退出阅读

我们的爱情无处安放

作者:笑淑女
我们的爱情无处安放 手机阅读请点击或扫描二维码
手机阅读请点击或扫描二维码
0%
第一章 为婚而婚

第一章 为婚而婚

“我也想你们,所以,又晃荡回来找你们了。”被称为陶陶的正是5年前“失踪”的杜敏的大学同学陶燕,“那个……前因后果电话里说不清楚,见面再聊吧。我和薇薇在你家附近的上岛咖啡,你赶紧过来吧!”
11月的厦门,已经有了些许寒意。杜敏回家的时候还是10月,因此并没有带外套。两人站在路边等出租车时,一阵寒风吹过,她本能地打了个寒战,这个不经意的动作马上被方诚实注意到了。“冷吗?”他关切地问杜敏。
于是,一周后,在取得双方家长首肯的情况下,杜敏和方诚实迅速领取了结婚证。然而,让所有人都没有想到的是:杜妈那几天的情况好转只不过是临终前的回光返照。就在两家人忙着准备婚礼的前夕,杜妈带着对家人的万般不舍,与世长辞……
“你来试试,”方诚实鼓励她,“说不定你妈一听说是你亲手熬的汤,怎么着都会努力喝下去的。”
在两人的灼灼注视下,蒋薇只好老实坦白:“噢,我刚才在想,我也还没见过方诚实来着……今年家里事多,先是房子装修,然后是小孩生病,一直腾不出时间……”她有些抱歉地看着杜敏,“杜杜,你看方诚实什么时候有空,大家一起出来吃顿饭,认识一下吧。难得这么巧,陶陶回来了,卫东这阵子刚好也在厦门。”
“我来,我来,”陶燕边掏钱包边站了起来,“说好我请的。”
“杜敏同学,你好吗?”两人亲热完,陶燕开始一本正经地发问。
这些,都是杜敏心里的疙瘩,让她心不甘情不愿——她可以不找一个各方面都比自己强的,但找个条件相当的总不过分吧?
半路上竟然杀出一开豪车的熟人?杜敏也愣住了,她有些疑惑地看了对方片刻,冷汗忽然哗啦一下冒了出来——她认出了此人是谁。
“这就好,”杜爸松了口气,“爸想和小方聊聊,可以吗?”
比如说家境。
“我想想,”蒋薇皱着眉头想了一会儿,“要不,咱们先回母校逛逛,然后去母校附近的陶然居吃饭,然后……”
“噢,”方诚实继续把话往下说,“我以前有个亲戚也得了癌症,做化疗的时候也是反应很大,吃什么吐什么,适应一段时间慢慢就好了,你别太担心。对了,你会熬汤吗?熬点鸡汤或鱼汤给你妈喝,流食她可能更容易吸收些。”
“不用改天了,就今天吧!”陶燕给杜敏解围,“反正李卫东我也认识。嗯!我真的很想见见方诚实。能让咱们心高气傲的杜杜看上的,肯定是个不错的男人吧?”她亲昵地搂了搂杜敏的肩膀,给她戴了顶高帽。
见自己连续两次主动示好都换不来对方的积极回应,方诚实未免有些不快,当下抿了抿嘴,干脆也沉默了。
“你是……”杜敏迟疑了好一会儿。
举行遗体告别仪式的时候,杜敏已经把她攒了二十几年的眼泪都流尽了。她是被方诚实架着向母亲做最后告别的,在仪式即将完成的那一刻,她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力气,突然挣脱方诚实,扑到杜妈身上,紧紧搂着怎么也不肯松手。绝望无助的感觉,就这么透过一层层的衣服,一点一点地浸进了她的心里……
恰逢周末。
“嗯,一会儿我请大家去海湾公园泡吧,如何?早就听说那里建了全厦门最浪漫、最洋味的酒吧一条街,好想去看看。”陶燕显然对当天的行程还意犹未尽,“反正明天是周日,你俩都不用上班吧?”
“女人,真的是你呀!你打哪儿冒出来的?”杜敏也激动坏了,“这几年你都躲哪儿去了?哎呀,我可想死你了!”
