点头。
“你知道的，我爸爸一直都想再生个小孩。”顾铭夕平静地说着，“小宝宝没了，他肯定很失望。而且，我也是有点责任的，要是我没提去超市，我妈妈就不会买米了，她不买米，也许什么事都没有了。还有……我要是有手的话，我也能帮我妈妈提东西，这样子她也不会有事。”
庞倩和顾铭夕唯一的一次说话，是在五月初的一个周日下午。
他去卫生间转了一圈，在放卫生纸的小柜子里，没找到妈妈的卫生巾。
一个清澈的少年声音在她耳边响起，庞倩“倏”地抬起头来，就看到顾铭夕站在她身边不远处。
这些快乐是顾铭夕无法带给她的。庞倩有时候会想，也许她和顾铭夕的关系只能依靠同桌来维系，当他们坐在一个教室对角线的两端，就预示着他们会慢慢离开彼此的世界。
庞倩没有告诉顾铭夕和-图-书自己和庞水生的约定，这太丢人了，怎么能让他知道，她是为了和他一起搬家才想要考重高。
庞倩眨眨眼睛，说：“和王婷婷去新华书店。”
“你为什么不骑自行车？”
庞倩噘起嘴：“你怎么都不说的。”
谢益双手一撑栏杆，潇洒地跳了下来，回头对顾铭夕和庞倩招招手：“我先去打球！”
庞水生的面色凝重起来，顾国祥的声音已经有些颤抖了，问：“米，是多少斤的？”
打完球，几个人一身汗地往教室走，谢益不动声色地走在庞倩身边，低声和她聊起天来：“螃蟹，你和顾铭夕怎么了？为什么这个学期，你都不和他说话了？”
只一句话，就把顾铭夕气得够呛。
顾铭夕：“……”
没想到，站在庞倩家门前锁门时，楼上的钟小莲正巧下楼，看到顾铭夕抬着右脚夹着钥匙在弄庞倩家的门，不禁笑起来：“呦！铭夕，你连你媳妇儿家的钥匙都有啦？”
蔫蔫地回到房间后，庞倩咬着笔头发了会呆，自己也不明白，为什么她的成绩会掉得这么厉害。这半个学期，她自认学得还挺认真的，英语老师布置的背诵默写她都完成了，数学作业也从不敷衍。只是，因为和曹老师的那番过节，她打死也不愿意去办公室向老师问问题，做不出的题就只能自己死啃。
虽然不是自己家的事，但庞倩爱操心，她总是觉得顾铭夕的爸爸妈妈还是不要再生小孩的好。她觉得自己得打消顾铭夕想有个弟弟或妹妹的念头，对他说：“你别忘了，你家才三个房间，你爸爸妈妈一个房间，你一个房间，还有一个书房，你爸爸妈妈要是再生一个小孩，他住哪里去啊，难道和你一个房间吗？到时候说不定你会被赶出来睡阳台呢！”
谢益：“……”
金爱华和庞水生一块儿看电视的时候，问他：“你真的想换房呀？”
孙明芳往车棚去了，庞倩就哼着歌儿走出了学校大门，她沿着大街一路往西走，一边走还一边四下张望，走了几分钟后，边上传来一个男孩的声音：“庞庞。”
这时，房间的门被推开了，一个小脑袋瓜探了进来，语气讨好地说：“妈妈，我写完作业了，能来看会儿电视吗？我看十分钟就好。”
庞倩的视线一直都跟在谢益身上，她愣了好一会儿后，转头问身边始终沉默的少年：“顾铭夕顾铭夕，你说，我爸爸妈妈会答应让我暑假去上海吗？”
以前，她对他也常有这样亲昵的举动，掐他，打他，呵他痒，再小一点儿的时候，他们甚至会一起在床上滚来滚去，打打闹闹。顾铭夕从来不躲庞倩，也不会在她面前刻意掩饰自己残缺的身体，但是这一次，不知为什么，在庞倩打了他一下后，他往后退了一步，离她远了些。
有一个问题，庞倩一直没弄明白，在顾铭夕面前她也不爱藏着掖着，问：“顾铭夕，你爸爸那天为什么那样子说你啊，他是什么意思啊？”
顾铭夕想象了一下，笑道：“什么怎么办？那不是挺好的么。”
