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卷
第二三章 心有罣碍难解怀
……所以父亲他……他只是一生苦难，所遇非人，觉得自己付出那么多，却遭到如此下场，才……
扬起的手掌缓缓放下，司徒小书说不出话来，武苍霓上前一步，将她搂住。
司徒小书这些年来，以仁道统御人道，感触颇多。许多时候，为了始界大局，常常陷入理念冲突，质疑自己所为是否违背心中侠道？只是为了大局与众生，纵有疑惑，也不得不为。
一句一句，如醍醐灌顶，无声打动司徒小书的心。
“喂！你在想什么？”
听到这句，司徒小书如何能服？冷笑道：“爷爷他这辈子对抗妖魔，出生入死，从来没有退却过，哪里懦弱？又怎么没站出来？”
司徒小书被彻底激怒，扬起手想要拍下，司马冰心不避不闪，反而主动卸去护身之力，昂首以对，“我知道，这些话你听来很混帐，但如果你真的问心无愧，觉得我说的不对，这巴掌……你就给我用力打下去！”
话说得尖锐，司马冰心的语气却渐渐温和，似乎能看见这位伟人的苦处，“或许，这也不该怪他，因为他就是没有这方面的能力，他不知道要怎么理家，甚至也不知道该怎么打理与别人的关系。”
……他不会与人相处？
说到这里，司马冰心顿了一顿，见司徒小书回头看来，耸耸肩道：“只有司徒无视与他的追随者的话，就算力量再强，也只会是一盘散沙，成不了什么气候。真要说对人族的贡献，司徒诲人搞不好和_图_书还要高过他老子。”
“你们司徒一家都是好人，但在这个混帐的时代，好人未必有用，甚至还会害人……你爷爷很伟大，他的侠道……我想是起源于他不忍心见到别人受伤害，所以他挺身而出，希望能用他的刀、他的身体，替人挡下苦难，希望由自己来承受这一切，这是他伟大的地方，但大家把他太过神话了。有些苦难，不是他愿意挺身，就能够代人承受的……”
司马冰心盯着司徒小书，恶狠狠道：“如果刚才那句话，你的答案是对，那我这一耳光怎么都要打在你脸上！给我记着，无论背后有什么样的理由与苦衷，做下的事就是事实，因此而死而痛的人，他们永世也不会忘记！”
司马冰心道：“碎星团覆灭的时候，他是唯一有能力阻止的人，却没有站出来！我知道你有话说，但不管是因为什么理由与苦衷，最终的事实……他就是没有出来！”
司徒小书想要反驳，却一下陷入回忆，往昔和爷爷相关的画面，无论是亲眼所见，还是仅仅耳闻，都在脑中呈现。
司徒小书闻言意动，心中泛起层层波澜，似乎能够体量父亲的苦楚。
司马冰心摇头道：“这些都是他该负起的责任，是他该站出来的时候，更是只有他能做的！可他做了什么？他无视所有人的期望，也就难怪看见自己儿子入作恶的时候，他唯一会做的，就是又插瞎眼睛当看不到！”
司马冰心摇摇和*图*书手指，“我尝试解释给你听，你祖父上阵勇猛，为人族舍生忘死，这些都不错，但那些都不是非他不可的战争！随便哪个武功高，修为深的出来都行。但有些战争，却是他该站出来的，也是只有他能站出来的！”
“刀尊他这一生，一共错在三处，无识人之明，这是其一；看似无惧，实则怯懦，在真正需要他站出来的时候，统统没能负责，这是其二；至于第三，便是无能，他坐拥无上武力，能以一己之力安定天下，却处理不好最基本的关系，终让堤坝溃于蚁穴……”
哪怕在九龙塔中历经万载风雨，称得上见多识广，已渐渐明悟仁道之主的标准，司徒小书始终难以消解疑惑，此刻被冰心捅破那一层窗户纸，立有所悟，更回忆起当年的画面。
被力量惊醒，司徒小书抬头看上打来的巴掌，举起右手，将司马冰心拍下的巴掌接住。
……所以，侠道看似与仁道同路，实际上并不一样……
……原来是这样……爷爷……
面对这句质疑，司徒小书扬起的手掌再挥不下，怔怔出神，呆若木鸡，愣在原地。
捍卫爷爷的名誉，这是司徒小书无可退让的一仗，然而，听着司马冰心的话，这是从未有人敢提出的言语，司徒小书回想祖父一生，忽然……无话可说。
……爷爷他在霸刀门的时候，和祖母相遇，却认不清祖母的真面目，和她结为连理，又认不清自己结交的朋友和周围同僚，听和_图_书祖母说，好像直到最后，他都没发现祖母与他们……那样……
