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薄唇轻启。

有人惊愕捂住嘴：“真的假的？是犯错了？临时下的处分？”

杜星星之前一直有个心愿，就是能在学校门口和那块牌子拍张照片，回去给父母看看，给自己的女朋友看看。

顺顺不太注重打扮， 也不懂名牌， 他的便装都是商场购物车里打折的那种， 以前穿在身上不觉如何，总想出门在外越低调越好，现在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怎么都觉得别扭。

“后天。”

寒冬下过两场大雪，有学生兵在抡着笤帚扫路，年纪轻轻的小伙子们，热的脱了棉衣卷着袖子，脸和手红红的。

他不知道在这等了多久，车里烟味很重。

他低头伏在案前写什么东西，头也不抬。

转业报告打上去，顺顺的领导不批，把他叫到办公室劈头盖脸一通骂，让他滚回去想清楚。

杜星星看着那个信封，眼泪啪嗒啪嗒往下掉。

小胡爷淡淡咧嘴笑了笑，下定了决心似的，眼神透着坏，透着破釜沉舟，透着谁也无法撼动的坚定。

胡唯笑了：“对！”

道理谁都懂，做起来，太难。

胡唯没说话，把烟头含在唇间，倾身从风挡玻璃前拿了个信封给卫蕤：“这个，我走之后你再给她。”

“不是这个事是哪个事？”双手用力把鼓鼓囊囊的背包从上铺举下来，拍拍手上的灰。“那地方也挺好，宽敞，抬手都能碰着天。”

胡唯眼眶也红了，他故作严肃骂他：“怎么娘们唧唧的，立正！”

胡唯走过去把寝室门关上，递给他一张纸巾：“擦擦——”

也和卫蕤似的，搞一辆跑车开开，得比卫蕤还拉风，至少得是保时捷。

回了宿舍整理最后的行装背囊，心里想着事，杜星星风风火火从外头赶回来，跑的呼哧带喘：“排长！！”

卫蕤也开始沉默地望着窗外。

他家保姆不知道什么时候趴在门口，看见顺顺这样，妈哟一声，转身系着围裙小跑着叫顺顺妈过来看。

“我不——”

他不听。

“走出去，不见得是坏事，真正有能力的人，在哪里都会有作为。”

小胡爷轻轻闭上眼。

“排长……不对，连长。”他用袖子抹眼泪，低头像个委屈的孩子。“我会想你的，以后我一定去喀城看你，你是我这辈子遇到过最好的排长，不对，连长。”

二丫揉着眼睛起床，看见外面积雪，打着呵欠洗脸刷牙，她想今天要去学校找胡唯，总不能两天联系不上，这人就没影了吧。

裴顺顺又躺回床上，抱着自己的军和-图-书装看月亮发呆，鼻子凑过去闻闻，一股汗味儿，他嫌弃把衣服扔过去，蒙被睡觉。

顺顺最近也是一脑门子官司， 他家里逼着他转业哪。

把人放到沙发上站着，胡唯回身去捡她的棉拖鞋。

从包里拿出个信封，递给杜星星：“里头有你几张照片，记得给家里寄回去，让他们看看你。”

心如刀绞。

又是一个深夜。

他低声咒骂：“这他妈叫什么事啊……”

“留个念想吧。”

杜星星向后转，又回头：“排长……”

布西贡高原，距离虬城四千公里，海拔高3400米，高原山地气候，终年长日照低气温，出了大山还是大山，望过云层又是云层。

“这事……没缓？”

以后就脱下这身军装，再也不用穿了。想着，顺顺从床上爬起来，打开自己的柜子，翻便装。

二丫惊喜，蹑手蹑脚打开房门，想从他身后扑过去搞个突袭，怕有声响惊动了他，还把鞋脱了。

杜星星不情愿地放开他，抽着鼻子立正。

二丫老实摇头：“没有，本来想去学校看你的。”

头重重靠在座椅上，卫蕤眼中冷漠：“胡唯，你不能这么自私。”

