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宫花红

作者:尤四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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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绣被春寒 第五节

第十六章 绣被春寒

第五节

太子怔怔的,脸上似癫似狂,哑着嗓子道:“你别和我说那些大道理,我每天活在炼狱里,你有多痛苦,我感同身受!别说你心甘情愿,你原本该是我的太子妃,却叫皇上抢走了,夺妻之恨深入骨髓,我几时都不能忘!”
锦书看着他,金顶金冠,宝相庄严,却生疏得完全像个陌生人。她缓缓摇头,“不是见外,如今身份不同,我是你皇父的嫔妃,咱们该当是有礼有节的。”
锦书没想到他自己居然就承认了,惊骇失措下慌道:“你当真是疯魔了!这样大逆不道的话亏你说得出口!我今儿见你是有话和你说,上回在养心殿里没交代明白,大约是让你误会了……你往后别为我做什么了,咱们以前那段是我糊涂,辜负了你。我如今跟着万岁爷是心甘情愿的,你撒手吧,你有锦绣的前程,万事多考量,千万别纵着性子来。今生咱们注定是无缘的,别揪在这上头,情字误人终身,你是大智大慧办大事的,怎么还要我来提点?”
太后一眼横过来,“去,这事我说了算!”
她携了脆脆进园子,入抱厦,远远已经看见“寿国香台”匾下昂首伫立的身影,转了脸嘱咐脆脆道:“你在前头观音亭等我,我和他说几句话就来。”
皇帝此时才如梦方醒,她是爱他的,一字一句说得清清楚楚。可他面对着长跪的儿子,却怎么都欢喜不起来。
“儿子罪无可恕,只求速死。”太子颓然跪下叩头,“请皇父保重圣躬,儿子大不孝,今生报答不了父亲生恩,来世变牛做马侍奉左右。儿子死不足惜,求父亲善待锦书,儿子……黄泉之下也能瞑目。”
他僵着脖子转过脸瞧她,“你跟我走吧,我不要这江山了,咱们找个山明水秀的地方隐居起来,只要你点个头,旁的我来安排。”
她哀立在金漆毗庐帽大佛龛下,没法子靠近他,不能安抚,只剩一条道儿能走。他如今是痰迷了心窍,没有当头的棒喝唤不醒他,再不能拖泥带水了https://www.hetushu.com.com,这么下去非害死他不可,趁着事情还没坏到那地步,求他回头,或者还有一线生机。
脆脆一步三回头地走了,她敛神上了台阶,那边太子快步迎了上来——
锦书不动声色避开了,虚应道:“对不住了,老祖宗叫吃甜碗子,一时耽搁了。”
“还不是为她!你是油脂蒙了窍,叫这祸害弄得五迷六道,怨谁?”皇后以往的雍容典雅不见了,愤恨全然不能自胜,噎着气道,“你是皇帝,没有人敢驳你的口,今儿当着额涅的面儿,我就来好好辩一辩这个理!你是天子尊荣,乾坤法度都在你,可你做了些什么?你抢儿子的心上人,在泰陵里做下的事儿,我不说,天理也羞得死你!你趁早儿到佛前念经忏悔,是正经!”
“锦书!”那张年轻俊秀的脸上溢满了笑,伸手来牵她,嗔道,“怎么用了这早晚?叫我好等!”
“你先起来。”皇帝伸手去扶锦书,“朕自有考量,你先回毓庆宫,朕回头去瞧你。”
“太子爷尚未有所作为啊,您网开一面吧!”锦书膝行两步磕头,“一切因奴才而起,奴才是罪魁祸首,万岁爷要处置便处置奴才,请对太子从轻发落,奴才求求您了。”
“太子爷,我过得不苦,是真的。”她横下一条心,慢条斯理道,“头前儿我也恨他来着,可后来慢慢变了,我愿意跟着他,不为别的,就为了……为了我心里有他,我爱他。”
她挡在太子身前一径磕头,哽咽得语不成调,“求主子法外开恩……”
这时抱厦外头太监拔尖了嗓子通报,“太后老佛爷到!皇后主子到! ”
皇后眼里噙着泪,强忍着不叫落下来,哆嗦着嘴唇道:“你要废便废,我这皇后还不如一根草——挡了你们的道儿,你早就苦于寻不着错处开发我,这下好,我给你的心肝宝贝腾位置,叫我和我们哥儿在一起,要下地狱我们娘俩一道去!”
