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 冬夜
城西。
“哎哎哎，我跟您说啊，千万别冲动。”李歆苑提醒：“真要闹掰了，你上哪儿拿钱去？”
迎晨狠狠掐了把他的腰，“臭流氓。”
屋里，厉敏云刚把被单床褥换了新的，抱着一大摞径直去洗衣房。
“嘿？你这死丫头，我，我！”厉敏云本想反驳，但话到了嗓眼儿，细想，似乎的确是这么回事。于是，又都给咽回肚里。
不需倾诉，心有默契，安慰无言。
“退休。”
迎晨一路接了好几通电话，都是工作汇报。
“迎晨。”
迎晨笑笑，“没事儿，我就在这待会。”
天际成一线灰蓝，迎晨笑着，说：“没关系，我自己回去。”
厉明远的行李收拾妥当，厉敏云板着脸，杵在边上，李歆苑瞧瞧妈，又瞅瞅哥，无奈的耸了耸肩。
这一眼，心都疼了。
车子开了十几米，厉坤后知后觉，心莫名抖了抖，脑子一串联，方才的画面瞬间清晰——
“呸！她是个屁的女朋友。”厉敏云愤愤：“杀人犯。”
“嘘嘘嘘！”迎晨急急去捂他的嘴，“毛病啊。”
一个多星期没见, 两个人弄得有点急，没来得及去床上，就在这沙发上尽情投入了。
“为什么吵架？”
厉敏云手一顿，直起腰板，“谁？”
话毕，厉坤的手机急急振铃。
“你看你，你看你，现在全帮仇人说话了！”厉敏云气得要命。她脚一跺，眉头揪着，“以后有你吃亏的地方！”
“不错。”放置时间有点久, 不烫嘴，迎晨一口一个，很捧场。
“吱——”急猛的刹车响。
迎晨站在门口，恰好和她碰了个正着。
厉坤看着父亲，为这一刻的平静，而略感欣慰。
厉坤在部队待久了，严于律己已成习惯，给他十天半月的假期，没早都能准时六点半起床。
厉坤我行我素，谁都不搭理，一手拎着行李，一手扶着老父亲，慢悠悠地下楼。
眼下正是上班高峰，好多人路过，车窗是落下的，里头看得一清二楚。
迎晨在门口来来回回走，就是没进去。
“医生说他身体指标不错，可以接回家休养一阵。”顿了片刻，厉坤说：“等会就走。”
迎晨碗筷一放，汤汁不匀地晃了晃，她顿时明白，他要回的是哪个家。
“喂？”
迎晨默声片刻，突然伸手，握住他。
又催：“你爸爸病才刚刚稳定，你想让他受刺|激吗？”
“来了怎么不告诉我！不知道我电话啊！”他是真急了，语气称得上是凶。
“一般？你有没有眼力。看她背的包，这两天的是chole，两万多一个呢。”
“大家都这么传，又不是我一个人说的。拼背景，迎晨肯定干不过对方。”
“一是和_图_书不可能，二呢，当高管很辛苦的，我不喜欢。”
“来了为什么不进去？”厉坤沉声，又怪责又心疼。
厉敏云的呵斥在身后响起，厉坤只觉聒噪，去他妈的滚蛋！
“法事部的部长，据说和咱们许董……”
迎晨：“……”
路灯下，迎晨一个人孤零零地站着，太冷了，她双手插|进衣兜，往前方不停张望。
“许董脸都气白了。”
“好！丢不了！”迎晨俏皮眨眼，还像模像样地敬了个少先队礼，“保证将厉坤女朋友平安送到家！”
“哦，胡叔。”厉坤敛神，转身迎上去。
迎晨收敛情绪，最先反应，冲他用力摆手。
迎晨摘下手机看了看，没断线啊。
———
还未说完。厉坤：“站原地别动，等我！”
“去你的。”
迎晨指尖在屏幕上删删打打，一句话愣是没给写全。犹豫几秒，她按熄手机，起身拿包，提早下了班。
———
气氛似乎到了一个很敏感的临界点，多问一句都尴尬。
迎晨抿着唇，微微低头，笑而不说话。
厉坤掐了，她再打，最后烦了，他直接关机。
李歆苑在后座，扯了扯厉敏云的衣服，眼神暗示。
厉坤点点头，“行，我跟家人商量一下。”
这话来刺，厉敏云转身指着他，恨恨压低声音：“你跟迎晨在一起，死不悔改。”
