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
21
“我喜欢你？”
从头至尾，隽岚始终侧目旁观，心里想，Blair还说你学院派，你这分明就是妇女之友嘛。
他怕痒，抓住她的手大笑，她知道上当了，手腕又被他抓的很痛，登时火冒三丈。
“你这个人输了会恼羞成怒。”
他却还要卖关子，四下看了看，说：“这里人这么多……”
“哪一句？”他反问她。
回想起来那一定是她运气最好，过得最顺溜的几年。因为叶嘉予在纽约,她毕业之后也一门心思想在这里找工作。她念的大学很水,成绩更水,而且那一年经济危机还余波未尽，很多跟她差不多水平的人花了大半年，满世界的拉关系才找到饭碗，她却是一击即中，参加了一家银行的校园面试，很顺利就得到一份做信贷风险分析的工作，专业对口，顶头上司人很不错，虽说薪水不是太好，但养活自己还是够的，而且上升空间很大。只可惜所谓的“上升”始终存在于计划中，而计划赶不上变化，她在那间银行只做了不到十个月，就辞职去香港了。
郁亦铭侧过身，看着她说：“我出过一场车祸，撞得不巧，伤到头，恢复的不好，有时候脑子一片空白，没有思维能力。”
她看着他，不明白他为什么给她出这样的难题，当着Blair的面，又不能对他说“关你屁事”。
“试试看走出去，过不一样的日子。”
他还是拉着她不让她走，看着她，又重复了一遍：“章隽岚，我喜欢你。”
“我还在Coney Island的游乐场扮过动物人卖过热狗，还在帕萨迪纳教过跆拳道……”他补充。
的确，推开他不就行了？她有些糊涂，自己这是怎么了？！
“他是哪种人？”隽岚又来了兴致，斜睨着郁亦铭，反将他一军，倒要看看他在老板面前还敢不敢撒泼
“对，就是这句。”
她听了就来气，无端和-图-书端跑来与她抢升职机会，原来只是他众多“人生体验”中的一种罢了。
郁亦铭无可奈何的看着她，叹了口气，伸手把她拉近，吻在她的嘴上，总算让她停下来。
郁亦铭却不放过她，又问：“什么个人原因？”
他却静下来看着她，一路走着都没有再讲话，直到走进地铁站，突然停下来，对她说：“有件事要告诉你。”
“什么事？”她问，
好不容易挨到下课，一班人又约了一起去吃晚饭，几个本地office的人提议了一个地方，竟是一间可以唱卡拉OK的夜店，隽岚没什么兴趣，无奈是集体活动，只能去参加。
“什么跟什么啊，我哪里有当真？你还好意思说我像小孩子？！”隽岚觉得他很荒谬，刚想要反驳，却突然意识他说了什么。
“你骗人。”她巴拉巴拉的说下去，“搞了半天，你跟我抬杠还是看得起我咯？你替我操心？我有什么事情让你操心啦？还有还有，那碗牛肉面，钱还是我自己付的，就连去Queen's的出租车钱，你也要跟我劈硬柴……”
“你说喜欢我，意思其实是我这人还行，不讨厌，对不对？还是……”她不知道怎么解释，看郁亦铭一幅理所当然的样子，突然觉得自己可能真是小题大做了，“我就当你是随便说说的，我们走吧。”
等他们都买好了东西，三个人刚好坐一桌。
她还是摇头，不是说不信，她自己也不知道是为什么，只是看着他，像是不认识眼前这个人。
开头还有点揭短的意思，后面的话却又是在夸他了，隽岚觉得没劲。就在此时，好像为了证明Blair对郁亦铭同学的认识是不正确不全面的，又有个姑娘朝他们坐的这一桌走过来，短发，穿套装，胸前吊门卡，看样子也是在附近大厦上班的，挂绳上的logo仿佛是一间律所。
和图书“否则我干嘛熬夜帮你做事，跟你抬杠，带你去吃牛肉面，替你操心，随便怎么无视我，怎么扫我的兴，还故意输给你？”他似乎有理有据，“我对随便哪个‘还行、不讨厌’的人都这样，吃得太空吗？”
郁亦铭在旁边一直都没出声，听到这里突然开口问她：“既然这么好，为什么要去香港？”
“啊？真的？”她又是这一句，她是社交白痴，情商几乎为零，也知道自己三不五时的得罪人，却还是嘴硬，“我说郁亦铭，你哪里学来这些？Blair还说你学院派，什么时候变得这么世故？”
的确，单国家科学基金会的那笔奖金就足够在那里买个海景别墅了。
“那你还想怎么样？”
隽岚愣住，不知道这话还怎么说下去，或许这就是分开太久必然会遇到的尴尬，各自走上一条不同路，做不同的选择，遇到个各种各样的人，说不定什么时候又在某个地方遇到，还能认出彼此，却已经是截然不同的人了，就好像他不明白为什么她会放弃一份好工作跑到香港去，她也不懂他为什么会去开出租车，一定都有自己的理由，但又都不是一句两句话可以解释清楚的，是否要费这个功夫？全要看愿不愿意了。对方能不能理解？也不一定。
却没想到还有更劲爆的，女律师走掉之后，聊天继续，Blair转向郁亦铭，说：“对了，见到你妈妈，代我谢谢她，这次培训准备时间这么短，若不是她帮忙，怕是请不到牛博士。听说这次JC协办那个研讨会，请的哪几个学术界的嘉宾也是她帮忙牵的线，是吗？”
“你刚才说什么？”她盯着他问。
“既然这样，你为什么又来JC工作？”
她瞥了他一眼，见他一副诚恳的样子，就勉强回答：“不觉得，香港到纽约十几个钟头飞机，我走的够远的了。还有，你听见Johns