“那得走好久！”
庞倩叫他，男孩子不得不回过头来，脸色有些不自然，问：“干吗？”
他是个乒乓高手，小时候似乎跟过教练，如今是打遍全年级无敌手。
顾铭夕只是笑：“我爸爸也是担心我妈妈，气糊涂了。”
但是他居然控制不住！他很害怕，却又很好奇，他自责愧疚，却情不自禁。
那天晚饭后，庞倩在自己房里做作业，金爱华在洗碗，庞水生则在看新闻。就在这时，门外突然传来一声呼喊，接着就响起了巨大的敲门声，还夹着顾铭夕惊恐的声音：“叔叔阿姨！叔叔阿姨开开门！救命啊！叔叔！开开门！救命啊！救救我妈妈——”
她无比投入地开始学习，连动画片都不看了，每天晚上抱着书去顾铭夕家和他一起做作业，还能问出一大堆的问题。
庞倩最终被调到靠墙那个大组的第二排，几乎和顾铭夕拉了一个对角线。庞倩在收拾书包的时候，顾铭夕始终低着头不说话。
庞倩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谢益的话，想了半天才扯了个理由：“因为班里那些无聊的男生总是说我和顾铭夕，好烦的。”
这一天，轮到庞倩到顾铭夕家吃饭。外面太热了，气温飙到了38度，顾铭夕开了爸爸妈妈房里的空调，让庞倩端了饭菜到房里的小桌子上，两人一边看电视，一边吃饭。
“疯狂的坦克也行。”
两个孩子面对面地站在街上相视而笑，庞倩晃晃悠悠地走到顾铭夕面前，抬头看他，皱皱鼻子说：“别笑了，虎牙又露出来了，好幼稚。”
然后，顾铭夕又轻声地说了一句话：“还有，我要是进了广程，大概一个认识的人都没有了，想想也挺没意思的。”
不再和顾铭夕同桌后，庞倩曾经试着拿一道数学题去问谢益。谢益也会给她讲，只是，他讲了一遍后庞倩还是没懂，边上的邱丽娜已经露出了揶揄的表情，庞倩就难为情了，说声谢谢后转回身来。后来，她再也不好意思去问谢益了。
顾铭夕点了点头。
他是用身子撞的门，还用脚踢，金爱华后来拿清洗剂洗了好久，才洗净大门上的血迹。
“嗯。”顾铭夕点点头，“那我走了。”
“谁说的。”
顾铭夕对于庞倩待在他家没有任何意见，唯一不高兴的地方就是庞倩会和他抢电视看。顾铭夕想看法国世界杯的球赛重播，庞倩却要看《还珠格格》，顾铭夕忍不住说：“你都看两遍了还没看够啊！”
庞倩板着脸站起来，又问他：“抓住撞你的人了吗？”
庞倩觉得顾铭夕怪怪的，都不怎么说话，只顾着往车窗外看。到站以后，两个人下车，还得走十分钟才能到金材大院，顾铭夕终于开了口：“庞庞，我回家去和我妈妈说一下，其实我的脚已经不怎么疼了，以后，我们还是骑车上下学吧。”
“这儿不容易被人发现。”顾铭夕抬头看看顶上漆黑的雨棚，走到庞倩身边，微微一笑，“走吧，回家了。”
庞倩看了他一会儿，扯开嘴角和他打招呼：“嗨，顾铭夕。”
顾铭夕在庞倩面前用脚吃饭很是自然，他的右脚脚趾十分灵活，不管是用勺子还是用筷子都熟练得和常人无异。庞倩也早就习惯了他吃饭的样子，桌子低，顾铭夕还能自己夹菜，庞倩傻笑着看《还珠格格》，基本不用去管他。
最后，庞水生被庞倩缠得没办法，开始和她讲条件。
这时候的谢益已经长高了许多，就像顾铭夕说的那样，春天容易长个子。他的身体骨架渐渐长开，肌肉也结实起来。谢益四肢修长，连着手也变大了一些，不像刚入初中时那般柔嫩白净，看起来越发像个男人的手。大概是因为拉小提琴的关系，他的手指特别漂亮，动起来时灵活优美，一点也不似其他男生那般粗糙、僵硬。
