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卷 断生
第三十五章 踩生
水英下意识的停下脚，在一块石头上抬着脚金鸡独立。
什么生什么死，死死生生，生生死死，又有什么可怕的，无非是麻雀飞树叶落。
出砂了！我的女儿，点出砂了！
这边来，这边来。
路上行驶的马最先发出嘶鸣，停下脚惶惶不安的捣蹄，让整个行进的队伍都变得乱乱。
谢大夫人点点头。
场面一时僵持。
水英不由伸手捂住眼。
这个贱婢终于回来了！还敢耍这种把戏！
谢大夫人迟疑一下摇头。
出事了！
身后脚步齐的跟着跺下，伴着嘿哟的喊声，溅起尘土。
真是要点砂啊！
“是啊，他们是无辜的。”她说道，“所以你想不想帮帮他们？”
钻入深深的矿井，身在其中。本应该做的是保证山石的稳固，但为了砂却不得不将山挖松挖散。与其说挖金挖银，不如说是自己为自己掘墓。
而谢大夫人等人也走到了跟前，谢文昌跑的最快，第一个站到了坑边，虽然很久不见，但还是一眼就确认坑里的女孩子就是自己的女儿。
呵……
大家都喊道，向山上疾步涌去。
这个女孩子他们也不算陌生，一来是因为是个瘸子。二来是这个瘸子还总是在山上走来走去，常常能撞见。
谢大夫人竖眉看向半山腰，可以看到一队人正在一个女孩子的引领下舞动着。
谢柔清的身形明显僵硬一下，但没有回头，坐在牛背上晃晃悠悠的向山腰而去。
谢柔嘉看着那边笑了。
“跟我踩！”
没有尖叫声只有继续的歌声嘿哟声还有跺脚迈步声。
“踩！”
有人点砂？
谢大夫人却冷笑着打断他。
“我这就去将她赶走。”他说道，“点砂，点砂，这是玩的吗？”
“你们让开。”他说道。
但面对明显一腔火气的谢大夫人，谢文昌半点也不敢阻拦，只得硬着头皮跟着调转马头。
整个谢家能点砂的人在这里坐着呢！
她一笑。
“我跳错了吗？”她做出神情不安的样子问道。
谢柔惠才要呵斥，又想到什么眼中闪过一丝寒光。
四周的人没听清，不由向这边走来。
不。还有一个人……
“一！”
怎么了？
“你敢不敢试试？”
谢柔清再次沉默一刻。
矿工们愣了下，安哥俾趁机伸手推开他们，对着谢柔清施礼。
这倒也是。
一块块土石被踩落，各种声响透过鼓声嘈杂声传进耳内，她的视线变得清晰，就好像前方有人在带路，和图书引着她前行转动。
“夫人，大小姐，那边有人在点砂！”管事的顾不得她们母女间的暗潮汹涌，急急忙忙说道。伸手一指。
“生死过光阴。”
“怎么回事？”她皱眉问道。
坐在地上的谢柔清抬头冲她挥挥手示意来帮忙。
安哥俾和矿工们都愣了下，以为自己听错了。
牛被这一拍向前迈步走去，谢柔清下意识的抓紧了座椅。但却没有阻止牛前行。
“嘿哟！”
“咱们谁可怜谁啊。”她哈哈笑了，伸手拍了拍牛头。“我只是觉得每个人都应该做自己喜欢做的事。”
坐在马车里的谢大夫人被打断了说话。
果然。
“那边都塌了！怎么还要跺！怎么还往那边走？”她失声喊道。
开什么玩笑！
看到她挑眉的神情，谢柔清很是熟悉，想到当初她让跳舞的自己去打鼓。
出什么？
“一踩生！一踩死！”
“再来踩！”
谢柔清看着她。
完了，这是正生气呢。
“三小姐，你要点砂？”安哥俾问道。
没走到山脚下就听到山腰里传来的鼓声歌声以及矿工们的号子声。
她就这样一瘸一拐，沉闷的敲打着鼓漫无目的的走着。
