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九章 得偿所愿
“来一根？”唐其琛从大衣兜里摸出一只精致小巧的金属烟盒，修长的手指一抖，纯白的烟身便弹出了头。
一瞬安静。
“她是我手把手教出来的。”唐其琛敛了敛下巴，忽地低声，“我把她带进了这个圈子，却没能把她带出来。”
“去她公司。”
乍一听这道声音，厉坤下意识地眯缝了双眼。
唐其琛只身而来，没少赔笑脸。
厉坤跑了一下午，抽丝剥茧般地找关系，求人，得来的却是一个不好的信息：
问后，参谋长迟迟没等来他回答。
厉坤应了，拿起往嘴里咬住，“借个火。”
唐其琛察觉动静，侧头：“来了？”
迎义章病倒，迎家上下，全靠崔静淑打点。
厉坤：“她是被人联合栽赃的。”
人走，门关。参谋长还不明所以，纳闷地心想：什么报告？
———
唐其琛觉得不对劲，回头再往深里查，便什么都明白了。
迎义章似是忍到了极致，他突然捂住胸口，呼吸急促，面色窘迫，没坚持几秒，人就软绵绵地往地上栽。
而没多久, 他的私人手机铃声乍响。
迎晨说她好累不想动的时候，是与许伟城应付周旋，劳心劳力。
傅东懵着脑壳，问：“你，你凭什么替她？”
男人的眼神，坚毅，认真，还有一股对命运不服输的犟劲儿。
厉坤开车赶到的时候，一眼便看到依在栏杆上的沉默背影。
厉坤默着上前，和他肩并肩地站着。
厉坤明白：“你是想让他哥哥去做工作？”
这个机械公司的老板，叫傅东。
崔静淑向来柔顺，但被这话一激，忍不住的打抱不平。还未开口，竟被迎义章先一步反驳了回去：
厉坤反倒转过身，迈步走向门口，伴着背影，还抖落了一句话：
唐其琛视线远眺江面，“下午，我接到了电话，知道她出事了。”
唐其琛的手用力按着桌面，他微微低头，强迫自己忍过这波火辣的灼热感，几秒后，他抬起头，重新看向他们，脸色有些发白，酒精冲上来，眼睛里的血丝像火烧云。
愚蠢，天真，傻女人。厉坤在心里骂了好多遍，最后陷入了深深的自责中。怎么就没有发现她的不对劲呢，为什么就没主动关心她呢。
而另一边。
“你打算怎么办？”
———
万科城小区临江，绵延数十里的江堤，点缀着万家灯火，把春寒料峭的寒夜，都衬托得温暖不少。
接听过程里，迎义章的脸色严肃，每多听一句，他的眉头便如锋利刀刻, 愈深一分。
唐其琛瞧见他一身军和*图*书装还没来得及换，淡声问：“升了？”
唐其琛移开眼，重新眺向江面：“公司那边，我去。”
迎义章绷着脸色，不发一语，拿起座机。
厉坤倏地冷笑，是不近人情，冰寒透骨的那种。
富矜阁最大的包厢，酒瓶横七竖八在桌上，傅东一群人，在席间狂话，骚话不停歇。
司机百般为难：“唐总。”
迎义章强撑镇定, 生生压下心口血气，对身边人一声低斥：“都走开。”
杏城的商圈，横七竖八，都是有过照面的人。不关己任的事，当饭后话题谈谈就罢。但偏偏这一次，闹得轰轰烈烈的女主角是迎晨。
“……”参谋长气乐了。
唐其琛振作精神，问：“她家那边怎么样？”
迎晨亦不好受，没日没夜的责问，调查，轮番轰炸，她的精神也接近崩溃边沿。
唐其琛周身的气质，向来是柔和的，绅士的。就是这种处变不慌的范儿，给他加持了一张人上人的标签，气度与修养，是多少钱都修炼不来的。
傅东一刹那的泄气。
再后来，大伯迎义邦也赶了过来，进门，就是一脸怒意：“她是要翻天吗！”
而这日，她又被临时传召。本以为是老程序，结果人带进来后，便只留她一人在审讯室里。
