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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刚刚升职加薪，为什么要走，为什么不是他留下来？ ！ ”她突然 就有些激动，这些话说出来，自己也是一怔，她只是在说郁亦铭，根本就没有想到叶嘉予。她又记起那句名言——如果你陷入两难，就抛硬币吧， 当硬币在空中翻转，你心里便有答案了。好吧，她有答案了，但有什么用 呢？他已经走了。

再往前走就知道为什么了，真的是郁亦铭站在那里。

这一片她住了快二十年，熟得不能再熟，往前走过一条马路有一家 做点心的百年老店，上小学的时候就常常光顾。她喜欢吃那里的小笼包， 总是直接要一客带去学校，一客是八个，装在白色饭盒里，外加一小袋米醋。若是运气好，遇上一锅刚出炉的就很好吃，放久了就不大好。她心急，不愿意等，宁愿碰运气。有时候，也会在店门口遇到郁亦铭，他比较考究，喜欢等刚出炉的那一批，宁愿站在冷风里等。

隽岚惊讶地发现，她竟也记得那一天的事情——199X年9月4日，开学第四天，有广播操比赛，所以要穿校服。

“你到底想说什么？ ”她装作不懂。

过后，冯一诺用特有的方式安慰她：“章隽岚，你应该往好的方面 看，两个男人随你选，感觉怎么样，是不是特别好？ ”

留下来也不过就是这样，更何况女强人那一套老早就不流行了。

郁亦铭伸手按亮了一个数字，是他从前住的那个楼层。

郁亦铭到底是比旁的人聪明。他不愿意过这样的日子。

这是第一次，他这么老实，她倒有些不习惯了，讪讪地问：“你干吗跟着我？ ”

这几个月，太多的“巧遇”，他们之间已经没有表示惊讶的必要了。两人就好像从前做邻居的时候一样，买好小笼https://m.hetushu.com.com包，走进店里，找了个位子坐下来，用醋涮一涮筷子，然后开吃。

她试图对他笑，装作满不在乎，却笑得沉重尴尬，问他：“为什么现在想起告诉我？ ”

“难看你还看。”她冲了他一句，“还记得这么牢，你小子自虐啊？ ”

“上哪儿？ ”

白色小圆领衬衣、蓝色裙子，那是J大附中的夏季校服。那一年的自己是什么德行，章隽岚有这个自知之明，比现在矮，体重却不轻，头发是剪短的，后脑勺的发角剃上去，像个小男孩。还有那身校服最坑爹了，每次学校规定要穿，她都很想去死。

一诺迟钝，竟没有听出来，又搬出那套女权主义斗士的论调给她鼓劲 儿：“章隽岚，你记住，你是女的，就算没有男人，也可以做任何事。”

可能就是这样吧，她心里想，这把琴跟她走了很多地方，北京、波士顿、纽约，其间送去保养过好几次，后来又飘洋过海寄回上海，谁会在意里面夹着的一张纸呢？什么时候没了，也不一定。

她自己也知道这么说有些不讲理，但她就是不想再讲道理了 ！

郁亦铭？为什么又会想到他？她觉得莫名其妙。

“陪你回去啊。”

他当真这样想吗？她不知道。

“是什么？ ”她明知故问。

隽岚刚想问他想干吗，那里早已经是别人住的地方了。

许是因为那张熟悉的床，这一夜睡得香而沉，早晨醒得也早，她穿好衣服出来，爸妈的房间还关着门。

“你爸爸最尊重你，叫我不要扔掉，还是叠好放在老地方的……”妈妈站在门口，声明东西没了，与己无关。

农历正月初四，隽岚陪爸妈飞回上海。

他们沿着原路走回去，这些年这座城变了和-图-书许多，唯有这条马路仿佛还是原来的样子，拐进那扇熟悉的铁门，那栋熟悉的房子，老旧的电梯一层一层爬上去。

他又拥紧了她，深呼吸一次，回答：“我知道，我要跟你在一起。”

年初三中午十二点，宝云道的公寓交房，她也没有去。那个时候，她 正陪着爸妈在迪斯尼乐园看四维电影，看到唐老鸭被轰上天又掉下来，笑得特别大声。

后来，叶嘉予倒一直给她写信，每一封都是一样的开头——“隽岚啊”，念上去就好像他坐在她面前，与她促膝谈心。她每一封都会读，却从没回复过。他会写到什么时候，她不知道。

“我花了那么多年，想证明他们错了。”他继续说下去，“结果却发现他们说得没错，我这个人，的确不知道自己要什么，十几岁的时候不知道，现在还是这样。”

“没男人怎么生孩子？ ”她找了个终极理由反驳。

原来，他也觉得难看，却又忘不了。

“是啊，我也觉得奇怪。”他竟没有反驳，“这么多年一直都忘不掉。”

好像就是这句话把她套住了，她又想起被冯一诺引用过的那句话： When I love someone, she/he will be where I live, how I spend a day.