半小时后,三个女人坐在了海湾公园水木年华舒服的藤椅上。海湾公园的酒吧几乎是清一色的露天吧,一大半的座位都是临海而设。客人坐在海边,品酒,听音乐,亲密感受海的气息,倒也别有一番情调。
“爸,是我的工作重要,还是妈的命重要?”杜敏一直压抑在心里的情绪突然爆发了,“她是您的妻子没错,但她也是我的亲生母亲!您有什么权利对我隐瞒事实?今天,如果不是妈要做手术,不是她右眼老跳,您是不是还打算继续瞒我?”她的眼泪迸发出来了,“您想一直瞒我到什么时候?难道瞒到、瞒到……”后面的话她说不下去了,声音已全然哽咽。
“不用。你刚到厦门,用钱的地方多着呢。”蒋薇拦住她,“今天好歹先让我当回东道主。”
“杜杜,听薇薇说你结婚了?”
“小敏!”杜爸赶紧扯了女儿一把,对王医生点头哈腰,“主任,您忙去吧,我跟她说。”
“哦,让她睡吧,”蒋薇调暗了车内的灯光,小声对丈夫解释,“她从一下飞机就没好好休息过……对了,晚上你几点吃的饭?在哪里吃的?”
其一,爱情可遇不可求,年纪越大越难求,所以,也许只有四成的婚姻是因为爱情而结合的。
7月末的厦门,依然处在酷夏之中。早上9点的太阳透过没有窗帘的窗户,一如既往地光顾园山北路一间不足15平方米的客厅。客厅的装修是90年代初的风格,家具不多,也都很旧了,靠近门口的人造革沙发的有些接缝处已经断裂,尴尬地裸|露着内里发黄的海绵。屋里唯一比较新的,恐怕就是客厅那幅放大的婚纱照了。
“我提前了几分钟。”方诚实一边回答,一边从塑料袋里掏水给她,“渴了吧,先喝口水?”
“啊?”蒋薇和杜敏对望了一眼,异口同声道,“你是说轮渡的必胜客?”
“不行!”杜妈的声音虽然微弱但却很坚决,“忠良,你去送。要看着小敏上车。”
杜敏其实并不是很想结婚,她之所以成为大龄剩女跟这点有很大的关系。早几年不想结,是因为那时她把婚姻想得太过崇高,以为必须是爱情水到渠成的结果。这一两年不想结,则是因为她忽然间又想明白了两件事情。
杜敏之所以对方诚实不满意,主要因为他是一个典型的“三无”剩男,跟她以前那些优秀的追求者根本没法比,甚至跟她放一起,都算不上是条件相当的。
国字脸,浓眉大眼,鼻梁高且直,不算很帅气,但很耐看;身高172cm,体重70kg,身材虽然称不上高大但挺结实,走在身高163cm、体重不过50kg的杜敏身边,倒也颇能让她找到几分小鸟依人的感觉。
“真的?那太好了!”杜敏一激动,声音不知不觉就大了起来,被蒋薇嘘的一声提醒又赶紧把音量压回去,“那你找好住处了吗?工作落实了没有?”
“还行。”杜敏点头,也一本正经地回答,“陶燕同学,你呢?”
“嗯,先往SM城市广场的方向开,然后到了那里我再具体说,可能会清楚些。”杜敏回答。她对路线的描述一向差强人意,更何况园山北路是一条需要七拐八弯才能找到的偏僻小道。
杜敏的眼睛一亮,忽然间想起一个人,当下无法置信地问:“是、是陶燕吗?陶陶?”
再比如说做事稳重用心。
“嗨,杜杜同学!猜猜我是谁?”电话里传来的不是蒋薇特有的温言软语,而是另一个很清脆很兴奋的声音。
母亲走了,带走的不仅是她们母女俩过去29年所有幸福的记忆,更为她留下了满脑子的仓皇失措——没有了母亲的指引,她这段还没完全做好准备的闪婚路,可该怎么走下去?
“才怪,”蒋薇笑嗔,“我估计她又缠着咱爸带她去水上乐园了。爸今天可能又给累得够戗,那孩子太好动了,像你——整天跑来跑去的。”说到最后一句,她的声音带了些许幽怨的味道。
杜爸深深地叹了口气,把手重重按在女儿肩上:“小敏,你29岁了,不小了,有些东西……迟早都要学会承受。我和你妈过去太宠溺你了,一直把你当小孩看待,才导致你这么不成熟,现在我希望能够纠正过来……以后的一大段人生路,你还要自己走呢,不学着坚强点怎么行?”
“医生,”杜敏满怀希望地问,“我妈是不是基本没事了?”
