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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上海

作者:金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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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七章 爱与恨(上)

第二十七章 爱与恨(上)

“六爷……”过了会儿,她还是不说话,我试探地叫了一声,“嗯?”六爷眼光一闪,立刻恢复了平常的精明,他凝眸看了我一会儿,然后好像下定决心似的从怀里掏出了什么,看着好像是张纸片。
“啊,对了,七爷回来了,他昨晚还来看过你呢,不过你睡着了不知道,”秀娥突然想起什么似的说了一句,我一愣,睁开眼看她,叶展回来了?她冲我点点头,“前天就回来了,忘了告诉你了,真的,他和六爷一起来的,六爷见你睡着了,没让他多呆,就拉着他走了,”说到这儿,秀娥神秘兮兮的一笑,“六爷走之前还摸了摸你的脸呢。”
我傻傻地看着那礼服,又看六爷,嘴唇嗫嚅着,却说不出一句话来。六爷有些无奈地对我一笑,“我知道你会去的,所以先把衣服给你买了回来,虽然那种场合我根本就不想去。”
原本苗条婀娜的身材现在看起来却是单薄瘦弱,娇艳如花的面容也只剩下了苍白苦涩,只有那一双杏眼,依然亮着,就那么木然地站在大门前。我冲到她跟前,气喘吁吁地看着她,却根本不敢碰她,最后只能哽咽地叫了一句,“姐……,”眼前也模糊了起来。
“嗯,”六爷点了点头,“今天青丝一眼就看上了这件衣服,大概这样的衣服真的很适合你吧,她的眼光向来很好,”六爷斜斜地靠坐在椅子里,一手放在了扶手上,撑着下巴笑看着我,样子很放松。
“我今天之所以请你进来,是因为陆城求我,而陆城是为了谁,我相信你心里也有数吧,所以,如果你只是想跟我说这些事情的话,那么我只能说声爱莫能助了,”他转头对六爷说,“老六,看看有什么能帮的,你就帮一下,我想休息了,”说完了就想起身。
心中的一阵热流激荡,但我没有再说什么,只是用力地点了点头,六爷一笑,有些玩笑似的说了句,“好了,不管怎样,到时候你想去那里动嘴也好,动手也罢,总得先把身体养好吧,先别想那么多了,”我无力地咧嘴一笑。
我怔了下,看着六爷,突然想起那天丹青和陆仁庆的谈话,交际花……难道丹青的报复是……我张大了嘴,直起身子颤声问了一句,“丹青,她,她会去参加是不是……,”六爷默然地看着我,然后,微微点了点头。
听着他离开的脚步,我打发了秀娥去楼下厨房取食物,就自己一个人安静的靠在床头,看着窗外,隐约好像下雪了,偶尔飘下的几个雪花,看着并不洁白缠绵,反而有一种灰暗零落的感觉,什么都无法掩盖。“什么都好吗……”我喃喃地念着,这世上似乎有一句话叫物极必反,“唉……,”我深深地叹了口气,丹青,是否也在某个角落,看着这枯雪飘落呢……
“丹青”我嘶吼了一声,声音大得自己都吓了一跳,丹青站住了脚,但没有回头。六爷一皱眉头站直了身子,又看了一眼涕泪横流的我,他漠然地叫了一句,“云小姐。”丹青慢慢地回转了身,却只看着六爷,并不看我,“什么事?”她语气平直的问了一句。
“唔”六爷点了点头,又问了一句,“青丝呢?”秀娥咽了口口水,“陆小姐说她不想吃,想喝酒,可是七爷不让我送,就让我给她端些点心上去,陆小姐什么也没说,看了没酒就把门给甩上了,她……”
我轻轻地抚摸着那件丝光水滑的外套,雪白的锦缎,晕染的几朵梅花,看起来分外别致,突然觉得看起来有几分眼熟,这才想起当初霍先生送我的那间外套跟这个有几分相似。
