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
“王伯，这应该不是我的幻觉吧？”常宁下意识想去揉眼睛。
齐俨看着身下的人完全褪去血色毫无生气的脸，呼吸也仿佛被掐断。
看完短短几分钟的视频，大家都沉默了，办公室被一阵死寂笼罩着。
老人压低声音，“不清楚。”
应明辉不停地踢着、咬着、打着，甚至用头去撞……他用尽一切摆脱禁锢的办法，像个十足的小疯子，他张大嘴巴，“啊啊啊啊”想求救，任何一个人都可以，只要能救他姐姐……可压根发不出声音，泪水“刷刷”蒙面而过，心揪疼得就快要死过去。
司机将车子开进老屋大门，老人穿着雨衣迎面走了过来，手上还拿着一把长柄黑伞，齐俨降下车窗，“雨下这么大，要去哪里？”
他之前还笑他戒备心太重，没想到关键时刻竟然派上了用场，大概是冥冥之中自有注定吧。
平时走的那条路受阻，车子无法前进，刚刚司机就是绕着湖边小路开进来的，他根本没有看到湖边有人。
常宁担忧地看着一日一夜不眠不休的好友，“要不要去通知她家属过来？”
老人顿时也意识到不对劲，扔掉伞跟着跳了下来。
“哎我说，”常宁摸着下巴，“你之前不是在老屋的里里外外都装了监控吗？”
两人一起去了常宁办公室。
“眠眠，等你身体好了，”齐俨低垂视线去看她，神色认真，“我们就去领证，以后都由我来照顾你好不好？”
接近中午了，阮眠还睡着，助理提着食盒进来，压低声音，“齐先生。”
第二天，她的高烧依然不退，医生下了病危通知书。
在医院见过太多的生死离别，原本以为自己已经麻木了，可常宁此时才发现，那些残忍的话自己根本说不出口，毕竟是一个才19岁的姑娘，正值人生最美好的年华，他也无法预料，眼前这个男人会有什么反应。
“脉搏恢复了。”老人也惊喜道。
要多狠的心才能对这么一个小姑娘下手。
常宁和他认识二十多年，从来没有见过他这种样子，看起来很冷静，冷静得可怕，浑身散发的气息是危险的，让人不敢轻易靠近。
他不能再让她在那个家里待下去了，他需要一www.hetushu.com.com个名正言顺的身份去照顾她。
常宁摇摇头，关心则乱，还真是难得一见，毕竟这世上能让齐俨情绪波动的人真是少之又少。
他紧紧握住拳头，心底浮现一丝前所未有的惊慌。
阮眠缩着身子，整个人看起来无助又脆弱，她忽然唤了一声“俨”，他立刻轻握住她的手，不停地去亲她的手背，“宝贝儿，我在这。”
她伸手去摸了摸他的下巴，有点扎手。
如今她只能进，不能退！
如嫣，安息吧。
齐俨已经从车上下来，冲进雨帘中。
“齐先生，既然证据齐备的话，”助理说，“等验伤报告出来，就可以走法律程序了。”
半个小时后，助理从老屋取回了监控录像。
王佳心狠了狠心，用手捂住他的眼，抱着他大步往回走。
阮眠在天蒙蒙亮的时候才退了烧，人还没醒过来，不过值得庆幸的是，她已经脱离了生命危险，等身体各项检测结果出来，就可以转入普通病房了。
齐俨的后背已冷汗密布。
阮眠握着他的手贴在颊边，轻轻蹭了一下。
却不是他想的任何一种反应——
风声雨声被老人的怒喝刺破，“你这是做什么！如果连你都放弃了，她该怎么办？”
低哑又清冷的声音传过来，医生循声看过去，眉间重新覆上一丝难色，“不怎么乐观，病人还在发着高热，需要观察一段时间……”
“是人为还是意外？”常宁大为惊骇，又不是小孩子，好好一个人怎么会自己掉进湖里？
可还没跑出几步就被人拦腰抱起来，他的小身子悬挂在半空，双手双脚不停地动，挣扎着要下来。
她的睫毛轻颤了几下，慢慢醒了过来，入目便是那张熟悉又有些陌生的脸，他正闭着眼，眼底一片青黑，下巴也罕见地冒着胡茬。
齐俨已经纵身一跃跳进水中，长手一把捞起鞋子，眼皮剧烈一跳，心口也仿佛被一束钢针扎了般，密密麻麻地疼着。
一语惊醒梦中人。
“嗯。”
等身上的烟味散去，他才重新走了进去，身后，长长的背影压着一丝落寞和黯然。
她依然清晰地记得自己接到他的电话，高兴地拿着画去老屋找他，
和*图*书路上还摘了一朵蓝色小花别在耳后，然后在湖边帮老人看钓竿……后面的记忆就像断片了一样，怎么也想不起来了。