“我不会再让你做选择。”迎晨觉得言语保证还不够，头也摇了起来，“不会的，永远不会，你开心就好啦。”
厉坤知道，她是让他走。
他解开安全带，直接推门下了车。
闲话传到了厉敏云耳朵里，打电话质问厉坤，多希望听他一句：消息是假的。
世上哪有不透风的墙，又都是街坊老邻居，活动的范围就这么块地儿，迎晨坐厉坤车，小俩口腻歪亲密，被瞧见也很正常。
“唐其琛辞职后，这一块的业务都由我负责。”迎晨伸了伸懒腰，“求新领导快点就位。”
寒天冰冻，出租车跟失了踪一般，久久未等到。
厉坤真心实意地感谢，“胡叔，多谢您平常的照顾。”
迎晨这才从隔间出来，她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无奈之意藏掖不住。
“好啦！”李歆苑清脆应答。
迎晨闷闷的，“我没别的意思，我就想来转一转。”
厉坤侧卧着，单手撑着太阳穴, 看了她一会儿, 笑起来，“好吃么？”
———
厉坤跑急了，气有点儿喘。他双手叉腰，稳了片刻，反手迅速脱下棉袄外套，一转手，就披在了迎晨身上。
下午的时候，迎晨给厉坤发了条短信，问他在哪。
“不知道，看着挺帅的，车牌还是军用的呢。”
高跟鞋踩地的声响一步步渐小，直和-图-书到听不见。
“晨姐家干嘛的啊？”
今天不知是不是商量好的，高层几位领导都出差了，人不在，很多事项就没法跟进沟通，倒落了一天难得的清闲。
安静一瞬。
这里除了风声，也没别的动静。迎晨赶紧捂着手机，淡定道：“我，我下班儿了。”
厉敏云的电话一遍一遍，不达目的不罢休。
错肩而过。
他估摸来不及了，于是给迎晨打去电话。
李歆苑随即皱眉，语气也微变，“没挂呢，就碰见了一个讨厌的人。”
“诶呦，天气怪冷的，你要不知道哪间屋，哪号床，名字告诉我，我打个电话帮你问问。”大爷热心肠，手捂在衣兜里模样儿关切。
“你要死啊，乱说话。”
迎晨点点头，推车门。
“你还会包馄饨？”
厉坤伸手，“姑妈，我来吧。”
是厉坤踩死刹车。
迎晨瞥见了，是厉敏云打来的。
“就一般的小康家庭吧？”
厉坤滑下车窗，探头往后看。
厉坤不为所动。
迎晨进大厦打卡，进办公室前，她去了一趟洗手间。
“坐好了吗？”
“啊，她男朋友啊？”
厉坤狂跑而来，伸手将人按进了怀里。
“不不不，你家里人都在呢，他们不会喜欢我的。”迎晨低着头，渐渐小声，说不在意，但毕竟是女孩儿，心里也委屈。
车里，厉敏云严肃：“很晚了，早点回去，你爸爸需要休息。”
冬日阳光奢侈短暂，到了四点，便开始徐徐落山。
两人早睡，相拥入眠，一贯的温存。
声音明显放低，解释一通后。
厉坤下颚紧绷，脸色差到极致。
“你在哪？”
五点多，天色已经加速往黑夜变迁，这几天天气不好，风大，降温，预报说晚上有雪。
迎晨对着手间呵气，目光往右时，愣住。
“不用啦，你们一大家子人，哪能没车。”迎晨塞回他手心，堵着他不许动作，“这边打车很方便的，去去去。”
“哟, 霸道女总裁啊。”
“小心，这有台阶。”厉坤细心嘱咐。
厉敏云松气。
“不会。这就在楼下买的。”厉坤倒是实诚：“自己折腾得久, 还难吃，何必。”
“你父亲的体检报告出来了，各项指标都很平稳，最好的是，连续两期，表现都不错。”胡医生拍拍厉坤的肩，“你父亲，是一位意志力很坚强的同志，配合药物治疗，延缓病情的效果很显著。”
“哎，不是我说，都是一个公司的，留点儿情面，日后也好相处。再说了，迎部长他们几个，该拿的赔偿款也没少啊。何必这么较真呢。”
