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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子最

作者:沈七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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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相逢总有陌路意

第十六章 相逢总有陌路意

许是我太心急,他看出一二,于是一整天他都寸步不离地守在我们身边,弄得我和爹爹捞不着说话的机会,只好扯些家常的。我娘只有在我爹身旁才会有条理些,但还不够,十四年来,她惯于沉浸于自我世界,我爹若不和她说话,她就又像回到了村头的那棵桂花树上,自语几句,然后陷进长久的静默。
他站在夜色里,水汽氤氲,满湖芬芳,竟让人觉得妖气逼人。与此同时,我看清了他身侧美人的容颜,是简裳。
小二还给我买了马车,连赶车人也一并买了下来,趁卒在昏迷之时,我们逃之夭夭。为避免小二被卒逼着说出我的去向,我连他也带走了,他求之不得,赶紧恭敬不如从命。
“草原?”他奇道。
我好歹是和当今皇子殿下混过的人,对官场掌故尚有所了解,几句话下来,小二就相信了,拍着胸脯说包在他身上。
这盏灯是我特意放在窗前的,爹娘的方位在门口,夜里并没有风,灯火一动,说明窗边有人,或是衣影,或是呼吸声。那一刻我意识到,卒在偷听。
我噤了声。苍平草原是一处隐秘的所在,欧阳未必告诉他。吃饭时我揣摩着,卒是欧阳的亲信,竟都不知草原的存在,他到底有多少事是瞒着众人的?我可要谨言慎行才好,别给他和阿白添乱。
他想了想,眼底有伤痛:“我会尽力。”他今日穿的是件灰色长衫,干净利爽,隐见昔年的风度,我娘说他是个笑得好看的男子,但我竟未见他开怀过,忍不住轻声说,“爹爹,我娘喜欢你笑。”
情人的眼波像湖水一样柔软。
在欧阳公子的周围,时刻潜伏着越家的人?这姻亲结的,也太可怕了点吧……我既没中暗含尘,一下子就心宽体胖起来,接连吃了好几块肉,喜不自禁地和青姑说话:“我们以后去京城住下来,我呢,有一点小钱,能买个小宅子,将来做点小买卖,你说好不好?”
车夫赶着马车,里头坐着我的爹娘,我和小二共骑一乘,漏夜狂奔,赶到河边,将马车和马都沉入河流,掩盖踪迹,摇了一条船到了河对岸。
爹娘没办法,互相搀扶着走了,剩我在房间里发呆。一路风声鹤唳,好人坏人再也分不清,凡事都得打起精神,多和图书留个心眼。别说爹爹了,就连我对卒也怀疑上了,这毫无根据,直到我发现当爹娘来敲我的门时,窗前的灯火跳了一下。
“距离越家庄往西,大概五百里地。”我提供的情况都是瞎编的,他千万要相信。
阿白在泽州,不在京城,我存了心混淆他,他果然上当,或者说,是让我以为他上当了,他沉吟着说:“主公说的是他处。”
“不会的,欧阳是好人,他就是好人。”我困得厉害,打发他们去睡觉,“他听欧阳的,我们听他的,别怀疑救命恩人。”
我的身旁若没有我的意中人。所谓旁若无人,就是这么个意思吧,纵然旁若无人,我也能旁若无人地过活,不教父母担忧。
美人赠你金错刀,小明送你蒙汗药,在绿湖上这就是我的看家本领。其实我想说上路饭的,但我没探清他的底细,不可太贸然。卒其人甚谨慎,不论是喝茶喝酒还是用餐,都会用他随身带的象牙筷先试试,确认安全才肯吃喝。但他总不至于把筷子伸进洗脚水里搅和一通吧?前日他和越家追兵打斗,受了点轻伤,右脚踝被对方刺了一剑,加上又要骑马,每天晚上他必然会让店家给他烧一大壶水泡一泡,纾解伤口。
这给了我机会。迷|药下进水中,从伤口处渗入皮肤,继而进入五脏六腑,这将是我逃跑的惟一可能性。这招还是师承静妃的,她把毒涂在阿白的笔头,累他中了毒,我则如法炮制,撂倒卒。
每个人都是有价码的,区别在于价码的多和寡。
前方越来越偏,他要带我们去哪里呢?
我回忆起中箭伤那天的情景,我中了箭,他只看了一眼,就说是暗含尘。接着我被他带到假神医处,然后我逃跑了,再然后欧阳找到了我,到了草原他说真正的神医在此能治好我,但纵观整个草原之旅,我一没吐血二没用药,箭伤一好就活蹦乱跳,这根本不是中毒的症状!
