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湄公河－水鬼
第四章
哭都没法哭，动作一大，脸会疼。
然后，他听到她回答：“Ten Dollar（十美元）。”
不幸中的万幸，亏得宗杭有自我保护意识，屁股立了功：虽然全身软组织挫伤、肌腱损伤和血肿一大堆，手骨也有骨折，但没太严重的伤。
人一紧张就容易犯错。
样貌特征……
宗杭说：“让阿帕带我再去老市场走一趟，说不定我能回想起来。”
她的发型，好像有点像电影里的那个小萝莉玛蒂达，轻熟感，发尾齐到下巴，垂在脸侧的发梢弯出尖翘的弧度，愈发显得整个人自私、冷酷、无情、阴险、伪善、奸诈。
“她是在老市场做生意的，相对比较好找，为了十美元就能卖你，那只要我们多出点钱，她兴许愿意帮忙。”
气喘不匀，心跳如鼓，他实在是太慌了，从小到大没经历过这种事，藏完了才想起应该跟主人家交代一声：“小姐，有人追我，大家都是中国人，帮一下忙……”
龙宋指了指阿帕：“那个女人有什么样貌特征，你跟阿帕说，让他去找，一天找不到两天，两天找不到三天，老市场区就这么大，总能把人给找出来。”
马老头就觑着这空子，连滚带爬，一路消失在反方向的夜色之中。
龙宋平心静气：“你还记得你是在哪被打的吗？”
那个女人把手机放下。
不该跑的啊，一跑就说不清了！
借着路边屋子里透出的光，他看到那人胳膊上一道长长的血道子。
宗杭跑得飞快，小腿发抽，耳边呼呼生风，很快出了岔道，脑门上挂一层汗。
宗杭一颗心提了起来。
车架子小的，正面搭块横板，外头摆几个高脚凳，酒客跟去日式居酒屋一样坐着喝酒，车架子大点的，里头摆张窄条桌，能坐进去三五个人，喝酒聊天听音乐都不耽误，还能看街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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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帕赶紧联系龙宋，问要不要送医报警，龙宋多了个心眼，觉得前因后果都没搞清楚，万一是宗杭挑的事呢？报了警就没转圜余地了，于是让阿帕先把人带回来——好在酒店家大业大，有自带的医务室，只要不是太严重的伤情，都能应付得来。
跑过一个突突车酒吧时，耳朵突然敏锐地捕捉到一句中国话：“我知道了，过两天我会再去查一次……”
他从来就没遇过这种事，虽说看过不少暗黑影视剧，但那跟发生在自己身上还是有本质区别的，昨晚上的事，简直颠覆他对世人的信任和对世界的认知：马老头那一声“儿子”，让他祸从天降，那女人一声“Ten Dollar”，叫他知道了什么叫插一刀，还有那顿打……
收摊也方便，摩托车一拉，突突突开走，来去不带走一片云彩。
他不死心：“可以调摄像头来看啊。”
宗杭屏住呼吸。
说得很有道理，宗杭赶紧点头。
对啊，宗杭眼前一亮，茅塞顿开，再次觉得龙宋真是个人才。
那女人只是没帮他，马老头不一样，他就是蓄意害人，喊他儿子，还害他挨一顿臭揍，这种心机肝肠，简直让人发指！
宗杭没看到那个女人的模样，但是被打的时候，他曾经抬头，看到她大致的轮廓。
然后点出最关键的：“还有就是，按你说的，是你先伤了人……”
龙宋又玩了一出柳暗花明：“不过，你没见过是谁打你也不要紧，除了马老头，至少还有一个人见过，那个突突车酒吧里的女人。”