“这样不大好吧，你舍得？”谢益一边走，一边用球拍颠着球，他很厉害，白色的小球始终在球拍上蹦蹦跳跳。他抬起头，漫不经心地往一个方向望了一眼，有些懒洋洋地对庞倩说，“螃蟹，你知道吗？顾铭夕刚才一直在看我们打球呢。”
他说到了李涵，庞倩忍不住问：“对了，你妈妈好点了吗？”
她总是从后门进出，因为那样可以看到他，很多时候，顾铭夕就是保持着一个姿势坐在位子上，弓着上身，屈着腿，两只脚搁在课桌上，脚上夹着笔不停地做着题。
庞倩知道，顾铭夕很少会这样往窗外看，因为他的视线若往这个方向来，会令庞倩觉得他是在看她。于是，她会用笔去戳顾铭夕的腰，凶凶地说：“看什么看！转过头去！”
庞倩担心地问：“那你要是再摔跤怎么办啊，以前我和你骑，你都摔了好几回了。”
临走前，她去顾铭夕父母的卧室和他道别，男孩子正埋着头在擦地板，他的雪糕已经化了，在地板上洇开了白色的一滩，还有庞倩的雪糕滴落下来的污渍，以及那一点点红色的印记。
“爸爸。”
顾铭夕：“……”
“就像《魔幻游戏》那样咯，鬼宿喜欢美朱，星宿喜欢美朱，翼宿喜欢美朱，连柳宿也喜欢美朱……反正就是所有人都要喜欢女主角！也就是我！”
庞倩傻呆呆地看着他，谢益瞅瞅边上脸色黑黑的顾铭夕，嘴角一扯就笑起来：“哈哈哈哈，螃蟹，我没有喊你一起去啦，不过你要是去了的话，倒是可以和我们一起玩，我也有Cos哦。”
“看清了吗，这是很简单的一种发球，但是球会转，对方就吃你的球，会接不到。”他又为庞倩示范了几次，然后叫庞倩来试试。庞倩大着胆子学着谢益的样子发球，右手一拉拍子，球是转出去了，但直接就飞走了。
暑假过后，庞倩和顾铭夕升上初二。
“滚蛋！”庞倩推着顾铭夕的背，“你到底下来干吗？”
他扭过头，和钟小莲面面相觑，钟小莲到底是过来人，上前帮他捡起卫生巾，塞进了他的沙滩裤口袋里。
顾铭夕独自坐在教室最后一排的角落里，所有的同学都在他的眼前，无聊的时候，他会默默地观察他们。上课时，他能很清楚地看到谁在打盹，谁在桌子底下看漫画，谁在传纸条聊天，谁在前桌的背上贴纸条恶作剧。下课时，他也能看到谁和谁在说话、打闹，谁在喝牛奶，谁和谁手挽着手去上厕所，谁在分发作业本……
顾铭夕笑了起来，背脊靠在墙上，右脚去踢了踢庞倩的小腿，说：“对了，我买了几盘新游戏，你要不要打？”
现在，他身边靠窗的那个位子空了，再也没有人能阻挡他的视线，他就这么看着窗外，留给庞倩一个后脑勺，令她猜不到他脸上的表情。
“你怎么那么不小心啊！笨死了！”庞倩埋怨着，立刻蹲下去掳顾铭夕的裤脚。
“噢，对哦！我家有的！”庞倩掏出家里钥匙递给他，“在厕所里，那个柜子里有。”
顾铭夕笑着问她：“我出漫画，你会买吗？”
可是再转念一想，她又释然了。
“胆，小，鬼。”庞倩轻声地自言自语着，孙明芳问：“你说什么？”
庞倩已经半张着嘴惊呆了，连手里的雪糕都忘了吃，奶油顺着她的手一滴一滴地滴落下来。顾铭夕的反应则要迅速许多，他都顾不得脚上的雪糕了，直接丢在地板上，站起来就冲到了电视机前，一时间头脑发懵，都不知该关VCD还是该关电视机，情急之下干脆伸脚夹住了电视机的电源线，使劲儿一扯，电视暗了，那令人崩溃的声音也消失不见。
顾铭夕是从九岁那年开始专业学画的。那时，顾国祥已经从国外进修回来，看着自己重残的儿子，他不得不考虑顾铭夕今后的发展方向。