谢柔清拄拐神情木然的向前走去，同时抬手敲响了挂在身侧的鼓。
就是当场用石头砸死在坑里，然后填住的惩戒。
谢大夫人也想到了，沉沉的神情顺势怒意浮现。
谢大夫人站在坑边，原本要说的话停在嘴边，不可置信的看着眼前的朱砂石。
“你会啊。”谢柔嘉说道，“你当初不是被选入学了巫舞吗？就是最基本的舞步，而且你还能自己打鼓，至于能不能……”
“安哥俾！”年长的矿工发出一声喊，“她是三小姐，她不是大小姐！这是亵渎山神！”
“出砂了！”
谢柔惠心里冷笑，放在膝头的手攥了起来。
鼓声越来越激扬，沙哑的声调也变得急促。矿工们不由都站起身，神情变得激动，眼前一瘸一拐的身形也似乎不再滑稽。
谢柔惠心里喊道。
谢文昌的心都凉了。
最基本的舞步啊，谢柔清认真的想着，她练的最熟的就是这种舞步了，因为体型所限花哨轻盈优美的都学不来，舞步不是问题。
“出砂了！”他颤声说道。
做自己喜欢做的事吗？
“一踩生！”谢柔清的脚重重的跺在地上。
“个人小心个人脚！”
谢柔清也不知道自己在唱什么，总之是心里想到什么就唱出https://m.hetushu.com.com来什么。
“呦呵！”
那矿工噗通跪下将山石高高的举起来，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喊声。
“我该怎么做？”她问道，“我又不知道哪里有砂。”
整个山似乎都被震动了，尘土飞扬山石乱滚，引得四面山林鸟兽齐奔山。
谢柔清沉默一刻。
安哥俾转身向矿工们走去。
“我自己去看看。”她说道。
“有个马惊了。”他说道。
出砂。
真是荒唐！
踩！踩！踩！
“我要点砂。”她说道。
谢柔清的身形一个趔趄，但她手里的鼓声却未停。
矿工们哗然。
这跟往常没有什么区别，就跟她在山上随意行走，就像她爬进山洞在黑暗里分辨着山石土沙。
人的命就好似这土这石，有生有死。
这也是谢家的小姐。据说是因为主动献祭山神却被山神所弃，所以谢家也不敢收留，将她赶到郁山，在山神面前恕罪。
太好了，都没有受伤。
“这，这，一只脚怎么点砂。”一个年长的矿工喃喃，“能不能走稳还是个问题呢。”
不知道那个喊道，让场面不由混乱。
怎么会出砂？不是说没有朱砂吗？
“嘿哟！”安哥俾的应和声在后响起。
“亵渎了山神，出事了吧！”
“怎么了？怎么了？”
这句话说出来也没什么难得，说出来之后反而很轻松，谢柔清抓住座椅从牛背上滑下来，一手拿下拐杖，一手将小鼓跨在肩上，一瘸一拐的向他们走来。
“别动！”
我的，女儿！
崎岖不平不是问题，就像她拄着拐在山上爬上爬下，她的瘸腿并没有削弱她的力气，高高低低也并没有阻止她的脚步。
“放心吧。”谢柔嘉又笑道，一拍牛背，“还有我呢，你上一次跳下去我能把你救出来。这一次你再掉下去我也能救你出来。”
但紧随其后的矿工们并没有停歇，而是紧跟着她的脚步向这边重重的跺下。
“麻雀飞！树叶落！”
谢柔惠放下车帘。
谢柔嘉被她说的愣了下才明白她什么意思。
又是塌了，刚才他们还让自己在那里踩！这要是再多踩一会儿，陷进去的又是自己了！
谢文昌已经听到消息，擦这汗白着脸跑过来。
不过还好，震动很快停下来，只是塌陷了一个大坑，并不是山塌了，人们松口气。
“踩！”
咕咚一声。