厉坤不再逗她，盖着她手背往唇上好温柔地亲了亲，“去吧，别迟到，下班来接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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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姑妈，”厉坤不满打断，“你真以为晋升是那么容易的事？一码归一码，这账就不能这么算。”
“来，爸，慢点儿，我们回家。”
迎晨从他怀里出来，仰着头，看他：“那你快上去，别耽误时间。”
厉坤哽咽了，“嗯。”
迎晨以为自己看花了眼，莫名其妙地立在原地，看着他。
之后陆续有人进来，高跟鞋落地的声音，然后是淅淅沥沥的洗手声。
迎晨还没说话，便被他一把搂进了怀里。
“虽然我也不喜欢她，”李歆苑努努嘴，“但妈，如果表哥一意孤行，非得坚持呢？”
迎晨正准备推门，就听到外头的谈话。
医护楼的灯火通明，盏盏如星，给冬夜更添几分清冷。
厉坤陪厉明远晒了太阳，扶他回屋。
“再厉害有什么用，不是这个体系，远水救不了近火。你知道么，我们办公室都在传，唐总一离职，迎部长就没了靠山，日子不好过啊。”
迎晨保持沉默，假装若无其事地看手机。
“那我走了。”厉坤反握住她，“有事打我电话。”
安顿好全部，厉坤坐上驾驶座。
“天，她还敢拍桌子呢？”
小时后，迎晨拖着身子从他身上下来, 走到餐桌前吃起了馄饨。
十几分钟后，厉坤才回复，在康护中心。
与厉敏云商量好，厉明远就住她那，一直照顾的护工徐阿姨也随行。厉坤给了一笔不算少的生活费，总之，双方都各取所需，平衡满意。
“滴——滴——”经过的车辆鸣笛刺耳。
“妈，你猜我在外头见着谁了？”
厉坤默了默，跟上去，瞧她抱着东西走得实在费劲，便不由分说地去抢。
车子平缓开动，转弯时，大灯一晃，亮了路边某一处，一瞬闪过。
这算是厉坤心头的软肋。他喉咙咽了咽，手死磕方向盘，关节都泛了青白。
“好啦好啦，我知道了，放心吧，家里床都给铺好了。”李歆苑打着电话，单手插兜里，一身粉|嫩嫩的羽绒服。
厉敏云正忙着收拾行李，眼都不挪，问：“谁啊？”
康复中心外头，迎晨打车近一个小时才找到地方。
她不是不想。
他看了几眼体检报告，分析定论基本都在正常范围。
“你以为这样就能弥补啊？我看你就是心虚。”厉敏云阴阳怪气道。
厉坤坏着呢，装傻充愣的大声嚷：“什么？臭流氓？”
一脑补，自个儿先乐起来。再一回头，就看见一道黑色人影快如猎豹，从大楼狂奔而出。十来秒的时间，便到了面前。
“你以前不是没这么忙么？”厉坤问。
“你家里人都在，hetushu.com.com我，我就不进去了。”迎晨声音更低，“到时候闹得不愉快，实在没必要。”
迎晨答得快：“我明天会议安排得挺满，估计也没时间陪你。”
厉坤玩笑话：“没准儿就是你呢？”
厉坤左手抱着人，右手握住她的两只手，紧紧握着，掌心捂着。
愤言后，人便气急败坏地走了。
得了，瞒不住了，她几不可闻的一声叹气：“我在……”
这份懂事，让厉坤的心狠狠拧了一把，太他妈疼了。
大概是气氛森冷，这一幕，怎么看都心酸。
很快接通，厉坤直接道歉：“晨儿，对不起，我今天不能来接你下班了。”
“那就断绝关系。”厉敏云态度坚决，“这都什么事儿啊，丢不丢人呐！”
父亲那边确实是在等，厉坤掏出车钥匙，“你开我车回去。”
她是不能。
“哎？”迎晨被他勒得喘不过气。
厉坤置若罔闻，姿势不变。
“真的啊？什么时候的事儿？不可能吧？”
“我的建议，如果条件允许，可以将你父亲接回家中疗养一段时间。”胡教授语重心长，“熟悉的环境，良好的家庭氛围，更有助于这种病症的康复稳定。有空的话，就多陪陪老人家。”
厉坤颔首，“如果是这样，我们什么时候可以接他回去？”
门卫大爷裹着军大袄子，出来问：“姑娘，探病还是找人呐？”