六爷语速平和,目光也毫不躲闪的直视着我,我们对视了良久,还是我先移开了目光,胸臆间的压抑让我有种喘不过气的感觉,我闭上了眼睛,怪不得那天叶展说了那句话,那个时候他们就已经猜到结果了吧。
叶展用一副不忿地凶狠表情看着我半响,那副表情很有趣,凶巴巴的脸,含笑的眼。见我不为所动,他突然一笑,用手摸了摸我的头,“小丫头,要一直都这样开朗勇敢啊……”我不禁一愣,他这话是什么意思,没等我细想,叶展往对面探了探身子,隔着我靠近了六爷,嬉笑着说了一句, “六哥,你可有的等了,不过……”他瞟了我一眼,“值得……”
看我吃得差不多了,秀娥放下了手中的碗,转身坐在了床边的软椅上,“唉……已经过了七天了,也不知道妈那边儿怎么样了……”她忽然长出了一口气,我轻轻地拍了拍她的手,秀娥对我一笑,然后小声问了一句,“清朗,咱们能不能去看看小姐,顺便我也可以看看我妈,六爷对你那么好,应该会让我们去的。”
也许人的改变真的就只在一朝一夕,墨阳,丹青,还有眼前的秀娥,从她被六爷带回来见我的那一刹那,我就发觉她改变了很多。虽然对我还是那样的单纯直率,可有外人在的时候,她行动间却带上了一抹让人心疼得小心翼翼,人也稳重了许多。
六爷好像并不喜欢她喝酒,一看她喝酒就眉头紧锁,可最多也就是看她喝得确实多了,把酒瓶拿走,然后一再告诫跟她的人,要看严一点而已。原来我多少有些奇怪六爷为什么不管她酗酒的事,因为这个对身体一点好处也没有,直到我无意间看到她喝醉了抱着七爷的一件外套,哼唱着在屋里旋转起舞的时候,脸上的表情是那么的柔软甜蜜,我才多少明白六爷放纵她的无奈……
“唔,”陆仁庆微笑着点了点头,然后对我身后笑说,“丹青小姐,快请进。”我哆嗦了一下,就听见背后响起慢慢地脚步声,“陆先生,您好,”丹青低哑地问候了一声。
秀娥中规中矩的走了进来,恭声说“六爷,七爷问你要不要一起吃饭。”
“好了,好了,咱和-图-书们就别在这儿惹人厌了,”叶展突然从躺椅上一跃而起,伸了个懒腰,先对秀娥说,“小丫头,我肚子饿了,你去厨房看看有没有什么吃的,好不好。”秀娥一愣,下意识的瞥了我一眼,然后就赶紧应了出门去了。
我说的是真心话,经过这些日子,我越发的觉得陆青丝那晚说的话是对的,‘自以为是的怜悯更伤人’,所谓的关心问候有时就是在一遍遍地揭了别人的伤口撒盐,这也是我为什么没有坚持留在丹青身边的原因。野兽受了伤,都会自己一个人去舔舐,这是本能,如果还有力气把伤口曝露给别人哭诉祈求同情,那一定是因为伤得不重,不够痛。
门被推开了一点,却是秀娥,她抱着一堆东西讪讪地走了进来,石头快步走过去,先接过了她手里的那堆东西,皱眉低声说了一句,“不是让你不要拿那么多上来吗,又逞能。”
“云小姐,贵体安康否?吾忧心已久啊”他笑嘻嘻跟念道白似的问了一句,我忍不住一笑,“一切尚好,区区小事,有劳挂念,愧不敢当。”叶展闻言哈哈一笑,身子一歪,没正形的倒在了床边的躺椅上笑看着我。六爷好笑的瞥了他一眼,跟我说,“别理他,他刚从北平回来,突然迷上了京戏,以前听那个他就头疼。”
“好了好了,我晓得了,有你天天盯着我,我还能不保养,快点了啦,我饿了,”我张大了嘴,做出一副饥饿的样子,秀娥做了个你别以为我知道你在想什么的表情,但手里的勺子还是送到了我的嘴边。
叶展好像胜利了似的看了一眼坐在另一侧椅子上的六爷,见六爷不动如山,就又低头挑眉笑说,“怎么,害羞?,”听着那磁性的男音,我却忍不住翻了个白眼,清晰地说,“不是,烟臭。”
我“嗤”地一笑,秀娥瞪了我一眼,“你还笑,这可是医生说的,他说……”
眼泪擦干,流出,再擦干,再流出,到最后我都懒得再去管了,头脑里一片空白,只任凭眼泪不停的流着,滑过嘴角,滴落心头……“吱呀,”我身后的书房门突然被推开了一扇,六爷先走了出来,他一低头就看见了瘫坐在地上的我,原本眉头紧锁的阴郁表情变成了无奈,他蹲下身来看着我,刚想伸手过来帮我擦,我就听见屋里传出了陆仁庆的笑声,“好吧,丹青小姐,那么我们就这么说定了,请!”