安哥俾没有再说话。抬脚跟了上去，跟随着谢柔清的动作迈步，甚至连www.hetushu.com.com她因为瘸而拐的身形也老老实实的跟着做出来。
安哥俾看向那边，看到站在山石旁几乎被草木遮掩不显的谢柔嘉。
坑里坑外的人都愣住了，抬头低头看着那矿工举起的石块。
“三小姐。”看着越走越近的谢柔清。安哥俾不由喊了声。
唱的震震声，踩得翻过山。
她要这么做就一定有这么做的道理。
谢大夫人脸色拉下来，她又不是小孩子。指桑骂槐这种把戏还是看得出来。
“一踩死。”
柔清？
果然塌了！
“嘿哟！”
那边是生石，这边是死石。
而且她不会唱点砂词。
她过来干什么？
虽然距离有些远，但当安哥俾看过去时，她的视线也落在他身上，对他微微一笑。
谢大夫人端起茶，才要掩饰的喝一口。马车陡然一停，她手里的茶杯倾倒在谢柔惠身上，鲜亮的礼服顿时一片污渍。
那喊话的矿工灰头土脸的跌跌撞撞过来，从水英脚下举起一块碎石，不可置信的几乎将脸贴在这石头上一寸一寸的看，身子剧烈的抖动。
“不。不，不是，是柔清小姐。”管事忙说道。
这谢家的大巫阿猫阿狗都能拿来玩笑了吗？
让不是大小姐的人点砂？那怎么可能？
“我不是告诉过你辨认过生石死石？你也去看过矿洞，砂在什么地方，是什么样，你也见到过。”谢柔嘉说道，又一挑眉，“这段日子你是不是偷懒了？”
那倒也是。自己这是要问什么呢。步子错了就错了，跟有没有砂是没有关系的。
“二！”
“胡闹胡闹！”
脚步抬起带起一片土石，手里的拐用力向前推去，再重重的落脚。
谢柔惠刷拉扯开帘子。
谢柔清敲打着鼓看着眼前，丝毫没有察觉脚下的塌陷。
虽然一直没正眼看这边，但他眼角的余光半点也没离开。
安哥俾立刻就注意到了。
这话自然得不得回应，对于矿工们来说，这是亵渎山神的行为，就算她是谢家的小姐，矿工们也有好些人站出来挡住不让谢柔清靠近。
踩金踩银吗？
日光下，石块斑斑点点，呈现出一片片的赤红。
“呦呵！”
那么突然将她从备选的巫舞人选中喊出来去打鼓，看起来似乎是对巫舞的不满意，却是给了她一个梦寐以求的机会。
谢柔清脸色木然。
水英一头将他撞到，然后跳进坑里，才要奔到谢柔清身边，有人猛地喊起来。
水英比这边的人都快，撒脚冲和-图-书上山腰，看着前面塌下去的一个大坑，坑里的人七倒八歪灰头土脸，但都正站起来，神情有些茫然，似乎才醒过来，很显然没有受伤。
“是三妹妹啊，她爱玩就玩吧，只是别碰伤了自己。”她笑吟吟说道。
“你点砂的过程中有没有觉得不对？”她接着问道，“比如有没有迈错步子？”
谢柔清深吸一口气让黄牛停下。
“踩来朱砂得口粮。”
她的声音比不得同龄女孩子们的清丽，更不能跟谢柔惠那般从小练到大的悠扬。随着鼓声喊出来，越发的沙哑粗糙。
她想到谢柔惠唱的歌。
三小姐要点砂？为什么不是柔嘉小姐？
谢柔清点点头。
伴舞的巫女多一个少一个又如何，打鼓的没有她还有那么多人，这世上从来没有谁离了谁不能过，事情也不是非她不可。
“你想怎么样就怎么样，何必扯上我。”她不悦的说道，“这种玩笑有什么意思。”
谢柔清伸手抓住座椅就要下来。
谢柔清也坐在其中，因为突然的塌陷拐杖被压倒山石下，她正用力的要抽回来。
“胡闹！”谢大夫人喝道。
这声音让跪着的矿工们都不由回头，看到了骑着黄牛走过来的女孩子。
话音未落，就听得哗啦一声巨响，同时地面震动。
“嘿哟！”