厉坤喉头微滚，这一刻，眼眸比外头的日光还要亮。
说起来，唐其琛虽不是本地人，但名号响亮，圈内人一谈及，形容他最多的是：
厉坤：“事情很麻烦。”
现场的宣传干事喊厉坤的名字：“该入座了，会议议程的第二项就是表彰, 待会你先戴这根红色的绶带，第三项是任命宣读，就……”
傅东心里暗爽，颇有大仇已报的快|感。
“行行行，你就作吧。前几天告诉我，不结婚了。今天又来一出为爱闯天涯——我不管你演的哪出戏，作为老领导，我有责任提醒你。厉坤同志，请不要辜负组织的信任和培养。”
“你这晋升报告才刚下来，你干嘛呢？啊？一不去向新领导报道，二还在这走后门？”
满桌哄笑。
但奇了怪，唐其琛一找去，公司人百般借口阻拦，就是没让他见着人。后来还是一前台小姑娘偷偷告知：“其实，是我们老板不让你见的。”
“三杯酒，我替迎晨敬你，就当是赔你个舒坦。”
厉坤先开的口：“为什么回来？”
厉坤身形一顿，心里的介怀与伤口，无疑又一次被撕开。
———
他是急性子，有些上不了台面的事儿，也顾不上细节。对此，参谋长极其不满，严厉呵www.hetushu.com.com斥：
唐其琛还是那副表情，笑着单手举杯，然后低腕，往桌面上轻轻一点。
看着暖，身上却依旧能清晰感觉到寒意裹体。
门先是关上。
始终待在角落的厉坤，如同枯木，游荡地走了出去。
迎晨说不想跟着他受委屈的时候。
唐其琛从里头出来，司机早已等在门口，急忙给他披上大衣：“唐总，喝了酒可不能吹风啊。”
唐其琛回视他，目光直接又狂妄：“我要不走，能陪在她身边的，就轮不上你了。”
厉坤咬着烟，别过头，一动，烟灰簌簌落下。
“其二，这事儿闹得不说人尽皆知，暗地里肯定没少议论。她那是涉嫌贪污受贿，国企中层干部，还是个党员，这性质，多敏感，多严重！你想过没有？”
厉坤就是在这种浑浑噩噩的状态下，接到了一个电话。
司机被吓得靠边停车，“唐总，你没事吧？”
他坐回自己车里，抖着手点了根烟。一口下去，是把烟气完完全全吞进了肺底。浓烈呛人的气味贯穿身体，厉坤这才渐渐恢复知觉。
唐其琛甩手丢来盒火柴。同时，自己也点了根烟。火苗一前一后，幽蓝亮起，又黯黯熄灭。月夜里，只有了了升空的白烟，成了唯一动静。
其实，是不愿意让他受委屈啊。
“别冲动。”
连日审问，面对所有看似如山的证据，她都以一张脸色示人，始终一句话：“你们不是证据确凿吗？既然确定了，那就定罪吧。反正我否认这一切，我没做过，没收过，没妥协过。”
明明是居高临下的那一方，怎么会有低人一等的感觉。
迎晨在职期间，涉嫌收受贿赂现金四十万，还有别的未计入数。同时，公司检举反应, 她私下贩卖客户资源，利用职务便利, 窃取差价, 提取项目分红。
一截灰烬堆蓄在烟头上摇摇欲坠。
论消息网，迎义章远比他要厉害，一通电话下去，便已了解得透透彻彻。迎义章叫住躁动的厉坤，只颤颤巍巍的一句话：
厉坤黑眼圈重，再熬个几天，就能变成国宝厉熊猫。他说：“我会去向组织解释，事后作检讨，背处分都可以。但现在，我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这日，晴了好久的天空，陡然转阴，飘起了小雨。春雨最是缠人，一下，便没个停。
参谋长被噎了个正着，“你。”
厉坤怔了怔。
不再废话，他仰头，二两深的玻璃杯装的是茅台，唐其琛一口喝光，然后倒酒，再喝，第三杯，接着喝。
