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三 少时闻景
眉目寡淡的少年单手给他按稳了身形。
少年没说话，像是不沾染半点烟火气的眸子缓慢地扫略了众人一遍。
酒浆混着血从那人瞪大的眼睛旁边流下。
“我会到场的。”
“可我从来都是个自私的人，你知道的。”Katherine惨然地笑了笑，“我替他决定了他出生之后的方向，也就没打算替他改过。”
闻景也懒得再理会，继续原本的事情。
“——！”
管家笑了笑的，当做没听见，绕过闻景走进门，“早上好啊，小少爷。”
淡淡的血丝在闻少岭的脸颊绽开，鲜红的血流了下来。
只要他们不接近他身周两米。
——
“啊——”
他甚至冷冷清清地用那双湛蓝的瞳子盯了闻老爷子几秒，然后才薄唇微启一字一句地重复了遍——
薄薄的唇一勾，少年脸上露出个艶丽而淡漠的笑容。
“不过……”少年将自己少得可怜的随身物品挂上触手可及的地方，他转回头，“除了自己，我不听任何人的话。”
头发是亚麻色的，还带着微卷。而从露在外面的皮肤来看，男孩儿似乎更像是个白人，只是身形比其他白人小孩儿瘦弱了些。
少年的声音微哑，还带着变声期的低沉。
而站在门口的少年显然不是个脾气耐性好的，说完话几秒种后见这人都没什么反应，少年当下就皱起了好看的眉。
结束了一天的训练课，闻景活动着关节往回走。
“不要。不去。”
“啊——杀人了——”
“刚刚你们手下留情，我也一样。——现在我听完了，要走了，谁如果再敢拦我，别怪我让他见红。”
房门合上，少年冷眸看向管家：
他没回身，眉心却拧了起来。
“你什么意思？”
没等他说完，少年冰冷的目光横了过来。
旁边的佣人更是气都不敢出了。
“我先选综合格斗。”
而始作俑者转回身。
他微微勾起唇，“你说得对。”
他一边笑一边大步走进门，一路直指闻嵩所在的方向。
管家没说话。
闻嵩侧头看向管家，“带他上去换衣服。”
于是抽了个时间，闻嵩把小儿子叫到了面前。
Katherine去世后两年多，养父就也因为职业意外而死。
若是往常，闻昊这样说，闻云聪必然不会再顶了。
那人只觉得跟刀子在身上刮了一遍似的。他甚至忍不住想——以他们这位“小少爷”的冷鹜脾性，得是打多少生死关头走过才能练出来的呢？
闻云聪最先发现了走近的闻景，见到对方的同时他脸上的笑容就僵住了。
Katherine慢慢合上眼。
管家听得心里一凛。
他只得点点头，冲长子一挥手。
“……”
眼前这个男孩儿，除了那双湛蓝的眼瞳之外，五官轮廓与闻家现在的当家人闻嵩几乎是一模一样。
只见一个身量还不及他腰高的男孩儿低着头走了过来。
闻景插着裤袋没动，只一抬腿。
管家抬了抬眼，看见男孩儿身后是一辆看起来废弃已久的破烂轿车。而之前传来的声音，似乎就是男孩儿从车上跳到地面带起来的轻微震动。
然后他开口：
过了几秒，他才忍不住摇头慨叹。
他下意识地上前两步，嘴唇翕动：“你……你就是闻景？”
“……”
底下有不少近两年听说闻家领回来个儿子的，但都以为悄无声息地带回闻家主宅来已是顶峰。
玩笑归玩笑，私斗归私斗——但这样的话要是真传到了老爷子的耳朵里，他们三个有一个算一个，恐怕谁也讨不了好。
闻景打量了两眼，本能地皱起眉。
而他的家庭教师团队在向闻嵩汇报进度后，闻嵩也很惊喜且意外于自己最小的儿子的聪慧程度。
“……是。”管家低声说。
*
站在后面的闻昊闻可兄妹俩都没见他上身有什么其他移动，闻云聪就猝不及防地往后踉跄了好几步。
“暂时是清醒的。”
到了酒窖的入口，门是开着的。
“我带你去见Katherine。”
扑面而来的，是潮湿发霉的古怪味道。
然而书房内空气几乎叫人窒息地安静了很久之后，他们却没一个听见闻老爷子发火的声音。
Katherine在M城最大的墓园里下葬。
闻少岭脸上笑容僵住，脚下本能地停住了。
一听这话他懵了好一会儿都没回过神。
床上躺着个面色惨白的女人。
“能——不能……”
“……妈妈，他来了。”
然而闻景并不。
“但凡有一点羞耻之心，你大概就不会觉得自己配做我的父亲。”
那个外人自然就是闻景——比他们都要小几岁、却已经成了他们名义上的叔叔的人。
空气沉寂了片刻。
管家第一次见到闻景，已经是很多年前的事情了。
如果不是这张瘦到脱形的脸还勉强能看出过去的些许痕迹，管家几乎不敢认这是那个七年前还风华正茂美艳动人的Katherine。
站在原地的管家愣了好几秒，才心里幽幽一叹。
看见闻景，从来都神色威冷的闻嵩也板不住脸了。
于是在黑暗里吱哟作响的木质楼梯之后，管家踏上了凌空嵌在这“危楼”外墙上的金属长梯。
他头顶有个声音冰凉煞寒——
闻景嫌弃地把衣服撇到一边。
“闻家能给我这些吗？”
他叹了口气，眼神复杂地看着床上的女人。
“是我害了小景。”
闻昊甚至觉得与自己对视的并不是一个人，而是一头狼崽子。
——这是摆明了，就算闻景今天不出场，也要对外把他闻家幺子的名义敲定啊。
贫民窟里的白人可不多见。
长子点头。
——绝大多数时候，他直接无视。
闻云聪从小到大都是被外人捧着的，哪里吃过这种态度这种气？
闻老爷子语气一点都不重，相较平常甚至算得上是少见的温和。
领队的人一听，发愁，“这拖不住的话……”
病床上的女人的呼吸声沉重了几分，带着仿佛风灌过朽木的垂老破败。
“我不问原因，只看结果。”
家里的佣人们不由奇怪地看向闻老爷子的方向。
闻嵩有些恼怒。
失了血色的唇轻轻开合，她平静而心安地说。
说完，他拔腿往外走。
两个家里佣人的孩子正贼眉鼠眼地蹲在门口。
之后一路沉默，两人走过坑洼泥泞的小巷，到了一个门檐低矮仿佛随时要倾塌的砖楼前。
闻景单手把被自己拧关了的喷水枪扔回园艺工人手里，自己迈开长腿往对方指的方向走。
而就在这时，他听见身后那个始终没什么情绪的声音再次响了起来——
“好了小可，”闻可的亲生哥哥闻昊拉了她一把，然后温和地看向闻云聪，“可可被爷爷娇惯得厉害，嘴上没把门儿，你这做哥哥的，别和她一般见识。”
闻景没露面，最高兴的就是闻少峰和闻少岭了。
“你再说一遍！”
“砰！”
——
门外站着的果然正是一脸和善笑容的管家。他手里还捧着几件看起来崭新熨帖的衣物。
透过厚厚的防菌窗，管家能够清晰地看见病床上的女人痛苦到近乎狰狞的表情。
似乎是想到了什么，沉默几秒后，他又抬起头看向领队的人。
直到几分钟后，额头见了汗的主治医走了出来。
三个流里流气的黑人少年正围着根电线杆子抽着劣质的烟。
管家脸上露出一点和善的笑容。
少年点点头。
盯了两秒，他转回头，精致的小脸上没有表情：“我不需要。”
而随着年龄增长，混血血统也让他的五官轮廓愈发深邃立体。如果不相识的人见了，多半要以为他是个已经成年的。
他动了动已经麻木到全无知觉的身体，侧过头去看管家。
而后少年缓慢地眨了下眼，像是从刚刚的话里抽回了神智。
一看见闻景露面，那两人同时愣在了原地。
“废物。”
