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周铭点了点头：“谢谢啊。”
“之所以不找真正的盲人，是害怕这样的拍摄和场景会更刺|激到他们本身就敏感的心，何况盲人真的看不见，这个剧本里为了营造困难，又不允许盲人带导盲犬，所以即便我们有工作人员在边上保护，也怕半小时的拍摄里对方会出现什么意外。”周铭诚恳道，“谭音，你就帮帮忙吧，不会花太多时间的！就一个上午就行了，我们找几个点，每个点你待个半小时就行，结束了我请你吃A市最好吃的自助餐，你看行吗？”
谭音大脑当机了一秒，才仿佛找回了自己的思路，她对A大附近这块也不熟，磕磕绊绊地随口说道：“我、我要去咖啡馆。”
英俊的，淡漠的，高挑的，这样一个男生。
谭音那句“留个联系方式”还没说完，对方的手机就响了，那男生看了屏幕，皱了皱眉，接了起来，手机里对方的大嗓门便响了起来。
只可惜谭音没能如愿。
谭音又紧张又怂，然而眼见着都走了十五分钟，恐怕没多久就要到了，谭音在内心给自己打了打气，鼓起勇气道：“请问、请问你是A大的学生吗？”
“恩。”
谭音刚想回一句“不太行”，结果和拆台似的，周铭气喘吁吁的声音就传了过来：“可算找着你了，你刚怎么就不按……”
谭音来了精神：“你是保送的？”
然而她确实因为这个插曲，燃起了学习激|情，愣是每晚拼到凌晨两点，还真的考上了A大。
谭音对楚杭，几乎是这样无可救药的一见钟情。
“过了马路，你要去哪里？”
然而……然而后来，她又得知了真相，此时再回忆当初咖啡厅里的一切，谭音才发现自己的冲动和不理智，只是当初的自己，面对楚杭，根本就理智不起来，冷静不起来，一如现在的自己。
真他妈冷酷。但该死的迷人。
？？？
“你跟着我。”这男生说完，便径自拉住了谭音的衣袖口，他的模样有些漫不经心，然而明明身高腿长，却刻意慢放了脚步，缓慢而坚定地把谭音带到了对面的路口。
再见楚杭，m.ｈeｔｕshｕ.ｃｏm.ｃoｍ便是在A大建筑系的军训上。虽然大家都穿着清一色的迷彩服，但楚杭却显得鹤立鸡群，他像个衣服架子，不仅能撑得起奢侈品牌的白衬衫，也能hold住材质劣质的迷彩服。日头毒辣，别人都晒得像个黑乌龟似的，楚杭却仍是白皙挺拔。只可惜大概时间过去太久，外加自己当初又戴着墨镜装着盲人，楚杭显然压根认不出自己了。
蒋一璐一直以为谭音是进了大学开始军训才第一次见到楚杭的,其实不是。谭音家不在A市，但考A大建筑系之前的那个高三寒假，谭音她爸给了谭音一笔钱,让她提前到A大游学一趟，既让谭音感受下A大的气氛受到鼓舞从而破釜沉舟认真学习,又让她能稍稍放松下。
然后她看到了楚杭。
周铭虽然不明所以，但还是陪着谭音去A大转了转，他自然不知道谭音醉翁之意不在酒，她一双眼睛在A大的人群里到处逡巡着，正视图找出楚杭。
谭音几次试图搭讪，结果对方对自己异常冷淡，直教谭音怀疑，是不是自己得自插双目真的瞎了，才能得到楚杭零星的温和。
谭音此刻哪里听得进去他们的话，她早就一把把自己墨镜给摘了，此刻还沉浸在对楚杭挺拔背影的回味里，她拍了拍周铭的肩：“周铭，我燃起考A大的激|情了。”
倒是导演看了谭音一眼：“不过你刚才怎么没按剧本走啊？正常不是应该在人家主动询问后就摘下眼镜然后告诉对方这是一场拍摄，谢谢对方对盲人付出的关爱吗？你怎么跟着他走了那么一长段路，我们既要跟着你俩，又要拍摄，还要兼顾着不被发现，差点没给弄死……”
谭音来A市已经一段时间了，反正也有些无聊，就索性答应了，只是没想到周铭他们定下的拍摄地点选在了A大附近。
谭音在千军万马里，也当仁不让，她开始给楚杭写起了情书。一封又一封，谭音发誓，自己这辈子连高考都没这么认真过，每封情书都势必言之有物，字迹工整，词语优美，往楚杭的专教课桌里和_图_书塞之前，谭音都要来回检查上三遍有没有错别字和病句……