———
傅东叼着和-图-书雪茄，大大咧咧地与旁人谈笑：“我爸前几日还跟我说起唐总，让我向他多学习思维远见，如果是在武侠小说里，唐总就是，就是什么来着？”
刹那，迎家乱作一团，进进出出的人员，轰轰然然的惊叫。
“报告我早上就放您桌子上了，请组织同意。”
“……老板，你来了啊。”
人证，物证，项项清晰罗列。
那边。迎义章步履匆匆，也是往门口去。一老一少隔着满座的人，目光对视上，里面是同款的焦虑。
男人的眸子平静藏深水。迎晨终是抵抗不住，缓缓地垂下头。
直到那双骨节分明的长掌交叠垂放在桌面，唐其琛才抬起头，看着她。
短暂沉默。
审讯室，号称没上锁的牢房。
第二天，唐其琛得偿所愿，终于见到了张有德的哥哥。
厉坤蓦地闭眼，堪堪忍住这一刻后知后觉的震撼。
迎晨在这里待了四十八小时，进来时，她的包，手表，项链，耳环，一切装饰物，都应要求取下存放。她坐在这里，一脸素色，头发扎成了把利索的马尾。身上还穿着来时那日的白色呢子衣。
“说起来也是时间凑巧，这事儿要是出得再早一天，或者她父亲提前动作干预，那老迎这军衔上的星星，也是加不上去的。”
他佯装思考，而后又啊的一声浮夸大叫：“——少侠！对，就是少侠。”
而这进来的人，叫迎晨怔神。
“我联系了庞副局，正是因为证据充分，又是国企性质，她犯事的时候还是个中层，所以才按规定移交给了纪检委！”迎义邦摘了黑色皮手套，往沙发上一扔：“糊涂，实在是糊涂！”
这么坦荡，连傅东都没料到。
结婚申请。
“我女儿，不会做这种事。”
“证据太铁了。而且是公司与个人集体检举控诉。那张四十万的现金存折是在她办公室找到的。”
唐其琛靠在椅垫上，闭眼忍痛：“开车。”
“厉坤！胡闹什么！”老领导压低声音，心急火燎的警告：“天大的事都给我开完会再说！”
“抬起来。”唐其琛淡声，却是不容抗拒。
唐其琛面不改色，表情始终从容温淡，自个儿把酒杯倒满，敞亮地把话说开：“傅老弟，我知道，迎晨过去跟你有点过节。”
唐其琛一身深咖短款皮夹，手上是同色系的羊皮手套。进来后，他也不看她，而是慢条斯理，从容有秩的摘手套，摘完左手，摘右手，然后落座于迎晨的对面。
整个宴席都陷入了安静。
说到此，参谋长叹了口气，“也幸亏没在你m.hetushu.com.com考核期领证结婚，不然，就凭这一条家庭关系，你还想升职？做梦吧。”
傅东脸色难看，有点尴尬。
坐到车里，唐其琛开始冒冷汗，手捂着的胃部在痉挛抽搐。
厉坤忍了很久，拧头，逼问他：“你为什么要走？”
唐其琛那双名副其实的丹凤眼微微一挑，用戏谑的语气，勾着人心痒：“千杯难买我乐意。”
参谋长指着他：“前途重要还是事儿重要？”
两人对视。
唐其琛微微笑，“女孩子处理方式有失偏颇，难免有耍嘴皮子，刺着人不舒服的时候，你惦记，也是应该的。”
参谋长冷哼一声：“都馊了。”
而许伟城似是早有预料，三天前，便说去云贵出差，没个十天半月不会回来。唐其琛联系不上人，又开始从源头查找，抽丝剥茧，找到了事件关键人张有德的突破口。
他与迎晨的渊源颇深，追溯到大半年前，迎晨为了给林德解困，在一包间里，把傅东给得罪了。
“找到了。”唐其琛道：“就在杏城，一个机械公司做技工。”
迎晨说她工作忙的时候，是市局频频找她调查问话。
鸿门宴是败兴收场。
迎晨顺了意，这一回，她眼眶微红，偏还逞强地扯了个笑，轻轻叫了一声：
唐其琛：“我知道。”