于是，几分钟后，正奇怪着闻家迟迟未开宴的宾客们，就从闻家长子那儿听到了闻嵩决定带幺子闻景认祖归宗的惊人消息。
他压下视线到自己手边的书桌上，那一角里搁着个用一块锦缎手帕包好的物事。
他不是没想过Katherine会生活得有些落魄，但他确实不曾意料到，对方竟然已经落魄到住进了贫民窟里。
那张五官精致的小脸上没什么表情，而继承自病房里的女人那儿的湛蓝瞳子清澈如湖，那样直直望来的时候，没人能说得出口谎言。
当时的管家想不到的是，六年后他就会再一次见到男孩儿。
正听着孩子被灌得直咳嗽的几个人嘻哈笑着，突然感觉这地窖里莫名地有些发冷。
站在门口的少年赤|裸着上身，白皙的身体上还沾着剔透的水珠，亚麻色的碎发湿哒哒地贴在精致的脸庞上——显然是刚刚沐浴出来。
“跟六年前的，是同一个吗？”
“闻家能给你的，远比这多得多。”管家说，“所以至少在这里待上三年；等三年之后，你翅膀硬了，还想离开的时候，没人拦得住你。”
“行了。”
“所以，我这不是求你来了吗？”
管家有些看不懂这个才六七岁的孩子。
“闻、嵩。”
只有筑成冰墙一般的防备。
“长房家的侄子？”
坐上的士，管家给司机报了地址。
领队的人一噎，心里跟吃了黄连似的苦，“管家，小少爷那哪是个普通孩子啊？——这要是正面一对一，队里恐怕都未必找得到能稳胜他的；更何况他还滑溜得很，不上家伙我们根本就连他衣角都摸不着！”
“就看你现在这个说话的态度，你就需要。”
“……”司机神色莫名地转回来打量了他两眼，然后笑笑，又转回去，“哪里只是是乱？您这样的衣着打扮，走在这里面可得小心些。”
尽管疑惑，但管家还是加快了步伐走过去。
“滚吧。”
这样对视了几秒，大概是确定管家没有什么恶意之后，男孩儿才点了点头。
旁边就是他的二哥闻少峰，也一贯是家里与他争父亲宠而闹得最凶的兄弟。
“你们还没看出来吗？这就是个色厉内荏的怂货！什么狗屁小叔叔——”
“煜风年纪还小，二房三房家的孩子又都不是什么省心的。平常如若我们不在家，你不妨多照看他一些？”
后来有人私下里传，说那是当初一个金发蓝眼的漂亮女人扔回到闻家的东西。
管家眼角一跳，忍不住眼神复杂地看向床上的女人。
然后他便见，女人费力地伸出枯槁的手，拉住了他的。
他目光大恸。
这么想着，闻云聪脸上的笑容愈https://m.hetushu.com.com发有些狰狞了。
“在哪儿？”
似乎是从他的迟疑里猜到了原因，始终一言不发走在前面的男孩儿停住了脚步。
最终，他的目光停在闻嵩的身上。
他看了地上的碎玻璃瓶一眼。
“小景……我是按照你父亲的吩咐，来接你回家的。”
在紧紧地盯了里面很久之后，男孩儿问：“我是不是不能进？”
几乎张口就要拒绝的闻景眼神一闪，沉默下来。
“你——”
闻景拧过上身，冷冷地看着管家。
“你们再拖一拖他，我这就到了。”
“没、没有……我们谁也没说……”另一个人吓得不轻，赶忙解释。
偌大的宴厅内一时鸦雀无声。
——
十几年不闻不问，而今，竟然有人拿着那个孩子的照片上了门。
雨水顺着他的脸颊滑下去，像是从眼角落下的泪。
他于是嘲讽地笑了笑，“是离婚，还是被老头子强行拆开的？”
闻景脚下一迈，不见怎么动作，就一把把人拽回来掼在了旁边墙上。
他是要让闻景名正言顺、认祖归宗。
原本面上还带着点要笑不笑的意味，听了这传过来的话声，闻景眉眼倏然冷了下来。
闻昊心里这样想着，面上挂起温和的笑：“云聪，你这样说就有些过了，跟小叔叔——”
管家苦笑：“当然。”
两米是闻景的私人距离，一旦有人踩进了这个圈子，不管在做什么的闻景总能第一时间察觉，并用最警惕且凶险的眼神警告对方，直到对方讪讪退离。
闻云聪更是想起了两年多前当胸那一脚，此时竟然又有隐隐作痛的感觉。
闻少岭脸色却一变。
——
即便还没做亲子鉴定——这个孩子融合了他和Katherine所有优点的样貌也让他无比笃定：这正是十三年前他就以为已经死掉了的自己的亲生儿子。
本就气愤的闻云聪一听这嘲讽，更是几乎要头顶冒烟。
这就是他身体里另一半血的来源啊。
闻景只是走到那面墙壁前，伸手止住了还在空气中颤栗嗡鸣的刀身。
管家心里一紧。
一想到这儿，他调整了表情走上前，低声说：“父亲，时间不早了，客人们都等得有些急了，不如我们就先开宴吧？”
“……”
“谢谢。”
没用多久，还穿着一身训练服的少年就出现在了书房外面。
闻云聪脸色难看地瞥了她一眼。
这一次男孩儿没有拒绝也没躲开，只是紧紧地盯着管家。血色有些淡的唇紧紧地抿着，透出他的一丝不安。
鲜红的酒液顺着那只有十二岁的孩子的下巴、颈项洒到地上，洇开像血一样的狰狞图案。
少年一语不发，但从眼神上来看显然对他的话抱有怀疑态度。
“生日宴？！”
管家叹了口气，“那你就告诉他，是我要见见他。”
管家刚从调查来的资料里得知四年前闻景的养父就去世的消息，这几年里那个孩子多遭的罪让他也罕见地夹了怒气。
管家最终还是跟着男孩儿，进了楼梯头上那个几乎低矮狭窄到无法称为房间的地方。
他们下意识地看向闻嵩。
管家步伐稍缓下来，皱起了眉。
不同于一路上偶尔开口都称得上冰冷的语气，此时站在床前的男孩儿声音压得微低，带着一种乖顺的情绪。
管家沉默了下，推开车门的手也停住。“这里很乱吗？”
闻少岭本能地往后退了两步，嘴唇都哆嗦起来。
这让闻少峰和闻少岭两兄弟极为不满。
房门几乎是贴着闻云聪的鼻尖被甩上了。
须臾后他应了一声。
“再让我听见你对Katherine小姐有一字不敬——这把刀就不只跟你擦过去那么简单。”
“这两年你们在外面说过哪些话，做过哪些事，别以为我不知道。我只是不跟你们计较。——这次闻景的生日宴，你们谁要是再敢给我闹出一点幺蛾子来，我一定把他从闻家赶出去。”
贫民窟里的少年尽管只有十几岁，但往往都是打惯了架也抢惯了东西的……三个一起上，都针对他的话倒不难解决，但要是分出一个去奔着男孩儿……
他们没见过有人能笑得这么叫人……不寒而栗。而这人甚至在旁人眼里可能还只是个孩子。
等到接近目的地，看着那满眼的集装箱、破旧砖楼上密集得让人不适的矮窗，和那些衣不蔽体的多为黑人的小孩儿，管家的心一点点沉了下去。
令他意外的是，好不容易在又折损了几个战斗力的情况下近了身，在听到他的话之后，那个眼神凶戾的少年竟然真的摔出了他手边的人后就停了动作。
“让开。”
不等管家说话，他又开口：“Katherine小姐最后走得安详，我承你的恩情，可以为你做三件事。”
对于“小崽子”这个称呼，两人面面相觑，一时也不晓得是该接还是不该接。
换了旁人，根本别想能进他房间。
只可惜在场每个人只觉得冷。
“你别看他小，那崽子打起架来不要命的……老K那小半个手掌，就是被他咬掉的。”
——反正离他和管家约好的三年之期也不差几天了。
管家简直没法想象，这是个六七岁的孩子的眼神。
甚至还没有装满。
在闻景十六周岁生日前夕，看着俨然已经成人模样的小儿子，闻老爷子终于做了一个决定。
“大概是有事耽搁了，”管家说，“不过小少爷的脾性您知道的，既然答应出席，就不会不露面。”