我点点头,“好,谢谢您的问候,”叶展有些轻浮的一挤眼,“这么客气干嘛,只是来打个招呼而已,我可什么都没问,”我微微一笑,认真地说,“谢谢您的什么都没问。”
叶展嘿嘿一笑地缩了回去,几步走到石头身边,从他背后一把勒住了他的脖子,不管石头怎样龇牙咧嘴的挣脱也没用,“臭小子,都是因为你胡说八道,快走,我要好好给你上一课,”说完卡着石头的脖子就往外走,石头被他勒得“哎哎”直叫。
“老七……”六爷突然叫了一声,但是脸上有些犹豫没再往下说,叶展没回头,只是沉声说了一句,“知道了,六哥,你不用管了,”他顿了顿,“我自己的事情我自己会解决。”说完他回头一笑,“小丫头,回头见啦。”
秀娥自然是乐不得和我一起吃饭,她刚想点头,又想起六爷还在这儿,就偷眼去看六爷。六爷看我笑着示意他快走,就站起身来,在我耳边说了一声,“那我过会儿再来看你,别乱吃东西。”说完他转身往外走,秀娥忙去给他开门。
这幢房子是属于六爷的,他一般都会住在这儿,陆府虽然也有他的房间,但他很少回去。叶展和陆青丝则是时不常地来小住,正确说,是陆青丝住在陆府的时候,叶展就来这儿住,如果陆青丝来了这里,叶展甚至会回去雅德利的专属包房过夜的,但是最近,陆青丝好像都住在这里。
“呵呵,大家也不要客气了,来,都随便坐吧,”陆仁庆微笑着一摆手,六爷领着我坐在了一旁的棠木椅上,我觉得自己的手脚僵硬,坐下的一刹那,六爷不着痕迹的在我耳边说了句,“只听不说。”
六爷什么都没说,带着我往里走,我回头看了一眼,丹青已经无声的跟了过来,面无表情,我突然觉得背脊一阵的发冷。恍惚间,六爷推开了一扇门,领着我进去,然后恭敬的叫了一声,“大哥,我来了。”
“洪刚应该是您想捧上军需处处长宝座的人选吧,可现在那个位置已经注定是霍长远的了,”丹青声音细细的说了一句,陆仁庆身形一顿,又慢慢地坐了回去,我突然感觉一旁的六爷也变得有些不同了。
车子的速度慢了下来,一拐弯朝大门驶去,远远的看着,门口好像站了一个人,随着车子的行使,那个人影越来越清晰,我含糊地低喊了一声,车子还没有停稳我就跳下了车,朝那个人冲了过去。
听着秀娥有些戒惧又有些无可奈何的声音,我忍不住一笑,这几天秀娥不知道跟我抱怨了多少关于陆青丝的恶毒刻薄,好像因为我病了,陆青丝就把所有逗弄的心思,都放在了更为单纯的秀娥这个新面孔上了,以看她手足无措,张口结舌,落荒而逃为乐。
丹青突然妩媚的一笑,我只觉得眼前一亮,心里却一冷,陆仁庆却眯了眼,“如果新任军需处长的前未婚妻,变成了上海滩又一个出名的交际花会怎么样呢?霍长远的软肋我最清楚,而且我什么都愿意做,只要他们下地狱……”丹青细软的声音如同一把迟钝的刀子,缓缓地从我心上划了过去,后面的话我甚至没有听清,突然间有了一种想要呕吐的感觉,忍不住低头捂住了嘴。
张嬷坚决的选择去陪留在陆府的丹青,秀娥却情愿来和我作伴,而我被六爷从陆府带回来的那天夜晚就病倒和*图*书了,烧了整整三天,烧得人事不知,噩梦连连,而一睁开眼,就看见了秀娥那张担忧的脸。
“清朗,我希望你明白,有些事情是不能用道理和情感来左右的,霍长远遇上的这种事,在上海天天都会发生,他既然做出了选择,就得去承担后果,”六爷平静的声音并不能让我信服,虽然我知道这并不是他的错。
想起昏倒前那声呼喊,我轻皱了眉头,但是立刻告诫自己不要再多想了,就真心诚意的对六爷说,“我又给您添麻烦了。”六爷闻言,一扬眉头,“放心吧,你哥哥不是说了吗,我是无所不能的,”我忍不住一笑,当时墨阳那句话可真够酸的。
我看着秀娥期待的样子,却没办法告诉她,丹青已经不想再见我了,不是因为憎恨厌恶,而是因为爱护,六爷曾说过,也许这是她能为我做的唯一的一件事了,就是在自己沉入深渊的时候,远离我……或者说,丹青坚决的把自己心里最后的那块柔软,生生挖掉了。我眼底顿时又涩了起来,不想再说话,就闭上眼往后靠了过去,秀娥不敢再多说,只帮我掖了掖被角。