官方话毕，参谋长放低声音，这下说的是掏心窝子的话：“你那对象，哦不，顶多算个女朋友，反正没结婚，放法律上，你也没这个义务去掺和。这是其一。”
唐其琛已经不能言语，只无力地挥了挥手。
这个意外来得又凶又急, 毫无征兆。
他垂眼扫了圈，在右上角的一叠文件里，夹着一张纸。拿起一看，四个字赫然入眼——
他一字一字道：“我只知道，从此以后，我都万事以她为重。”
“张有德的父母都是贫苦农民，村庄闭塞落后，他上头还有一个亲哥，张有德能走出村庄，读个大学文凭出来，全靠这个哥哥种地、打工供他上学。”
体面，利索。
厉坤清醒过来, 拔足就是往外跑的架势。他这一跑，那叫一个生猛，连着撞偏好几人，最后还是在阶梯上谈事的参谋长眼明手快，拽着他的胳膊抡了半圈，才把人给推搡住。
张有德的口供，指认。而公司方提供的证据, 是从她电脑里拷贝出来的。
厉坤捏紧拳头，戾气全写在了泛白的关节里。
厉坤这两日，在内部打点，跑上跑下，没少动用关系。硬是把之前的笔录给弄了出来，尤其是张有德的，逐一进行分析排查。
“她爸病倒了，在医院和*图*书躺着。”
酒也喝了，身子也伤了，吊瓶也打了。
这是护犊心切——你不走，现在担责任的，矛头直指的，便不是迎晨了。
总之，审讯过程异常艰难。
“找得到吗？”
“做不到什么？”
半分钟的功夫，半斤白酒下肚，把所有人都看傻了。
“你的胃炎手术才做了没一个月呢，这可怎么得了！”司机急起来，拿出手机就要按号码：“不行，我得跟夫人说。”
这天，厉坤还是不顾一切的扔下表彰会，跑了出去。
傅东这帮公子哥，有自己的小圈子，一致排外，对唐其琛也算不得喜欢。
终于在这一天，争取到了一个见面的机会。
“你要干什么？”迎义邦快步，按住电话，深刻提醒：“你刚任命。”
表彰会开始在即，广播里响起迎宾曲的前奏。
唐其琛：“这是鱼死网破，先下手为强。”
厉坤缄默不语，一身衣服估计是从表彰会那天起就没换过，皱巴难看。
“这姑娘要是栽在这个跟头上，可就完了。”参谋长叹息地摇了摇脑袋，抬眼看向厉坤：“话都分析得这么明白了，少去折腾，影响不好，孰轻孰重，你自个儿掂量。听见没有？”
厉坤脚后跟一并，抬头挺胸，大声：“事重要！”
几分钟后，重新打开。
厉坤缓声：“我知道您是为我好。但我做不到。”
“闹吗？”
再睁眼时，厉坤只剩黯然。
参谋长也算他半个父亲，私下谈话，肯定是往随意和真心处聊。而厉坤，越往下听，下颚越是绷紧，拳头捏得死死。
“是。”
他闭眼，脑子里的那个大问号，终于被捋成了一条直线，因果联系，全都串联通畅了。
当事人不承认，按规章流程，是没法立案移交检察院的。
而现在，这个体面的男人找上了门，不说落井下石，隔岸观火一向是他们富二代的恶俗乐趣。
“我是她父亲！”迎义章陡然提声。“如果迎晨真的犯事，任何处理结果，我绝无异议。如果她没做过——谁也别想在她头上动土！”
他强打精神，从手机号里一个个找，把这个体系内的电话全找了个遍，得到的回复十分一致——“被公开带走，可不是什么好事。如果调查核实，就是直接移交检察院了。”
顺溜的一段话，不动声色的把源头推给了对方，暗指，你这心胸，连一女人都不如。话里有话，谁都听出不是好话。
“哎。”唐其琛不知哪来的劲儿，一把按住他手腕，扯了个艰难痛苦的笑：“我妈在度假，别添乱。我没事，送我去诊所吊个消炎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