谭音挺绝望，楚杭这个该死的男狐狸精，还怪叫人念念不忘的。
她当初追楚杭,并不是如自己一贯标榜的那样只是随便追追，亦或是三分钟热度。谭音当初追他，纯粹是因为……是因为真的很喜欢楚杭。
直到最后一个地点，人来人往的十字路口。
而就在谭音百无聊赖地等着这次无人问津的半小时过去时，她的身后传来了一个低沉冷感的声音——
她就这样被对方拉着袖口然后慢慢地跟着走了十五分钟……
即便努力装着对楚杭不在意，不停给自己下着“早就翻篇了”的心理暗示，甚至一度不去深想，从而都骗过了自己，在楚杭面前也能言笑自如插科打诨。然而这一刻，谭音知道，自己是没法伪装了，有些事，不是不承认就不存在了，喜欢这种感觉，越是压制，喷薄而出的那天就越是汹涌，她对楚杭，从没能真正的翻篇过。
对此，周铭腼腆地解释道：“因为大学生已经算是社会上素质比较不错的一群人了，我们就选了校园附近，想看看在校园附近，盲人是不是得到的帮助和关爱也有限，从而引导让大家知道，在整个社会层面，残疾人仍旧被我们边缘化，也更需要人文关怀。”他看了眼谭音，又有些难以掩藏的跃跃欲试，“而且我也想去看看A大法学院……”
而这样十五分钟后，竟然还没到。
“我是明年A大的新生。”
“行了，知道了，你自己先逛。”眼前的男生微微皱了皱眉，然后他看了谭音一眼，“你一个人在这里可以吗？”
她这样坚持了半年，然而楚杭一封也没有看过。虽然他对其余追求者有一种一视同仁的疏离，礼物退回，表白信不看，只是不知道是不是谭音的错觉，她总觉得，楚杭对自己的态度，尤其的冷淡，比对任何别人都冷淡。
行吧，谭音想，反正还没去看过A大呢，就随便去转转吧，到时候正好让周铭给自己拍两张“到此一游”的照片，回家也好给自己老爹交差。
和*图*书谭音还想继续问对方是什么学院的，结果咖啡店好死不死正好到了。对方停了下来：“到了。”他放开了谭音的衣袖，声音仍旧淡淡的，“下次不要一个人过马路，危险。”
“你跟着我。”
谭音一瞬间觉得自己真的变成盲人了，不过是选择性失明的那种，除了眼前这个男生，周遭别的一切她都看不到了。
见谭音愣着，他又问了一遍：“是要过马路吗？”
得知谭音竟然也在A市,周铭当即高兴地邀请谭音帮忙。他正在和自己参加的NGO组织做一个公益视频,希望能依托这个视频，唤起人们对残疾人的关爱。
“楚杭？你上哪去了？不是约好一起去A大逛一圈吗？我在A大门口都等你快半小时了，你人呢？”
大概这样长相的男生，再怎么凶，因为那张脸，都让人觉得如和风细雨吧。
楚杭走后没多久，尾随其后的摄影师和导演团队也跟了进来，他们也相当意外道：“刚才那男生看着挺不好接近，但没想到人真不错，人间自有真情在啊，这个社会虽然还不是最完美的，但一定会越变越好的，因为总有一些温暖会冲散冷漠……”
这一次，谭音彻底忘记了周铭的剧本，她紧张到差点弄混自己今天到底是扮演盲人还是聋哑人，磕磕巴巴了好一会儿，才结结巴巴地开了口：“恩，我、我过马路。”
“需要帮忙吗？”
谭音拿了剧本看了眼，这简直没什么难度，就是自己装成盲人，表现出遭遇困扰，然后静静等待就行了，周铭他们的团队会拍摄半小时，观察半小时里旁人的反应。
“要不……”
楚杭看了周铭一眼：“你是她朋友？”
谭音其实撒了谎。
“那……”
对方言简意赅到似乎不愿意多说哪怕一个字，态度仍旧不热络，看起来简直不像是个帮忙的，倒像是个债主，然而没来由的，谭音却觉得，跟着他让人安心又信任。
一段马路，对方完全没有攀谈的兴致，只一言不发地带着谭音往前走，根本不温柔也不平易近人，然而谭音却心跳加速，只觉得紧张到快要升和-图-书天。可惜不管多慢，这一段路还是走完了，而就在谭音惋惜要和这男生就此分别的时候，她又听到了对方的声音。
