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玫瑰花精

作者:金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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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九章

第六十九章

乔晋坐在秧秧旁边,心里觉得飘忽忽的,他们见面了,像从来没有相爱过一样地见面了,相互间拿捏着分寸,守在自己的角色里,仿佛自己把自己抹杀了,否定了,一切好像真的没有发生过一样地让人觉得恐惧,而面对身旁的秧秧,他有的只是责任。
大雄第一次来,对墙上挂满的画十分好奇,像看展览一样地慢慢地看,不时要请教“金老师”一些问题,然后又去凡鹏的画室看,凡鹏这两年没有在绘画上下功夫,但那个情结还在,不时地还是很随意地画一些,李丽也画,画也是女性题材的画,漂亮得很。大雄看得兴奋,仿佛看了一场展览一样地激发了他许多的感想和绘画欲望。
她有些赌气地扒拉了一下那些钱,她不要他管她!也不要他的钱!因为是他先不要她的!她把信封也放在了桌子上,然后看着他,就像小时候和他赌气的时候那样,把手背在后面,歪着头看着他。
凡鹏也跟了出来,走到门口时说:“回去问外婆和妈妈好。”
大雄有点尴尬地看着乔晋起身去秧秧的房间。他们都是老师,他们在他面前任性的表现,多少让他觉得尴尬,因为他们在他——一个学生面前,又失态了。
“外婆还好吗?”
凡鹏还是像去年一样,从抽屉里拿了一个信封出来,笛子想着他曾经和李丽商量,应该在这个袋子里装多少钱?然后叫笛子进去,由他拿给她,因为他是她的父亲。笛子站在那里,又这样想着这个过程的细节,而这个细节是他对她的背叛,她心里有了一些冰冷的感觉——他早就背叛她了。她眼前的父亲就模糊起来,他曾经抱过她的,他曾经举起她,用他满是胡楂的下巴扎她,她还记得她自己的笑声,很脆的声音……和*图*书可是,现在她对他已经感到陌生,他们曾经有十来年的时间,一年几乎只见一次面,他们再见面时,已经是两个家庭的人,而她已经长大,他忍心让她在对他的思念中长大了。就在昨天,就在今天要见到他之前的那些时间里,她的心里都胀满了对他的思念——她还是那样爱他,她还是会像小时候一样思念他,她觉得委屈。而他也已经老了,头发里夹着一些银白的颜色,少,但是醒目,他的脸也有些变了,不再那样英气逼人,他就这样偷偷地老了,不让她知道——她恨他。
两个人就带着有些惊讶的表情转过头去,那一刻,笛子正推门出来,因为那一声,也惊讶地抬起了头。
笛子的眼睛是红肿的,谁都看到了,谁都像没有看到一样。
凡鹏从书桌里拿出一个信封,说:“给你读书用的,专科毕业不好找工作,好好努力,下学期参加升本考试……我看过你的成绩单,你成绩很好的,应该升本……”
车突然停了,他惊异地看她,看到她的脸在街灯下闪烁着冰冷的泪光。
第二天,秧秧家里。
两个人站在那里,沉吟着,大雄拿着相机,说:“回头!”
“秧秧?”
她低了头,因为眼泪出来了,在他面前流露感情是可笑的,因为他并不在意,他有年轻漂亮的妻子,有中年得来的二土,还有秧秧,他不缺惠竹和她。她为他哭了,这眼泪没有依傍,她为自己的眼泪感到可笑,但她忍不住。
她点头,把眼泪点得到处乱撒,她恨自己丢脸了。
笛子在里面坐了一会儿,因为她总是哭泣,凡鹏先离开了,因为觉得如果自己不出去,她就不会停止流泪。他亏欠她很多,年纪越大,他就越是觉得他亏欠她的很多。
和图书二土十分兴奋,拿着大雄给他买的冲锋枪从这间屋冲到那间屋,嘴里发出的“哒哒哒哒”声比玩具枪本身发出的声音还要大,并且要求被他打中的人倒下,同时嘴里要发出很响的“啊”声,可是谁都不愿意倒下,连凡鹏今天也不太合作了。
凡鹏把笛子叫进了书房,笛子有些尴尬,她已经大致猜到父亲的用意,会和去年一样,塞给她一笔钱。她是需要钱的,母亲也需要钱,越是需要钱,笛子就越是觉得不自然。
他沉默了,她听见他的叹息,他伸手轻拍她的肩膀——他现在的举动都是这样生疏。他说:“妈妈还好吗?”