“但小景只有这一个父亲！”
向闻家告了假，他便拿着对方告诉自己的地址，孤身一人远渡重洋，来到了A国。
话出，石破天惊。
毛茸茸的毛巾间，那双漂亮的蓝瞳轻眯起来，像只危险的大猫。
不等闻嵩再开口，少年就又补上一句，“我不想和你、”他目光横扫过闻嵩身后众人，“和你们——有任何牵扯。”
“……”
二房三房两家人一愣，三子闻少岭脸色有点微妙，“父亲，弟弟回家拜望您是应该的，您用不着——”
两周后。
“艹，原来是他……这是人还是狼啊……”
“二房家那孩子未免也就太坏了……怎么说也是大少爷的亲生儿子，他怎么敢这样……”
后面的交谈声渐渐远了，直到彻底消失在管家的耳边。
一听这话，少年简直像是只炸起浑身长毛的狼，目光冰冷又危险地盯着老管家。
“啊？”被打断了话的园艺工人一懵。
实在是那眼神太凶也太阴鹜，不像是在看血肉至亲，更像是在看即将被自己手刃的仇敌。
“这里只有两层楼高，掉下去也摔不死。”
又等了半分钟，他狞笑了声，扭过头去看闻可和闻昊——
闻嵩气得额头青筋都绽起来，而站在他对面最小的儿子不避不退地看着他，笑容桀然不驯。
“你的第二件事，我答应了——我会在闻家待上三年。”
或许是七年前的所为终究让他心有不安，也或许是电话里被时间消磨掉了所有傲气的女人唤起了他的怜悯，管家最终还是答应了对方。
也是最后一次。
老管家也不恼：“我记得小少爷您最近的射击课还没上完？老爷子好像越来越不喜欢您今年的选课了，小少爷可别送给他停课的理由啊。”
“你敢推我？！”
闻嵩的二子三子尽管心里未必情愿多这么个弟弟，但闻嵩全权在握，他们半点小心思都不敢动——两个人找得比谁都勤快，争先恐后地想通过先寻着这个弟弟以便讨父亲的欢心。
“走吧。……别湿脏了她的东西。”
“……”
他推开了右手边一扇铁门。
厅内一片哑然。
“对不起、对不起——我错了——我再也不敢了！”
他站在几阶凌空的金属台阶上转回头，居高临下近乎睥睨地看着管家。
“那我能进去跟她说几句话吗？”
“爷爷娇惯她？呵呵，昊哥，我劝你以后还是别说这话了——有机会你跟家里佣人打听打听，看看爷爷都是怎么对新来那个——……怎么对我们那位小叔叔的。”
当初全力为Katherine隐瞒的管家更是首当其冲——若不是念着管家跟在自己身边多年的情分，当时初闻消息的闻嵩大概真气得恨不能活撕了管家。
童声稚嫩之外，带着一丝沉闷的低哑。
“……”
站在那儿还不及闻可高的少年闻言抬头，湛蓝色的瞳子冰冰凉地瞥了开口的闻云聪一眼。
攥着长条的瓶口，闻景眉眼愈冷，单手插着裤袋往里走。
没一会儿，主治医身后跟着几个护士快步跑了过来，神色匆匆地进了里面。
然后他问：“特长课？”
“我知道你怨我。我会尽我所能地补偿你。”
似乎是不耐烦于管家的沉默，他视线里的男孩儿微微皱起眉。
一个月后，管家通过老友为男孩儿找到了一位养父，他自己回了国。
“我活不过几天了。”
“他还没回来？”
他冷笑了下，把声音压到最低——
这一站，两人就站了一晚上。
他的所有情绪埋得想海面下的冰山一样，深沉难见，捉摸不透。
对于这样一个从天而降的年龄小辈分却高的小叔叔，两家孩子自然有些不愿接受。只不过迫于来自闻老爷子的压力，也没人敢把这种不愿说出口。
自己的亲生骨肉在外沦落十几年，照片里男孩儿衣衫褴褛的模样几乎让闻嵩在一瞬间眼睛就涨满了血丝。
对于自己造成的眼前这个可怕的局面，少年真的没有半点忧虑的情绪存在。
负责开场的闻家长子神色淡定，刚要再打个圆场，就听宴厅的门霍然洞开。
他心里给自己壮了壮胆，刚要再出口，就突然见面前的少年猛地提腿一踢。
他本能地往后退了一步，然后才反应过来：“——小、小叔叔？”
“……”
“又有什么麻烦事？”
他面无表情地看着那四个人。
少年笑得不屑。
他抬眼缓慢地打量了领队的人。
——血缘真的是一种神奇的东西。
“你不是答应，可以为我做三件事吗？”
直到彻底消逝。
然而等到晚上，管家就知道自己显然是高兴得太早了。
多数时候，包括闻嵩在内，闻家所有人在闻景的眼里都是跟空气一样的存在。
司机听了之后惊疑地从后视镜看了他一眼——在仔仔细细确定后座坐着的家伙确实穿着一身高级定制的西服之后，的士司机忍不住问：“您这样一位绅士，难不成是要去那种地方办差？”
“晚宴六点正式开场。”
两年多的时间里，原本的少年身形m.hetushu.com.com迅速拔高。如今若是只看背影——已经将近一米八的个子和因为格斗等身体机能训练而格外修长挺拔的身材——大概谁也认不出这会是两年前那个看起来还有些单薄的少年。
等站稳身，那双湛蓝的瞳子里露出一丝冰冷的警惕情绪。
他看向站在那儿一动不动的少年。
他撩起眼皮不轻不重地瞥了闻嵩一眼。
对于这个结果，闻景并不在意。
那双眼睛，大约就该跟他们的小少爷相去不远吧。
像是一块干涩了十几年的海绵拼命地吸收水分，心无旁骛地学习和补充着自己欠缺的各种知识的闻景在这两个月内罕见地“听话”，连对于闻嵩都鲜少露出抗拒。
这下他可总算回过神了，脸色登时涨得通红，几乎一蹦三尺高——
西装。
这一瞬间，太多太多复杂的情绪从他的心里眼里浮掠过去。
管家把Katherine送进了M城最好的医院里。
闻昊话音未落，紧闭的房门突然打开了。
在那双湛蓝的眼瞳里，闻昊看不见半点悔恨、懊恼或是快意之类的情绪，而只有一片冰冷。
直到少年又要有所动作，他才蓦地回神，连声说：“对对对，是同一个、是同一个，闻家这位管家做了几十年了，没换过的！”
“你如果敢骗我，别人我不管——你死定了。”
闻嵩问起时，他也只说是去国外度假散心。
二房家的女儿闻可轻笑了声，眯着眼看三房家的独子闻云聪。
“好。”
只可惜语气却冷得像是要掉冰碴子，叫人不敢恭维。
话出口的时候，管家在女人黯淡的瞳眸里看见了释然的情绪。
“我会照顾好他的。”
到了房门外，少年身形一停。
“……小景？”
身后的管家看着男孩儿消失在长廊尽头的背影，久久地沉默下去。
然后他抬起腿，脚尖在闻云聪腰上一踢。
闻景却没看他，只走过去，停到倚在堆叠起来的橡木桶上的闻云聪身旁。
管家没有直接回答这个问题。
“‘闻家’？”
“你对云聪下这样的狠手！亏你还算是他的长辈！”
——那是老爷子不让任何人碰的东西，之前有打扫的阿姨不小心给碰地上了，老爷子发那大火——整个宅子里面所有人一个周内走路都怕落脚重了。
男孩儿一如管家想象中的坚毅。
跟这一路行经的那些孩子一样，男孩儿看起来衣衫褴褛，裤子上也有几个破洞。
男孩儿步伐未停，熟练地绕过黑暗里的障碍物，走上左手边的楼梯。
如果闻嵩在……
有那么一刻他毫不怀疑，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这个疯魔一样的少年也能把那把匕首插|进他的颈动脉。
“嗖”地一下尖锐的破风声响起，一把无比锋利的匕首“铿”地一声插|进了闻少岭耳后的墙壁上。