如果说几分钟前她心里还存在着为数不多的怜悯，那么此刻这种东西已经彻底消失了，尤其是被儿子亲眼目睹自己的罪行后……穷途末路，更是生出一种绝望的孤勇来。
柔软的水草像灵蛇一般缠绕上来，他用手拨开，忽然察觉到什么，往先前的方向探手过去，果然摸到一缕头发……
“情况如何？”
齐俨浑身一震，眼神依然幽暗得吓人，可手上的动作却恢复了，一下又一下地按着……
“你刚刚去哪儿了？”她醒来发现他不在，不知道有多害怕，可奇怪的是，她竟然不清楚自己到底在害怕什么，总之就是这个男人不在视线里，她的心就会变得惶恐不安。
周光南也看着他。
齐俨表面不动声色，紧握的拳头还是泄露了他的情绪——此时他大概连杀人的心都有了。
常宁闻讯匆匆赶来，一脸着急，“发生了什么事？”
剩下的两人面面相觑，彼此都心知肚明那个女人将会有什么下场。
阮眠发现嗓子又干又疼，吞了吞口水，声音沙哑地问，“我这是……怎么了？”
这是九年来，父子俩第一次这样面对面心平气和地坐着。
人就算是这样没了。
今晚没有月光，也没有星星。
雨慢慢地小了，救护车的声音也在林中若隐若现。
王佳心紧紧地搂着他，脚步踉跄但速度飞快地穿过小树林，两人的身影被渐渐密集的雨帘吞了进去，直到再也看不见……
老人说，“小丫头还在湖边，我给她送伞过去。”
老人已经打完急救电话，又蹲下来检查她的脉搏，重重地叹息一声，脸上难掩失望之色。
她睡得很不安稳，呼吸猫儿一样轻细，额头冒了一层汗，眼角也有泪水……齐俨只觉得一颗心都揪成一团。
雨又淅淅沥沥下起来。
应明辉什么都听不进去，眼见着自己离湖边越来越远，双眼瞪得都红了，他抓住她的手，几乎用尽全部的力气，狠狠地咬下去。
“会不会是见下雨先回去了？”老人猜测着，又疑惑道，“不过要避雨也是这ｈeｔｕshu•cｏｍ.ｃｏm里比较近啊……”
她没有等到他，不会离开的。
老人把常宁拉过去，简单和他说了一遍经过。
一醒来就发现自己躺在医院的床上。
他还没有陪她看清这个世界，她不会舍得离开的。
齐俨猛地回过神，重新捡起几分理智。
“咦，她的画还在这里。”
他很快找到她的身体，一把抱住，往上游。
不知过了多久，手术室的灯终于灭了，医生走出来，摘掉口罩，看见周光南时微愣了一下，“院长。”
老人急急地叫道，“快，她没有呼吸了！”
齐俨打开门走了出去。
“齐先生，”助理看出他明显的心不在焉，也就长话短说，直奔主题，“事件没有目击者，加上当时下着暴雨，一切痕迹都被冲得干干净净，公安局那边也很难取证……”
“靠！”常宁难得爆了粗口，“最毒妇人心啊！”
难得不修边幅的模样，看起来却男人味爆棚，她看得连眼睛都舍不得动。
所有的沉稳冷静都不复在，有生之年他从未想过自己会再一次尝到这种绝望的滋味，如果接下来的人生没有了她，那还有什么意义？
“轰隆”一声雷鸣，半边天空忽然亮了起来。
这是最关键的时候，他逼着自己冷静下来，双手控制着力度按在她胸口，计算着往下压的深度……
“砰”一声，他的拳头重重砸在地上，手背立刻渗出血来，看起来触目惊心。
齐俨大大松了一口气，曲起膝盖，把她抱起来翻过身放上去，控制着力度按压起她的后背。
这鞋子还是他上次陪她一起去买的。
不知道多少下后，他能感觉到掌心下生出一种微微的颤动，如同漂浮海上的人忽然抱住一截浮木，狂喜乍现，仿佛整个世界瞬间变得敞亮起来。
齐俨沉默地坐在手术室外的椅子上，头发湿着，衣服还在往下滴水，周身笼罩着一层低气压，似乎拒人于千里之外，听到他的声音，连头都没抬起来。
如果可以，他多么希望此刻躺在地上的人是自己！
两人一前一后赶到湖边小亭子。
心也猛地跳了一下，领证？！
齐俨眼神示意他到外面去。
她不会喜欢这样的夜晚。
夜色浓郁。
他脸https://www.hetushu.com.com上虽然在笑，可眸色暗沉的眸子里却泛着冷意，让人不寒而栗。
老人深深呼出一口气，遮住微湿的眼眶走到窗边去了，他看着鸦青色的天空，一滴泪从褶皱深深的眼角滑落。
“这事不会这么简单就结束。”