寿安宫孙总管和_图_书噤若寒蝉,发瘟似的左右觑,应也不是,不应也不是。
太子脸色倏地煞白,“你说什么?锦书,咱们不开玩笑成么?你想要我的命么?”
“这话我原不想说的,可既然到了这一步,再叫你错下去,就是我的罪业。”她转脸看着梁檩上的龙凤和玺彩画,声音沉得如一泓水,“我没有爱过你!我以为自己时时清明,知道自己想什么,要什么,可原来我并不了解自己。你把我从掖庭搭救出来,我谢谢你!兴许是咱们都太年轻,有时候并不如想象当中那么聪明,我瞧见你,就像瞧见我们十六爷一样儿的,对你只有姐弟的情分,没有其他……太子爷,我对不住你,我愿意厮守终身的人不是你……”她困难地吸了口气,“是万岁爷!”
锦书点头,“我心里有数,你替我瞧着点儿,去吧。”
皇帝心里恨出了血,也不向太后行礼了,指着皇后道:“你安生给朕闭嘴!你不吱声还罢了,惹朕发了躁,头一个把你宰了!东篱怎么到了这一步?倘或你是个好的,言传身教,他会目无纲纪,要造他老子的反?朕好恨,这十几年的心血付诸东流,你当朕是好过的么?”
太子耳里轰然作响,三魂七魄霎时都惊移了位。已经知道了?哪里露了马脚?是三旗下的包衣奴才?还是国舅勒泰?难道是豫亲王临阵倒戈了?他诧异莫名,脑子里混成了一盆糨糊,“完了”两个字电光火石的一闪,再也想不出别的来了。
“来不及了。”忽而一声断喝,要震碎人的心肝似的。皇帝从门上进来,趾高气扬的背着手,身后是达春率领的护军,一个个手按刀鞘,钉子样的守立在抱厦门廊的两腋。
崔贵祥和乐一笑,“万事都看开,不急不躁徐徐作养,奴才瞧小主儿是天下第一等的有福之人。”
锦书又惊又惧,万万没想到皇帝下了套子让他们钻。他是铁了心要处置太子了,可怜太子到这时候还为她求情,这片深情要怎么偿还他才好?https://www.hetushu.com.com
声音甫落,皇后已经提着袍子进来了,发髻微散,荆钗凌乱,脸上早失了人色,踉踉跄跄扑过去把太子搂在怀里,哭道:“我的儿,你为什么不听额涅 的话,闹得如今这样好看相么?你舅舅已经……你父亲眼里谁都没有了,只有那狐狸精!为了她六亲不认,你做什么要捅那灰窝子!你这糊涂孩子!”
锦书摇头,太子阅历毕竟尚浅,他在这里做着春秋大梦,皇帝那头早就察觉了。皇帝是什么人?庙堂里韬光养晦十来年,眼皮子底下出了幺蛾子,绝没有放任自流的道理。
皇帝转脸看锦书,她怯懦的缩在一角,像个做错了事的孩子。他心里剧痛,脱口道:“不劳你费心,等朕处置了你,皇后的座儿除了她,也没旁人能坐!”
脆脆不安的拉她衣襟,“这是天大的事儿,叫万岁爷知道可是剥皮的死罪,您好歹留神。”
他缓缓踱到圈椅前坐下,满脸的肃容,“法不容情,太子祸乱社稷,若不处置,朕如何对天下百姓交代?”
皇后咬牙切齿地笑道:“额涅,您最圣明,快些打发人勒死她! ”
锦书目瞪口呆,惶然立着无所适从。
她摇头,“我不回去。”
果然是迟了,她不爱他,就算得了天下又待如何?皇父咄咄逼人,这样也好,他灰心到了极致也倦了,论个死罪就超脱了。只是锦书……他忍不住落下泪来。那样的珍惜她,到最后她爱的竟是皇父。
锦书听得出他话里的深意,一径的颔首,“谢谢谙达,我都记住了。谙达只管放心吧,我知道避风口儿。”
锦书颇感乏力,他们父子用情那样深,爱一个人都是打从心底里的,舍生忘死不可逆转。她焦急起来,那话她思量了一整夜,说出来容易,只怕伤他太深。本想迂回些,他竟是个认死理的!
太后原本就和姓慕容的有芥蒂,合德帝姬 抢走她的丈夫,如今慕容锦书祸害她的孙子,蒙蔽她的儿子。慕容家的女人就像个噩梦似的挥之不去https://www.hetushu.com.com,要摆脱,就只有斩草除根!