“可是……”他犹豫了一下,也许不知道该怎么去形容丹青的样子,我点了点头,“我明白了,您不用说了。”六爷交握着活动了一下手指,正想说些什么,门口传来轻轻地敲击声,六爷脸色一整,“进来。”
一旁的秀娥恭敬的问候了一声,然后看六爷要脱外套,就赶紧过来帮忙,六爷客气的一笑,脱掉外套之后和秀娥说,“我买了些东西回来,你去和石头整理一下拿上来,都放在他那儿了。”秀娥温顺地点了点头,放好外套,就捡起托盘出去了,只是临关门的时候对我做了一个意有所指的鬼脸。
虽然六爷从没有详细说过那段过往,但是从陆青丝的态度我就看得出来,她和叶展之间,夹杂着千丝万缕的纠葛,六爷不是也曾说过,从小不知道叶展为了陆青丝和别人打了多少架,而且他们初次相逢的时候,陆青丝就是跟着叶展的。
我转头看向他,他的面容在灯光的反射下有些虚幻但温暖,我缓缓地摇了摇头,“我要听他自己跟我说。”六爷一怔,突然一笑,“好,我知道了,但是我可以保证,你哥哥他不是坏人,他有他的无奈,还有,我会尽力保护他安全的,如同你姐姐一样,”说完对我点了点头。
“嗯,知道了,”六爷唔了一声打断了她,他转头看了一眼四仰八叉歪在躺椅上的叶展,脸上的表情有些复杂,叶展却好像什么也没听到似的,就那样半闭着眼躺在那儿。屋里一时安静了起来,方才的笑闹好像根本就不存在似的,我突然有种感觉,叶展知道陆青丝方才就在门外。
丹青却恍如未见一样,只慢慢地说着,“您和苏家人也是面和心不和,军需的生意原本一直是那个处长交给陆家做的,我听霍长远说过,这是陆家最赚钱的一项生意,你们和军需处合作很久了。这回让苏国华一箭双雕得了益处,也非您所乐见吧,军需这块肥肉想要的人应该很多。”陆仁庆上下打量着丹青,淡淡地问了一句,“那又怎么样?”
“扑哧,”石头一下子笑了出来,然后迅速的背转过了身,肩背轻微耸动着,六爷却莞尔一笑,挑眉看着叶展。
“我只是有些好奇,你这么做就只是为了报复?值得吗,霍长远虽然娶了别人,可心还是在你的身上吧,他应该不会放弃你的,你不是不顾一切也要和他在一起吗,既然如此,那做妻做妾或是别的又有什么分别?”六爷意有所指地说,站在书房门口的陆仁庆闻言却有些玩味地看着六爷。
叶展走到床的另一边,俯下身来,笑眯眯地看着我不说话,一股子雪茄烟特有的香味顿时飘了过来。六爷也不说话,就那样平和的看着我们,这么僵了一会,我终于还是有些不自在地往后挪了挪,说实在的,虽然对他没什么特别感觉,但是被那双桃花眼盯着,还真是……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陆青丝好像有着酗酒的恶习,虽然不严重,但见到她的时候,总是带着几分醉意的时候多,我已经习惯于从她说话的刻薄程度,来判断她的醉意了。不过不知道为什么,这个女人并不让我讨厌,也许真话本来就不好听,霍先生和丹青不知道说了多少好听的话,可最后又能怎样……还不全是假的吗。
他笑着伸手拿出那件衣服,放在我手里,然后把盒子扔到了一边才说,“这些天,你穿的都是青丝以前的衣服,本来想带你去买的,可你又病了,只能拜托青丝陪我去了,你看看,喜不喜欢,嗯?”
六爷一摆手,示意秀娥不必再说了,然后看了我一眼,我知道他想下去陪陪叶展,可又不放心我,就勉强笑了笑,“您快去吃饭吧,别让七爷等久了,”然后我对了秀娥说了句,“秀娥,你吃了没,要不你端些东西来,我们一起吃吧,我好像还有点饿。”
丹青却像根本没看见,也没听见我似的,只是盯着那扇门,背脊挺直,我的手伸在半空中犹豫着。“徐小姐,我们进去吧,”不知道什么时候走过来的六爷淡淡地说了一句,然后拉住了我的手,对我摇了摇头。这句话就好像咒语一样让丹青有了反应,她缓缓地转头看向六爷,然后目光又落在了我们交握的双手上一会儿,才哑声问,“陆先生,肯见我了吗?”