看他电话收线，揣进羽绒服兜里，二丫瞅准时机，卯足了劲蹿到胡唯背上。

“你怎么不进屋呀？”

蔡喜从鼻子里出气，“现在这样，你很满意？”

眼睛再一看胡唯手里拿的调令，顺顺疑惑抽过来，旋开档案袋，霎时倒抽冷气：“怎么能这样？！”

“你把他在雁城关了三年，该飞出去看看了。”

胡唯真的在思考顺顺说的话，可，还是坚定地摇头：“没想过。”

胡唯沉默了一瞬，忽然转移话题：“你今天有事吗？”

杜星星站在门口用袖子抹了把鼻涕，快哭了：“他们怎么能这么对你！外面都传开啦，我听说了！”

有和他关系交好的人出来送他，也有始终看他不顺眼的，在背后议论纷纷。

终于戳了胡唯的心窝子，他停下来，一言不发地看着某处发呆。

“不知道。”

本来以为来了虬城，虽然不能像平常的亲生父子一样和岳小鹏生活，好歹能时常去看他，冬天不方便的时候帮他洗个澡，这下倒好，虬城雁城两个爹，全都得抛下了。

进退两难。

这几天正是他的低谷期，临时被派到学校来公干，遇上胡唯，顺顺难得有了些好心情，笑和他打招呼。“小胡哥！”

何况这事，调令没下来之前怎么都好说，一旦定下来了，和_图_书找谁都没用。

教工楼六楼的办公室里，蔡喜和宋京生并肩站在窗前，看着那个孩子穿着迷彩棉衣，背囊，独自走出宿舍楼，走过‘热烈欢送结业战友’的红色横幅，走过操场，渐渐消失不见。

“不了。”打成人以后，干什么事都是自己，久而久之胡唯就习惯了，走一步是个坑儿，横竖都是自己的脚印，要是别人帮衬一把，这条路就变了意思。

“哪怕现在这样，也没想过不干了？”

他爸爸和他恳谈过几次，希望他能来自己身边工作，又问他愿不愿意。顺顺说， 我一个学计算机的， 离了部队， 回家能干啥，总不能去你们财务给你干会计吧。

慢条斯理把钢笔旋进笔帽，大手重扣桌子，双眼威严怒瞪：“我告诉你裴顺顺，别以为自己是个特招进来的就把自己当根葱，我们部队比你能耐的人有的是，不是非你不可！”

“转业？”胡唯怔了一下，“没想过。”

“啧啧啧，这可真是。”

他反问她：“你考的好吗？”

顺顺妈和顺顺爸连跑带颠地跑上楼，以为顺顺睡着撒癔症了，这一推门，看见儿子穿的整整齐齐面带微笑地站在自己跟前，顺顺爸心情激动。

二丫胸有成竹：“交大没问题！”

“嗯，嗯，好，其实……我儿子也是蛮帅的嘛！怎么样，这表喜欢不？喜欢等你转了业，爸送你块新的。”

杜星星脸埋在胡唯肩膀上，瓮声瓮气：“排长……可我还是不想让你走。”

路边已经停了一辆黑色轿车，似乎正在等他，车窗降着，胡唯衬衫领子敞着，棉袄脱了叠在后头，正在吸烟。

他去他老爸的衣帽间鬼鬼祟祟翻了点东西，高级定制的衬衣，名牌的皮带，又偷了块劳力士扣在手腕，正一正衣领，顺顺满意地看着自己。

跟着他从雁城追来了虬城，总不能在从虬城追到高原去吧。

“顺顺，好长时间没见了，忙什么呢？”

“你考的好吗？”

他背对着自己，裹得严实，正打着电话百无聊赖地看着这一院子的雪。

小小的寝室重归平静，胡唯拿起自己留的那张和杜星星拍过的合照，收进包里，拎起行囊在外头关上了寝室的门。

“如果在虬城，考上个好学校，或者——”卫蕤咽了下口水，慎重地说。“我送她出国，无论哪一种，你心里都比我清楚，她的人生一定会比现在丰富多彩。你想过没有，也许就是她接触的人和事太少了，才会局限于你，非你https://www.hetushu.com.com不可。等你走了，她不再等着你，守着你，有了自己生活重心，那时她的选择才是最公平的。”

