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宫花红

作者:尤四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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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愁入西风 第四节

第十五章 愁入西风

第四节

锦书坦然一笑,“德主子说笑了,皇后主子的定夺再好不过,我正嫌冷清,有容妹妹做伴儿,求之不得呢!”
他不相信她见着了太子什么都没说,或者等李玉贵打发人去的时候,他们该说的都说完了。他们一定会互诉衷肠,也许还会里应外合……皇帝蜷缩起来,多可怕,他们要在他心上扎刀子。这个女人不爱他,他一直知道。没有爱,那就只有恨。她恨他,是不是巴不得他去死?他一片赤诚,换来她的深恶痛绝。
他刚刚真是吓着她了,那样的痛苦和挣扎,就像是掉进了无底的深渊里。他声声的呼喊,几乎把她的心都扯碎了。她咬牙硬把眼泪憋回去,强笑着摸摸他的脸,“做了什么可怕的梦?瞧这一脑门子汗!”
“那我可不敢当,才进宫的时候就听说您圣眷隆厚,横竖您是这宫里挑在大拇哥上的人物。”容嫔嗫嚅道,“我虽晋了位,连万岁爷的面儿也没见过呢!姐姐,万岁爷长得什么样儿?”
“锦书的位份是我指派的,她身份不同,晋个嫔位算低的了,依着你主子的意思,只怕要晋皇贵妃的。”太皇太后乜斜皇后一眼,“你才大安就办了这样的事儿,我瞧你是病糊涂了。不过既然懿旨发了就罢了,下不为例吧。往哪个宫派?”
她淡淡道:“谙达,劳你打发人把我的东西归置起来送到毓庆宫去。”
两个丫头惶然对视,看她撑着油纸伞站在天阶前,日影下那么纤细孱弱的一抹,叫人心惊,仿佛随时会消逝,无迹可寻。
锦书笑着应个是,一一请了安,皇hetushu.com•com后指着那女孩儿道:“这是容嫔,是这回选的秀女里头唯一留了牌子的,我做主,晋了嫔位。原说新人没有一气儿晋嫔的,不过既然有了先例,再晋一个也没什么。”
锦书茫然看着帐顶,薄薄的纱像雾一样,殿顶的和玺彩画就掩在薄雾后面。眼角微湿,有泪滚落,迅速消失在玉色夹纱枕头里。一个没忍住就失控了,似乎要把一生的眼泪流完似的。
皇帝转过身,用力把她搂进怀里。他想问她,太子回来了,她是怎么想的,可他不敢,他怕她说出来的话会让他再死上一回。
锦书的笑容凝固在唇角,渐渐冷却下来,略平了心绪方道:“什么样儿……高高的个儿,好看。性子不算热乎,待人冷冷的,还有……”还有无边的温柔,有些黏人,有时候是二皮脸,待见你,能把心掏给你。不待见你,冷言冷语,也能把你的心捅个窟窿出来。
太子霍地抽出佩剑,把锦书的手臂齐肩砍断了,恶狠狠地说:“脏了,索性不要了。”语毕拉着锦书头也不回地走了。皇帝抱着那条断臂肝胆俱裂,再也没法子超生了。
锦书知道他好面子,怕说了实话惹他下不来台,便在他背上轻抚着,说没有。
皇帝陷入灭顶的恐惧里,仓皇道:“不可能!人怎么能没有心?我不信!”
锦书端水喂他喝,冲着帐外吩咐道:“好了,没事儿了,把灯撤了,都去吧!”
“什么时辰了?”他乏力到了极点,连声音都发不出来。
“容妹妹多大了?”锦书边走和_图_书边问,“我瞧着咱们年岁应该相当吧!”
那个怀抱不是冰冷的,是温热的。皇帝从梦里挣脱出来,惊魂未定,撑着坐起来,抚抚额头,一手的冷汗。
太皇太后脸上不大好看,手里端着茶盏,点翠团寿的护甲碰着白瓷叮然作响。微叹了口气,暗道这皇后不知怎么回事,以往那样的贤德,这回竟要做搅屎棍子起来。皇帝春巡回銮就说了,今年选秀不充后宫,她这么自作主张,也不怕惹皇帝不快。皇帝不问便罢了,倘或怪罪下来,她能得着什么好处?
她转脸看他,明黄的亵|衣下是宽阔的肩背。他可以担当江山社稷,在情上却脆弱得不堪一击。她挪过去搂住他的腰,“万岁爷……”
春桃嗫嚅着,“这是怎么话说的?先前不是一切都好的吗……”
锦书和容嫔起身跪安,等齐退到殿外,锦书才仔细打量这位新人。年纪和她相仿,瓜子脸儿,白白静静的,眼波流转间竟有说不出的媚态。锦书不由得笑,皇后真是用心良苦,爷们儿应该都喜欢这样的美人吧!
皇帝头晕目眩,只觉魂魄无依,那样的痛,痛不欲生。
帘子后头的御前伺候齐声应了退出去,皇帝才知道自己做梦,惊动了整个养心殿的人。
这样的指派也在情理之中,大英开国虽不久,可历朝历代后宫的规矩却是现成摆在那里的。古来唯有中宫是皇后单住,从没有一个妃嫔独占一宫的道理。
锦书惨淡一笑,“花无百日红,圣眷到头了。”