他无可无不可地点头,回屋睡了。爹娘和我分住两间,也各自睡下了,睡到半夜,娘带着爹爹来找我,娘的声音很慌乱:“你爹说,那个卒不是好人。”
“你没中暗含尘。”他甩出一句话,石破天惊。
“我以为是富足呢,我不要贫寒的安逸。”我拍https://www.hetushu.com•com拍钱袋子,心满意足,“我受了点罪,但和你团圆了,又赚了打二十年鱼都赚不着的钱,我感到幸福。”
夜里我又睡不着,满脑子都在转着如何摆脱卒。欧阳赠我的银簪还在手中,但我没把握是否能启用它,我武功不好,被卒反击,只会让自己中毒,不合算。再有,我都疑心这支银簪是卒的物品,不然欧阳在草原上或是在去往塞外的途中,随便找个时间就交给我了,何必等到紧要关头?
他仍点头。我一鼓作气地刨根究底:“绿湖上想杀我的人是谁?”
在所有的处世智慧里,我最相信的一句话是,有钱能使鬼推磨。
“好,那我就笑给她看。”他笑了,但笑得真苦,和阿白真像。殿下,你在泽州好吗?你的毒解了吗?我竟没发作过呢,想到这儿,我对卒说,“我中暗含尘那天,问你我会死吗,你说会,可我怎么还活着?都没吐过血。”
第二日,我们又到了一处冷清的小城,在酒家歇脚时,我觑见卒去后院出恭,连忙唤过小二,递上一片金叶子,三言两语说明来意。小二吓得心惊胆战,我拿了话来吓他,说自己是官府家的小姐,这二位是我的奶娘和她的夫君,我们去寺院里上香,被那蓝衣的歹人所劫持,他若能帮了这个大忙,我和我的大官爹爹日后必有重谢,让他入府当个小官吏也就是一句话的事。
总之,我不信任卒就是了,纵使他是你的亲信。我开始寻思着逃跑,因为卒带我们走的路越来越奇怪,既非京城,也非绿湖,他仿若信马由缰,内心却另有沟壑,却又不和我说。我不管欧阳和他有着怎样的约定,我只晓得,这个人让我起疑,得打住。
“对。”
有人的地方,就有害人的工具。七步迷|魂|香是小二从一位使铜锤的壮汉手中买的,它向来为武林好汉所不齿,但这么小的城镇,哪会有那么多正义凛然的规矩?同理,它的威力也不厉害,至多能将卒放倒三个时辰,但紧凑点用,也够了。
敛财是有好处的,关键时刻,它能救命。钱权双管齐下,就更有杀伤力了,若只拿钱哄着他,只怕他觊觎更多钱财,一不作二不休的,将我也杀了,将所有钱财hetushu•com.com都据为己有。但杀个有来头的官府小姐可就得冒风险了,他得掂量掂量,官府有的是人力,哪天找上门来,十个脑袋也不够他掉。
“……普通的箭伤。”他难能可贵话多了几句,“不这样说,你怎会听人摆布?”
晚间卒又问了一次:“草原是哪儿?”
事情再透亮不过了,欧阳找我在先,越家暗袭在后,也就是说,欧阳的阵仗太大,虽先越家一步找着我,但很快就走漏了风声,所以当晚我就出了事。可从他说“启航”到我夜半遭袭,也就区区几个时辰,越家怎会及时获知,布兵赶至?
“不想杀,想活捉。”他说,“越家。”
他是叵测的,否则大可不必玩这套把戏。我对待欧阳和阿白的诚意早就让他们都深信不疑,不会指使卒盯梢。于是,卒的行为只为他自己,我决心再试探他几次。
我注视着他空洞的眼神,颤声道:“爹爹,你一定很疼。”
爹爹说:“小明,你听爹说……”
雾气茫茫,我这一叶扁舟在水面轻晃,怔怔地看着那船靠近过来。船上公子站起来,晚风把他的长发吹得缭乱,衣裳也翻飞如翅,仿佛随时会飞高远去。
我只走水路,又是在没完没了的逃命,三天就行了六百里,兜了一个漫长的大圈子,眼见快接近泽州地界了。沿路上,爹爹告诉我,对卒的怀疑是从那天在地道时就产生的,那个口音古怪的人,实则说着一口猎鹰国的语言。这是他的乡音,他一听就了然于胸。
风拂过瑶琴的弦,静谧的夜里,雾中的他渐渐地近了,浅紫色的长袍,微微上挑的眼角,唇像涂了朱砂般红,漾着雾气的眼只瞅着我:“小明姑娘,幸会。”
卒点点头,我又问:“见那位假神医之前,你让我隐瞒来历,那是因为,我真实的身份是大祭司之女,是几派势力都想拿住的人,对不对?”