……再后来，他把一生都交给了那个人，被那个人捧上如今的位置，也被那个人利用了半辈子，成为尽职的工具，却半点不由己……
“你是说……”
……好像这些年，我从没有听爷爷与朋友谈过心事？
目盲削瘦的老人，用心看着自己，面上的神色复杂，看似赞许，其中隐藏着几分不忍，不住叮咛自己，侠道独行，不是普通人能走的，实际上……便是因为他老人家一生坎坷，既希望所有人都能走在这条路上，却又舍不得其他人走上。
司马冰心仿佛看出友人的动摇，笑问道：“你现在，是不是觉得你爹他别有苦衷，值得体谅，非是那么不可理解了？是不是觉得他只是被经历逼疯的？”
司徒小书不答，愣在原地，司马冰心却猛地扬起右掌，对着司徒小书的俏脸，一巴掌拍下。
“看见自己创建的组织渐渐走偏，被带上了岔道，他没有出来拨乱反正，反而坐看当初的追随者，孤死卫道路！这样是负责任？是侠道所当为？”
司马冰心道：“做好人没有问题，但当烂好人就不行！司徒无视他被奉为一代大侠，其实内心懦弱，在该他站出来的时候，从来没有站出来过，这便是大错之二！”
“不！你没弄清楚！”
司徒小书转头，回望没有一点反应的司徒无视，不知有多渴望爷爷能开口，对自己说点话，却最终只有hetushu.com.com失望。
说到这里，司马冰心也忍不住苦笑起来。
“你父亲……他最终还是看明白了自己老爸，所以才只是把他当块招牌，高高举起，却不让他理事、掌权。”
这些人与其说是他的知交、朋友，其实更多是仰慕者与追随者，这样的人可以相助他的事业，却无从分担他内心的压力……
……这些年来，爷爷他一定很孤独、很寂寞吧？
……冰心说的……好像有点道理……
提及此事，连本来想说个几句的武苍霓，也面色一沉，没有开口了。
“这……”司徒小书哑口无言。
司马冰心摇头道：“他作为一家之主，只知行侠助人，却没有撑起家计，忽略了自己该担起的责任！每个人除了理想，更应该顾到实际。他是位顶尖的侠客，但为人夫与为人父，他根本不及格……”
……侠道一人独行，遵从己心，无需同路；仁道却是要兼济天下，更要引领人道众生……
……肩负那么大的压力，背负那么多的期望，却无人能够诉说心中的苦楚，只能自己一个人担着……
……好像真实这样……
……爷爷没有朋友？
司徒小书疑惑，司马冰心道：“一个男人，看自己老婆出轨偷人，该有什么正常反应？难道除了插瞎自己双眼之外，就没有点别的事该做吗？”
双掌相交，仿佛有雷鸣响起，天地皆震！
司马冰心道：“封刀盟的组建，说起来是以刀尊为首，但真正组织起来的人，却是你父诲人！如果没有
www.hetushu.com.com他出来，根本就不会有封刀盟，这点……现在估计没什么人愿意承认了，可却是事实。”
“开什么玩……”
瞬息恍然，原来……打从自己小时候开始，周围的所有人都是敬仰爷爷的侠行，崇拜他的力量，因为围绕过来，奉他为主。
“你！太过分了！”
……就连我，也没有懂过他……从来没有想过这些，甚至还不如冰心……
司徒小书终于醒悟过来，又是惭愧，又是伤感，眼泪怔怔流下，遥遥望向石台上的老人，一下冲动，想要飞过去，却被武苍霓用力拉住，理智制止。
……他也不曾对我或爹爹说过心里的事情……
“令祖父这样的人，如果让他独行侠道，那是没有问题的，实际上他也做得很好……你们把他捧上神坛也可以，用他的精神作为号召，能打动很多人，但若真要捧他出来带领众人……嘿，一事无成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今日的局面，也一点不奇怪……因为管理众人的事便是政治，而政治之中从来就不需要好人。”
司马冰心仰望天空，不看她们的表情，幽幽道：“只是一味凭自己的理解付出，一味避免伤害他人，一味让自己来承担后果，这是你爷爷贯彻一生的态度，你没发现吗？他一直只是闷着头干，没什么和外界的交流与回应，我想，他可能在这方面有障碍……你爷爷真正的朋友应该不多，或者……根本就没有吧？”
……如果说这段人生是悲剧，那悲剧的源头，无疑就是祖父的识人不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