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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一句话，语气加重了。元怿十分明白她的心意，知道以后这种问题再不必要、也再不能提出来了。

“陛下，事关国体，陛下不能轻举妄动，南梁的地方，向来盗贼横行……杨白花，听说现在已经是南朝的大将，马上就要迎娶公主，成为梁帝萧衍的驸马了，陛下，你……”元怿把心一横，索性将话挑明了。

这两个人在毗卢殿中无语站立，心中满怀着因对方而起的同情，满肚子都是话，却一句也说不出来，眼睛也无法互相注视。

听说现在那十岁的小皇上和她一点也不亲，平时活泼调皮，和身边的两个保姆、一群小内侍处得十分亲昵，不拘礼节，见了娘却噤若寒蝉，一句话也不愿多说，甚至背后向人说道：“朕见了太后，就像老鼠见了猫，满背都是冷汗，最好永远见不到她才好呢！”

良久，元怿才开口道：“臣告退，陛下保重。”

此刻，出现在毗卢殿孤灯下的，是一个眼神沧桑老成、面容微带憔悴的中年人，有些郁郁寡欢。

星空湛然，幽暗的佛殿门前，弥漫着无边的沉默和凄凉，胡容筝忽然间将头抵在元怿和图书的怀中，放声大哭。

自己只怕害了他一辈子！胡容筝心下难过，虽然从没有对他燃起情意，但十年相处下来，各方面得他明处暗处的相助甚多，那种发自肺腑的感激，和共同面对艰难困苦时所结下的深谊，令他们之间早已存在着一种深厚的默契和关心。

虽然男儿膝下有黄金，但为了元氏的江山，为了大魏的天下，这一跪，又算得了什么？胡容筝已经用行动和语言明确无语地示意：她真的没有篡位的野心，她只是甘于做一个勤政爱民的皇太后，重用元氏子弟，封赏元家儿孙，都是为了像前朝一样巩固元氏宗族在朝中的势力，更为了向天下人表明，她胡容筝，只是在为元家的江山社稷而忙碌。

元怿感觉到胸前的潮湿和她身体上无法克服的颤抖，更令他痛苦的是，这一切，竟都是为了怀念另一个男子。

胡容筝一把将元怿扶住了，这是她第一次碰触元怿的身体，一种奇异的感觉从指尖传来，他竟是这样瘦削，当年的丰神英朗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

“唔。”胡容筝将他送至殿门前，也含糊说道，“好好保和图书重身体，下个月，朕准备出宫南巡，由你暂时监国。”

她不能辜负他，这个任劳任怨的皇叔大人，他对她，和她的孩子，一直忠心耿耿、鞠躬尽瘁。

可她却永远无法报答他……论身份爵秩，元怿已至顶峰，他不广揽朋党篡夺帝位，已经要承他的情了。论私谊，元怿永远这样甘心付出，而不求回报，自己又能给予他什么？情吗？从杨白花离开的那一天，胡容筝就知道，自己的心已死。

刚刚三十二岁的元怿，气质越发显得沉静稳重了，今天早晨在太极殿上，他一声未发，胡容筝深深知道他在想什么。

元怿一直听人传说，皇太后胡容筝每夜要在永宁寺佛前读经三刻后，再去桂殿批折至凌晨，自苦如此，和在瑶光寺落发出家的高太后还有什么区别？

还没等他开口相询，举首眺望星空的胡容筝，已经轻声答道：“你不必担心，朕此次南去，不准备惊动一个人，只打算带着几名侍从，一路走马观花，看一看……”

听说，元怿与正妃尔朱氏失和已久，府中也没有别的姬妾，从那年向胡家求婚被拒后，他一直在王府和_图_书别院中独居，而自那个月夜胡容筝厉声拒绝了他的示爱后，元怿再也没有用眼睛或言语暗示过一次。

胡容筝长叹一声，推书而起，道：“元怿，朕只能用先帝当年的话来回答你：你……放心，你放心！”

是想微服私访吗？猛然间，元怿惊悟过来，她并不是真的要南巡，她是想到南梁去见见那叛逃已久的心上人杨白花！

“陛下圣明。”没有更多的感激，元怿撩开袍角，准备跪下。

胡容筝临朝专政三年，还是第一次提出要南巡。

“朕知道。”胡容筝潸然泪下，“朕知道他马上就要成为南朝的新贵，朕只想看他一眼，问问他，从前发下的誓愿，他还记得吗？”

痴心女子！元怿也不由得心下悲伤，为什么她爱的人不能是他呢？他永远也舍不得她受半点伤害，她却甘心情愿地在杨白花身边碰得头破血流！

亲子竟对她的威权猜忌如此，胡容筝却至今未察，岂不可悲？

茫然中，他伸臂搂住了她。

这一长列的问句将元怿问住了，细细思忖，他才体会出了胡容筝的一番苦心。呵，是的，她早已经用这么多事情向他暗示和_图_书过了，他却从没有领会到她的深意。

高太后至少还能落得个清净悠闲、颐养天年，胡容筝呢，每天劳心劳力、焦头烂额，却不知所为何来！

现在南边的青徐各州正是春天，农桑繁忙，边防又十分严密，南巡一来劳民伤财，二来毫无意义，她为什么要南巡？

南巡？元怿万分愕然。

“元怿，”见他进来，胡容筝放下佛珠，睁开眼睛，微笑道，“朕早知道你会来！”

到了这时候，他才打量了一眼毗卢殿，见这里地下到处散放着蒲团，空中浮着香烟的气味。

“陛下聪敏过人，更应该知道臣今夜前来，会有些什么样的谏言！”一反平时的柔和冷静，元怿的话锋有些咄咄逼人。

当夜，清河王元怿再次入宫求见，胡容筝命人将他请至永宁寺毗卢殿，抄经的练行尼们刚刚做完一天的功课，各自回房休息，胡容筝独自在灯下读了两篇经，就看见元怿从门外进来了。

“元怿，”胡容筝和颜悦色地说道，“你猜，朕为什么启用元叉为侍中、领军将军，用元顺为侍中、黄门侍郎，难道真的是他们有什么过人之才吗？一年前，朕还下和-图-书过一道诏，凡是元氏三代以内的子孙，无论贵贱，凡无爵位者，一律赐给爵位，赏给俸禄。前年，朕甚至为曾自立为天子的元愉平反，让他的四个儿子都回复了王室身份。你猜猜看，朕为什么要这么做？朕难道是整天闲着无聊，只想靠着不断的赏赐来博得别人的几声称赞和感恩吗？朕自前年以来，日夜忙于政事，连和皇上相处的时间都抽不出来，还有心闹那些虚名堂吗？”

“臣真的能放心吗？”元怿忧形于色，“元叉乃奸人，臣实在不明白，陛下为什么不但不贬斥他，反而会相信他所说的话。难道，只是由于元叉与陛下有亲戚关系吗？”

不知道过了多久，胡容筝才发现自己的手竟然还没有离开元怿的肩臂，她连忙放开手，垂下眼睛道：“你放心就好，龟背之语，朕也料到是元叉涂写上去的，但如此神龟，确实是千年一见之物，大约是大魏一统天下的祥瑞。朕已决定，将明年改年号为神龟元年，但朕绝不以此为禅代之凭，你们都给朕放心！”

昏暗的殿中，只在一张矮几上，点着一盏青铜牛角灯，灯下放着两本经书，已经翻得有些卷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