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冬天来了，新年也要来了。
小诚笑笑，又指着另一张：“这个呢？天安门照的？”
“就，就那次，在公园那人工湖，郑昕掉水里了，我去捞她，结果也掉下去了。”蒋晓鲁很着急，努力描述着细节：“你真不记得了？”
叹气捂着她一双脚丫：“不让你下去，你听吗。”
小诚在不远的沙滩上坐着抽烟，时不时喊一嗓子：“哎！你别往里再走了！”
车停到一片普通小区楼下，上五楼，就是蒋怀远这些年一直住的地方。
玻璃茶几上干干净净倒扣着几个茶杯，沙发因为长期不坐人，外面罩了一层防尘布。能看出来，赵襄萍是个很会过日子的人。
瓶盖拧开，他先递给她。
这趟是送蒋怀远回家，手术之后养了一个多月，恢复的不错，大夫说可以不用特地留在这，回去以后定时复查，只要瘤子不再长，没什么大问题。
“那时候坐火车人巨多，我个头小挤不过，我妈怕我总被别人踩着脚才穿的。”
宁小诚镇定自若揣好手机：“你买完了吗？”
这是她和他在一起的第一个冬天，也是第一个新年。
火车上咣当咣当晃着，你能有非常充足的时间去思考，想你这事儿为什么没办成，想你之前说的话哪句缺了火候。等你想明白了，也到家了。
宁小诚热的浮躁：“他去哪儿我去哪儿，捎我一段就行。”
不一会儿那道身影渐渐清晰，蒋晓鲁提着鞋快步跑回来，冻得打寒噤。“快——”
“这是他跟赵姨后来登记时候的吧？”
蒋晓鲁大胆邀请：“睡觉吗？”
“做梦了。”宁小诚从椅背上抽出一瓶矿泉水，和蒋晓鲁嘀咕着：“梦见以前自己在广州那时候了。”
蒋晓鲁嗯了一声：“这时候有五六岁了，回来以后，没多长时间他俩就离婚了。”
那时应该是零九年, 他还穿时下流行的登喜路和鳄鱼，用沈斯亮的话说, 一身房地产公司推销房子的味儿，远没有现在这么讲究，和图书衬衫塞进腰间，很宽，领子也不是现在精窄的翻领，他和人谈判, 为何汴生争股权，午休的时候连口饭都没得吃，随便去外面找个小餐馆对付了，下午回来再战。
两个人晚上住酒店，第二天中午的车。
想俩人走在一块的背影，蒋怀远这是看个心里安慰，看个高兴。高兴女儿有个依靠，不舍得啊，总想欣慰地看一看，再看一看。
宁小诚站在她旁边，心念一动，掏出手机来对着她，猝不及防叫了她一声：“蒋晓鲁！”
小诚在外面看电视，看着看着，觉得不对劲，猛然拍了下脑袋，迅速冲进屋里：“哎，哎——”
蒋怀远听见动静，隔着过道回头看，又笑着转回来，和妻子感慨：“这晓鲁啊，和小时候一样。”
宁小诚有个小习惯，出去谈一桩生意，成了，飞机回，没成，火车回。
“螃蟹要挑绿色盖子有点反光的——”她抓起一只，仔细看看，扔进袋子里：“就你了。”
高铁在快速运行着。
“来来来，一起睡。”宁小诚厚脸皮地钻进去：“你一个人多冷啊。”
小诚琢磨着，这姑娘也是够可怜，多少年能玩一次水花，瞧给兴奋的。将来老了，还真得找个靠海的地方养老，让她乐呵乐呵。
宁小诚急了：“蒋晓鲁，赶紧回来！！！”
“女儿大了，还能永远和以前一样？你这是看她高兴，怎么看怎么亲。”
过了好半天，客厅墙后面先伸出一条腿，勾引似地动了动，然后蒋晓鲁穿着浴袍，也不知道那袍子是本来就大，还是故意被她扯的松松垮垮，露着半个肩膀，她探出头：“嘿！”
可万万没想到，这个新年，夹杂着一个谁也没想到的意外悄然来临。
当时来一趟，蒋晓鲁没接，现在要走了，总得送一送。
天翻地覆。
天冷，人又少，两个人在海滩上互相靠着，远处是一望无际的山景，有点相依为命的意思。