看着他小心翼翼地把那些盒子放在了一旁的书桌上,先对我一笑,然后扭头对叶展嘻笑着说,“七爷,不是那京戏有韵味,是那个戏子有韵味吧。”我一愣,转了眼去看叶展,叶展却混不在乎地笑骂了一句,“你个臭小子懂什么,少听石虎他们胡说八道,我只是很欣赏她而已,你再败坏我清誉,和图书小心我揍你。”
我觉得眼前一阵红光闪过,胸膛和鼻腔里热得好像要烧起来一样,那张请柬就在我的手里抖个不停,我用力的捏着那张薄薄的纸片……“清朗……”一直宽厚稳定的手握住了我颤抖个不停的手,六爷什么也没再说,只是坚定地握着我的手,直到我一点点地镇定下来。
“唔……,”我长长地出了口气,眼前有些闪烁,眯了眯眼睛才发现闪烁的是床头上台灯的昏黄光芒,发生什么事儿了。正迷糊间,一声温和地问候传入了耳中,“你醒了,”我顺着声音转头看去,六爷正拿着一本书,坐在床边的椅子上看着我。
丹青闻言只是清冷一笑,那样的笑容仿佛冷的能把人的肌肤冻裂,她看着六爷,又扫了一眼陆仁庆,嘴唇轻启,一字一顿,缓慢而清晰地说,“宁愿为妓,不再做小。”
没等我理解他这话什么意思,他已经好整以暇地坐下了,目光放在了木然站立的丹青身上。陆仁庆自己也坐在了那张宽大的座椅上,笑看着丹青,却不说话,丹青不坐,走到离那书桌只有一步之遥的地方站住,然后大睁着双眼看着陆仁庆。
听到六爷的声音,他没应声,又写了几笔之后才抬头一笑,“老六,你来啦,云小姐,好久不见了,”他面相雍容却难掩威严,我咽了口干沫,礼貌的弯了弯身,“陆先生,您好。”
听到石头那有些埋怨但是又不舍得似的语气,我睁大了眼睛,难道他……秀娥先瞪了他一眼,转头看见我瞪大了眼,就别扭的一笑,“陆小姐,她好像是回自己房间去了,我,我刚才不是要故意打搅她,实在是有些拿不动了,所以……”
我看着六爷的眼睛,轻声说,“治人一服不治人一死,他们欺人太甚了,”六爷微微点点头,皱眉说,“听说这是苏家特别要求的。”我觉得自己的眼睑在不停的抽|动着,六爷看着我愤怒的样子,突然叹了口气,有些唏嘘地说了句,“不过,你姐姐也不逞多让啊。”
六爷顺便把我腿上的那个盒子拿开了,我想了又想,终还是忍不住问了一句,“丹青,她好吗?”六爷看了我一眼,“嗯,还好吧。”我无声地看着他,还好是什么意思……六爷看我想问又不敢问的样子,最终还是放弃了似的呼了口气,“清朗,我不知道该怎么说,你姐姐吃得好,睡得好,保养得好,什么看起来都很好,心情似乎也很好。”
“你不用管他们,你要跟我说的事情应该不用背人吧,”陆仁庆语气温和,可说出的话却给人一种绵里藏针的感觉。丹青突然冷冷一笑,“我现在没什么需要背着人的了,”我心里立时一痛,这三天丹青都经历了些什么。
我默然地看着他,一看到他,我立刻想起了自己为什么会在这儿的理由,心头剧痛。六爷见我不说话只是看着他,就轻轻地合上了书,探身过来摸了摸我的额头,低声说,“你昏睡了一下午了,别难过,你想问我什么,我都会告诉你的”我闭了闭眼睛,让自己稳定了一下,才问,“你早就知道军粮的事?”六爷眼光闪了闪,可能是没想到我先问的居然是这件事,而不是墨阳。
“嗤,”石头立刻喷笑了出来,我也抿嘴一笑。叶展好像往石头身后的方向看了一眼,然后就一翻白眼,头仰在躺椅靠背上大叫,“你们这些俗人,怎么会理解我,不过……”他话音一转,有些回味地说了句,“那个女人真的很可爱,六哥,你不知道,她……”
他摇了摇头,“不是早就知道,而是知道的时候已经晚了,其实我们也不想看到这个结果,如果事先知道,怎么会让苏国华那只老狐狸称心如意,要知道,我们也一直在做军需的生意,而苏国华想抢生意已经很久了,不晓得他怎么样买通了那个处长,原本他一直是……要怪就怪霍长远高估了他自己,虽然他是个军人,可还是太过书生意气,或者说,他太嫩了。”
我紧靠在六爷的肩窝处,眼睛也是酸涩,却再也挤不出半点泪水了,过了一会儿,“六爷,”我沙哑的唤了他一声,“嗯?”他应了一声,“眼看着丹青做了这样的选择,我却只能哭,什么办法也没有,我是不是很没用?”六爷握着我肩膀的手指突然紧了紧,过了会儿他才答道,“不是,你会哭,证明你还给了自己退路,可一个不会哭的人,连退路都不要了。”他声音里包含了太多的东西。
“我也要去,”我哑声说了一句,六爷挑了挑眉头,我又大声说了句,“我说,我也要去!!”不管丹青怎么想,我不能让她一个人孤零零的站在那个地方,那个会让她心碎的地方,现在我没有办法拉她回头,那最起码也要站在她身旁。
我心里一热,“谢谢您,我总是给您添麻烦……”我话没说完,六爷拍了拍我的手,悄声说,“以后不要跟我说什么添麻烦的话,第一,我不觉得做这些是麻烦事,第二,如果是因为有情有义才产生了你所谓的麻烦,那我根本就不介意这种麻烦,嗯?”