所以在认真地考虑了片刻之后，少年抬起头。
“你可小点声儿，真让他听见了，你看他那小心眼不扒你一层——啊！小少爷！”
闻老爷子脸色不太好看，问管家：“他真答应过了？”
“你们那么多受过专业训练的成年人，制不住一个只有十三岁的孩子！？是你们太废物，还是当我傻子？！”
然后她睁开眼，转过头看向管家。
少年转过头来，不喜不怒地看了闻昊一眼。
而被麻木之后的剧痛侵袭了大脑的闻云聪，张了张嘴，还没等呻|吟出来，就脑袋一歪昏了过去。
“我很清楚我靠自己能走到哪一步——我之所以还留在这里，只是因为答应了一个人而已。”
有些昏暗的云石灯下，他看见了不远处站着的几个人。
——莫名被打断了授课，显然闻景此时的心情并不美妙。
但也就是这“温和”劲儿，吓得两兄弟对视了眼，就谁也不敢说话了。
两天后，傍晚。
闻景继续擦头发的动作一停。
说完，少年的身影就消失在门外。
“砰！”
管家像是想到了什么，目光又连忙落回男孩儿的身上。
闻嵩是要宴请闻家的无数世交，把自己这个小儿子正式推到世人面前。
随着那刀刃摩擦的声音，众人心里都好像跟着嘎吱了一下。
就在他准备直接把男孩儿拎到身后护住的时候，却见那三个人对视了几眼，其中两个硬拉着最先动作的那个，转了回去。
包括常年在外出差打理家族生意的长房都没能例外。
“父亲……这会不会太早了些？”
闻景的生日宴，于是如期而至。
所以即便面对着神色有些激动的管家，闻景的反应仍旧只能说是比方才少了一丝淡漠。
“你叫闻景，对不对？”
等祷告的牧师离开，这方墓碑前，只剩下穿着黑色礼服的一大一小两个人。
闻景：“……”
在众人目瞪口呆的反应里，闻景一字一句地直呼闻老爷子的名姓。
那个只有十三四岁的少年面无表情地收回了腿。
他的语气难得地带上一丝不耐。
“我们不敢伤小少爷，根本就制不住他。”
而这次他们再回家，就发现家里的“等级制度”中被一个外人凭空插了一脚进来。
三人目光一接上，彼此都有些敌视。
“‘父亲’？”像是听了个天大的笑话，少年哈哈大笑，笑得恣肆轻狂。
他一步一步走过来，眼底像是凝满了煞冷的杀意。
少年眉尾一扬，目露凉意：“——有事？”
“这样也不求饶，可别是个哑巴吧？”
管家敢发誓，他在这个只有六七岁大的孩子的眼底，瞧见了一丝冷讽的笑色：
他目光惊恐地看着闻景，慌乱地往后退——
闻昊和闻可脸色都变了。
休息了两天之后，闻嵩就安排闻家专用的医疗团队给闻景做了一次全身检查。
都是常见的长条瓶身，比这偌大酒窖深处的那些橡木桶好取用得多。
气急败坏地赶回来的闻少岭，也在旁边跟着夸大家庭医生说的症状和危险。
“……”
而且，闻景还安然无恙地在闻家留了下来。
“我回来前就听说了，你就是个灾星！克死了自己的妈，又克死了自己的养父！像你这样的灾星，干什么要来我们闻家！”
“你是来找Katherine的吗？”
最后还是被按住的人犹豫地点点头。
他攥了攥拳，蹲下身，抬起手扶住了男孩儿的肩。
“要我说这个闻云聪真是混货……家里怎么就出了这么个欺软怕硬的东西？”
他是真的怕，那样的生活继续下去，这个少年迟早有一天会曝尸荒野。
“……”
男孩用力地甩开了对方的手，自己坐起身。
载着闻景和老管家的车停在主楼外面的时候，闻家众人正从台阶上下来。
一找到人，领队的人就头疼地给管家打电话——
“我不用你们道歉。”
他瞥向闻少岭和闻少峰，眼神嘲弄，“对于有些废物来说，闻家确实是庇佑他们的地方……而我不需要。”
这反应让闻家众人面色微变。闻少岭按捺不住脾气，强笑着走出来。
走在前面的男孩儿推开破旧的铁门，迈腿进去。
“……”
湛蓝的瞳子在光下漂亮得剔透，却反起寒芒：
对上少年眼神寒极的瞳眸，他才反应过来——
“……”
闻景的存在，在他十三岁那年，到底还是被闻嵩知道了。
占据了这方空间的三分之二的位置，一张破败的床横在那里。
少年的瞳孔里亮起奇异的光，带着莫名的凉意。
“请你告诉她，如果真的受不了的话，就算了吧。”
“……”
少年眼底的警惕渐渐淡了，取而代之的是认真的思索。
他唇一撇，直接走了过去。
结结实实地“砰”的一声，那跟闻景年纪相仿的男孩儿直接被他摔哭了。
他躬身把衣服放到闻景的床上，然后再自然不过地走过去给他拉开窗帘。
少年还在变声期的声音带着好听的喑哑。
他于是一直走到闻嵩面前，才停住脚步——
管家跟上去。木制的楼梯被他踩得吱哟哟地响。
“基本的礼仪课我会给你安排上，作为补偿，你可以自己选两门感兴趣的特长课。”
——尽管那个少年明显没有任何讨好闻嵩的意思，更没把他们当兄弟。
老管家满意地笑了笑。
“有事？”
受了一惊的闻可本能地尖叫起来。
“……”
他的身上，像是有一种跟人性和温度相关的东西，被完全剥离了。
“还没找到人吗？”
只需参考第一位因为不识时务而被直接摔出书房的家庭教师就好了。
闻云聪气极反笑，“我有什么不敢的？”他扭过头去，恶狠狠地等着紧闭的房门，一字一句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似的，“不就是一个从国外捡回来的乞丐吗？仗着爷爷补偿就不知道自己姓什么了——你以为自己是个什么东西？！”
他对视着自己愣住的大哥，薄凉一笑，侧身靠在厅门上。
说完，少年再懒得说一个字，直接转头往外走。
他咬牙切齿地看着对方。
看着那梯子上不知长了多少年的锈斑，老管家深切地怀疑了一下这东西会不会载着自己寿终正寝地掉下楼去。
今天家里长辈都不在，他也没什么好惧怕的，更何况那个小崽子还比他都低了一个头——对方真要是敢告状，看他不打得那小崽子求饶！
“我怎么不知道，我什么时候有过‘父亲’了？”
说完，他的身影消失在门外。
像是抱着他在这世界上的最后一点温度。
“……”
“一个六七岁的小孩？？你们没毛病吧。”
他看着少年有些目光不善，但被那眼神一慑，倒真是骇得不敢再上前了。
路过之处，所有宾客本能而避讳地给这个满身煞气的少年让开了路。
闻嵩接了这个台阶，应了一声。
原本就快吓掉了魂儿的闻云聪只觉得腿上一软，直接跪到了地上。
他脸上的笑容甚至称得上和善：“不是随随便便待三年就可以了，是希望小少爷你尽可能听话地在闻家住三年。”
“你这样，对他、对你自己——还有最无辜的小景——这对谁都不公平。”他走过去，声音沉痛，“我已经后悔了……七年前，我就不该替你隐瞒小景的存在。”
说完，男孩儿没有给管家反应的时间，拔脚跑了出去。
显然他已经猜到，管家要让他做什么了。
他把男孩儿告诉他的话，转达给了病床上的女人。
“——！”
老管家无奈地点点头，“对，煜风父母在他小时候离婚了，他一直跟着母亲生活。前不久传来他母亲去世的消息，老爷子发话，把人接回家里来了。”
闻景头也没回。
四人瑟缩不已地看hetushu.com.com向橡木桶上坐着的闻景。
“别跟我废话。”
“好。”
他连理都没有理会闻嵩。
少年眼神一闪。
听敲门特有的节奏和力度，应该是管家。