“不住就不住吧。”蒋www.hetushu.com.com怀远坐在沙发上，脱了外套，温厚看着蒋晓鲁：“家里这情况确实没法留你们，明天走之前，来家里吃顿中午饭。”他又看向宁小诚，嘱咐：“小诚，别忘了。”
“呸，又不是你捞的我，是陈泓，你当时捞的是郑昕。”蒋晓鲁伸个懒腰躺在他怀里，“从那以后我就发誓学游泳，可惜学了十多年也没会。”
“打小儿干的好事太多了，不能哪件都记住，怎么着，救你一回，还念念不忘呢？”他坏笑着。
寒风夹杂着海浪，一波波，一阵阵，伴随着蒋晓鲁阵阵惊呼。
拎起这只看看，拎起那只看看，嘴里还振振有词：“虾要挑弯的，直的不新鲜。”
“嗯，马上。”带着安抚口吻。
蒋晓鲁忽然兴奋尖叫——
她小时候淘气，没事儿就拉开柜门掏东西，弄得遍地都是，杜蕙心就一边呵斥她，一边无奈把衣服一件件又叠进去。
“怎么还出来了，看吧看吧。”蒋怀远不满，“你自己家，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宁小诚脸部线条很干净，不蓄胡子，尤其是下颚连着脖子的地方，有时候厮混在一起，蒋晓鲁会恶作剧在上面咬，咬到他抓心挠肝骂骂咧咧的时候，蒋晓鲁咯咯一笑，又躲得老远。
蒋晓鲁没反应过来他到底在干什么，以为等的不耐烦了，傻了吧唧应了两声，把袋子递给老板：“好了，这就好了。”
“这张呢？”小诚指着旁边的小姑娘问。
“冬天要来了。”
这房子是两室一厅，一个书房，一个卧室，本来赵襄萍想着把床单被罩换了新的，让给他们，她和蒋怀远在客厅凑合。
这种感觉很不好。
蒋晓鲁像干坏事被人抓包了似的，迅速从屋里走出来：“赵阿姨，不坐了，您跟我爸早点休息吧，明天我再来。”
蒋晓鲁在屋里走了走，帮宁小诚把行李安顿进去，看见卧室里桌子玻璃板上压着的照片，她无声招手，让宁小诚过来看：“嘿，你来。”m•hｅtusｈu•ｃoｍ.ｃｏｍ
蒋怀远感慨万千：“能没变化吗，都二十年了。”
乘了出租车送蒋怀远回家，蒋怀远很高兴，坐在前排不住回头，给蒋晓鲁介绍：“晓鲁你看，这栋楼是新建的。”
蒋怀远很倔：“让你走就走，快，前头。”
咔嚓一声——
蒋晓鲁和宁小诚对视，莫名其妙走在蒋怀远前面，蒋晓鲁还纳闷，无声动口型：“干嘛要咱俩在前面，我又不认路。”
蒋晓鲁额头薄汗，仰头看着窗外，一夜霜降，寒冬将至。
那时候的广州真热啊, 大夏天快四十度, 小诚拎着行李站在火车站门前, 一辆出租车走了，又来一辆。
“就是，怎么……还不住在家里？”赵襄萍很惊讶，不管怎么说，这套房子没卖，多亏了小两口出手帮忙，她从心里感激蒋晓鲁。
坐高铁很方便，路程不到五个小时，周六早上动身，她和宁小诚送一趟，周日再回来，什么也不耽误。
“是。”
司机在车里扯着嗓子问：“你去哪里？”
“嘶——”蒋晓鲁掐他腰：“女大十八变你没听说过？小时候长得跟你现在一个模样？”
蒋晓鲁压低声音：“我三岁吧，去崂山玩儿拍的。”
“滚。”蒋晓鲁瓮声瓮气地翻了个身：“我要睡觉。”
蒋晓鲁安静坐在他左手边，正在看书，见他醒了，忡怔回头：“睡惊了？”
一进门，正对着的那个电视柜蒋晓鲁很眼熟，让她找回了点亲切感，漆着紫红色的老式柜子，上面的把手不知道重新拧了多少次。
小诚背着手一瞧，嗬，这老丈人还是个长情人，玻璃板底下还压着他当年和蒋晓鲁妈妈结婚的照片。
宁小诚坦然：“不记得，你小时候的事儿我怎么记得。”
宁小诚端详了半天，给出一句中肯评价：“你小时候可够难看的。”
“什么都行。”
“你先睡，我马上。”小诚敷衍了一句，重新把注意力放在电视里。
蒋晓鲁嘻嘻哈哈地，挨他近了些：“哎，你记得我小时和-图-书候掉水里吗。”
想主动一次，还被拒绝了。
