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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步青云

作者:陈峻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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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北州鼙鼓浓 四 灞桥风雪

第六章 北州鼙鼓浓

四 灞桥风雪

卫青仰起脸来,神情惊讶:“公主怎么一个人出来了?”
携手同行。
泪眼蒙眬中,平阳公主似乎又看见了自己在西厢地上一个字一个字地抄录的那首诗:
卫青往前迈了一大步,他的呼吸掀动着平阳公主鬓边的发丝:“不,你在我心中,永远和十一年前一模一样……”
她能感觉到他炽热的呼吸,以及他探索一般的轻吻,她慢慢张开滞涩的嘴唇,去迎合他,去回应他。这迟来的感情,令她既兴奋又畏惧,她是不是在追求一种犯罪般的快乐?而且像昙花一样转瞬即逝?
又是冬天了,白雪覆盖了灞桥。
他的声音一字不落地传进了积雪的破屋里,平阳公主的脸色变得苍白,刚刚涌上心头的喜悦之情,早已不知去向。隔着朽坏的窗棂,她呆呆地看了一会儿卫青的背影,便悄然退出门,牵上自己的火龙马,由破窑后面飞驰而去。
“唔。”他深沉地看着她,岁月它不会放过任何人,虽然保养得甚好,但平阳公主的眼角终于出现了皱纹,她的皮肤更不再娇嫩而有光泽。
平阳公主驻马在村边,眼睛茫然地看出去,似乎又看见了那一夜的暴雪,那一夜,十六岁的卫青,喝了几碗村酒,竟然www•hetushu•com•com放肆地抚着她的头发,那双大胆注视她的眼睛,将心中的秘密全都坦露了出来。
她漫无目的地纵马走着,过了很久,自己才猛然发现,走的竟然是很久以前,那个风雪之夜的道路。
卫青跟在她的身后,从匈奴征伐回来,他黑了,也瘦了,棱角分明的脸上,从前的冷漠和忧伤渐渐减少,变成了一种钢铁般的坚毅。
前面,就是那个人烟稀少的小山村,是那间留下过美好回忆的旧屋。长久没有人住的屋顶上,长满了荒草,黑瓦全都破碎了,后墙塌了一半。当年的魏尚和周舍,现在不知漂泊在何方,也许,一生不幸的他们已经离开了人世。
卫青笑逐颜开,捻着颏下的短髯,思忖道:“是个儿子!叫什么呢?就叫他卫伉吧,伉者,有为之士,志气高远!”
年幼的卫青,子夜时分被冻醒,只能挤到羊群中取暖,望着天空的星星,想起自己悲惨的身世,七岁的男孩忍不住流下了心酸的眼泪。
腰悬长剑的卫青,将自己手中的长矛递给亲兵,翻鞍下马,行了一个礼:“参见长公主。”
灞河边,柳树细密的枯枝上挂满了冰凌,有一种奇特、迷蒙而凄凉的美。
卫青依依不舍地松开和图书了她,转身大步出了破屋,高声问道:“什么事?”
“十一年了。”卫青站在长满野草的屋里长叹道。
“十一年前,我在你的心中,到底是什么模样?”平阳公主推开了积满尘土的西厢大门,还是那张床,但已经没有床板,床栏也朽坏不堪。
“卫青……”平阳公主低唤着。
这匹火龙马,已经是从前那匹火龙马的孙儿了,十年烟尘,旧事似乎都已隔世一般遥远而不可信。
……
黑暗中,她似乎又回到了那个遥远的夜晚,因为刚刚窥破卫青和自己心中的秘密,而羞缩、窘迫、烦恼、害怕。
他伸出手去,将平阳公主拥入怀中,轻轻抚摸着她如丝的长发和肩背。
她猩红色的大氅,在风中像面汉军的大旗一样飞舞着,艳丽夺目。
“平阳!”他终于迈进了门槛,十一年了,他们之间的距离,隔了这样远这样艰难的道路。
那一刻,她第一次发觉,她对那个小她六岁的瘦削少年,产生了非同一般的好感。