五月下旬时，金属材料公司在城西的新厂房已经开始施工，顾国祥因此出了趟差，去北京的兄弟单位做考察，需要一个星期才能回来。
顾铭夕松了口气，抬脚推开了自己家虚掩的大门，正要进去，钟小莲又叫住了他，笑着说：“对了铭夕，记得叫你媳妇儿别吃冰的、辣的，别落冷水，她现在是大姑娘了，你要好好照顾她知道么。”
被老师断言不会唯命是从的顾铭夕，每一次都乖和*图*书乖地帮庞倩画画，长年累月，庞倩已经收藏了一大叠他的墨宝。有时候顾铭夕也会抱怨：“为什么每次都画男的啊？你就不能挑个好看的女生叫我画吗？”
走出楼道，两个人一起往车棚走，顾铭夕抿了抿唇，说：“期末考又要年级调整了，上回调了四个人，这回不知道要调几个。”
“哦。”顾铭夕垂下了眼睫，没有再说话。
他问：“螃蟹，你会打乒乓吗？”
孙明芳嘻嘻地笑起来：“你是为了谢益才要考一中吧。”
几个孩子轮流打球，输五球就换人，庞倩不会打，总是连输五球败下阵来。谢益在边上看不过去，说：“螃蟹，我先教你发球，你发球太差了。”
最后，她抱着书包站了起来，轻声地问顾铭夕：“你知道谁是你的新同桌吗？”
家里只剩下了李涵和顾铭夕，日子平平淡淡地过着，却在一天晚上陡生波折。
他的大脚趾按在了机子那个退出光盘的按钮上，良久，他的喉结滚动了一下，脚趾放了下来。
为了方便，庞水生和李涵约定，两家人每礼拜轮流做饭，让两个孩子一起吃，但是因为顾铭夕身体不方便，热饭的任务便担在了庞倩身上。
孙明芳掩着嘴笑了，又问：“那顾铭夕呢，顾铭夕会考广程还是九中？”
他的语气很认真，庞倩却没心没肺地说：“哈！你是害怕到时候没人帮你上厕所吧！”
庞倩在顾铭夕家的卫生间里使用人生中的第一片卫生巾，心里乱糟糟的。
谢益奇怪地看着她：“去上海干吗还要爸妈带？自己去就行啦。”
尤其，她还坐在谢益前面，下课时还能和他说个话，每次往后传作业、考卷，都能看到他。每一次，都会令她心中小鹿乱撞。
他收起笑，默了一会儿，说，“我前些天骑车回家，被人撞了一下。”
那时是初春，天气很好，操场上的树木过了一个冬天后都开始抽芽，一片绿意盎然。天空碧蓝清透，只浮着几丝云絮，庞倩突然想起自己坐在窗边的时候，微风拂面，令人心旷神怡。
庞倩觉得这不是问题：“你可以去叫叫简哲和刘翰林，问问他们愿不愿意去。”
顾铭夕红着脸点点头：“她在我家，我来帮她拿。”顿一顿后他又说，“钟阿姨，你别告诉我爸爸妈妈，好吗？”
她走进顾铭夕房间时，男孩子惊讶极了，庞倩坐在他面前，噼里啪啦地从书包里往外掏课本文具，一边掏一边说：“顾铭夕，以后我天天都来你这儿做作业，我不懂的题，你帮我讲。”
“我来看你打球啊，庞庞。”他任由她将自己推得东倒西歪，一点也没生气。庞倩一下子就住了手，孙明芳瞅瞅他俩，刚巧球台那里要换人了，她立刻主动凑了上去。
恰巧谢益换下了场，转过头就看到庞倩在打顾铭夕，笑嘻嘻地走了过来。
庞水生笑了：“倩倩要真能考上重高，这房子我乐意换啊！你还有十年才退休，我还得再干十九年，厂子搬去城西，咱俩每天坐厂车上下班也很辛苦的，还不如直接住到新宿舍去，运气好的话，还能和国祥、阿涵再做邻居。”
他大声地喘着气，他压着最小最小的声音，在喉咙里低唤出声：
“和谁说？”顾铭夕又笑了一下，“也没什么大碍，过几天就好了。”
顾铭夕被她的异想天开逗得哈哈大笑起来，摇头说：“不会的。”