锦书应了,闲话几句便辞出来。咸若馆就在慈宁门斜对面,太子兜个圈子不过是做幌子,其实垂花门过去相距只有几步之遥。
皇帝又是厌恶又是气愤,冷笑起来,“所以你就勾结外戚妄图谋反?你不念夫妻之情要置朕于死地,兴风作浪机关算尽,你那奶妈子把你干的那些事都招供出来了,交通外臣不论,那块表怎么到了太子身上?还不是你指使内务府四春下的手!”他无比郁闷地在地心转圈,高声道,“东篱糊涂,你更是个裹乱的好手,自作聪明,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到了这会子怎么样?你且给朕消停些吧,牵五搭六的不是英雄作为。朕能立你,自然也能废了你!”
事到如今,太子倒不可恨了,皇帝站在胜利者的角度上怜悯地看着他,错都错在太过痴情,宇文家的男人为情生为情死,这是宿命。
“这事儿好歹作罢,你连一成的希望都没有,万岁爷已经知道了,要出大事了。”锦书道,“我今儿急着见你就是要和你说这个,你快醒醒神儿,去和万岁爷告个罪,他舐犊情深,或者就原谅你了。”
太子愕在那里,嘴唇紧紧抿着,像是费尽了全身的力气去克制,直忍得肩头瑟瑟打颤,半晌转过身,语调似乎又平静了下来,只道:“你是哄我呢!听话头子我的事儿你都知道了,我也不瞒你,你最善性儿的,是不舍得我拿性命去搏,是不是?”他轻浅一笑,“你别怕,冲出来,就是咱们的天下。往后宇文和慕容并驾齐驱,我的就是你的,用不着再去瞧谁的脸色,这样多好!我再不叫人欺负你了,你不知道,那天我原本是赶在皇父之前到泰陵的,要不是冯禄硬拉着我,我一定闯进去杀了他!”他眼圈泛红,咬着槽牙颤声儿说,“我那样敬爱他,一举一动以他为楷模,他干的是什么事儿?明知道我非你不娶,他还狠着心的抢走了你!他哪里有半点为君为父的做派?简直就是强盗!”
太后脸上青m.hetushu.com.com一块白一块的恐怖至极,扬声道:“孙献忠,传我的懿旨,让内务府备东西送到毓庆宫去。”
太子跌坐下来,面如死灰,喃喃道:“哪里出了岔子?不应该是这样的。”他突然纵身而起,急切道,“你是怕我成不了事,怕我涉险才有意这样说的,是不是?锦书,你别……你明明很不快活,做什么还要强撑着?你别怕,我有万全的准备,等下月初九皇上往地坛祭地,我就封宫夺政,定然是万无一失的。”
她捂脸抽噎起来,“我也不明白自己是中了什么魔怔,明知道他是仇人,偏要爱上他……你别这样,我不值得你为我费心了,我是个自私的人,你往后好好的,就当我死了,别再记挂我了。”
太子微蹙了蹙眉,干干将手收回去,侧目道:“你同我愈加生份儿了,真叫我心里好难过。还和以前一样多好,就算是骂我两句,也好过这样的见外。”
太子悚然,方知大势已去,垂手凄楚望着锦书,眼里有盈盈的泪。
锦书瞧他痛彻心扉的模样,当真是难过得无以复加。只是这样一直的误会下去,到最后不知会演变成什么结局。
一直缄默旁听的皇太后拍案怒道:“皇帝,祖宗家法,你可还记得?我听到这会子,也不想管你们那些污糟猫的事儿,只一点,你要法办太子,总要断个出处。她 ……”皇太后脸拉得老长,斜眼乜着锦书道,“今儿非杀不可!她是前朝余孽,安安分分的,我只当没她这个人,还能眼不见为净,偏她作乱,挑唆你们父子之情。只怪我前头手太软,早办了,就没有今天的乱子了。到了现下,你竟还想立她为后,莫非还要和慕容家平分天下不成?妖孽魇得你们爷俩反目,不杀不足以平人心!”
太子一哂,“别说这话,咱们祈人不在乎那些个,乾坤一转,我照样儿的抬举你做正宫娘娘。”
“东篱,你好大的心气儿,太子做久了,想尝尝太和殿上升座的味道了?”皇帝看着他,眼神阴鸷,“果然是朕的好儿子!你还想夺位弑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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