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孤岛余生

作者:陈之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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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

第二十章

唐竞一听,心下便是一坠。可话已经如此明白地说出来,他也没想过有任何狡辩的机会,立时站起来就要赔罪。穆骁阳却也跟着起身搀住了他,唐竞忽而抬头,见眼前的人还是一脸笑容,丝毫没有要追究的意思。
两人走到门口,唐竞又郑重谢过穆先生,这才算出了穆公馆。
这一天,吴予培的事务所果然门庭若市,《申报》上公告一登,又有不少江难死者的家属来此办理委任手续。
正想着,穆骁阳已经从那叠子名帖里拣出一张来,问管家太太:“怎么又是何家的?”
说完正事,两人又聊了些年节来往的琐碎。待到唐竞告辞,是穆骁阳亲自送出去。两人走到天井,便看见那男孩子还在原地顶着缸。
“本来也是不知道,”穆骁阳笑答,“这不是今日在报上看见吴律师的公告,这才想起来老早跟他在丹桂轩戏园子里聊过几句么?”
管家太太怕唐竞见怪,带着些笑小声解释:“大公子在学堂考试分数不好,正受着罚呢。”
唐竞一时不知如何开口,只低头喝茶,结果还是穆骁阳先问了他:“何家的事你怎么看?”
唐竞心中一动,又听穆骁阳笑问:“今天来的是哪位?”
唐竞只得说不敢不敢,心想自己也不还在这圈子里呆着么?不过,穆骁阳的儿女却又大大不同,他们也许真的可以。
唐竞听了不免有些意外,拱手对穆骁阳道:“有您这句话就好,我这里先谢过了。”
“您也看到了?”唐竞问。
他们两人之间本来并无干系,这么一来他却好像m.hetushu.com.com是有一个把柄捏在穆骁阳手上,又似是欠了一份情,但这把柄和人情都是柔软的,与其说是要挟,不如说是笼络。再加上那番关于民族大义的慷慨陈词,与十万元捐赠的承诺,一时间他实在不知该如何将这个人归类。现实总比不得戏里,红脸白脸黑脸看得分明,绝无错漏。
话虽是这么说了,唐竞却还是禁不住惶恐。这事就算穆骁阳怪不着他,他还是得忌惮着张林海。张帅的脾气他是知道的,要是知道自己耍了这样的心计激将,以后的日子怕是不会好过。
唐竞好不容易瞅了个空当,才将吴予培叫进隔间,把方才穆骁阳的意思转述。吴律师自是长舒了一口气,相信这官司确是有得可打,不至于叫外面那些苦主失望。
次日,唐竞如约造访穆公馆。
唐竞却知道这亦是穆骁阳的韬光养晦之举,平日遇到商会里那些慈善赈济,这位穆先生也都是如此操作,总之无论做什么,都不会盖过老公馆与锦枫里的规制去。
离开此地,他便驾车去哈同大楼找吴予培。一路回想方才的对话,慢慢品出更多细节来,不禁愈加佩服穆骁阳的手段。
也是巧,女佣就在这时候送了一碗汤药过来。
穆先生那里敲定,就代表着春名号目击证人的证词没了问题。余下另一件要紧的事,便是足以影响公断会进行的国际舆论。这虽然愈加脱离了他们所能控制的范围,但能做的却也更加明晰——只须去《大陆报》社打听一下女记者宝莉华莱士此https://m.hetushu•com•com刻正在哪里即可。
未等到他开口,穆骁阳倒是看着他笑了:“前一次晴空丸的案子,你不曾与我打过招呼也用了我的名头,这次怎么反倒吞吞吐吐起来了?”
说话间,管家太太已经理出那一叠子拜帖,搁在桌上给穆先生过目。唐竞在旁估了一眼数目,便知道那些来拜年的人多半是在门口就给拦回去了,大约只有特别关照过的才会被让进来得见本尊,比如他自己。
穆骁阳仍旧不做评论,淡淡笑道:“也是难为他们了,大过年的别处不去,尽上我这儿来了。”说罢便将名帖放回碟子里,打发管家拿了出去。
管家并未把他带到客厅,也没去书房,反倒是直接进了一座玻璃顶暖房,穆骁阳正在那而听着无线电吃茶,喇叭里传出来的不是昆曲,而是京戏。
暖房内只剩唐竞与他两个,不知何处有水仙开得正盛,飘来阵阵花香。
与之前张林海所说的相比,此番态度确是让唐竞震动,但他还是有话要说:“ 我相信穆先生的气节与大义,只是这何家,还是见一见吧。”
“国民大律师公告,申报头版半个版面的位子,怎么会看不到?”穆骁阳笑意愈浓,“何家这不是也看到了么?”
穆先生沉下脸去做出家长威严,等到走远才松范了些,对唐竞诉苦:“老实说吧,我对唐律师一向羡慕,只盼着家里那几个不争气的孩子能有一星半点像你,将来有一天能跳脱出他们老头子的这个圈子去。”
