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认识老邹以后，两人一起开了这家修车厂。因为为人爽气又讲义气，生意做得也过得去。
最后是万里站了出来，年纪轻轻，长得斯斯文文，做事稳重得体。见人三分笑。
那男人随手拿起一件搭在工具箱上的外套披在身上：“走，喝酒去。”
直到文措将车停在一辆修车厂，陆远都还在思考文措的话。
红灯之际，陆远转过头来，目光灼灼地看着文措：“你知道有多少人在深夜里哭泣吗？你知道多少人为了生活受什么样的屈辱。文措，这个世界上还有人，穷到还在挨饿。可是大家都还是活着。你知道为什么吗？”
文措用筷子翻着面前的烧烤。她一个文文弱弱的女孩子，喝起白酒来和喝水一样。仿佛不会醉。
路边烧烤摊坐满了人，桌上油垢很重，上来的菜全用铁盘盛着，铁盘外又包着一层塑料袋，省了洗盘子。
“帅哥，修车还是买东西啊？”那男人咧着嘴，很挑逗地看了陆远一眼。
文措听陆远这么认真地辩驳，也没有再与他辩论，只是很认真地说：“如果爱情真的如同那些理论研究得那么简单就好了。那样，就不会疼了。”
可他却还是豪爽地笑着，对那老板说：“今天这个事儿咱就算了。成不成？”
满地黑黝黝油光光的，不知道是机油漏了还是太久没有清洗的污垢堆叠。
“别用这种可怜兮兮的眼神看着我。”文措说：“存在即合理。既然我还存在着，就说明这个世界还需要我。你看，多么正能量。”
这个世界上，有谁不怕疼呢？
“人生来就知道会死。”陆远的声音温和而醇厚，有种治愈人ｈｔtｐs://m.ｈｅｔｕshｕ•coｍ.cｏｍ心的力量：“可是我们还是努力活着。”
文措用余光看见陆远瞬间煞白的脸色，实在忍不住笑，“说你傻你还真傻，刹车坏了我怎么停在你家门口的？你以为真是两轮的车啊，脚踩地上就能停？”
“陆博士说得对。其实我是个很怕疼的人，从小到大，只要打针我就会疼得哭。”文措扯着嘴角，苦涩地说：“可是你看，我之后流过那么多次血，经过那么多次抢救，却不觉得疼。你知道为什么吗？”
陆远抿着唇微微笑笑：“好不容易逮住机会，不多说点不是亏了。”
“因为我得了一种，叫做|爱情的病。全世界最最严重的疼，也比不上失去万里的万分之一。”
文措一手握着方向盘，目不斜视地看着远方，突然用很感慨的口气说：“我可能是真的太寂寞了。”
90秒的大路口，文措觉得那不断变换的数字和信号灯如同一片姹紫嫣红的缤纷霓虹。
“因为生命只有一次，因为岁月不能回头，因为即使你爱得人离开了这个世界，也有很多爱你的人还活着。”
当时老梗年轻，桀骜不驯，在酒店给人点头哈腰真挺不适合他。那些醉酒的客人经常对保安颐指气使甚至不当人看，以为给点钱就能摆平一切。老梗这人挺看不惯的，经常给人出头。
“老梗，别逗他了，他是直的。”
因为每次说笑话都说些老梗，还自以为幽默，所以人送外号“老梗”。
那次饭局做东的正是他，作为地主必须为这事负责，万里从地上捡起一块板砖，对那老板说：“今天是我招待和图书不周，问题在我。您别和一保安一般见识。”
陆远沉默着看着文措，那目光里有同情，有怜悯，总之都是文措不愿看到的情绪。
那是陆远第一次见到文措的朋友。
如果一开始就知道会失去。那么谁还会奋不顾身地去爱呢？
老梗这辈子都记得满头鲜血的万里被送到医院去的时候，他低声对自己说的话。
文措也跟着默默流下了眼泪：“我也挺羡慕他。”
从文措车上下来，陆远才发现她找来的是一家很破旧的巷口修车厂。
文措豪迈地走了过来，一只手搭在陆远肩头，很帅气地对对面的男人说：“车没坏，人坏了，饿坏了。”
说着，他毫不犹豫拿着砖拍在自己头上，竟有几分电视里才见过的江湖儿女的豪气。只一瞬间，他头上就血流如注。那天老梗也挂了彩，只一点血都疼得钻心，他不敢想象万里头上有多疼。
“噗嗤、”文措终于找回了一些优越感：“所以说到这方面，你真的不是权威。应该听我的‘研究’。”
他抬起头就看见正在维修的一辆车被高高吊起，底盘上全是灰尘，也不知道哪里坏了。地上和特意挖掘出来的修理道里丢满了各种各样的工具，四处都放着黑褐色的机油。
“活着的人比死去的人更痛苦。活着就必须去面对那些已经少了人的回忆。”文措苦涩地一笑：“陆博士，好好珍惜身边的每一个人。说不准一转头就不在了。”
不，准确的说，老梗不是文措的朋友，而是万里的朋友。
陆远越看越觉得他眼神不对。很警惕地往后退了几步：“我陪朋友来的。”
一走进卷闸ｍ•heｔｕshu•com•ｃｏｍ门，陆远就被那扑鼻的刺|激气味冲到了。他忍不住皱了皱，脑子里想得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瞬间就被抛到脑后。