“……”少年不耐烦地一掀眉尾，“我问你闻云聪和那几个人在哪儿？”
“……”闻少岭气急败坏地瞪了闻少峰一眼，但最终还是没说什么，狠狠地扭过头去。
闻景要笑不笑地看着男孩儿。
离得最近的玻璃片飞到一旁。
直到半夜，被云遮蔽了星光的天空渐渐落下雨来。
闻景冷笑了声，眼神煞人。
“认祖归宗？……我什么时候答应过这狗屁条件了？”
被踢昏的闻云聪彼时已经醒了，被闻老爷子叫过去之后，在书房里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
“刚说出的话，您就要食言吗，小少爷？”
“不，”老管家微微一笑，“这叫善意的提醒，小少爷。”
而今他听了这话，却笑得愈发嘲弄。
连已经成年的闻昊都有些慌神，他下意识地看了一眼始作俑者。
她疲惫地看了男孩儿一眼，“你出去吧，我有话跟他说。”
“……”
得到这个消息，闻家众人都大吃一惊。
管家点头，他目光只努力地打量着少年，甚至意识还没反应过对方的漠然态度来。
从小深受闻少峰和闻少岭的影响，两家孩子别的未必学会多少，该如何讨老爷子欢心倒是学得一套一套的。
男孩儿抬眼看向闻景。
闻少岭再心有不甘，此时闻嵩发话，他也不敢违背。闻少岭阴森森地看了闻景一眼，转身回到自己最初站着的位置。
“啊——”
见对方快要吓尿裤子的模样，闻景连动手的欲望都没有了。
在男孩儿朝着那些碎玻璃片伸出手的前一秒，闻景抬脚过去一踢。
类似什么东西落地的声音。
“就为了那么一个已经死了的女人——”
他好像从那两人的表情里……看出了一丝避讳的情绪？
闻昊听了没说话，与闻可对视了眼，不由皱起眉来。
——
然而让所有人跌破眼镜的是，闻嵩确实大发雷霆了，但没朝着闻景。
“你认识我？”
刚刚被灌得太厉害，到现在他还有一种眩晕感。
“……闻嵩既然以为我当初已经把孩子打掉了，那就永远都不要知道小景的存在了。”
“把人扶起来。”
“好。你想跟妈妈说什么？”
管家心里松了口气。
今天之前，闻家内外，他们还没见谁敢这样跟闻嵩说话。
车一停，后座的人就直接推开门走下来，大步向着领队人给的坐标走来。
“你还太小了，闻景。”管家苦口婆心地劝着，“你这些年的情况我都让人调查过了——你足够聪明，也足够有能力、有天赋，但你还是太小了——既然你答应了Katherine小姐会好好地努力地活下去，那你就不要辜负她。”
“……”
管家终于忍不住，语气激动起来，“Katherine，就算你再自私——小景是你的儿子，你怎么忍心他生活在这样一个……”
谁都明白，闻景十六周岁这个生日宴，绝对不会只是要给他过一个生日那么简单。
“好。”
久候的佣人上前拉开车门，穿着衬衫长裤，亚麻色碎发蓝瞳的混血少年走下车来。
或许当初……真是他选错了吗？
“闻云聪欺负他了？”
晚上，闻老爷子归家，听说了白天的事情。
“所以跟我有什么关系？”
闻家二房三房担心了两年的问题，终于还是发生了。
眼看手表表盘上六点已过一刻，闻景还是半点不见踪影。
少年转回头，正撞见那人坐在橡木桶上荡着长腿，蓝瞳幽深，笑容桀骜得晃眼。
只是他也懒得与这两个没出息的计较，只摆摆手：“我已经决定了，这事交给你们大哥去办，至于你俩……”
四个人连搀带扶，落荒而逃。
而后他侧过头，瞥了一眼几乎瘫到一起的闻少岭和闻云聪父子俩。
其他人哪还敢耽搁，纷纷面色各异地对视了眼，也都赶紧起身跟出去了。
往常闻景就见过这俩人跟在闻云聪身后做小跟班。
“又不是我儿子，关我什么事。”
这种格斗相关的训练要吃多少非人的苦，他没经历过也大约猜得到，闻景怎么会……
闻景的瞳孔猛地一缩。
“别把Katherine小姐和他一起提，”面上笑容缓缓收敛，少年眼神冰冷，“我只觉得恶心。”
地上站起来的闻煜风仍忍不住惨白着小脸咳嗽了两声。
就这样，管家总算是把闻景安抚下来，让他留在了闻家。
从头到尾，他都那样一动不动地看着这场葬礼的行进。
当天早上六点半，晨起锻炼归来的闻景刚淋浴完，就听见自己的房门被人叩响了。
闻景在闻家的地位和待遇，几天之内就上升到了和闻嵩齐平的程度。
酒瓶炸开在他脑瓜子上。
之前对方给他打电话，用的似乎是公用电话啊，回拨过去不知道能不能……
他实在无法想象，这几年里这个孩子过的是怎样一种生活。
闻嵩不悦地瞥了他一眼，却也无法。
闻老爷子听得眉头直皱，转过身去问管家。
顾不得多想，管家皱起眉。
闻老爷子皱紧了眉，问旁边站着的负责宅子里一切情况的安保队长。
他的眼神在这一刻近乎森寒。
管家叹气，“这个名字还是我给你取得……只不过那时不确定你是个男孩儿还是女孩儿。”
那个逼仄的小房间里，所有私人物品整理之后，也不过装了一只纸箱。
当晚，管家带男孩儿回贫民窟整理Katherine小姐的遗物。
“我不欺负小孩，所以赶紧带着他滚——从今天开始，别让我再看见。”
亲眼目睹闻云聪吃了这么大亏，再也忍不住的闻可扶着她哥哥的肩膀，笑得几乎要打跌。
——
其中一个反应稍微快点儿的转头就要往酒窖里面跑。
六年后的男孩儿，已经完全成为了另一种人。
挥退了随从，他陪男孩一起站在这危险的铁锈楼梯上。
“……”
少年瞥了闻少岭一眼，在看到闻云聪那糊了一脸泪的模样时，他像是想明白了什么。
“你们刚刚在说谁？”
还没等他下到楼梯底，就听见闻云聪等人叫嚣的声音传过来——
循着那令人生厌的笑声走了进去。
在这慌乱来往的人流间，他神情淡漠得近乎不通人性。
“……小景。”
闻家上下几乎是倾巢而动。
但对于这个最肖自己的小儿子，他永远有着对其他所有人加起来都比不及的耐心和宽容。
另一个原本想动作，此时也被吓得傻在了原地。
被推开的闻云聪差一点就要摔到地上去，好不容易停稳身体时也难掩狼狈。
显然很是不甘愿。
楼梯底下最近的两排扶手里面，放着珍藏的几百瓶红酒。
扑通一声狠狠的闷响，前一秒还趾高气昂地站在门口的闻云聪，已经倒在两米外的地方。
“从今天起，就只有我一个人了吗……”
闻昊不寒而栗地避开了视线。
闻景回闻家的那天，家里所有人都被老爷子一个电话拎了回来。
于是他放缓了语气，认真地看着闻景：“因为我是为了你安全、健康地长大，我是为了还我欠Katherine小姐和你的愧疚——而不是为了闻家哪个人。”
“三、年？”
听到这句话，男孩儿终于有了反应。
可两个十四五岁的少年，怎么会避讳一个六七岁的孩子？
“……”
闻景将毛巾搭在颈上，皱着眉走过去，拎起了床上的衣服。
而也确实不出他所料，管家看着他的背影，说：“第一件事，我请小少爷跟我回闻家。”
“……是 ，父亲。”
二房闻少峰家里的兄妹俩到得晚，去到闻景卧室门外的时候，三房家的独子已经看起来站了好一会儿了。
还是个少年身形的闻煜风站起身，抹掉了嘴边嫣红的酒痕。
管家惊觉转头，才发现男孩儿不知何时竟没让他有丝毫察觉地站到了他的旁边。
两指捏紧，他蓦地把刀拔了出来。
而被那双蓝瞳里满是煞气的眼神一慑，闻家众人竟也一时忘了开口或是上前阻拦。
闻云聪没反应过来。