齐俨这两天也真的是忙乱了，他整天在医院守着，心情焦灼不堪，事情都是交给助理去办，压根就没想到这点，闻言才难得露出一丝笑容来。
常宁刚想说什么，被眼前这一幕惊得几乎说不出话来，老人察觉他的异样，也看过去，目光也直了。
“啊！”老人忽然叫了一声，“快看！”他指着湖面飘飘荡荡的鞋子，“那不是丫头的……”
然而，人工呼吸并没有用。只能采取心肺复苏术，他的手都开始发抖了。
平生第一次这么痛恨自己为什么不会说话！
乌云厚重的天空被闪电撕开了几道口子，雨点“噼里啪啦”落下来，那湖水像忽然活了般，不停地翻滚着。
他将后面的声音吞下去。
几分钟后，不省人事的阮眠被放平在地上，脸色苍白如纸片，齐俨跪在她旁边，全身僵硬，脑子有那么一瞬间的空白。
王佳心眼见着儿子就要冲到湖边了，仿佛全身的血液都开始逆流，她大喝一声，撑着草地猛地站起身，歇斯底里地朝他飞奔过去。
齐俨探了探她额头，还是正常温度，“现在感觉怎么样？”
他立刻重新一头扎进水里。
难以成眠的夜晚，齐俨站在路灯下一根一根地抽烟，微红的火光在他指间暗了又灭，灭了又暗，明明灭灭……
齐俨面沉如水，目光也如深潭水般，晦暗不明。
老人也追在他身后跑起来，“伞！”
“出去了一下。”他摸摸她头发，在她额头上亲了亲。
阮眠被送进了抢救室。
他的妈妈是刽子手，她杀死了他的姐姐！他不会原谅她的，不会！
男人低沉的声音仿佛有安定人心的力量，阮眠渐渐平静下来，陷入沉睡。
阮眠身体还很虚弱，声音低下去，“很困很累。”她又疲倦地睡了过去。
齐俨守在床边。
水底一片漆黑，能见度几乎为零，上面还有雨点重重地砸下来，幸而齐俨以前每天都要过来游上几回，所以对水况比wｗw.hｅｔｕsｈu.com•ｃｏｍ较熟悉，然而，此时他的心乱成一团，根本没办法理智思考。
他执笔在上面签下自己的名字。
齐俨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冷冷的目光先是巡视了周围一圈，附近除了老屋，只有这个亭子可以勉强挡雨，而她……并不在这里。
唇早已被咬破，血不停地流下来，小孩仰长脖子无声地“啊”一下，很快昏了过去。
齐俨重复着动作，默算次数，又低头去做人工呼吸……这一切更多是本能在驱使，他没有办法接受这一具身体在自己手下慢慢变冷。
“不用，”齐俨的嗓子哑得几乎说不出话了，他从护士手里拿过病危通知书，“我是她未婚夫。”
他的小姑娘，还有那么长的一段路要走……
不一会儿后，随着“咳咳”两声，阮眠闭着眼儿，喷出一口水来……
阮眠不敢相信地眨了眨眼，一下，两下，三下。
王佳心吃痛，低头一看，手背上鲜血淋漓，她咬了咬牙，继续加快脚步往前走。
齐俨瞬时睁开眼，墨色眸底闪过一丝喜色，“醒了，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齐俨回到病房，阮眠已经醒了，一见到他出现就要坐起来，他连忙走过去，“你现在身子弱，先躺着休息。”
椅子是连在一起的，所以当旁边的人坐下的时候，齐俨一下子就感觉到了，他稍稍偏过头，眼神一下子变得很深很深。
那么……会在哪里？！
接下来，阮眠被送入icu病房。
阮眠觉得自己好像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梦里一片黑暗，看不到一点儿光，她浑身发冷，又好像掉进水里，几近窒息，喘不过气来。
绝望！绝望比这乌云蔽空还要浓！
齐俨越过他走了。
“妈妈做这一切都是为了你啊宝贝儿。”
齐俨一听，脸色微变。
乌云重重，几乎压人头顶。
两姐弟守着同一份绝望。
常宁重重放下水杯，难以置信，“这是人为事故？！”
她刚刚是不是听错了？
他是唯一能呼救的人，却因为是个哑巴而斩断最后的希望。
小孩脚下被石头绊了一跤，摔得全身都疼，他顾不上别的什么，爬起来继续跑，他此时心里只有这样的念头，姐姐还在水里，救姐姐，救姐姐……
“张医生说，如果明天早上高烧还不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