和图书on说的那个Crains.com的案子没？那间公司在班加罗尔，说不定还要去一趟印度呢……”“胡说八道有意思吗？！”这下她知道他不是随便说说的了。
“你还问我？！”她推了他一把，“你亲我干什么？”
“哦，我知道了，”听他这样讲，她突然灵光一现，“你说的是去纳帕采葡萄，或者在纽约开出租车，对吧？”
还有，真的很久吗？她究竟在干什么？！
“好，那这一次你打算体验多久？三个月，一年？完了之后再去哪里？去山东种土豆，还是阿拉斯加做渔夫，还是，还是……”她莫名其妙激动起来。
隽岚愣在那里，不知道怎么回答，她是为了叶嘉予才离开纽约的。当时金融业年景不好，叶嘉予那个行当更是如履薄冰，他在香港找到一个更好的机会，他家里也需要他相帮，而香港离塘厦很近。提出辞职之前，她也曾犹豫过，但那个时候，他们过得那样好，她不能想象与他两地分居，跟他去香港，似乎是唯一的选择。说起来就是这么简单，但这样的答案肯定是不上台面的。
电梯里人多眼杂没有说话的机会，直到出了公司，走到街上，她追上郁亦铭，问他：“你妈妈也在美国？”
“你乱讲，我哪有回吻你！”
“让我开心前面。”
“这跟我刚才说的不矛盾，”他笑了笑，回答，“除非你否认做小白领也是一种人生体验。”
“为什么？”她莫名其妙，很想冲他一句，知道你聪明，不用总是出来现了！
“是，”他回答，“还是在大学教书，在长岛有个房子。”
“一年有二十天年假，尽管去旅游好啦。”
下午培训开始，牛博士在上面讲课，隽岚在下面开小差，Google了一下Dr. Newman以及郁亦铭老妈，发现他妈妈竟也在那间大学教书，已是终身教授，还得过美国
和*图*书国家科学基金会的一个什么奖。她不禁想起前一天夜里，他们俩在皇后区那间小店里吃牛肉面的时候，郁亦铭对她说的那些话。他把自己的大学生涯描述的那么可怜，没有机会做研究助理，为了挣钱要去开夜班出租车，实际上却是这样，存心骗她还是怎么着？她百思不得其解。
Blair和July不熟,只能泛泛的客套几句,问了些诸如，“喜不喜欢纽约？”“觉得天气怎么样？”之类的问题。隽岚如实回答,她并不是第一次来，从前还在这里住过一年多。Blair又问她是哪一年的事情，聊着聊的就说到她前一份工作上去了。
“你为什么说喜欢我？”
“装这么无辜干什么？！”他又对她凶起来。
她不说话了，郁亦铭却又凑上来，问：“你有没有觉得自己生活的圈子特别窄？”
“我不是那个意思，”他笑着打断她，“走再远，遇到的也是差不多的人，过的也是差不多的日子。”
“那你为什么要去摘葡萄？开出租车？”她又问，心想他们这么熟了，也没什么不能说的。
“现在信了吗？”他低声问。
隽岚傻在那里，看了他一会儿，才笑起来，这回她肯定不会再上当了。
“否则怎么会这么久，你推开我不就行了嘛？”
“我打电话给你，一定。”郁亦铭不置可否，可能是因为当着Blair的面，他到底也是有些尴尬的。
“好，等你电话。”女律师又幽幽答道，瞥了一眼隽岚，就走了。
“Ming这个人太学院派，不懂人情世故，”Blair道，“他初来JC的时候，我其实很意外他会接受这么一份工作，所有人都觉得他适合理论研究，他的大学教授对他喜欢的不得了，那推荐信写的，跟亲儿子差不多。”
他又低头笑，好像在为她的智商着急，笑了一会儿才承认说：“还是骗你的，”
“你别急和图书啊，开玩笑的，”他拖着她不让她走，继续说下去，“其实，我是不想得罪人，你跟西海岸office那个Jim争得那叫一个脸红脖子粗，吵赢了有意义吗？枪打出头鸟的道理你知不知道？”
“别搞得好像我非礼你，你也Kiss back了好不好。”
“因为我喜欢你啊。”
“怎么了？”
“啊，真的？撞哪儿了？”她吓了一跳，凑上去扒拉他的头发。
“不用管他，”Blair笑着圆场，“Ming这个人是有些奇怪的，不过，他们那种人都这样，也难怪。”
“哎，你别急，这次是真的是真的了，”他清了清嗓子，“输给你是因为我知道你的脾气，你这个人像小孩一样，玩起来容易当真，而且非赢不可，输了会恼羞成怒，赢了就会很开心，我喜欢你，所以，想让你开心。”
“有必然联系吗？”他却反过来问她。
“不是这句，是另一句。”她急起来，又不知该怎么说。
正是下班时间，地铁通道里人来人往，走得慢一点都有可能被人家撞到，见几步之外有个快照亭，他拉她进去，顺手放下门帘。亭子里就那么巴掌大一块地方，板凳刚刚够两个人并排坐，也得紧紧挨着才行。
“你怎么这样啊？！到底为什么？有话快说，不说我走了。”她这人本来就没什么耐心。
这几句话里面信息量太大，隽岚的脑子差一点当机，细一想又有些纳闷，郁亦铭却好像什么事都没发生，唔了两声就过去了。
“个人原因。”她笑了笑，想就这样混过去。
女律师到底要比接待员内敛一些，没有再演一出久别重逢，只是跟郁亦铭打了声招呼，然后幽幽问他：“我的星盟里程卡还在你那里，什么时候还给我？”
“上午培训的时候输给你，你知道是为什么吗？”
“我说的又不是跑去什么国家公园自虐，或者什么名胜古迹前面拍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