风吹起蒋晓鲁的头发，她纯净面容渐渐在视线中变得模糊不清，只能看到一个不断跳跃的影子。
这个天气，已经不适合再下海去玩了，阔别多年重回家乡，蒋晓鲁很高兴，也不管海水凉不凉，脱了鞋卷起裤腿就下去踩。
宁小诚的手机在客厅上孤独的亮着，反反复复，在响第三遍以后，那头终于像绝望了似的，了无声息。
她在被子里动了动，抱着身边的人，轻声说：“小诚哥。”
黑白照，杜蕙心还梳着两个辫子。
“再有半个小时就到了。”蒋晓鲁合上书，伸出手温柔摸他的头，一派天真：“不怕啊，给你呼噜呼噜毛。”
宁小诚倏地睁开眼，坐起来。
蒋晓鲁有点失望：“真不睡啊？”
蒋晓鲁在后排有话必答，看着窗外：“嗯，是不一样了，像两个城市。”
何汴生以前调侃过他，你这是惩罚你自己？小诚笑一笑，是静心。
“晓鲁，现在来的不是时候，早几个月有参观日，就能带你去看了。”
“没睡好？”蒋晓鲁凑过来，把耳机塞给他一只。“给你听首歌吧，一会儿就缓过来了。”
“凉鞋里面还套袜子，够时髦啊。”小诚新奇地弯腰看仔细了些。
宁小诚半天才从电视上移开目光：“干什么？”
宁小诚模棱两可扔出一句话：“想看看你吧。”
“晚上你想吃什么啊？”蒋晓鲁伸出一根手指，软软地在他下巴上描摹。
晚上酒足饭饱以后，蒋晓鲁去浴室洗澡，小诚在外面看电视。
司机摆摆手, 上来，上来。
一踩，溅起一片水花，她被冰的哇一声，跑过来，过一会儿又不过瘾似的跑回去。
蒋晓鲁唔了一声，小声嘀咕：“是吧，后面还有红布呢，应该——九七年？还是九九年？”
小诚看了眼窗外，这才反应过来，抹了把脸：“到哪儿了？”
拉开外衣，蒋晓鲁动作迅速的把脚揣进他怀里，用他体温捂着，嘴唇哆嗦：“太冷了……hｅtｕsｈu•cｏm•cｏm”
“嗯。”
蒋晓鲁手里抓着一只企图挣扎出去的螃蟹，仰头，满脸茫然：“……啊？”
蒋晓鲁一头雾水：“为什么？”
“行。”蒋晓鲁在洗手间用水打湿了一块毛巾，也不认生，帮着擦了擦柜子才走。
去水产市场挑螃蟹的时候，蒋晓鲁胆子也是蛮大，手伸进水缸里，上去就抓。
小诚颔首：“忘不了。”
赵襄萍路过卧室，见两人在看照片，愣了愣，随即快步去开窗通风，满面春风地地招呼蒋晓鲁和宁小诚坐：“小诚，晓鲁，两个多月没回来人，屋里灰尘大。我擦擦，你俩先坐。”
她知道这段时间他很累，为了蒋怀远的事情一直跑前跑后，也很体谅她。
宁小诚都知道她想干什么。
“那不一样。”蒋怀远眼中骄傲：“模样变了，品性没变。”
“晓鲁，你还记得这个百货大楼吗，都拆了，现在改成商业街了。”
蒋晓鲁垂头丧气踢踢踏踏躺回床上，一把用被子蒙住自己。
临走时，蒋怀远还很惦念，一直嘱咐着说哪里坐车方便，去哪里玩要怎么走，说了几句，一想，讪讪笑着：“我这太操心了，你俩搭伴儿，我放心。”
出了站台，宁小诚和蒋晓鲁拿着行李跟在蒋怀远后面，蒋怀远走了两步慢下来，手往前一比：“你俩在前头。”
蒋晓鲁骨碌一下翻起来：“那咱俩买点海鲜回去吃吧，我给你煮。”
简易酒店里, 他抽着烟，一页一页翻着资料, 偶尔对着电脑研究着什么，十二点多, 烟灰掉了一身，叹气，起来脱了衣服进去洗澡，囫囵睡一觉，早上七点还得去证券公司。
蒋晓鲁是个知恩图报的，可惜啊可惜。
蒋晓鲁接过来喝了一小口，还给他，宁小诚仰头咕咚咕咚干了半瓶。
……
“大冷天掉下去我可不捞你啊！”
一阵窸窸窣窣的细微响声。
宁小诚掐了烟，回忆着，慢吞吞哦了一声：“……有点印象。”
“晓鲁，往那边走，坐102到终点，就能到我跟你说的那个港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