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完了他起身往门边穿大衣，那个破破烂烂的旧花瓶，还在茶几上静静地立着。
他人惫懒挪动，靠在椅子上半躺着，沈敏给他审阅的文件，挑重点的呈报，按他的指示做批复。
西棠手臂不自觉地收紧，压在了胸前，试图压制住轻微发颤的身体，心脏一下跳得太快了，她看不清车牌号，只能定定地看着车子越驶越近，停在了住院部大楼的门前车道上。
高积毅那边一声放浪轻笑，“你觉得呢？”
高积毅心痒难抑：“小敏，哪儿来的？”
“恰好佟台是今年电视节主评审，今年四套播出的那部戏嘛，口碑好收视佳，拿几个奖没什么问题，最佳女主演——老佟问了问我的意见。”
高积毅先告的辞。
她全身发紧，肌肉麻痹，喉咙里透不过气来。
圣诞节的前一天她刚从剧组出来，就直接被塞上车送到了杭州的机场。
沈敏还以为，他们发小儿的情分深，既然高积毅答应了，那过往的事儿那就算翻篇了。
他极轻地咳嗽了一声，电话挂了。
赵平津闭着眼躺在椅子上，抬手按了按眉头。
阿宽接到电话时候正在酒店附近的小吃街买肥肠面，一挂了电话，拎着两袋汤面和一把羊肉串就往外跑，凌晨的街道冷得很，热气腾腾的宵夜摊上依然灯光通明，年轻的男男女女凑一块儿喝啤酒，阿宽一路披发怒奔，喘着粗气进了酒店房间，西棠正躺在床上敷面膜，人都要睡着了，阿宽气震山河地吼了一声：“快起来！”
高wｗｗ•ｈｅtｕsｈu.coｍ•ｃoｍ积毅那边声有点轻飘飘的，估计哪儿饭局上喝了点儿，人回到了家，身旁有孩子和电视的喧闹声：“跟你说一事儿，我刚刚吃了个饭，跟台里的几位领导。”
沈敏站到茶几旁伸手麻利地一卷，“高哥，我送您出去。”
高积毅只听到那端的赵平津静默了几秒，随后是一声轻慢的讥笑，声音依旧带了点儿惯常的漫不经心，只是格外的沙哑：“老高，这还有我什么事儿？”
高积毅的太太是东南部某省数得上号的家庭。
第二天一早公司派过来的全班人马赶最早一班飞机返沪。
西棠吓得一激灵，立刻醒了。
那天晚上十二点过了，倪凯伦的助理艾米往她助理的手机上打电话，十万火急地叫：“你俩明早立刻回来，唐导叫她去试镜。”
电话转了进来，他接了。
沈敏说：“您放心，我亲自办的。”
龚祺跟他简单汇报了今早的行程，赵平津点了点头，司机随即将他送进了后座，关上了车门。
隔着楼层往下看，西棠看不清楚他的脸，只看到一个穿着深灰大衣的高挑身影，脖子上裹着厚厚驼色围巾。
赵平津坐在一旁，顺手给他递了个放大镜：“上个月伦敦苏富比的拍了一批，就数这个最道地，你不是爱玩儿这个么，瞧瞧成色怎么样？”
“有，”同事答：“凯伦说管不了那么多了，我没看，放心吧。”
西棠拢着手臂，闲的无聊地看着窗外，朦胧灰暗的日光一丝一缕的ｈｔｔｐs://ｗwｗ•hｅｔushｕ•ｃｏｍ•ｃｏｍ亮起来，忽然看到院子里的车道上，驶进来一台黑色的大车。
第二天赵平津约了高积毅在官房胡同吃饭。
驾驶座上一个中等身材的男人走了下来，西棠瞬间就看见了，是他的司机。
高积毅话落了半拉儿，停了停，卖了个关子。
沈敏得了空儿，取过茶杯喝杯茶，赵平津让他满世界找东西，就为了能不露声色地送出去，他跟着这群子弟哥儿混了小二十年了，高积毅这人他明白，能屈能伸，是个城府极深的主，之前因为黄西棠搅黄了他升迁的事儿，高积毅恨之入骨，连带跟赵平津都闹成那样，两个人大有彻底翻脸的架势了，直到赵平津结婚时，主动邀了他来做伴郎。
高积毅跟沈敏说：“老太太这是越发不认人了，那天我过去时候，逮着我直喊晓江儿，得，你说我们大院里头她跟前孝敬着的几个孩子，哪个不好？她光就记得晓江儿。”
高积毅拍了拍他肩膀：“替我谢谢舟子了。”
方朗佲跟着看：“哪儿呐？”
赵平津凝了凝神：“你说。”
那是唐亚松的一页剧本，西棠低声问：“没有保密协议吗？”
男人白皙的手背上，一道蜿蜒的黯蓝血管。
方朗佲一瞧，立刻响亮地说，“小敏，还不给你高子哥搬到车上去。”
沈敏见多了，他们办什么事儿，那就是一句话的事情，用赵平津的话说，在这北京城里头待着，早晨出来上班，站在大院门前的槐树下望一眼那和图书条胡同，他整个人身心舒坦。