“嗯。”她点头。

他却不回答，还反过来怪她：“你不跟我走，我怎么知道要到哪里去？ ”

她没戴隐形眼镜，也没太注意，一直走到跟前才发现真的就是他。

她静静听着，突然想起那个故事——沿着脚底下这条黄砖路走吧，你会到达翡翠城。不知经过怎样的抉择，他终于没有走那条飞黄腾达的路，却还是到了比翡翠城更远的地方。

“199X和_图_书年9月4日，开学第四天，早晨七点，我在家门口等电梯。” 他继续说下去，“像往常一样，向下的箭头灯灭掉，电梯门开了，你站在里面，穿一件白色小圆领的衬衣，一条藏蓝色的校服裙子。你没跟我打招呼，反而瞥我一眼。我也没理你，那天上午四节课，我一直在心里想，章隽岚，你穿校服可真难看啊。”

他听话，不笑了，直接问她：“吃饱了？ ”

一直等吃得差不多了，她笑着问他：“这一次，是我跟着你，还是你跟我？ ”

他却开口问她：“章隽岚，你记不记得199X年，9月4日？ ”

为什么非要回上海呢？她自己也说不清，放佛经历了这么多事情，就是应该歇一歇了。幸好Johnson很爽快地就准假了，说她这一阵的确是幸苦，休息一周回来，升职的人事令也该公布了，她正好走马上任。

他低头笑了笑，没讲话。

春节假期已经过完，机场却还没有空下来，她费了很大的功夫才买到一张机票，还跟公司请了一个礼拜的假。

她出门去买早点，外面很冷，天空灰霾，路边的法国梧桐剪了枝，像是死去的枯树，路上却已经车水马龙，一切街景都与香港截然不同。

好像过了许久，他才在她耳边道：“那个时候，许多人对我说，你只有十几岁，你不知道自己要什么，我们指一条路给你，沿着这条路走，无论名还是利，都不是问题。”

他看着她，没有回答，伸手把她拉过来拥进怀里，她挣了一下，他反而抱得更紧。她放弃了，竟又开始哭。章隽岚，你就是没用！她在心里骂自己。

“是我跟着你。”郁亦铭也放下筷子，看着她回答。

好吧，她有答案了，但又有什么用呢？他已经走了。

“怎么不可以，m.hetushu.com.com再不济也就是五百块而已，喜欢什么样的，凭君挑 选。” 一诺早有准备，开始绘声绘色地演起小品来，“女士您好，有什么需要？身高186，体重150，智商148?有，43号液氮罐，标号43078。”

节日前后，旅客最多，飞机几乎满员，跑道上也起落繁忙，他们坐的那个航班就晚点了，原定九点多到达，在上海浦东机场降落的时候已经快十一点了。入关取行李等出租车又是半个多小时，机场在远郊，虽然夜里路上不堵，车子开到她家，也已经过了午夜了。

他们拖着行李上楼，打开门，开了灯。灯光下面，爸妈看起来有些苍老，可能是因为旅途劳顿，也可能是真的老了。隽岚心里又有些内疚，这一次是她让他们难过了。

“没了就没了吧。”她回答，洗过澡便去睡了。

吃小笼包一定得趁热，最不适合边吃边聊。

不等隽岚开口，郁亦铭就先对她笑，说：“今天你来得巧，还有两分钟就好了。”

隽岚听得大笑。

电梯继续向上升，眨眼间，她住的那一层也到了。她走出去，他跟在后面，又像从前一样，面对面站在楼梯间里。

说话间，电梯就到了当时的事发现场，门开了又合上，仿佛案情重现。

“我不是说那一次。”她莫名就激动起来，几乎语无伦次，“为什么不是从前？为什么不是那个时候……那个……”

“不记得。”她回答，料到他又要说什么怪话。

她拿了自己的东西回房，一进门便看见郁亦铭送她的那把吉他还挂在床尾的墙上。她爬上去拿，拉开拉链，里里外外仔细摸了一遍，却是一无所获。

一瞬间，她又想起他们之间的那些对话，在香港，在纽约，在迈索尔，想起那个深夜，她突然明白他是她此生第一个htｔps://www•heｔushu.ｃoｍ•com爱上的。“人们爱上一些人，与之结婚生子的却又是另一些”，不知在哪里，她读到过这么一句话。当时的她，还有叶嘉予，差一点就要成为活生生的例子，那种近似于绝望的感觉，她永世难忘。

“笑什么？有话快说。”她催他。

回想起来还是有些难以置信，她竟会因为一份工作留下来。那以后怎 么办呢？ 一级一级升上去，从一间公司跳到另一间公司？结果发现每一间都差不多——门口有前台，开放式大房间叫作牛栏，里面坐的是Analyst 和Associate, VP呢就有个窗口位子。升至Director有四面墙，但风景好 坏就不一定了。有命做到Partner才有角落办公室，大办公桌、真皮座 椅、两面都是落地窗。不管是纽约、香港，抑或上海，到处都是这样。职 员也是联合国，什么地方的都有，平时在一起工作玩乐，真正交心的却少之又少，也难怪巴别塔最后成了烂尾楼。

“那你为什么不选？ ”一诺又问，“哪怕抓阄呢，也好过一个都没有。”

“那你以后怎么办？ ”她埋头在他肩上，蹭掉眼泪，吸了吸鼻涕，嘟嘟囔囔，“决定跑来连累我？ ”

“你明白的。”他回答。

“那次我们在纽约，你对我说你有男朋友，已经谈婚论嫁，后来你就订婚了，记得吗？ ”他反问她，好像还是她不对。

原来，他也觉得难看。

“那走吧。”

“只除了一件事，他们没说对。”他在她耳边笑。

隽岚便也用同样的方式表达悲伤，笑着回答：“是啊，太有面子了， 简直神清气爽。”

而这一切蹉跎辗转的经过，都是因为他，郁亦铭！

原来，是从那个时候开始的。

“你不是说走了吗？”她问他，尚不肯定这是不是她的幻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