“再坐坐嘛!吃过晚饭再走!”李丽站起来说。
二土的叫声被关在里面。
李丽衣着光鲜,头发纹丝不乱地坐在沙发上,张罗着给客人倒茶、聊天。郑姐已经在厨房里弄出很香的味道。
笛子捧着茶杯,估摸着大概坐了有二十来分钟,就说:“那……我们就回去了。”然后就有些踌躇地站了起来。
凡鹏沉吟着点头,拿出一枝烟来点燃,秧秧夺过他的香烟,说:“空调房里不许抽烟!”
秧秧的身体倒了过来,她俯在他怀里,压抑着啜泣。“不要离开我,好吗?不要离开我。”秧秧喃喃地说。
笛子看着秧秧离开,再看着乔晋离开,然后把目光移到茶杯上,她的内心,还沉溺在刚才失控的感情里,风雨之后她是麻木的,她什么也做不了。她轻轻地叹了一口气,而后惊觉那叹气声在刚刚安静的空气里,太过突兀。
凡鹏以为是乔晋吸烟的缘故,就示意乔晋,用嘴努了努乔晋手里的烟。
抬眼,就看到笛子的手在夹菜,夹什么菜倒没有看到,只看到笛子袖口下面露出的一点雪白的肌肤。夹菜的动和-图-书作很短,那块皮肤的形象和颜色就印在了乔晋的脑子里,就那样印着,完美无缺的肌肤,没有人为的伤口,柔弱中带着坚忍,这才是他想要的。他仿佛更加明白了,那才是自己想要的。她们两个是完全不同的两种人,和她们在一起时,他也随了她们变成完全不同的两种人,他喜欢和笛子在一起时的那个自己,他更加确定了。
她还是那样看着他,他无知觉地自顾自地吸。她想她知道他烦闷的原因,她站了起来,很大的动作,然后“蹬蹬蹬”地回了自己的房间。
“不了,我跟我妈说回去吃晚饭的。”
一束白光闪烁了一下,大雄笑着说:“三人照!”
她勉强忍住的眼泪是决堤的洪水,蓦地翻涌,“听话”,这是他最爱说的话;“听话”,说了一大串的话以后,后面加两个字:“听话”,这两个字出自父亲的口,而她已经十几年没有听到过了——原来,他还是她的父亲,只是,他已经放弃她了。
“笛子姐姐!你怎么没有死!我打到你了!你怎么没有死!不管!你得死!”二土已经换了武器,一个可以发射塑料子弹的颜色鲜艳的手枪。
终于可以吃饭了,吃过饭,就可以离开这让人伤感的地方,离开那个让人伤感的被叫作父亲的人,还可以离开他。自己的心绪,就可以慢慢地平息。
她努力地忍住哭泣,因为他们不能在里面待久了,这时他又从口袋里拿出一些钱来,塞进她的口袋,说:“去买一些自己喜欢的东西。”
二土就打了李丽,李丽觉得在这些晚辈面前做那样幼稚的举动,是有些可笑的,就起来,抱了二土去房间,说:“我们找个好玩的东西来玩,看看有什么更好玩的东西,刚才那个不好玩。”
她又https://m.hetushu.com.com点头。
乔晋却神经质地拿出香烟来,点上,秧秧一直看着他的动作,心里的恨和绝望齐齐涌上来,很凶猛地把她吞掉了。
二土闹着上了饭桌,郑姐十分耐心地来喂他食物,盛着食物的勺子在他不停移动的嘴下方来回晃动,好容易给灌了进去一口,再接着来下一口。
笛子每一次来,都像个客人一样坐在那里,本来她也是客人,和父亲还有李丽聊一些泛泛的话题,今天也会是这样,不过今天聊天的人多一些。