穆骁阳多聪明,像是已经看出他的所思所https://m.hetushu•com.com想,淡淡解释了一句:“我气管不好,每年一入冬就犯毛病,帮中长辈那里是不得不去的,自己家里也就从简了。”
离开事务所之前,唐竞忽又想到一件事,转回去问吴予培:“那回你在丹桂轩戏园里与穆先生聊了些什么?”
“你要是想谢,我也不会推辞,就算我无心插柳,一举两得吧。”穆骁阳又笑,“但实话说一句,就算没有你来谢,这件事我也还是会这么办。另外,你可告知那位国民大律师,叫他尽管在法庭上大展身手,倘若最终官司判下来结果不尽如人意,我愿捐赠十万元作为抚恤款项。只是这捐赠必须得是匿名的,帮中上面的意思你应该很清楚了,我也不想当这个出头椽子。”
“你还懂这个?”唐竞笑。
“晴空丸那件事我怪不着你,”穆骁阳对他道,“一则是各为其主,你确是替张帅着想,其二也是民族大义。要说坏处,最多也就是张帅误会我要与他别苗头,反正各种各样的虚名我也都担着了,多这一桩不多,少这一桩不少。”
穆骁阳倒也不想太予他难堪,收了些笑,道:“过去的事也不用提了,咱们还是说眼下吧。”
这穆公馆并不算大,只一个花园围着前后两座小楼,样子中西合璧,收拾得倒是干干净净,但唐竞一路跟着管家走进去,除去家中的女眷、孩子与仆役,并没见到什么来拜谒的客人,仅有的几个也都是穆骁阳手下最亲近的人。
才到门口,恰遇上穆府的管家太太正在前厅收来客的拜帖,一看见他,便笑着让了进m.hetushu•com•com去。
听见这话,唐竞便是一怔。他此行的确一多半就是为了这件事,但没想到穆骁阳会主动提起来。
不想穆骁阳却十分坦率:“你要是想帮他们,那也不必说了。我年纪长你十几岁,算是老一辈的人,又是赤贫人家出身,乡邻亲戚中多得是去日本人纱厂做事的,自小就看着中国人吃东洋人的苦头。后来到租界混口饭吃,又总看见中国人吃外国赤佬的苦头。何家为什么要见我,我大概猜得出来,但这种事我是绝不会做的,春明号上的船员也是一样。我早与他们说过,当夜的情形该怎么样就是怎么样,绝不允许有半句虚言。”
吴予培也有些不好意思,道:“家里有个婶母玩票,从小听了些皮毛,所幸穆先生也不在行,他说他其实还是京戏听得多些。”
管家回答:“跟昨天一样,何家老爷子和公子一起来的。”
吴予培一愣,不知他为什么问起这么久之前的琐事,想了想才答:“还能聊什么?聊的昆曲。”
“可不是嘛,”管家太太回答,“昨天已经来过,今天又来了。”
两人见面仍旧照老规矩客气了一番,最后还是依穆骁阳的意思,见了平辈兄弟的礼。
唐竞点头,但开口还是说了一半留了一半:“何家公子求我这边的人引荐,说是想要拜会穆先生。”
其实,他一直知道,张林海在穆骁阳身边留了人。而反过来,很可能也是一样的。
他于是索性放了软,坐下细问穆骁阳:“那是我心急,确是耍了小聪明,可您到底是怎么猜到的?”
前半句倒是实话,穆骁阳较张林和_图_书海年纪轻着不少,眼下才过不惑,应该是正当年的时候。但若说这怏怏病体全是做给别人看的,其身量面色又确是比去年暖和的时候轻减憔悴了许多。唐竞不好分辨真假,心想且看一半信一半吧。
穆骁阳接过去,皱着眉头喝了,又含进一粒加应子,像是怕唐竞见笑,自嘲道:“其实也没几岁,药已经当饭吃了。”
穆骁阳看着他,一时不懂,等到听完唐竞的解释,方才了然地笑起来。
唐竞自然点头称是。
其实,这位穆先生近几年风头正劲,照理说新岁拜年应当门庭若市,但此时看起来却也不过如此。堂会、流水席一概没有,只是在门房准备了一些用红纸封好的银元,只要有人来道一声“新年好”,不管在帮还是不在帮,普通门生还是乞丐小贩,都能拿一封红包回去。旁人若是看见,说慷慨也行,说来客太少礼发不完也一样可以。
唐竞才知道这便是穆骁阳的长子穆维宏,亦笑着点点头,以示理解。
唐竞没再多问,转身离开,心想大约也就是因为邢芳容,穆骁阳才刚开始听几句昆曲,可又隐约觉得有些不对。不过,那一点不对终于还是滑过去了,他所想的是另一处细节——那日在丹桂轩戏园里的对话似乎并不足以让穆骁阳看穿他当时的所作所为。
唐竞不禁心道,这莫非就叫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此时脸上的表情丝毫不用作假就十分应景。
走到前后楼之间,只见天井尚且积着一层残雪,有个十多岁的男孩子正举着一只小瓦缸站在那里,大约已经站了有一阵了,又冷又累,两条胳膊打着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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