但现在关于泽州我只字不提,只因我并不知道欧阳是否将阿白的下落告诉过卒。阿白去泽州是办大事的,卒若另有目的,我只会害了他。这是个乱世,又有爹爹当我的前车之鉴,就冲着越家待我的态度,我也知道自己居然是个有分量的角色,不得不打起十二分精神来应付。
到了河对岸,又弄了两辆马车,再杀向一https://m.hetushu.com.com条河边。就这么东跑西颠,绕得晕头转向,我们已离酒家四百里,彻底不见了卒的身影。我累得肠子都要断了,暗地里又送了一片金叶子给小二,明里则给他和车夫各十两银子,让他们就留在这个陌生地做点小生意,待我回到府中,定会让大官爹爹来找他们,当面答谢云云。
若是卒的物件就对了,他们是在越家会面的,卒将它交给他,他转给我。唔,可能是如此。我转着银簪,心知不可用它行事,否则大水冲了龙王庙,他自己的东西,岂有不懂应对之理?我得一击而中,否则他会盯我更紧,再捞不着逃脱之机。
“不疼,摸黑摸习惯了,要不要眼睛,都能做事。”
一如我的印象,卒吃饭不讲究,找店家要了三斤牛肉和一壶酒,闷头就吃。我有钱,又和爹爹初次见面,虽然客栈的菜式简陋,还是把最贵的几道点了个遍。见卒在另一张桌子上吃着,我招呼他:“过来一起吃吧,没想到你爱吃牛肉,要是在草原上,我猜你会吃腻,再也不碰它,就跟那帮男人一样。”
“也就是说,你带我去君山是为治箭伤,暗含尘一事子虚乌有,是你们设的局,让我乖乖跟你们走?”
我对爹爹说:“我娘会好吗?像你认识她那时?”
我坐在船上,和爹爹说着话,忽听得水声潺潺,一条船破雾而来。定睛一看,是个缁衣少年,正斜斜地倚在船头,怀里抱着一个艳色无边的美人。美人皓腕如雪,正轻柔地拨弄着五弦琴。
那么,终于有一天,我是否能习惯此生都不再有你参与的生活?有没有你,我都能旁若无人地活下去。
转天我就问他:“这条路是去哪儿?你和欧阳公子约定了地点吗?我想去找大殿下,他和欧阳要好,投奔他准没错,可这不是去京城的路呢。”
“哦,你是说,我不死于暗含尘,也会死于五十年后的一场疾病,或无疾而终?”我擦着汗,“你把我吓死了,提心吊胆地活到今天。”
青姑划着船,舟行碧波上,我们获得了暂时的放松,都很快乐。我娘只有在专心做事时才看起来和寻常妇人一般无二,等稳定下来,我得再派她干点活,让她脱离那个苦守了十四年的幻境,踏踏实实地回到生活中来。
车夫以为小二拿得https://www.hetushu.com.com跟他一样多,和和气气地当场结拜成兄弟,大家是患难之交,又离乡背井,理应互相帮衬,共同致富。
我哈哈笑:“比方说,尊贵的诰命夫人,披霞帔,戴金冠?”
“不,恬淡安详的一生。”爹爹说,“我对不起你娘,不想再对不起你,可是,还是连累了。”
“天哪!”我瞧他的表情不像作伪,揪着他问,“你说什么?”
越家打听出我是乐风起的后人,布下天罗地网来拿我,未料半路杀出了一个卒,救我于水深火热。我惊道:“欧阳去绿湖,不是为着吃鱼,而是寻访我的下落,对不对?”
“谁不会死?”卒反问我。
爹爹说:“开间小酒家,我酿酿酒。酿酒不怎么需要眼睛。”
他骗我中了暗含尘,可我不怪他。只是,人生处处皆谎言,亲爱的,你告诉我,我能相信什么?
甩脱他们后,我仍选择了水路。我自幼在绿湖长大,水性很好,我娘也不差,碰到危急关口,我们可藏匿于水下,比陆路安全,且了无痕迹。
入夜时,小二就行动了。他听了我的,从黑市里买了七步迷|魂|香,下进了卒的洗脚水里。
风雨如晦朝思暮想,她惦着的人就在她随时可碰触的手边,她应当好起来,彻底的,完整的。
我已逃离险境,可我白马金辔的少年,他好吗?
可他盯得我们一家三人好紧,只有晚上睡觉的时间才自由点。但我知道,暗处必定有一双眼睛在看着我。爹爹说摄心术不是一蹴而就,尚需磨练,我纵是日夜默念咒语也无济于事,不然我就能摄住卒的心神了,让他自动消失,我好带着爹娘赶往泽州,和阿白会合。
“他处是哪儿?你给他报个平安吧,就说我们都还好。”我步步紧逼,说实话我也不知这些言语是不是太拙劣,他会如何看待,会不会弄巧成拙,但我太想搞清他是敌是友了。
猎鹰国脱胎于猎鹰帮,十多年来,竟未放弃对当年的大祭司的寻找?这使爹爹对卒万般提防,这伙挖地道的人,若不是欧阳的手下,就是卒的,他时时关注着他,分析着他,老早就想跟我说了,未料我就早有打算。为此爹爹很难过,抚着我的肩头说:“是我叫你们母女受苦了,若非如此,你们必会过上另一种生活。”
我打断他:“爹,我好困,明日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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