“长痛不如短痛。”

他身上特别凉，应该在外头冻了很长时间。

被骂出去的裴顺顺垂头丧气从大楼里出来，望一望操场上列队的战友，看一看这周遭的草树，又有点后悔。

“男子汉大丈夫，以后的离别多着呢，你总这样哭哭啼啼的像什么话？”

他抽空去了学生处一趟，把相机搞来给他在学校里很多地方留了影，他能为自己借相机，杜星星已经很感激了，后来他也没好意思催着胡唯要照片，以为他把这件事情忘了，谁能想到他始终记着，还给他洗了出来。

卫蕤自己开车，来到虬城南园位于右街上的一个后门，这里以前是个荷花公园，现在上了冻，十分萧条。

“跟你过节，去我小时候玩的地方看看，带你滑冰去。”

“那她怎么办？”

“风水轮流住转，这人哪，最怕乐极生悲。”

把那么一个人硬生生从自己身边推开，让她走的远远的，让她别等别守别盼，她盈盈无措地望着你，天真的问，小胡哥，你到底怎么了呀？

今后的离别还很多，战斗的日子还很长。

他是南方人，第一次在北方过冬，前几天下雪跟着人出去看热闹，有点感冒。

宋京生满眼愧疚，可再愧疚，腰板也挺的很直：“老排长。”

上次他说把腮帮子咬破了，食堂伙食不好，吃不上肉。

“谁知道怎么回事，命令刚来。”

他要是忙出不来，她就陪他吃顿肯德基再回来。

卫蕤不解：“为什么不？难道你就想这么拖着她？你十年八年回不来，就让她等你十年八年？或者，让她跟你到那地方去？也把她晒得皮肤皴了，黑了，没个合适她的工作，天天守在周转房里给你洗衣做饭带孩子？偶尔站在山头看家乡？”

“那就分手吧。”卫蕤鼓足勇气说出这番话，没有任何私心地，站在公平的角度。“她才二十四岁，刚考完研究生，将来的路长着呢！谁会知道她未来遇见什么人，发展成什么样，你没道理这么捆着她，让她看不见你人，摸不着你影，还这么等，跟守活寡有什么区别？”

顺顺一顿，察觉出他的情绪：“怎么？是有变动了？”

“什么时候走？”

“考试手机都交上去了，又要验寝室收拾行李，就忘了。”

他爸爸哎了一声， 说只要你想，凭你这个脑子没什么不可能的。

是和-图-书啊，那颗豌豆苗苗该怎么办。

“嘿——”

裴顺顺自惭形秽，如今面临这样的境遇他都没想过走，自己怎么就为了那一块表、一辆车，就舍得呢。

“那你女朋友怎么办？你家里怎么办？”

胡唯笑笑，低头没讲话。

跑啊！！！

裴顺顺低头看着自己的脚尖，“小胡哥，你想过转业吗？”

胡唯始终闭着眼。

“那我带你玩去吧？”

他爸爸和他谈完之后， 他失眠了好几天， 躺在床上就想自己转业之后的样子。

“向后转。”

胡唯刚从教工楼里出来，手里拿着调令，一如往常地神色。

“那你就算结业了？以后再也不用回去上学了？”

“目标，食堂，跑步——走！”

手死死扒着他的脖子，热乎乎的小脸贴着他冰凉的脸，胡唯顺势托着她屁股站起来。

卫蕤从自己车上下来，甩上车门，坐进胡唯车里，一上来就焦急地问：“到底是怎么回事？”

顺顺转着手腕，没说话。

“不是说好的……”

一张一张，有星星在学校大门前的，还有在教学楼下的，还有胡唯和他的合照。

“没有。”

胡唯像搂着弟弟样的抱住星星，拍他的背。

胡唯走回自己的床铺，接着收拾行装，动作不停。“谁不都一样吗，革命工作还分你我？只能怪你排长太聪明，一不留神考了个第一，树大招风呗。”