取名这样亲近的事情并没有融化半点男孩儿眼底的冰冷。
闻云聪本能地哆嗦了下。
“那种地方”这个显然有特殊含义的称谓让管家心里一凛。
“太惨了哈哈哈哈，这可真是热脸贴人家冷屁股——没贴上还被人一巴掌推开了啊！”
管家叹了口气。
过了很久，她长长地、长长地吐出一口气。
“你终究还是不肯让他回闻家？”
领队的人心里嘀咕着“这能管用吗”，但也只能应下，死马当活马医了。
“小景，当初Katherine小姐那件事，老爷子——”
闻家养出了头凶悍的狼崽子的事情，没用一夜，就传得人尽皆知。
被这突然凶起来的语气吓得一哆嗦，另一个园艺工人连忙抬手指了一个方向——
像头独狼。
他撩起眼皮来看着对方，“你找我？”
“长辈如何？”少年扯着唇角要笑不笑地看着闻少岭，眼神一寒，“再敢侮辱Katherine小姐，别说是他，你我也照打不误。”
“……对。”那人犹豫了下，最后还是决定说出来。
管家的瞳孔猛地一缩。
“他仍旧不知道小景还活着，是吗？”
他向后退了一步，目光警惕地扫过四周，然后才看向同样下了车来的管家。
“父亲，您看他哪有半点悔改的样子！”闻少岭气不过，抢口道。
——从那里面，他看不出丝毫同龄孩子会有的天真。
他已经难以全然信任任何人了。
“……”
Katherine心高气傲，没有明媒正娶便不肯留那孩子——这是当初管家亲口告诉他的。
他的话音未落，房间里突然发出医疗机械的报警声。
管家心里像是被什么重物猛地敲了一下。
“嗯……可以，不过时间一定要尽量短。”
“……”
管家反握回去，沉重地点头。
少年收手，眉微拧着。
若是换了二房和三房两家的人在这儿，见了老爷子这副模样，大概早就吓得话都不敢说了。
“我再说三遍又怎么样？”闻可嬉皮笑脸地看着他，“你冲我发什么火啊，可不是我推的你，有本事你冲推你的人撒气去呀！你敢么你？”
“那小孩儿谁？他老子来头很硬么？”
所幸没等上太久，管家的车就火急火燎地到了。
至于厚着脸皮装没看见的……
管家：“……”
打开了房间的净化加
https://m.hetushu.com.com湿系统，管家笑眯眯地转回来。
他气极反笑，“就一件事，你让我在闻家待三年？”
——实在是太像了。
就连闻景自己都一早就收拾好东西，随时准备离开。
管家目光沉哀地看着蹲跪在墓碑前的男孩儿。
没等管家想好对策，最先发现他的那个已经要走过来了。
“那你——”
他们下意识地看向管家。
“……啊？”领队的人没反应过来。
换好了训练服的闻景却不再搭话，直接起身往外走。
半晌之后，站在那儿的少年慢吞吞地“噢”了一声。
管家无奈。
“给他道歉。”
大约离开那根电线杆子三四米的时候，管家听见身后传来了压低的声音。
“他……原来是……知道的啊……”
“——可我不需要。”
床上的女人没有说话。
看出老爷子定意已决，闻少岭只得脸色灰败地退了回去。
被拉的不解地转回头，拉人那个下巴抬了抬。
站在原地的管家无奈地叹了口气。
他提了提西装裤腿，半蹲下身，伸手就要去摸男孩儿的发顶——
等他走到三人不远处时，正对着来人的闻云聪一抬眼，被眼前突然出现的大活人吓了一跳。
闻景冷着眉眼瞥向那人，“是说新领回来的那个小崽子吗？”
站在厅门处的少年闻言眼神一冷。
只是在最后离开时，原本一直还算顺遂听话的男孩儿却让人犯了难。
他到管家面前跟管家简单说了几句。
少年的出言不逊惊呆了在场宾客。
闻嵩越是生气，对这个心性桀骜的小儿子就越是不肯放离。
那一瞬间，闻景在男孩儿的眼里看见了近乎狠绝的情绪。
错过了开场的介绍时间，再想找个名正言顺的机会可就难了。
楼道里黑黢黢的，远处摇着把昏黄的灯。
如果一定要说出些区别，大概就是混血血统让男孩儿的肤色格外白皙了几分；且尽管年纪不大，五官也已初露深邃。
从头到尾，落地竟是半点声音都不闻。
“就在前面那个防空洞的地下酒窖里！”
后面闻少岭已经被气得没了理智，暴跳如雷：
“哟，云聪哥今天怎么起这么早？”
少顷之后，佣人从一早收拾好的房间里离开。
为首的闻云聪得意地笑着，正抱着手臂看“景儿”。
被他的目光触及，那一点位置的两个人心里叫苦不迭。
——
就闻老爷子那个脾气，被这么个小家伙怼上几句还不得像个点了引线的火｜药｜桶吗？
直到中间出现了一个小小的插曲。
但甚至等不及他发出预警，那个身材修长的男生已经走到了众人身前。
管家一愣，下意识地抬起头。
下一刹那，闻云聪只觉得自己胸腹处一阵巨力，跟着整个身体的重心都飞了起来。
他低下头去。
其他人还没反应，老爷子就突然站起身往外走。
连一向跟闻少岭不对付的闻少峰都跟着附和。
闻景大闹生日宴的事情过后，闻家内外的人都猜测闻嵩一定会大发雷霆，然后把这个敢直呼他名姓的儿子赶出闻家。
只是那个男孩儿超乎他想象的坚毅。
穿过领队的人手底下神色警惕的大汉们，管家气息有些急促地停下了脚，看向站在中间的少年。
闻景在闻家待了两年多将近三年，从头到尾房间收拾全部都是管家一人做的。
那张五官精致轮廓凌厉的脸上，薄薄的唇轻勾了下。他露出一个淡到几乎可以忽略的笑：
妩媚惊艳，仿佛还是当年那个让闻嵩都能失了理智的美人。
管家站在ICU外，看着里面病床上那个在这光下愈发瘦脱了人形的女人，只觉得满心荒凉而怅然。
看着那个到此时也眼神淡漠的少年，他们不由恐惧地避开了视线。
管家心里叹了口气，面上露出一个和善的笑容。
却是示意了下走在管家前面的男孩儿。
管家勉强撑起一个安抚的笑容来。
他转过身，绕过管家出了门。
很久之后，闻老爷子才慢慢吐出口气。
他从来不是个不会思考只会动手的莽撞的孩子，不然早在很多年前他就该死掉许多次了。
他只是又看了管家一眼，似乎要记住对方的长相。然后他转过身，往一条小巷走去。
视线一触即那张面庞，所有人都愣了下。
……没脑子的傻缺。
他知道一直这样敌对状态的话，这个定时炸弹迟早都是要炸的。
“这个情况，该怎么选择，还是要看家属的意见。”
“……”
而原本准备开口的少年，也在看见站在自己前面的管家往身后伸了两根手指时，咽回了要出口的话。
“说吧，第二件事是什么。”
管家心里那种预感越来越强。
男孩儿张了张嘴，却没能说出口。
管家临下车前，的士司机还玩笑说：“还好是在这个街区交界位置，不然再往里一些，就这个连便利店都不肯入驻的地方，我还真不敢送您进去。”
只是这一次，闻嵩的要求却让他感到反感。
让闻少岭觉得死里逃生的是，少年并没有再对他做什么。
他的语气和眼神都已经平静下来。
说完，少年也不等众人反应，直接转身向着早就观望好的人力最为薄弱的一点走去。
“……你还算聪明。”
“噗——哈哈哈哈哈……”
*
“你挡道了，让开。”
可即便躺在ICU内，插了一身的管子，那个风华不再的女人仍旧只能苟延残喘而已。
领队的人心里叫苦，面上只得小心赔着笑。
老爷子却理都没理他，径直往外走。
尽管带着迟疑的不情愿，但男孩儿还是点了点头。
这样走了大约两层楼，前面的男孩儿停了下来。
“……”
“悔改？”