她设想过无数次自己来初潮时的情景，也许是像王婷婷那样，一个人在家时就悄悄地来了；也许是像孙明芳那样，在学校上厕所时发现来了一点点，于是故作镇定地去小卖部买了一包卫生巾，神不知鬼不觉地就长大了；最倒霉就是章蔚，章蔚说她小学五年级参加学校春游时突然来了初潮，当时吓傻了一群男生，她则以为自己得了绝症，在公园里嚎啕大哭了一场。
于是，顾国祥就把顾铭夕送进了少年宫的美术班，每个周末去上一次课。到了初中，顾国祥又托人找了一位资深的美术老师，每周末对顾铭夕进行一对一的辅导。顾铭夕的进步很神速，几年下来，他的用色、构图已经十分出色，而他最出众的一点，应该算是他丰富的想象力。
“哪里好啦？”
庞倩有了新同桌，那是个叫胡添力的男生，胖墩墩笑眯眯，像个弥勒佛，挺好相处。她的前桌是孙明芳和蒋磊，后桌则是邱丽娜和谢益。
“嗯。”庞倩点点头，心里不知想起了谁，脸红了起来，“我就是想看看汤蔚青长啥样，还想要她的签名。”
顾铭夕好奇地问：“你想要个什么故事啊？”
夏天到了，他穿衣服已经很熟练，只要有一支“不求人”，就完全不需要他人的帮忙。
见庞倩一直在发呆，顾铭夕不禁问她：“庞庞，你就这么想去上海看漫展啊？”
这一次的考试，顾铭夕又是年级第一，谢益却只有年级第四，他似乎一点也不在意，每天依旧是该吃吃，该玩玩，有一次还喊庞倩一起去打乒乓球。
庞倩很尴尬，看着顾铭夕站在地板上，左脚踩地，右脚按着抹布不停地擦着，抹布擦湿以后，他想去绞洗，就只能翘起右脚脚尖，将抹布团在脚背上，脚后跟点着地，慢慢地走去卫生间。
顾铭夕立刻就闭上了嘴，踢了一脚地上的小石子，问：“你在干吗？”
顾铭夕脸上倒也没有特别的表情，只是找了一根立柱倚靠着站定。
那久违的笑容是那么熟悉，温暖地击中了庞倩的心，她痴痴地看着他，随即，也绽开了微笑。
顾铭夕很想回答简哲，在班里，他觉得最顺眼的女生，就是庞倩了。
“我不能下来吗？这是自由活动课。”这时候的顾铭夕已经彻底褪去了小男孩稚嫩的声音，他的声线醇和清透，配上他一贯以来温和的说话态度，听着很是悦耳。
庞倩却闭着眼睛双手合十，喃喃地念起来：“顾铭夕！请赐予我力量吧！”
老师说顾铭夕画画从不拘泥在一个框架里，画风大胆而夸张，尤其是画动物，他会画很长很长的兔子耳朵，还会画亲吻着的猫和老鼠。再小一点的时候，他特别喜欢画鸟，各种各样的鸟，有着五颜六色的羽毛，一群一群地张开翅膀在天上飞。
顾铭夕瞥她一眼，“啧”了一声：“你还是小孩儿，你不懂。”
庞倩没吭声，顾铭夕鬼使神差地说了一句：“她这几天不方便运动。”
“因为倩倩啊。”金爱华叹口气，“我总觉得，铭夕挺喜欢我们家倩倩的，倩倩和他闹，他也从来不生气。这以后他俩再大一点，早恋了可怎么办？”
于是，整整一个暑假，除了周末，庞倩几乎天天和顾铭夕混在一块儿，就算有好朋友约她出去玩她也给推了，因为她得给顾铭夕做饭啊。
庞水生哈哈哈地笑起来：“你胡说什么哪，想的也太多了吧，他俩才多大呀，还早恋。”
庞倩很无语，但她知道顾铭夕说的是实话，也知道源飞中学糟糕的升学率。她突然发现，要考上重高没有她想的那么简单。
他觉得自己的妈妈很美，温柔娴静，五官娟秀，李涵也曾经和他说过，她年轻的时候，厂里追求者如云，最后她很有眼光，相中了当时还默默无闻的顾国祥。
庞倩看过很多次顾铭夕画鸟，画纸铺在矮桌上，他的右脚夹着毛笔，很随意地勾勒几笔，水彩一染，一只鸟就出现了。他搁下笔，左脚夹着颜料管，右脚脚趾有些笨拙地旋着盖子，两只脚上都染了红红绿绿的颜料，却一点也不在意。庞倩托着下巴在边上看着，感叹道：“画得真好！顾铭夕，你为什么喜欢画鸟啊？”