我顺着大门跌坐了下来,里面的谈话声我已经听不太清楚了,原本以这些天已经快哭干的眼泪又一次泉涌了出来,我知道丹青的屈辱和不甘心,也知道她狠着背叛了她的霍先生,还有毁了她一切的苏家人,可我不知道她连自己都那么的恨。
我轻轻扯了嘴角一笑,六爷似乎总知道我在担忧些什么,比起墨阳那些隐藏的秘密,我真得更担心他的安危,还有他是否走上歧途,现在听六爷这么说,让我多少安心了些。
秀娥回头跟我报告说,“还真是难得,看见他们三个人一起出现,这几天都没碰上的,不过……好像七爷的脸色不太好,”说完又转头往下看,嘴里还念叨着,陆青丝的那和*图*书身衣服可真漂亮,得多少钱云云。
六爷轻叹了一口气,站起身走到桌旁,拿了一个大个的盒子过来放在我腿上,然后慢慢地解开包装带子,打开了盒盖,一件颜色素雅的礼服顿时出现在我眼前。
“你一直想去的地方,”六爷一撇嘴角儿站起身来。“我一直想去的地方,难道……丹青!”我猛地抬起头来看向已经走到门口的六爷,他脚步未停,只说了句,“我在楼下等你。”
“霍长远,苏氏雪晴……”我无意识地念着那上面每一个字,一句一字,一字一顿,直到看到最后那几个字,我不敢相信的眨了眨眼,“敬请莅临……百乐门大饭店!!,”读出最后那几个字,我甚至听到了自己磨牙的声音。
叶展听了一怔,与六爷对视了一眼,突然对我柔和地一笑,转身就拎着石头出去了。关门的时候还在听他说,“来,石头,我得好好教你怎么才能做个好男人,这样你才能得到那小丫头的心啊,跟我学准没错……”石头好像挣扎着说了一句,“要学也得跟六爷学,跟你学……啊!!”然后就是一阵子鸡猫子鬼叫。
她那是什么表情,好像我和六爷之间有什么不可告人的事情似的,我不禁又好气又好笑的瞪了她一眼,她一笑,立刻缩头关上了门。正瞪着那扇门,一只微凉的手放上了我的额头,我一顿,就听到六爷说,“嗯,果然已经不热了,西医治病的速度就是比中医快,不过要说巩固,还是中医的好,过几天找个中医来看看吧,吃些药补一补,嗯?”说完他顺手捋了捋我的头发,然后转身坐在了方才秀娥坐的椅子上。
陆仁庆一挑眉毛,做了个请说的手势,丹青闭了闭眼,然后毫不犹豫地说,“我要报复,报复他们,为了这个我愿意付出一切,”我倒吸了一口凉气,丹青在说什么呀,我下意识地就想站起来,六爷不经意似地用脚踢了我一下,我立刻反应了过来,顺势在椅子上换了个姿势。
我脸一红,“有什么稀奇的,他可能是想看我烧不烧吧,”秀娥嘻嘻一笑,“是吗?”然后又说,“我送他们出门的时候,听见七爷问六爷,你真的说了那些话吗,我的女人……嗬嗬,看不出来啊,六哥,现在上海滩三大新闻,你这个得占个头条……”秀娥学着叶展的声音说着,然后又问,“他说的什么意思,六爷有女人了吗,那……你可怎么办呀?咦,你的脸怎么这么红,又烧了吗?”