宗杭犯难，还是那句话，当时太紧张了，他连那女人的脸都没看到。
跑起来了才缓过味来：谁他妈是你儿子？
宗杭语塞，他真不记得：整个过程他都太紧张了，就记得那人目光多凶悍了。
没看过，和*图*书为什么这个杀手不太冷？衣服穿得多吗？
宗杭急了：“为什么啊？”
当时，宗杭正恍恍惚惚沿着路走，整个人被打得鼻青脸肿，脑子也有点不清醒，乍看到他，阿帕都没敢认。
此仇不共戴天！
然后抬手拧开了音响。
他看到突突车酒吧里那个女人，像框里的画，侧身低头，点着了一支烟，不对，不是烟，她叼着的那一截是扁扁的，红褐色，像家里熬汤用的桂皮剖成细枝……
阖着还有这峰回路转的，宗杭渐渐被他带着走了：“还有那个姓马的，就他最阴！”
只一眼，猝然止步。
他叹着气在床边坐下，看到宗杭手边搁着护照，心头一紧，脱口问了句：“要走啊？”
宗杭没个主心骨，本来心里就发着怵，“快跑”两个字进耳还没进脑，腿上已经动起来了。
那人抬起眼皮，两道森冷乖戾的目光掀过来。
中国话！
龙宋瞪了他一眼，阿帕垂头丧气，一副任尔千刀万剐的模样。
不记得了，他本来就是走迷路了，后来被打了，跌跌撞撞乱走，被找着的时候，压根不知道自己在哪。
Lady gaga的《Bad Romance》（坏浪漫），他以前老和哥们儿在KTV里嘶吼这歌，因为他喜欢这歌的MV：开头阳光涌入室内，一排现代感十足的白色棺材慢慢打开，结尾GAGA侧身躺在烧得焦黑的床上，身边摊一副死人骨架。
宗杭说：“不是，大使馆可能要用。”
宗杭听到他用英语问话，大致听得懂，问有没有一个中国男人跑过去。
宗杭瞬间回神，拔腿就跑。
龙宋觉得头疼，养伤还是小事，这可怎么跟宗老板交代啊。
宗杭叫苦不迭，别看他人高腿长，但素来没锻炼底子，眼见就要被人撵上，又后悔自己英语不过关，关键时刻大脑一片空白，组织不出简短精确的句子来解释和图书……
午饭过后，龙宋匆匆来敲宗杭的门。
宗杭带着哭音吼了句：“这也太欺负人了！”
昨儿晚上，阿帕死活联系不上宗杭，于是发动自己的那些突突车司机朋友，老市场内外溜了个遍，最后在附近的一条街边找到了他。
他想了想，问阿帕：“你有没有看过一部法国电影，叫《这个杀手不太冷》？”
宗杭惦记着遵纪守法，不能伤人，这时候还不忘回头去看，怕真砸出事来……
晚了，那两个柬埔寨人先还了了，陡打听到“报警”二字，神经立马紧了，又见宗杭飞跑，那还得了？一时间肾上激素猛增，顾不上其他，拔腿就追。
这里比岔道热闹，但没预想的热闹，可能是位置太偏，大多数游客懒得跑这么远。
宗杭心头狂喜，急刹步间，看到突突车酒吧里只一个打电话的窈窕身形，脑中迅速转出个念头，急惶惶如丧家之犬，三步并作两步窜钻进去，矮下身手脚并用，爬到最靠里的地方，飞快扯下条凳上的盖布尽量遮挡自己。
“从游客里找证人太难了，游客都是今天来明天走的，而且据你说，那条街上游客也不多……”
不管怎么善后，道歉赔钱他都认，但现在得跑，万一没跑掉，还不得被人朝死里打啊。
进到屋里，看到宗杭坐在床上，头上缠满纱布，露出的脸猪头一样，一双眼成了青肿间的两条缝，别说是他了，估计亲爹亲妈见了都不敢认。
龙宋话锋一转：“但是呢，你爸把你交给我，你出了事，我不会就这么算了，这两人，我总有一天带到你面前，让他们给个交代……不过，得慢慢来。”
远处的喧嚣声飘到这儿也薄了，也许是因为紧张，耳力好到不行，居然能听到那人脚步渐近。
龙宋问下一个问题：“你还记得打你的人长什么样吗？”