凡鹏还在和大雄聊天,大雄很有激|情地说他要升本,满脸带着幼婴似的单纯神情。大雄还说初五要和笛子回他家去,他的爸妈还有姐姐都想见到笛子。
她的头更低了,他后面的话让她的心碎成了片,他看过她的成绩单,他是惦记她的,他是关心她的,但也只能做到这样——他们已经失散了,他们已经不再是亲密地生活在一个屋檐下的人了。
乔晋深深地叹息,他抚摩着她柔软的发,只觉得四处所有的地方,都是一团乱麻,他已经理不清了,他只能那样深深地叹息。
秧秧站在酒柜旁边,看要哪一瓶酒,又拿不定主意,就招呼了乔晋过来选。
她坐了一会儿,觉得哭红的眼睛已经恢复了正常,才推门出去,低着头,为自己的失态感到羞愧。
凡鹏想笑,但没有像平时那样没有顾忌地笑出来,只把烟摁灭在烟缸里,说:“好,不抽。”
二土还在叫,李丽制止着二土,说:“笛子姐姐才过来,累了,你打别人。”
笛子给他买的是一件大红的“唐装”,他不喜欢,不要穿,说那是女生穿的颜色。那衣服和他一屋子的玩具现在都被他扔到脑后了,只拿着新得的冲锋枪,在房间里横冲直撞。
空调吹出来的热风有些干燥,还有https://m.hetushu.com.com点那样“嘶嘶”的声音,很微弱。
吃过饭几个人就又坐回沙发,郑姐已经把二土哄睡着了,开始收拾一桌子的碗筷。
笛子闷闷地坐在大雄旁边,看着二土背着一排假子弹,戴着头盔,戴着墨镜站在前面大声地叫,她觉得奇怪,这就是父亲的孩子,这个世界上有了这样的一个孩子,是她父亲的。
他把信封塞到她的手里,她握着,只是哭,他伸手擦她的泪——她已经长大了,她的脸陌生也熟悉,她就是他那个小小的笛子,仿佛又不是。
乔晋想送送,又觉得有些太过热情,在别人看来,或许是觉得奇怪的,就窝在那里没有动。秧秧也是坐在那里,动也不动。
乔晋还是瞟了一眼笛子的脸,他看到她还有些红肿的眼,他收回目光,拿了自己的茶杯,呷了一口茶,秧秧挽了他的胳膊,把头靠在了他的肩膀上。
他觉得辛酸,觉得自己对她的愧疚在这两年越来越重——他老了。他把信封和钱都放在她的大衣口袋里,说:“听话!”
笛子点头。
秧秧勉强地出来,袖子下面掩藏着一道浅浅的伤口,乔晋用创可贴给她贴上了,他觉得头疼。秧秧是个有自虐倾向的人,少年时,是因为觉得刺|激,还觉得一种沉沦的酷。而现在是一种依赖,以对身体疼痛的依赖,排解心里不能承担的痛苦。而乔晋对秧秧身上那些自己弄出来的新旧伤痕,已经感到一种奇异的反感。
站在充满书香气的书房里,在父亲的面前,笛子觉得局促,这个曾经和她相亲相爱的男人,已经成了别人的父亲,而他的妻子,不再是她的母亲,他们也是在生活中走失了的亲密的人,以这样的方式走失的,从此,他和她就没有什么关系了,但是她的血管里还是流着他的血,这是个永远改变不了的事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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