再待一段时间，完成诺言后直接离开，对他来说也是个不错的选择。
“……你怎么不干脆让我死在闻家？”
不经意瞥见了一身西装革履的管家，其中一个眼睛一亮。他拉了拉眯着眼享受吞云吐雾的伙伴，然后示意了一下管家的方向。
“反正，他也不差这一个儿子，不是吗？”
“还是按原本的说辞来，先说他暂时有事晚些露面。”
“……”
“认祖归宗这种事情，谁艳羡让谁来好了。”
这种坚毅甚至决然到一种近乎冷情的地步——他没有半点像这个年龄的孩子该有的脆弱和恸哭。
没等管家想完，他就听见不远处传来一下闷闷的响声。
“我说，我不需要。”
他脚步一停，脸往旁边一侧。
“……”
“这是你答应我的条件，你不会又想食言吧？”
当家人暴跳如雷，整个闻家都不得安生。
管家轻声劝：
“你可知回闻家认祖归宗，是叫多少人艳羡眼红的福气？”
管家的话没有说下去。
闻嵩显然还没适应自己有了一个随时随地会顶撞自己的性格乖张的儿子这件事情，所以他有点恼怒。
“扑通”一声，跑过他身旁的人直接抱着腿哀嚎着趴在了地上。
管家点点头：“我知道了。”
除了个别早已得到消息透露的至交世家外，没人想到闻嵩竟然真的会把这个小儿子的正统名分敲定下来。
“嗯。”
“你想不想——跟我一起离开？”
“就凭我是你的父亲！”
“这小家伙年纪不大，骨头是真硬哈！”
在这个城市里，她早已没有什么旁的亲人朋友了。
只是那双湛蓝色的眼瞳此时却像是浸了冰，令人不敢稍撄其锋的煞气从那里面透射出来。
在医护人员的帮助下，管家穿上了防护服，进到了病房内。
他脸色涨红得像是要滴血，恶狠狠地瞪向闻可——
听完了这一切，他却忍不住目光微恸地看向前面男孩儿单薄而瘦削的肩。
听了动静赶过来的佣人们乱成了一团。
她只睁大了自己空洞的蓝色眼瞳，定定地望着昏暗而模糊的天花板。
须臾之间，那双眼瞳的主人似乎感受到了闻昊的注视。
少年冷眼看向站在闻嵩身旁笑容得体的女人。
少年的声音微哑，“总有一天，我会把这些……还给你们。”
他横了另外一个还算健全地站在原地的人一眼。
这个少年，已经再也不是那个雨夜里抱着箱子低垂着头的男孩儿。
“这三年对你来说很重要，即便按着你所想走的那条路，你也需要健康的身体、真正完备的专业训练、以及各方面综合素质的提高——你想要真正在这个社会上生活下去，靠你自己，那在那之前你就必须先让自己成长起来。”
地上半昏不昏的两个这是也吓破了胆，四人一起没命地给坐在地上的男孩儿拼命道歉——
二房三房两家的儿女念的都是私立精英寄宿学校，一个月才会回闻家一次。
看得出男孩儿对自己仍有防备，管家没说什么，叹了声气跟上去。
过了一会儿，女人才像是从昏睡里渐渐醒来。
的士停在了管家给的地址标识的位置。
管家还未想完，耳边突然有个声音响起来——
过了几秒，管家听见她发出一声费力的嘶哑的笑。
闻景转回头。
“小少爷舟车劳顿，有些累了，还是先让他回房间休息吧？”
“——你威胁我？”
“Katherine……你这是何必？”
“……家属的意见我已经问过了。她现在意识清醒吗？”
“……”
“那你能帮我给她带一句话吗？”
闻少岭只感觉脸上好像被人狠狠地抽了几巴掌似的，回过神来火辣辣地红。
“我不喜欢有人离我太近。”
一家人心思各异，但坐在主位上的闻嵩都难得露了点紧张的苗头，其他人就更不敢态度随便。
闻景却是单手一撑，看起来毫不费力地直接翻身坐到了橡木桶上面。
“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从那个孩子刚回到闻家开始，云聪少爷就总带着几个人去找他的茬——”
闻可撇撇嘴：“别叫这么亲昵，我可不敢有云聪哥你这样的亲哥哥。”
没一会儿，家里佣人接了电话，跑到老爷子耳边说了什么。
“唉，大少爷整年整年地在外面打理生意，一个月都不回来一趟……老爷子那儿，新领回来的那个就更见不着了，连找人告状都没地儿去啊……”
任管家如何唤他，他都不肯离开。
出乎管家意料的，病床上那个骄傲的女人并没有反驳自己的话。
过了许久他转开头。
这是这个男孩儿第一次在他面前露出了一个孩子原本该有的脆弱。
只是相较于这个孩子的年龄，他的早慧让管家不由自主地心疼。
没等管家说话，领队又压低了声：“管家，小少爷绝对受过这方面的专业特训。”
“……”
他扭过头去，口吐恶言：“m.hetushu.com.com像你这样不知道被什么垃圾货色生出来的杂种狼崽子，谁他妈想叫你叔叔？！”
闻嵩终于平静下来，冷声喝了闻少岭一句。
那人慌了神，懵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连忙把地上还在咳嗽着的男孩儿扶起来。
——六点半他就到门口了，可惜门里人不知道是没睡醒还是怎么的，没给他半点回应。
闻嵩哪里会不知道自己的二儿子三儿子是怎么想的。
蛰伏闻家将近三年，这头狼第一次朝着闻家的当家人亮出了他尖锐的爪。
但最终，还是管家带的人先找到了闻景。
管家无奈：“小景……”
“……”
而另一边，闻嵩定定地看着这个与自己年轻时五官神似的小儿子，又沉默了很久后才叹了声。
他没反应过来闻景要做什么，但直觉不是什么好事。
只除去那双湛蓝得像冰一样的眼瞳。
尤其后者，心里都快乐开了花。
闻云聪首当其冲，被那目光一掠，刚拔起来的气势顿时矮了一截。
“我凭什么要听你的？”
他属于人性的那部分存在，似乎早已被什么磨灭得一干二净了。
闻云聪的话音落下，房门内仍旧没有半点动静传出来。
闻景重抬了腿，直接走过脸色铁青的闻嵩身旁，往宴厅后方离开。
路过后门的花圃时，不远处两道压低的交谈声音传进了他的耳朵里——
得知孩子被打掉，闻嵩那时也气疯了，更是对Katherine彻底死了心，直接让管家把对方送出了国。
在这西装革履也或衣香鬓影的场合，走进来的身材修长的少年却穿了一身黑色训练服，腰缠束带，蓝瞳里透出的目光凌厉而锋锐。
唯独他教给自己的那些生存技能还在。就是靠着这些，他一个人摸爬滚打地、几次和死亡擦肩而过地活了下来。
那张精致而没有表情的脸上，男孩儿薄薄的嘴唇颤栗了下。
“闻家的……管家？”
而今天之后，闻景的名字在这些世家之间算是彻底地家喻户晓了。
同时他薄唇微咧，露出个骇人的笑来。
“我那时候还没上完课。”
“既然你喜欢，可以。”
“答应你的第一件事，我已经做到了。”
闻景擦着湿淋淋的碎发走过去，拉开了门。
说话的同时，男孩儿抬起头来。
走进去没多远，管家就感觉到了“麻烦”。
灌酒的那人本能地抬头——
然后他视若无睹地走过三人，一直走到自己房门旁才停住。
剩下几个反应过来，几乎要把身体瑟缩成一团。
昔年那个美得让所有人都惊艳的女人，最终还是因为自己那一心的傲气，折损成了如今的模样。
“嗯，”管家应声点点头，“小少爷下午有综合格斗课，听说每天都给自己额外加课，回来的比较晚。”
闻嵩抬起头来不冷不热地瞥了两人一眼。
经历了太多人性冷漠和欺骗背叛，本该还稚嫩的那颗心早就结上了厚厚的茧。