勉强堆立住的废料板材和*图*书再立不稳，纷纷砸下，追在前头的那个人收步不及被砸个正着，一声大叫。
宗杭被杀猪样倒拖了出去，拳脚雨点般落下，他叫得嗓子都哑了，用颠三倒四的英文大吼“叫警察”、“中国”、“我是中国人”……
他嘴唇破了，伤口肿得外翻，说话像含了饭，含糊不清：“龙哥，你联系大使馆了没有啊，我是中国公民……”
伤口痛得厉害，怒火也正炽，委屈的感情酝酿得非常到位，他都计划好了，也不管什么男人的面子了，见到大使他就哭，力争哭出大使心底的同胞手足情和炎黄子孙的血脉连心，让大使为了他冲冠一怒，冲到柬埔寨首相办公室要求尽快缉凶。
龙宋说：“这可不是在中国，我听宗老板说过，你们大城市街道上，都布置什么天网摄像头，我们这没有。”
“那你去看看。”
是有根板材带钉，砸下时恰从那人胳膊上豁过，热带国家，上衣大多短袖，没衣料缓冲，钉子招呼到的都是赤皮净肉。
强节奏鼓点，动感十足，那两柬埔寨人怕是骨子里也有音乐因子，揍他的动作还踩上韵律了。
劲烈的英文歌，居然是他熟悉的。
然后脑袋上挨了一下，脸朝下扑进土里，恐惧的感觉越来越盛，想起以前看过的新闻，有些被打的人，重要部位只挨了一小下子，就双目失明、半身不遂、终生痴呆、当场死亡……
开门的是阿帕。
去死。
龙宋示意阿帕过来。
龙宋点头。
宗杭有一种不祥的感觉，像去庙里上香，死活点不着香头，还像外出旅行，刚出门就坏了行李箱。
点太背了，原本还能解释清楚的误会，现在真打上带血的结扣了，宗杭腿上打颤，满心歉疚，说：“I'm sorry……”
追跑的响动近了，宗杭赶紧住口。
他双手抱头，身子拱起，护住最重要的脑袋和腹部，尽量拿屁股去对抗一切
ｍ.hｅｔusｈｕ•ｃｏｍ.com打击，眼睛大概是肿了，抬眼时，看什么都是带梦幻的重影——
龙宋哭笑不得：“有证据吗？万一对方坚持说是你先动手伤人的呢？”
突突车酒吧也是当地特色，其本质还是突突车：一辆摩托车拖后头带轮的车架子，但车架子里布置成迷你酒吧，放置酒水柜、小操作台，多面开口，方便售卖，车身绕彩灯，顶上还吊个小音响，普通酒吧有的，这儿也一样不漏。
跟有困难找警察一个理儿，人在海外，只能仰仗大使馆了，他一定要找中国大使给他主持公道。
龙宋清了清嗓子：“宗杭啊，这事，我不建议闹大。”
忽然瞥到墙边堆着不知哪家装修剩下来的废料板材，想起电视上演的，主人公逃跑时要给追赶的人制造障碍，有瓜扔瓜有摊掀摊，赶紧有样学样，百忙中冲上去一拨……
不共戴天！
“事情先瞒着家里那边。让你父母知道，担心也就算了，万一闹起来，又不好办。”
宗杭忍不住了：“我那是没注意，我还说了sorry……”
人在自己手上出的事，阿帕打昨晚起，就有低人一等的负罪感，忽然看到龙宋招手，知道戴罪立功的机会到了，赶紧过来。
他从小就怕打。
没错，通过一个发型，他就是能看出这么多！
盖布的下沿一荡一荡，露了条缝，他看到一双白色板鞋，穿得半旧，右脚白皙细致的脚踝上刺中文刺青，两个字，竖列，细长纤弱的瘦金体，简单、干净、直白、粗暴。
接下来发生的事很混乱，但幕幕清晰，终身难忘。
人少，安全感陡降，摊位稀稀拉拉，想藏身都不易……
拍张照片传回国内，肯定能上头条，想想看吧，同胞们看到自己的手足兄弟在海外竟然遭此厄运，能不群情激奋？能不潸然泪下？
阿帕摇头。
宗杭愣愣地看龙宋，看着看着，眼圈就红了。
谢天谢地没进来，只是停在车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