他把那张纸片在手里捏了会儿,终还是一探身,把那张纸片递给了我。看着他面无表情的样子,我有些迟疑,但还是接了过来,低头看去,大红烫金,上面恭楷写着‘请柬’两个大大的金字。我愣了愣,立刻反应了过来,下意识地就想把手里的东西撕个粉碎,再从窗子里扔出去,可等了半晌,还是慢慢打开了那张请柬。
我怔怔地看了一眼六爷,六爷微微一笑,“我一直记得你在那个树林里,穿着雪白的外套,上面洒着朵朵桃花,然后跟那只松鸡说,我请你吃点心……,”想起那天,我因为误会把六爷扑倒在地,忍不住笑了出来,“你还记得呀。”
“清朗,你先出去,”六爷突然沉声吩咐了一句,我确实不想再留在这里,可是……我哀求地看了一眼丹青,但她根本不看我,只是瞬也不瞬地和陆仁庆对视。我缓缓地站起身,走向门口,推门出去,回身关门的一刹那,只看见丹青细瘦的背影僵在那里,冷硬却孤寂。
我闻言一怔,抬起红肿的眼看着他,六爷眉头微锁,低垂了眼来看我,眼底也有着难以掩饰的伤痛,他低声说了一句,“青丝从十六岁之后也不曾再哭过了……”再也无须多说,彼此都有着一样的伤痛,随着车子的轻微晃动,我们安静地靠在一起,无言地汲取着对方身上的温暖。
一时屋里的气氛诡异之极,陆仁庆突然微微一笑,“丹青小姐,你在我的门外等了三天,现在我肯见你了,有什么话就直说吧。”丹青脸色一暗,她不自觉地看了我和六爷一眼。
我用力咬了咬嘴唇,让自己不要再去想那些不愉快的事情,抬了头想和六爷再说些什么,却看见他正若有所思地看着我,眼神却没有放在我身上,他下意识地用手指关节轻敲着雪白的门齿,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神色有些飘忽。
我一醒神,抬头就看见一张巨大的梨花檀木桌子,上面放满了纸笔书籍,一盏琉璃材质的台灯正放射着柔和的光芒,一个人正站在书桌后,手执毛笔写着什么。
“不会哭的人,连退路都没有了,”这是六爷那晚曾说过的话,我低低地叹了口气。“哇……”秀娥轻呼了一声,“六爷他们买了不少东西呀,哈哈,那个臭石头弄掉东西了,我看他怎么拿……”
一想起墨阳,心里头立刻又憋闷了起来,可六爷的一句话立刻让我顾不上想墨阳了,“你收拾一下,一会儿我带你去个地方,”六爷的声音平淡表情也平淡,我愣愣地问了句,“去哪儿?”
叶展半躺着嘻嘻一笑,“六哥,人总是会改变的嘛,我突然发现京戏也有着独特的韵味呀,”六爷不以为然地哼了一声,我却觉得他那句人总是会改变听起来分外的刺耳。“哇……”突然石头叫唤着从半开着的门口挤了进来,他手里抱了好几个大大小小的盒子,一副随时都会掉在地上的样子。
我嘴巴开了又合,却说不出半个反驳的字,明知道六爷说的都是事实,可事实往往最伤人。屋里一片静默,一只温暖的手握住了我的,我下意识地挣了一下却没挣脱,就任凭他握着。过了一会儿,六爷低声问了我一句,“清朗,你为什么不问你哥哥的事情?”
前方一幢灰白相间的大理石建筑的轮廓越来越清晰,如同那天一样和-图-书,我忍不住惊喘了一声,所有的地方我都想过了,可我从没想过这里,想到丹青会跑来这里,怪不得六爷说起来的时候一脸的不赞同。我侧转头看了一眼双唇紧抿的六爷,他面无表情的直视前方,我慢慢地转回了头,看向窗外,看着那幢离我越来越近的宅邸——陆府。
秀娥正笑着,“喀喀”的两声,我屋子的房门被人敲响了,她以雷击般的速度窜了回来,安静站好,我忍不住一笑,“请进。”门一开,六爷走了进来。他的外套都还没有脱,走到我跟前弯腰先打量了一下,这才笑说,“看起来气色好多了,”我微微一笑,“是,已经没事了。”
我看着他温和的表情,只觉得心里暖洋洋的,我微微点了点头,“好。”六爷一笑正要开口,“喀”的一声,门被人推开了,叶展大步地走了进来,脸色果然有些不豫,但是一眼扫见了我,眼睛一眨,那副懒散嬉闹的表情立刻又转了回来。
丹青苗条的身影先走了出来,她脸上的表情很奇怪,笑得那么甜蜜可让人看了就想哭。她也看到了我,我眼前模糊得很,只觉得眼泪又开始不停的掉,根本不受控制。丹青的笑容慢慢地消失了,她默然地看了我良久,突然头也不回的转身往另一边走去,一霎那我想起了墨阳,他走的时候也是这样的决绝。