少年的目光从他们父子俩身上浮掠过去，停都没停。
在闻家，闻老爷子说话就是天，反驳都没人敢，更别说顶撞。
检查过后，闻嵩又给闻景单独安排了最专业的高级营养师和西餐大厨，海外聘请的专人家庭教师团队，以及可自由调用的个人保镖、司机、随从……
管家摇了摇头。
“是啊……”
管家没再多说，下了车。
闻景停了手里的动作，看向管家，“还才12岁？”
“我还有课，先走了。你离开前把门关上。”
少年的声音放得很轻，那张因年龄尚还显得精致的脸上露出的笑容近乎艶丽。
“……”
“……”
管家转头看了过去。
旁边佣人听了大气都不敢喘。
他拉提手臂，摸向后腰，抽出把匕首来，在指掌间转了半圈，攥紧。
按他想法，大概也只有眼前这个人还能把那可怜的孩子救一救了。
“少岭，回来。”
“好。”
“难得啊，三弟，竟然还能有人叫你一点都不给你面子……我看今后，闻家里你再不是最小的那个，想借着幺子的名义跟父亲讨些什么，就难办了吧？”
此时，男孩儿也停在了他的面前。
“你你你——你别过来！”
少年冷声说。
“这里的医院设备先进，能让Katherine小姐——”
连三个数都没用，俩人就互相搀扶着连滚带爬地跑了个没影儿。
少年嗤笑了声，眼尾一扬，“我既无错，为什么要悔改？”
“哈哈哈哈……那可就没意思了。哎——你慢着点灌，别给他灌死了！”
宴请来的一众宾客和闻家众人已经不知道该作何反应。
几乎要咬碎的字音掷出来时，少年的眼神凶狠。
最讨厌的就是这种拘束人的衣服了，连腿脚都活动不开。
有个最先反应过来的已经快吓疯了，拔腿就要往外跑。
管家不忍心地低下头。
“小少爷，下午开始在家里会办一场晚宴，您记得穿着它到场。”
女人的脸上露出了一点笑容。
“喂，小崽子。”
但都已经是三十多岁的成年人了，自然没法腆着脸去跟一个十几岁的弟弟争父亲的宠。
就这样，用了不到两个周的时间，闻景就已经完全适应了安排紧凑的生活节奏。
像是要把这副孱弱到只剩了一把骨头的身体里所有的情绪都吐出来一样。
这边三人气氛正诡异着，长廊楼梯口的位置，一道人影出现得近乎悄无声息。
*
“……好。”
管家心里像是被什么东西掐住似的，他无比愧疚，下意识地避开了少年锋锐的目光。
从看了他一眼之后就再也没落过注意力来的少年，听了这话终于有所反应。
他手一松，把被自己摔得半晕的男孩儿扔到傻了的这个身上，下巴朝着去路一抬。
三人下意识地把目光落过去。
若不是楼里时不时传来各种低杂的谩骂声，管家大概都要怀疑自己是误入了什么鬼片的拍摄现场。
男孩儿没有回应他的话，且在管家手落下来的一瞬间就本能地往旁边侧迈开了一步。
闻景一摆手。
少年薄唇微扯起个嘲讽的笑容。
闻景看都没看，随手从里面抽了一瓶出来。
“老子废物，儿子垃圾。”
“没有。”
“我一个人……也会努力活着的。”
闻云聪的声量蓦地拔高了一个八度。
*
这话让包括闻嵩在内的闻家众人都变了脸色。
只是等所有人都离开后，男孩儿就像座雕塑似的，盯着那墓碑怎么也不肯离开。
他手臂一抬。
闻景虽然从不过问闻家的事，但在这儿待了两年，对许多事情或多或少也有了些耳闻。
他用他瘦弱的手臂紧紧地抱着那只箱子。
而他面前，两个人强行按着最中间的男孩儿，第三个人正拿了瓶开了口的红酒，给被按在地上的小孩儿咕咚咕咚地灌。
一转眼，闻景就在闻家长到了十五岁。
“所以我特地来提醒您——提前请假，千万别迟到。”
他更想不到的是——
只不过少年的目光一扫过来，闻云聪就下意识地瑟缩着躲开了眼。
他一动不动地站在那关合的铁门前，死死地盯着门。
闻景薄唇一撇。
朝着淡定收回手臂后就拉开房门的少年，他怒不可遏地冲了上去，“你——”
原本他不肯走，就是预防着别被这兄妹俩钻了空子，这么看还真是预料的准。
管家本想让随行的人帮忙搬，但男孩儿却执意不肯。
闻少峰见闻少岭这个一贯圆滑得叫他牙根痒痒的三弟灰头土脸地回来，自然不会放过这个机会去。
一想到这茬儿，闻云聪也不冷不热地笑：“彼此彼此啊，妹妹。”
一看到他，闻少岭和闻云聪脸色都变得像是打翻了酱油瓶，黑沉一片。
“‘父亲’？”
“小少爷，能不能别说是我们告诉您的？”工人在后面大着胆子问。
“那怎么还没出现？”
原来刚刚不是他的错觉。
“我不管你们花多少人力物力财力——”闻嵩把照片狠狠地摔在桌上，通红的眼睛瞪着众人，“把、他、给、我、带、回、来！”
“几点？”
“——啊？”
佣人们缩着胆想。
少年缓缓开口，眼神一动不动地盯着闻少岭，似乎成了只盯上了猎物的狼——只等对方稍有动作，他就会扑出去撕开对方的喉咙一样。
他伸手往闻云聪身后的橡木桶上一搭。
闻少岭硬着头皮问。
也赶了巧。
房门没有合上，管家听见男孩儿踩着金属长梯下楼的脚步声渐渐远了。
闻老爷子目光惊异地盯了少年几秒。
已经成年了的人，却被此时的闻景几乎吓破了胆。
他的嗓门再次提高了一些——
女人牵起嘴角，露出一个笑。
最后还是站在轿车边的管家眼见局势微妙，连忙上前。
感觉到了旁人的惊恐，闻景漠不关心地收起了匕首。
……这个表情，跟闻嵩就更像了。
“对，”闻老爷子说，“马术，射箭，高尔夫……或者旁的什么，你都可以自己选择。”
少年的步伐戛然一停。
管家愣了下。
“让他今天先回来吧。”
或许闻云聪说得没错。
“我妈妈……还有多长时间？”
那时候他意外地接到了七年前被自己送出国的Katherine的电话。电话里的女人的声音虚弱而无力，小心翼翼地恳求他来见自己一面。
于是刚到家的第二天，一大清早，七点不到，两家孩子就争先恐后地去找他们小叔叔问好了。
“……那就是只狼崽子，你以后见了离他远点。”
然后闻昊愣了下。
最后开口的人被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他身旁的少年吓了一跳，手里浇花的喷水枪差点扔上天。
书房里的佣人和闻云聪被吓得尖叫，闻少岭则是丢了魂似的傻在原地。
闻昊身形一僵。
他有些发愁自己该怎么找到Katherine小姐。
只是在那人刚迈出第一步去的时候，他的同伙拉了他一把。
他撇了撇嘴。
“老爷子他……当初Katherine小姐出国，确实是他的错，但他那时候不知道你还安然无恙，他只是以为Katherine小姐已经——”
却见闻老爷子怔怔地和闻景对视了一会儿之后，才把目光收了回来。
“闻景，今天是你的生日宴，穿成这样像什么话？”
他几乎忍不住朝着男孩儿的方向迈出了一步。
整个地窖里刹那间一片死寂。
他下意识地看向身边的孩子。
“你就是小景弟弟吧？我是你三哥，闻少岭，你以后——”
“礼仪课？”
面前的少年，跟闻嵩年轻时几乎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
闻景懒散地转回身，顺着酒窖敞开的门走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