朱砂带来的利益巨大，的确是金是银，但要踩来也不容易。
谢文昌心里喊道，这个死丫头又要带累他们被谢大夫人迁怒了。
“嘿哟！”
砂！朱砂！马齿砂！三等砂！
“一踩生。”谢柔清慢慢的说道。
一簇火苗噌的在谢文昌的眼里冒起来。
“小姐！”水英松口气大声喊道。
噗通又一声，地面再次塌陷。
“一踩金，二踩银。三踩牡丹开。”
“小姐最厉害了！小姐马到功成！”水英喊道。
“母亲没事，别担心。”她说道。
谢柔惠含笑摇头。
谢柔清神色木然没有说话也没有动。
“至于还需要什么。你去试试。不会了就问山神。”谢柔嘉笑着说道，伸手拍了下挂在牛背上的小鼓，发出咚的一声脆响。“我想山神会告诉你的。”
我的，女儿！
谢柔清那只完好的脚重重的踩下去，借着身子的用力。手也重重的打在鼓上。
“谢柔清！你干什么！”他吼道，眼中满是怒气，伸手指着谢柔清，“来人，来人，对这些亵渎山神的人用石刑！”
“母亲不信我踩不到，总信亲眼看到打上来的土石吧。”她不咸不淡说道，“母hetushu.com.com亲，这个地方没有砂。”
“我要点砂。”她再次说道。
质问声此起彼伏乱乱响起。
点砂。点砂。但砂在哪？
“安哥俾，你要干什么？”其中一个年长的问道。
谢柔清却没有理会这些质问，反而停下脚看着他们。
“山塌了！”
“我不认为也不在乎你拿我说笑。”她说道，伸手指了指山腰，“我是说你要做什么就做什么，别拿那些人开玩笑，你有不平有不屑要报仇要挑衅，他们是无辜的。”
“是不是柔惠小姐啊？”她冷冷的从嘴里吐出自己的名字。
“三小姐要点砂，你们让开。”安哥俾说道。
“山神予我！山神予我！”
外边的车夫吓得白着脸。拦住车的管事面色也是惨白。
矿工们看的神情古怪又尴尬。
石刑！
四面八方的轰然狂喜的喊声呼啸而来，谢文昌站立不稳再次跌坐地上。
“我怎么帮？”谢柔清木然说道，“我既不能也不会。”
这个名字谢大夫人和谢柔惠有一瞬间的陌生，怔了怔才想起是谁。
“你们跟我来一起点砂吧。”她说道。
“难道非要惹怒山神吗？”谢大夫人喝道。
矿工们都愣了下。
那是适才她们离开的半山腰，也就是点砂失败的地方。
一行人马又向回而来。
谢柔惠掀起车帘看了眼外边，车边的管事忙施礼。
“你认为我是在拿你说笑吗？”谢柔嘉笑道。
众人们询问着。
这是喊车夫还是喊自己呢？
“怎么回事？”她竖眉喝道，一腔怒火倾泻而出。
谢柔惠则笑了，带着几分不屑。
因为打鼓用力，她走路更瘸的厉害，随着鼓点一瘸一拐肩头一高一低，看上去格外的滑稽。
“你，你怎么能点砂！”
“就这样就可以？”她问道。
“土石山上踩又踩。”
谢文昌说这话自己弯腰捡起一块石头，迫不及待的要亲手行刑。
才起身的谢文昌手里的石块掉在地上，神情愕然。
他们忍不住心里跟着喊，身子渐渐的晃动。
“是不是亵渎山神不是我们来判定。”安哥俾说道，“如果她亵渎山神，山神自会惩罚她。”
“一踩死！”谢柔清再次迈步跺脚，哗啦一声，地面被踩得一空，一只脚落入其中。
“不。不是的，我就是想问，有没有感觉到步子哪里不对，是不是下边有砂？”她委婉说道。
踩！踩落这死石，踩出这生石！踏平死路，踩出生路！
“那时候你是不是看到我偷偷打鼓所以可怜我？”她忽地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