庞倩：“……”
顾铭夕嘴里咬着钥匙出了门，到了庞倩家后，他直奔卫生间，抬脚打开柜门，真的看到了好几包未开封的卫生巾。
初一下半学期的期中考试，庞倩退步了，只考了全班第三十七名，回家后理所当然地被庞水生骂了一顿，所幸没挨打。
庞倩“嗯”了一声，低头看着自己的手腕，腕上似乎还留着谢益手掌的温度，暖暖的，暖的她的脸都发烫了。
庞倩悄悄地看着顾铭夕的侧脸。他的头发剪得挺好看，没有谢益那么长，发质也不像谢益那么柔顺，而是又短又碎，头顶毛茸茸的，在阳光下会泛出健康的光泽。而他的侧脸……庞倩发现自己已经有好久没有好好地看顾铭夕了，难道真的是距离产生美么？这时候看到他流畅的面部线条、挺直的鼻梁和轮廓鲜明的眉峰，庞倩不得不承认，顾铭夕真的挺帅的。
庞倩：“……”
源飞中学不是一所好学校，每个年级都只有一、两个快班，属于老师们重点培养的中高考对象。其他的慢班都属于放羊状态，青春期的少男少女精力旺盛，叛逆懵懂，于是在每周一的升旗仪式上，时常会听到学校对一些学生做出处分通知。
怦怦，怦怦，怦怦……
初二几班的谁谁谁，把淫秽光盘带到班里传播，被老师发现，处分；高一几班的某某某和外校闲杂人员来往，伙同那些人一起猥亵、勒索学校里的初中女生，开除；高二几班的谁谁谁和谁谁谁，晚自习时在学校操场进行不正当男女关系，男方开除，女方处分……
“庞庞……”
他看的最多的，当然是庞倩。
庞倩抽着嘴角看他：“顾铭夕，你连这个都懂？”
庞倩狠狠地扬眉吐气了一番，这下子，再也没人说她作弊了。只是她的成绩也变成了一个怪现象，初一时的四次大考，她从全班第四十一到第二十三到第三十七再到第二十六，跳跃幅度之大，令人匪夷所思。
李涵在做手术时，庞水生辗转地联系到在北京的顾国祥，顾国祥心急如焚，定下了晚上十点多的机票，说立刻回来。
庞倩捂着屁股羞答答地离开后，顾铭夕来回主卧、厕所数趟，终于擦干净了地板。然后，他又想起了VCD机里的那张光盘。
他看着她，轻声说：“你忘了，我和你说过，公司在城西的新宿舍已经在造了。那是电梯房子，最小都有90方，最大的有120方，我爸爸说，他已经拿到换房指标了，大概再过两三年，我们就要搬过去了。”
庞水生忍俊不禁，向她招手：“进来吧，对了，冰箱里有一箱子巧克力蛋筒，你要想吃就去拿一个。”
“为什么？”庞水生很惊讶，“你和阿涵不是像亲姐妹一样的么？”
顾铭夕有些抗拒，动了动身子想避开她的手，庞倩瞪他一眼，小声说：“别动，你是不是想脚上再摔一块淤青出来呀？”
“没什么。”庞倩立刻摇头，注意力又移到了正在球台边拼杀的谢益身上。
“怎么不会啊？”
“顾铭夕，你一定会陪我去的，对不对？”庞倩抓着顾铭夕的空衣袖，星星眼地望着他，“顾铭夕你对我最好了，而且你也很喜欢看漫画呀，到那边可以看到很多很多喜欢的漫画家呢，你就去嘛去嘛去嘛……”
庞水生挥挥手：“咱女儿你还不了解？就她那水平，三分钟热度，能考上普高我都得放鞭炮了，还重高！”
他说的这些东西，庞倩根本就没概念，什么交换出国，国内重本，清华北大，都是她想都不敢想的事情。她呆呆地看着顾铭夕，有些不明白他的心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