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

“你不该上来顶楼的，你、你你不该上来顶楼……那天如果你没有上来，阿桃阿桃不会跳下去……我、我不会变成这样。”我知道事实不是这样的。心底总是有个小声音告诉我，事实不是这样的。

整袋的东西又掉了满地。

经过我侧边的时候，他转了头，沉默中他看了我最后一眼。他是真的受伤了，或者说，绝望了。他看着我，定定看着我。最后他回头，这次他没有再回头，比直地走开，远远地走开。

等到孙力扬完全消失在走廊之后，我才转身。看了全班依然楞在那的表情，我面无表情地抬脚，踩过了满地的巧克力酥片，走回教室。我走得好直，脚步好正。但是心却一抽一抽的，四肢都不是我的，好像我被绑上了线，变成木偶，悲哀的是，这个操偶师不是别人，是我自己。

“恺君，不要……这……样……”我不知道他是不是有哽咽，是不是有眼红，甚至是不是哭了。

但是我办不到，我还是可以清楚记得那天阿桃原本已经安静下来，和_图_书可是却又再看到孙力扬那瞬间变得疯狂。疯狂到她抓伤我的手，那样亦然决然往下坠。那些影像太真实了，真实到这一瞬我几乎可以大喊啊我终于明白。明白阿桃为什么会选择跳下去了。

孙力扬看着我。

夏天来了，我的一切却都缓缓冬眠去了。

因为我知道，这一切是谁害的了。

我只能用残破又可怜的声音哭诉着，声音之大，让班上同学都听见了。

我再也没有见过孙力扬。

因为是你啊，你啊！孙、力、扬！你推开顶楼铁门那一瞬间，就把阿桃推下去了。

国三这一年，我从那个七楼推下去了好多人。先是阿桃，接着文耀，然后如玉，最后全班——继着些人之后，我还间接或者说直接推下了最后一个人。但是对我来说，这一切都不是那么重要了。反正，我已经众叛亲离到一个程度，应该说，众叛亲离到——不能再更糟糕的程度了。

“张恺君，你……”孙力扬似乎吓到了，他楞住，好半饷都没有开口，最后他ｈｅtusｈu.ｃoｍ•ｃｏｍ深呼吸，“我们别说这些了好不好。林筱桃走了我也很难过，你别这样，振作……这些东西你拿回去吧，我知道你们班上的人不喜欢我，你快拿去，免得他们误会又为难你。”他这样说着。

瞬间我一股酸气冲上来，我几乎要哭了。但是我压制住了，或者说另外一个我，强迫我自己压制住。“误会我？为难我？他们全部都‘讨、厌’我了啊！讨厌我了啊！你知不知道这一切怎么发生的，你知不知道？因为你啊孙力扬，都是你，都是你，是你害得我现在变成这样子……变成这样子……”我大吼完之后，我再也没有蓄过眼泪的眼眶开始不争气地泛红，然后下秒我放声大哭了出来，哭得七零八落，眼泪像是不要钱那样拚命掉下来。

他一直看着我，似乎承受很大打击却还是要站起来那样倔强看着我。好像很努力想从我眼里看出一丝什么一样，一直看着我。

隐隐约约，我感觉到，我似乎是故意的。即使自己还无法清楚这一切是否ｍ.heｔｕshｕ•coｍ.ｃoｍ是真的，我却已经下意识相信它，并且在脑袋可以运作前起动了防卫系统，因此不由自主拉大声音，故意这样说。故意把这一切都推给孙力扬。

我看着他蹲在我前面捡东西的样子，忽然之间觉得很恐慌，很想赶快抹干眼泪，弯下身跟他说对不起，但是我没有。

他楞住，完全楞住。

我几乎要相信这一点了。

我无法冷静思考，思绪好乱，我分不清楚到底哪个是对的，哪个是不对的。

“我讨厌你！”我并没有打住，我哽咽地再度开口。

孙力扬楞了一下，马上弯身把散在地上的甜食一个，一个捡回袋子里。

而人是可怕的，找到了藉口推拖责任，一切变得好像什么都无关紧要了。

我几乎可以感觉到孙力扬站不住了，但是他却硬撑着没有离开，强硬地，再度伸手，想把东西塞到我手上，但是我硬把手抽了回来，啪一声，整袋的巧克力掉在地上。

我却没有往常那样难过了。

陪伴我将近三年的巧克力酥片，散了满地。

所以，htｔｐs://ｗww•heｔushu.ｃoｍ.cｏm即使这次，还有直到毕业前很多次的起立立正敬礼依旧没什么人要理睬，我却再也不会眼红，或者难过到想从这个世界消失了。

最后，我到底伤害了谁，到底谁要背负这个罪，我自己都搞不清楚，也没有力量去搞清楚了。我太急于去为自己的伤口找帖良药来医治，以至于我到底用了谁的心、谁的泪去做药引，我都管不着了。

老师来的时候，我听见自己响亮的声音喊着：“起立”“立正”“敬礼”，全班依旧没有什么人理睬我的口号。

“我说，”我觉得自己好像分裂成两个人，一个我躲在角落哭泣着，但是更大的另一个我正在用前所未有平静的声音说话，“我、不、要、再、看、到、你。我讨厌你，我讨厌你。”

我只是拚命去想着，都是谁的错，都是谁的错，都是谁的错……

孙力扬就这样蹲在地上，一直蹲着。然后他站起来，拿着那袋巧克力。

孙力扬这次没有再弯身，他只是由高往低看着我，然后钟声扬起的时候，他一句话都没有说从我身边ｈeｔｕsｈu.cｏｍ.cｏｍ缓缓地走掉。

我只是看着他，没有动作，没有表情，什么都没有。僵持了一会，我伸出手，他把袋子放在我手上。微小的我想紧紧抓住，但是那个冷酷的我操纵了我的行动，她对我喊着，不准接。因此我没有把袋子抓住，只是在它碰到我手上的时候又一松。

他真的就这样完完全全彻底消失在我眼前。

“这些，你拿去吧。”我想他失望了，因此他垂下眼，只是再一次很坚持地把东西交给我。

微小的我喊着对不起，对不起，孙力扬对不起，但是冷酷的我却站在那，拍拍手，叫好着，对，就是他，就是他害得我们变这样子。这几个月来我们受委屈了，根本不是我们的错，是他！

孙力扬，最后一个被我从七楼推下去的人，也是消失最彻底的人。他不像我们班同学，不像文耀，不像如玉，还会在我眼前经过；他像阿桃，蒸发了。或许也就像我之前说的，孙力扬一直都把我的话深深听进去。所以，就这样了。国三剩下那几个礼拜过去，联考也过去了，甚至连那炎热的夏天都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