“谨嫔来了?”皇后笑得很得体,起身来拉她,“这是打哪https://www.hetushu•com.com儿来?昨儿养心殿侍寝么?”
容嫔谦恭道:“我是甲子年九月二十一生人,姐姐呢?”
她解了玉蝉扣给他看,果然是渺茫一片,甚至没有半滴血。
她柔声道:“我倒不打紧,唯恐圣躬有恙,你急得那样儿,明儿我打发人煎定神汤,喝了兴许会好些。”又一叹,意有所指,“主子,很多时候担心的东西未必真会发生,乾坤大定,您该和乐些才是。您勤政,身子也要多保重,这一大摊子人,都指着您呢。”
李玉贵看她那样儿也不好过,只得宽慰道:“小主少安毋躁,万岁爷自有他的考量,等过几日必定会去瞧您的。”
她该怎么办呢?他为什么不问?他问了她就会解释,可惜他情愿憋着,折磨自己也折磨她。
皇帝踉跄跌坐下来,她优雅合上衣襟,对他笑道:“不光是我,其实您也没有。您杀了我慕容家上千口人,您的心被狗吃了。”她脸上突然浮起厉色,高声道,“宇文澜舟,你不过是个藩王,是我慕容家的家奴!你狼子野心,弑主篡位,你还有脸要我爱你?你凭什么?就凭你霸占着太和殿?我看你还是退位让贤吧,让太子登基,我做皇后,也算你偿还了业障。”
皇帝捂住了耳朵,听不见咒骂声了,却看见各种各样恐怖的表情,讥讽的、冷漠的、愤怒的、憎恨的……
“锦书!”他什么都可以不要,什么都可以不顾,豁出命去的拉她的手,“你别丢下朕!”
“没什么。”他顿了顿,哑声道,“大约是白天政务繁重,所以一合眼就魇住了。和图书对不住,吓着你了。”
皇帝说:“我知道。”慢慢平静下来,转过身背对她,丝丝缕缕的痛无法摆脱。
海藻样的长发缠缠绵绵分不出彼此,身子贴着,心却走不近。各怀心思半夜无眠,听得神武门上钟鼓响过一通,窗户纸泛起隐隐青色,皇帝不叫她起身,自己挪到外间去洗漱,喝了一口参茶便撂下了。佩上了朝珠、红绒结顶东珠冠便往门上去,走了两步突然顿住了,对李玉贵道:“你回头传旨,即日起,谨嫔没有传召不必进养心殿来伺候了。”
锦书携了她的手道:“别这么说,都是伺候主子爷的,不说谁照应谁,和睦最要紧。要是我有哪儿不周全的,您要多包涵才好。”
李玉贵略一愣,躬身道“嗻”,又忙着伺候圣驾上了肩舆,眼看着一列典仪太监挑着宫灯引御辇往夹道那头去了,回身进养心门,却看见锦书站在木影壁后,身上披着斗篷,面色从容,只目光黯淡,像个偶人一般。
太皇太后也无话可说,抚着大白的猫头道:“既这么,着人上惇本殿归置去,容嫔跟着谨嫔先去吧!”
锦书拿汗巾给他擦,轻声说:“还早呢,刚过子时,再睡会子吧!”
她站了一会儿往慈宁宫去,进了明间看见太皇太后歪在大引枕上,宝座两掖坐着皇后和德妃,皇后下首是个嫔打扮的女孩儿,戴金约,佩绿彩帨,沉默着,低眉顺眼的。
“啊,醒了,谢天谢地!”她扑过来搂他,“你吓死我了,好好的怎么魇着了?”
德妃捋了捋膝头的襕纹,似笑非笑地看着锦书道:“谨妹妹怎么不说话?莫m.hetushu.com.com非是有异议?”
耳边依稀有哭喊声,像是锦书的声音。他猛一激灵,深深吸了口气,脑子逐渐清明起来。睁开眼看,锦书披头散发,满脸的泪痕。
皇后咬牙道:“奴才瞧毓庆宫空着,就往那儿派吧,也好和锦书做个伴儿。毓庆宫是四进院,左右配殿、耳房、围房,大小几十间屋子,照理儿该安置下五六位小主呢,暂且先让两位嫔住着吧!”
如今明知道皇帝和锦书才合上榫,她偏作梗,又要在中间打横,这么缠斗下去,这大英后宫成了什么了!
不能哭出声来,不能叫他听见。他的心事她知道,宫里没有能瞒人的事儿,她和太子见面,坐在花树下聊天,恐怕东西十二宫无人不知了吧!皇帝本来就忌讳这个,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会被魇着不足为奇。
他嗯了声,慢慢躺下来。转脸看帐外,月光隔着蒙了绡纱的窗屉子照进来,朦朦胧胧的一地清辉。他心有余悸,伸手去揽锦书,踌躇着问:“我说梦话了吗?”
“万岁爷。”九门提督查克浑从甬道那头跑过来,脸上血肉模糊,“完了……完了……九门被攻占了,您无路可退了……”转身对太子磕头行大礼,“万岁爷,您才是万岁爷!奴才给新主子请安啦!”
她嗯了一声,转身回殿内去,梳妆打扮上也近辰时了,便带着春桃和蝈蝈儿过慈宁宫请安去。
锦书笑道:“我原说呢,咱们真是同岁的。我的月份儿最大,正月里的,破五那天。”
容嫔哦了声儿,“真个儿好日子,您和财神爷同天生日。”又道,“往后我要叨扰了,也请姐姐多照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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