“清朗,你喝点粥吧,”秀娥端着一个托盘从门外走了进来,她轻巧地走到我床前,把托盘放在了床头柜上,然后帮我坐起身来,又弄好了背后的靠枕,好让我舒服些。“谢谢啊,”我对她笑了笑,秀娥嘿嘿一乐,拿起碗,轻轻地吹着,然后不顾我的反对,一勺勺地喂我。
他话未说完,突然门口传来秀娥喃喃地叫声,“陆小姐……你不要进去吗?”我吓了一跳,石头也立刻闭上了嘴,偷偷摸摸地往身后看了一眼,表情有些尴尬。
我不自禁地笑了出来,六爷也好笑的摇了摇头,他站起身走到放满了盒子的桌边,低头找了起来。我有些好奇地看着他,没一会儿,他抽出了一个盒子,然后走到我旁边坐下,把盒子递给了我。看我只是愣愣地拿着,就努了努嘴,示意我打开看。
车子飞快地在街上奔驰着,看着曾经那么熟悉的街景我突然觉得有些陌生,人群依旧是熙攘喧闹,我转回头,不想再去看那些灯红酒绿,六爷什么也没说,只是轻轻拍了拍我的膝盖。虽说不想再看,可越走我就越觉得不对,眼前的景色让我觉得似曾相识,不熟悉,但绝对来过。
六爷微微一笑,锤了他肩头一下。
一边喂一边说,“你看看你,病了整整一个星期,瘦得脸上都没肉了,再不知道保养,以后会落下病的。”
“谢谢……,”我喃喃说了一声,心里明白,我和丹青离开霍家的时候,什么也没有带走,包括那些衣物,就算是可以拿走,我也不会拿的。听秀娥说,六爷派洪川来接她们的时候,张嬷很有骨气地拒绝了胡管家打包好的行李,只拿了属于我们的那几个包裹,我们在那里生活了一年多,最后带走的还是一如当初去的时候,还是当初那几个包裹。
六爷头疼似的用手揉了揉额头,他下意识地从身上掏出个烟盒来,摸出只烟叼上,又伸手在身上摸火柴,不经意间看到了呆坐着的我,突然想起什么似的,转手又把烟收了回去。一时间,深沉如他,也好像不知道应该跟我说些什么才好,只能无声地看着我,眉宇间带了些担忧。
“唉……”我长长地呼了一口气出来,觉得自己一下子被抽光了浑身的力气,身子立刻软了下去,瘫倒在靠枕里,一时间胸口憋闷得不行。想想丹青那天冷硬的眼神,她早就这么打算了吧,苏家坚持要在百乐门饭店举行婚礼,只能让丹青的报复变得更坚定吧。
六爷什么都没说,只是做了个请的手势,然后就拉了我就往屋里走,我刚想回头去喊丹青,六爷的步伐突然快了起来,我踉跄的跟了进去。一进屋,暖风习面,一个身穿白衣黑裤的女佣赶紧上来,殷勤地接过我们了的外套,然后说,“六爷,老爷在书房里。”
这句话一直拼命地在我脑海里敲打着,一时间头痛欲裂,“啊……”我忍不住低叫了一声,弯身用力抱住了自己的头。一只有力的手臂抱住了我,将我拢向他的肩头,“清朗,对不起,我原本以为带你来,能让她改变主意,不会这么的……”六爷轻叹了一声,“不会这么的决绝。”
我被秀娥的一番话说得面红耳赤,六爷那天说的这句话,我一直珍藏在心里,连对秀娥都没有提起,这会儿听她这样问,我真的不知道该如何解释了。“嘀嘀,”一声清脆的汽车喇叭声响起,秀娥先跳了起来,“应该是六爷回来了吧,”她走到窗边踮脚张望,“不是,是七爷呀,哎,又来了一辆车,让我看看……这回是六爷,啊!天啦,那个陆小姐怎么又来了。”
“哇……”我低叫了一声,一件很漂亮的丝绸袄子在盒子被叠放得整整齐齐,我轻轻用手摸了摸,“这个……,”我嗫嚅着说不出话来,抬眼看向一直微笑着的六爷,他看我满脸的惊喜,显然很高兴。
我猛地张开了眼,厉声问道,“那丹青呢,她又有什么错?!”看着我气喘吁吁的样子,六爷把身子靠回了椅子,看了我一会儿,才淡然地说,“在这件事上她或许没错,但是,是她自己选择了霍长远不是吗?没人逼她。”
石头假装害怕地一缩头,六爷却哼了一声,“你还有清誉可以败坏吗?难得。”
“哈哈,丹青小姐真会说笑,我一介商人能有什么法子帮到你,更别说去掺和那些儿女情长的事了,”陆仁庆打了个哈哈,仿佛觉得丹青说的话就如同儿戏一样,说完他指了指一旁的六爷和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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