高积毅哈哈大笑：“这不老家前几天来人了，回头我跟我媳妇儿说一声，据说今年蜜柚也特好，省里专供，回头我再捎带两箱，替我问老爷子好啊。”
沈敏笑着说：“这应该的，哥，您比我俩都可抢功了，您有啥好东西尽往老爷子那儿送，昨儿我跟舟子回去吃饭，老爷子还夸您孝顺呢。”
两个人跨出西厢的厅堂，高积毅搂住沈敏的肩膀，笑嘻嘻地问：“小敏，这事儿谁料理的？”
处在他们那个阶层的人都明白，他们手上是有点实权，但也都有各自系统和地域之间的局限，所以各方关系怎么打点，这是一门高深极了的学问，这么几十年下来，各种权势利益之间的互换一代一代的更迭下来，整个盘根错节的人际关系网，就这么密密麻麻地织了起来。
高积毅声音愈发得意起来：“舟舟，你以为你真能护着她？她只要还在这道上走着，栽我手上，那是迟早的事儿。”
几个人吃了顿饭，饭后高积毅有牌局，方朗佲约了人谈事情，赵平津也不留人，酒足饭饱纷纷起身。
头脑还来不及做出任何思考，人已经下意识地躲在了窗户后面。
赵平津只简单地应了一句：“这事儿我回头再跟你说。”
公司电话打来的时候西棠在太原。
“老高？”
高积毅接过了，凑近了仔仔细细地看了一遍，一副行家口吻：“这胎体和绘制，非官窑烧造不出来，估摸是唐窑，哟，这有个豁儿，补过，但很小……”
没和-图-书想到事情还没算完。
她在年尾的颁奖典礼中败北，没能获得一个最佳女主演，还被对头的公司发了几封酸稿，倪凯伦发了狠地给她接工作，年底的活动邀约多，西棠从十二月初开始，商业活动就没停过。
赵平津一声不吭。
方朗佲一瞧见高积毅推门进来：“老高，托你的福，今儿哥们可也开了眼界了，这可是个地地道道好物件。”
一会儿住在隔壁的同事敲门进来，递给她一页纸：“凯伦刚刚发过来的。”
高积毅抬抬腿说：“谁让人陆晓江招人疼，打小就跟着舟子后头转，老太太不认他认谁，我也不吃这醋了。”
那一瞬间心忽然就静了。
九点多高积毅往赵平津办公室打了个电话，贺秘书接的。
赵平津陪着高积毅在沙发上看古董，沈敏起来，招呼了服务员进来点菜。
飞机落地太原武宿机场，西棠旋即被送去妆发，晚上出席代言的化妆品牌的新年活动典礼。
西棠心猛然一跳。
呼吸停止了，天地之间一片虚无，瞳仁里天旋地转地深陷了进去，只倒影出一片耀目而锃亮的黑色。
沈敏笑了：“您别介意，老太太好几年前就连我都不认了，只认我爸，这都走了多少年的人了。”
车子迅速开走了。
高积毅一边指给他看，一边心满意足地拍了拍方朗佲：“老二，瞧见不，就这品相，绝了。”
那晚上高积毅给打电话来时候，赵平津还在公司。
宴是私宴，赵平津只请了方朗佲作陪，自己带了沈敏，高积毅推门进来时，看到方朗ｗｗw•ｈetｕsｈｕ.ｃom•cｏm佲拉着沈敏正端详着茶几上的一个古旧样式的陶瓷罐子。
沈敏陪着他往四合院的停车处走去，听着他絮絮叨叨地抱怨，他明白赵平津这几个发小儿，一辈子都栓一块儿了，感情那自然是深的，只是各种利益捆绑在一块儿，谁都不比谁干净，赵平津能耐再大，也绕不开北京城的这小圈子。
司机替他打开车门，接过了他手上的包，然后给他递了一副黑色手套，赵平津接过了，这时他的助理从大楼里走出来，躬身立在他身后说话，赵平津停下脚步听了几句，那副软质羊皮手套就随意地搁在他手里，没有戴上，西棠仿佛感觉到那是自己的一颗心，就那样随意地被他捏在手里，然后往手背上拍打了一下，又一下。
赵平津压住喉间涌起的咳嗽，“完儿了呢？”
高积毅凑过去一看，双眼顿时亮了，茶几上的杯盏都被挪开了，正中央是一个粉彩花鸟宝瓶纹的花瓶，约两尺多高，他一眼看下去没敢断言，眼力见儿不够深厚，粗略一估算，这要是真品，起码得是嘉庆年间的物件了。
“舟子？”
高积毅从赵平津跟黄西棠认识的第一天起，就没觉得他俩该有个结果，他们这样家庭的人，该娶什么样的媳妇儿，那都是早就订好的规矩了，这事儿他倒是一心一意为赵平津好：“舟子，女人你见得还算少？你也不用跟我来劲儿，哥们不过出口恶气。”
司机下了车，站在车旁，没一会儿，他立刻快走几步，绕到后座打开了车门，住院部大楼里，一个男人走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