他垒着他胸口。

“你还不知道哪？都传疯了。”努一努嘴，示意胡唯的背影。“总部没去成，被发到喀城了。”

“星星诶，人这一辈子会去很多很多地方，在这些地方你也会遇到很多很多人，有的是暂时落脚，有的是安家立业，但是你去过的这些地方，遇到的这些人，不是让你用来伤心的。是用来让你放在这儿的。”

杜星星双手攥拳，憋红了脸，鼻涕眼泪淌在脸上，也不敢出声，在胡唯的逼迫下，不得已做了个起跑姿势，一股脑冲出门去。

太阳渐渐升起来，普照寒冬大地。

顺顺不知道说些什么，这个打击别说对胡唯，对他一个旁观者来说都觉得无法接受。

这和发配边疆有什么两样！！

“当兵就是这样，跟你的战友，排长，连长，谁都没有一辈子，你别忘了他们，记在心里，不管将来去哪，都能堂堂正正不给他们丢人的说，我是广州摩步旅三十六团出去的兵，这就是他们存在的意义。”

胡唯冷言冷语转过身，双手抄兜：“走！别让外人听见，我嫌丢人。”

每个人在自己的职场生涯， 都会和*图*书经历一个倦怠期， 顺顺就正处于这个阶段。

“嗨，没忙什么，临时过来送个文件，怎么样，要结业了吧，我都听说了，以后咱俩可就是同事了，你们在五楼，我在三楼。”

“怎么了怎么了？”

“当年我去学校招你，你忘了自己扒着我车门说想跟我走的时候了？我跟没跟你说过这当了兵的好处，我又跟没跟你说过当了兵的坏处，现在知道外头好了？你干嘛当时跟我走啊，你当我这儿是什么地方，游乐园呐？哦，玩够了，拍拍屁股想走了。”

他要牢记排长教给他的话，把他放在心里，男子汉大丈夫。

只有顺顺妈拉着他问，儿子，你真想好了？这衣服脱下来容易，再穿上——

“玩啥？”

点个原味鸡腿，二丫吃外面的脆皮，把里头没滋味的肉给他。

可他不好意思管学生处搞宣传的干事借相机，一个小士官，这个心愿憋在心里，让胡唯看出来了。

二丫抓着他不放，糯糯地问：“我听卫蕤说，你要调到虬城来了，结业就去上班，是真的吗？”

离校之前， 意外遇到了来学校处理事情的裴顺顺。胡唯和他有段时间没见了， 两人停下来了聊了几句。

“进屋，进屋说。”

“这你也答应？是不是有人在暗中搞鬼顶了你的缺？你没去找岳叔说说这事？他在医院认识的人也不少。”

跑了，累了，胸口堵着的气就撒出来了；哭了，忘了，和这的感情就暂时散了。

他背着她转了个圈，笑嘻嘻：“你睡得太死了，我敲门你没听见。”

杜星星一根筋，打心眼里为他抱不平：“可，可，可不是这个事！”

“往往说好的事情才容易变卦，对吧？”将档案袋拿回来，小胡爷轻轻背手，把调令别在身后。

他来的匆忙，连大衣都没穿。

可就难了。

杜星星不接，很执着地问：“为什么是你！”

今天是元旦，2011年的1月1号。

想的好好的，用毛巾擦了脸出来，二丫想把屋门打开串一串新鲜空气，手刚摸到门栓上，隔着玻璃，她看见了正在房檐下蹲着的胡唯。

二丫趴在他背上指挥方向：“我给你打电话你怎么不接呢？学校的事都忙完了？”

“包括我们相处的这半年，将来你对人说起，咱也是去大学校进修过的人，你和他们说起的这些经历，想起的这些事，让你觉得光荣有底气，就是我存在的意义。”

胡唯收紧背囊的抽带，茫然回头。“怎么了？”

那地方氧气稀薄，土地贫瘠，不适宜生根发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