两人齐声。
李歆苑眨眨眼，“表哥的女朋友。”
“骗你干嘛，就昨天，你请假了，两人闹得可凶，好像迎部长还拍了许董的桌子。”
“哎，早上我瞧见了，她从一辆吉普里下来。”
迎晨莞尔, “看把你懒的。”
呸，这男人就是故意的。
脸颊上挨了结结实实的一个亲吻。
“厉坤。”医生叫他。
她们是看见了。
厉明远今天心情看着不错，脸上笑容占大多数。看到阳光会咧嘴，看到蓝天上的云，也会指着眉眼弯弯。偶有客机航班从高空路过，一道白色的影儿在移动，老人家估摸着是想起了什么，顿时歪歪扭扭地敬了个军礼。
“闭嘴。”厉敏云压低声音，瞪眼警告。
厉坤抬眼，“我心虚什么？”
那边。
厉坤在原地迟迟未动，低着头，鞋底用力磨着地面，心里亦是一团阴云沉沉。
轮胎磨地，刺耳尖锐，突然，全部人往前栽——
“哎？你听说了吗？采购部的迎部长和咱们许董事长吵了一架。”
“那你喜欢什么？”
“跟我上车。”厉坤声音低沉。
厉坤瞥了她几眼，也终是把话给咽了下去。
厉坤调休假期, 所以有三天空闲。他起身，下边什么也没穿，光着臀去卧室拿内裤, 声音渐小：“要不，明天陪你上班吧？”
厉坤一直待在胡和*图*书教授那，拿药，拿医嘱，杂事儿多也挺费时间。
厉坤闻言笑出了声。再转一个红绿灯便到了，他说：“下班我来接你。”
迎晨听到了这句话，她无言地低下头，再抬头，看着那道粉色背影进了大楼。
接近傍晚，冷风愈加锋利，一阵阵儿地刮，迎晨鼻尖都给冻红了。
偏偏这小子承认得利利索索，厉敏云闹过，吵过，哭过，骂过。
就在这时，一道女声由远及近——
两人你看我，我看你，愣了两秒。
一见着人，李歆苑便开始大呼小叫，急急告状。
迎晨的背影立在夜色里，她一个人无聊，呵气成白霜，她一下下地往外呼气，觉得自己像个喷气飞机。
“哎，你别挂。”她阻止，安慰：“去忙吧，没事儿，别担心我。”
厉敏云视而不见，把他当空气。
“随时可以。”胡教授道：“我让护士开好一个月的用药剂量，按时服用就行。”
迎晨一愣，就听厉坤质问：“你在哪里？”
厉坤边抡胳膊套短袖，边走出来，“明天我回家看看。”
“行了，去吧。”厉坤挑眉阵阵如意。
这边是市一院的衍生科室，楼房都是新修的，规模大且齐整。
吃完最后两个，她还喝了口汤，嘴皮儿一圈水亮，又问：“明天你有什么安排？”
“迎晨。”他嗓哑。
迎晨笑了笑，轻松问：“你爸爸，还好吗？”
他一阵风似的跑下楼梯，李歆苑眼尖儿地瞅见，大嚷：“表哥，你干嘛去啊？”
“我看你就是要把我们气死才满意！”厉敏云生气，用力推开他，“自从你母亲过世，父亲出事，我真把你当亲儿子一样看待，你对我怎样不要紧，但做子女的要讲良心。你妈妈在天之灵，能安心么？你爸爸——”
“本来吧，那个私营矿山的资质审核，都是法律事务部负责，要不是他们那道程序出了问题，迎部长也不会带队实地考察。现在董事会把处理结果改了，法事部没有责任。要是我，我也气。”
“不用他们喜欢，”厉坤坚定，道：“我喜欢你，我想跟你过日子——这就够了。”
“没关系，真的没关系。”迎晨怕他内疚，反倒反手将他抱住，一下一下地抚摸他的背，“你千万别多想，不用在我和家里人之间为难。”
厉敏云也跟犟牛似的，拽着就是不给。你来我往各占一角，拉拉扯扯真较劲儿上了。
厉坤先妥协，“行行行，给你给你。”
手臂又突然被拉住，厉坤使了点儿力气，她人就扭了过来。
他送迎晨去上班，体验着这座繁华城市的早高峰。
厉敏云手往屋子里指，“要是没病，迎晨她大伯如今的位置，就是你爸爸的。你这么任性，对得起他吗？”
车子重新开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