这是今天以来，唯一一个主动询问的人。
楚杭也朝周铭点了点头：“那我走了。下次别让她一个人。”说完，便转身出了咖啡厅，也没再看谭音一眼。
谭音压根不知道士英路在哪里，她只是下意识胡乱地点了点头。
破釜沉舟自然是不可能的，谭音揣上钱,当即来了一场说走就走的旅行，她在A市市中心的希尔顿酒店里住了好几天,好吃好喝地给自己伺候上了,又把A市所有旅游景点打了卡，唯独没有去A大感受下激励。
“不是。”
再之后，就有了咖啡厅里的那番误解，谭音既气愤又难堪，心里那点小火苗算是彻底被扑灭了，一时之间大彻大悟，彻底心灰意冷了，创作情书的热情是没了，取而代之的是由爱生恨那创作漫画的激愤。
“士英路上的咖啡馆？”
“走，我们去A大转一圈，我要看看我未来学校长什么样，我的人生从此又有目标了，我爸说的对，不能考进A大，人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谭音装着眼盲的模样，茫然地转身循着声音看过去。
“士英路上的咖啡馆离这里的距离比较尴尬，没有公交车可以直达，这里打车比较难，只能走路了，快到了。”
谭音戴着墨镜拿着盲杖，按照剧本矜矜业业地扮演着盲人，结果在超市、小巷和停车场这三个地点，她徘徊了许久，也没个人主动上前。这三个地方虽然离A大近因此学生不少，但不少学生不是情侣就是两三成群的朋友，光顾着叽叽喳喳讲话，鲜少有注意到谭音的，其余路过的中年人则都是行色匆匆，光顾着焦虑自己的生活，哪里顾得上别人的。
他的表情看起来完全不像个热心人，眉心微微皱着，总觉得难以取悦和接近，甚至他的声音也冷冷淡淡，一点没有让人受到关怀的暖意，一双眼睛漂亮到过分，然而他朝谭音伸出了手。
“就你戴个墨镜,扮成盲人，我们会给你配备好所有的装备，穿的衣服啊和-图-书头发造型啊化妆啊还有拐杖啊，剧本我们也会写好，你只要装成是真的盲人那样，在我们安排的指定地点按着剧本去表演就行，我们的摄影师会暗中拍下你的所有遭遇。”周铭一脸认真，“根据我们做的调研，80%的盲人在生活里，遭遇困难时，即便周围有很多人，但都很少有人主动选择向盲人伸出援手，我们想通过这样一组视频，拍摄下盲人在这个社会里的遭遇，希望我们更多的人，看到残疾人的时候，能主动上前提供帮助。这次的视频剪辑后会用来做我们NGO一个慈善项目捐款的宣传用。”
只是自古高冷得人心，楚杭越是对女生不起劲，女生们反而越是来劲，军训还没结束，追求楚杭的女生就已经前赴后继了。
最后阴差阳错去了A大,还是托了周铭的福。当初周铭因为成绩好，早就定下了保送进A大法学院了，因此高三的寒假，周铭已经不用再学习了,他是个忧国忧民的年轻人,于是把时间花在了做公益上。
原来他叫楚杭。
周铭他们一共选择了四个地点，分别是A大附近的超市、小巷、停车场以及马路红绿灯口。
幸好周铭还算没太笨，他看到楚杭，顿时反应过来，便把后面的话咽了进去。
谭音一个人孤单地徘徊着，看路上的人行色匆匆，心里有些奇异的好奇和寂寞。原来盲人的人生是这样的，像是被隔离在了正常人的生活之外，谭音第一次以这样的视角观察周遭的一切，新奇之余也有些落寞和同情，自己这还是假盲人，眼睛还能看到这来往的人群，要是真的盲人，没有导盲犬，在这车水马龙的闹市街口，内心该是怎样的慌乱和无助啊。
周铭显然没跟上谭音话题的跳跃度：“什么？”
谭音自以为自己停顿的动作已经十分轻微了，只是仿佛毫不关心自己的对方，却早已经敏锐地捕捉到了这些小细节，他的声音淡淡的，没什么波澜，然而谭音却觉得挺温柔。
周铭望着楚杭离去的方向，很是感慨：“想不到最后一个场景里，竟然有人会主动上前给你提供帮助，这个人真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