“有时候,我想,我心底里的这一切,我的忧伤和感情,都不应该让你知道……”平阳公主的眼角渗出冰冷的泪水,“但是,在独自守候了几千个痛苦思念着的夜晚之后,我觉和-图-书得自己已经无法再熬下去了……我像一支快要燃尽的蜡烛,再也无法为你流下眼泪……”
“免礼。”她也拘谨地回答。
其虚其邪?
她是不是在追求着永远无法得到的东西?
“甚至变得更美好。”
“美丽、灵动、秀逸,然而任性傲慢。”卫青站在门外,他没有进来,声音里有着回忆的厚重。
既亟只且!
接着,一个喘息未定的声音在门外叫道:“卫将军呢?卫将军人在哪里?”
面容冷淡的他,长这么大,只哭过一回,那次是母亲卫大娘将他送回生父的家乡后,心肠甚狠的生父,竟然接受大妇的意思,让这个私生子睡在冰冷难闻的羊圈里,像个下等奴才一样,为他们牧羊。
然而今天,平阳公主那情不自禁倾诉出的痴情和绝望,令他的心碎裂成片。
然而,他仍然和十一年前,不,十二年前一样,强烈地爱慕着她。那从前的狂热,已化为了今天的深挚,在黄沙漫漫的塞外,在凄凉的胡笳声中,他思念着的,常常是她,而不是自己的妻子赵吉儿。
“那么,十一年后,我又是什么样子?”平阳公主斜倚在床柱上,闭住了眼睛。
大批的马蹄声逼近www•hetushu.com•com,平阳公主回过头来,看见二十几名穿着铠甲的亲兵,正簇拥着身穿冰冷的黑色铁甲的卫青,他们的马蹄踢开雪粉,快速驰来。
平阳公主怔住了,她长久地沉默着,作声不得。
“十一年……你从一个瘦弱的少年,长成了威风八面的上将。而我呢,我……从一个沉浸在梦想之中的少女,变成了一个憔悴而平庸丑陋的中年弃妇……”平阳公主难过地扭过了脸,她又看见了当年住过的西厢,那夜,北风的呼啸声中,她曾经一笔一画地,在西厢的地下抄写着那首《北风》。
破屋之外,忽然又响起了马蹄声,蹄声甚急。
“恭喜将军,贺喜将军!将军家中双喜临门,宫中的卫夫人于今晨产子,生下了一个重余八斤、啼声响亮的儿子,皇上亲自给他取名,叫作刘据。赵吉儿夫人也于今天上午生下了一个儿子,白胖壮大,还没有取名。”家仆大声回报。
“十一年来,你渐渐变得沉静、稳重、忧郁,有一种沧桑的美。”卫青仍然在门外徘徊,他似乎又回到了那一夜,他和她之间隔着难以逾越的距离。
“一模一样?”
“是长公主吗?”那个人接着问道。
“公主!”身后,忽然传来一声惊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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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阳公主勒着马缰,沿着河边缓缓地走着。
十一年过去了,卫青不再是当年那个不沾烟尘的单纯少年,他已经是闻名天下的上将,已经为人父母,背负着一个家庭甚至是一个家族的责任。
平阳公主在马上沉默了片刻,忽然皱着眉说道:“不要再口口声声‘公主’,好不好?我早厌倦了那些等级和礼数。今天,我一个人在这里漫游,是想回忆一些很久以前的事情。”
“很久以前的事情?”卫青重复一句,他的眼睛一下子看见了那间破旧的屋舍,不禁也沉默了。
屋里,地炉中积着一些灰,甚至炉边还有两只黑色的陶碗,是那夜喝酒用过的吗?
她独自一个人,没有带侍卫,也没有带婢女。茫茫白雪地里,只有她的猩红色大氅在飘动,只有她那匹火龙马在慢行。
卫青的泪水汹涌而出。
北风其凉,
平阳公主跳下马来,向破旧坍塌的炭窑后走去,薄板大门已经快烂了,里面到处是狐鼠的足迹。
雨雪其雱。
此后,再大的折磨和痛苦都不能令他流泪了。
平阳公主依然闭着眼睛,她害怕这真的是一个梦,睁开眼,一切就会烟消云散。三十二岁的她,还配得到这份真情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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