烧烤炉冒着烟，孜然的香味飘飘然就进了鼻子，勾得大家馋虫大动。
明明陆远说的都是很普通的话，明明好像只是网络上节目里很多“砖家”讲过几万次的话，可文措还是觉得很震动。好像幽深的山谷里，渊远而来的厚重钟声。沉重而有力。
文措没有说话。
他话音刚落，文措也不知道是怎么搞得，居然从陆远后面出现，又从最初进来的地方一步一步向店里走过来。
陆远逃避地转过头去，看着车窗外说：“没有。”
站在陆远对面的男人突然豪爽地大笑起来，指着文措说：“女朋友啊？”
陆远好奇地四处打量了一下。整个修理厂里都没人。也就瞬间功夫，文措就走不见人了，也不知道到哪儿去了。
“如果研究什么就一定要体验的话，研究疾病就得得病，研究死亡就得去死，那科学家就不是科学家了，而是体验家。”陆远不屑地挑挑眉：“我们研究心理学，通过的是接触不同的案例，看之前的研究成果以及通过部分实验来完成研究。”
老梗年过而立，未婚，同性恋。高中毕业后没考上大学去当兵。退伍后在一家酒店里当保安。
“……”
只见一个只着工字背心和条纹裤衩的男人大摇大摆地凑了过来。
很多同性/恋在醉生梦死的几年后选择相亲骗婚。他们一边在网络上披着马甲要求大家尊重同性/恋。一边却又心安理得的以“社会的眼光”为由欺骗更多无辜的人。
这实在不像文大小姐
和图书会光顾的地方。
……
真的会有一种爱情，比割腕比吃安眠药比跳楼跳窗还要疼吗？
几秒后，她吸了吸鼻子，眼前渐渐清晰。
老梗说这话的时候，喉头有些哽。一个肌肉大汉用这种声音说话，听起来就怪。他大约是自己也觉得不好意思，举起酒杯干了下去。
“陆博士谈过恋爱吗？”文措眨了眨眼，突然没什么铺垫地问了一句。
除了老梗，对待感情很认真。爱一个人就一心一意，和普通人没什么不同。
那男人还是笑眯眯的，一副看中猎物的样子：“男的女的啊？”
“老邹呢？”文措问。
陆远觉得这人越看越像GAY，姿态很不正经眼神戏谑，一上来就摸屁股，想想也不是什么正常人。想起之前那次的经历，这些GAY都是没节操重口味，为了减少麻烦，陆远说：“和女朋友过来的。”
“万里是个好人。”这么多年，老梗对万里总是这么一句评价。老梗看了文措一眼，说：“自从万里走后，你就没来过我这了。”
“没有哪一种爱情是不会疼的。只是看个人忍疼的能力。”陆远说。
就在他发愣之际，突然一阵痛感从臀/部传来。
有一次他为了帮同事，和一个江南过来谈生意的老板发生了冲突。两边都受了伤。但那个老板背景复杂，被老梗打破了头，自是不肯罢休。
陆远大窘，这一刻只恨没有地缝，有的话他真想赶紧钻下去。
“陆博士说教起来果然是有老师的样子。”
“这世上哪有什么一辈子的事。人只有死了，才能成为永恒。”老梗咧着唇笑着，眼眶却含着泪，“其实我挺羡慕万里的。”
陆远指着窗外生机勃hetushu.com.com勃红尘万丈的世界，淡淡地说：“你看这个城市，有人生不起病；有人用别人丢掉的笔头学习；有人八十岁了还在外面摆摊捡瓶子；有人为了生活背井离乡，打着最底层的工，还会对每个人微笑……”
他看见文措很自在地走到里面去了。陆远皱着眉头站在口子上。
老梗愣了一秒，然后有些勉强地笑了笑，“走了，家里催得厉害，结婚去了。”
“这个世界上没有不用低头的人，穷人即使死了也不能保证尊严。”
这是一种独特的中国市井文化。大家就是享受这份自由自在。推杯换盏，觞光交错之间，都是情义。
他们在一起也有几年了。文措算是见证了他们的全部。却没想到最后是这个结果。正因为这个结果在意料之中，才让人觉得失望。
在认识老梗之前，她一直不支持同性/恋。虽然网上有些腐女极力把同性/恋美化得仿佛是这世上最伟大的爱情。但现实生活中，她所见过的同性/恋都伴随着滥交、背叛、疾病和欺骗。
“人会需要用恨和不甘心支撑着自己活下去，可更多的，还是因为爱。”
经过文措的提醒，陆远大概是醒悟了过来，有点不好意思地撇了撇头：“还不是你一天到晚说些乱七八糟的，我都习惯性害怕了。”
“……”
两人都没有说下去，可彼此都懂得对方话里的意思。
眼前瞬间积蓄起了湿热的水汽，晕花了眼前的红绿灯。
“……”
不知道是谁啪的一巴掌打在了陆远屁股上。陆远被吓得猛得转过身去。
那些伤害身体的疼痛，陆远光是想一想都觉得可怕。即使做了很多研究，他仍然不能认可爱情有这么大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