正当她对着镜子顾影自怜的时候,搁在手边的手机响了。瞟了一眼屏幕,见是方诚实打来的,杜敏并不着急接,而是站起身去了盥洗间。
既然他说只是稍坐片刻,蒋薇只好点头:“请便。”
所幸,她还有方诚实。在这样的时候,她是多么贪恋这个男人能给予她的力所能及的帮助:出站口一个等待的身影,寒风中一个温暖的拥抱,客厅里一顿简单的晚餐,甚至,只是一句关切的话语。
“嗯,”杜敏强忍着眼泪,“妈,您放心,这个周末我还会过来看你的。”
“嗯?不要……我好困啊,先睡会儿,到了叫我。”陶燕迷迷糊糊地回答,她从一上车就开始打哈欠,此时更是把整个脑袋都歪到了杜敏的肩上。
杜敏笑笑,漫不经心地啜了口茶水。这时,搁在桌上的手机忽然响了——熟悉的音乐在熟悉的时间响起,杜敏不用看就知道老妈每周例行20分钟的劝嫁演说又该开场了。当下,她赶紧抓起手机站起来,走远些找了个人少的角落接起来。等听到电话那边是杜爸爸的声音时,她就有了些许惊讶,再等杜爸爸说完几句话后,杜敏的脸色大变,眼圈一下就红了。她颤抖地把手机紧紧贴在耳边:“爸,你们联合起来骗我的吧?不就是为了让我早点嫁人吗,至于编这么可怕的谎话吗?你们放心吧,我答应你们,今年之内我一定会嫁掉!这次绝不开玩笑,我已经在约会了……不!不!爸你别吓唬我,妈的身体不是一向都很好的吗?上周她还跟我通话来着,还教训我,声音有劲得很呢……不!不可能!爸你别骗我!我不信!妈她不可能!绝对不可能!”说到后面,她有些情绪失控了,大喊大叫起来,整个农家院里坐着的客人刷地一下都把目光投到了她身上。
“都可以。”杜敏还沉浸在hetushu.com.com懊恼的心境中难以自拔。
“哎,想什么呢?”方诚实碰了碰杜敏,顺便探过头瞟了一眼名片上的头衔。
“小杜,你好。”李卫东和气地冲她笑笑,然后招呼大家,“上车吧。”
“好了,爸,不用解释了。”杜敏心烦意乱地挥挥手,“反正这次的假我请定了。如果公司不批我就辞职!”
三个女人在靠窗的桌位旁坐下。陶燕仍然延续她大学时的习惯,紧挨在蒋薇身边坐着。
“没事,”方诚实拍了拍自己的胸脯,“哥的身体棒着呢。噢,出租车来了!师傅,这儿,这儿!”
当天中午,杜敏在医院陪着杜妈,杜爸和方诚实就在医院附近的小餐馆简单吃了些东西,两个男人面对面,坦诚地做了一番沟通。方诚实把自己的工作、家庭情况都对杜爸如实相告:在厦门一家国有改制的工厂做设备工程师,有时候需要三班倒;家里还有父母、大姐、两个哥哥和一个妹妹;兄弟姐妹都已经全部成家,除了小妹在外地开小吃店外,其他人都在老家务农……
此时不能不说杜敏是感动的。
“小敏啊,父母为你操劳了一辈子,你是否有主动想过要为他们做点什么?”这是姑姑的最后一句话,意味深长。
“嗯。”杜敏点点头,“你呢?”
“大周末的,打电话干什么?”
“哦!”格子衬衫心里暗自发笑,心道成钢这家伙一贯自命风流倜傥,看来今晚很难得地碰了回钉子。想到这里,他又扭头望了望附近那三个还在自得其乐的女孩。此时,不知道她们聊到什么高兴的事情,那个同老外叽里咕噜说英文的女孩又开始眉飞色舞了。一阵海风吹过,她的长发、围在肩上的浅黄纱巾都飞舞了起来,衬着她的如花笑靥,看得他不知不觉地有些呆了。
“对对,就是那篇。”陶燕忍不住开心地抱了一下蒋薇,“薇薇的记忆力还是那么好。”夸完蒋薇,她再次把目光转向杜敏,“杜杜,你那篇散文写得真不错,连我这种对散文一向退避三舍的人,也耐心读了好几遍。记得当时,我一边读还一边想,像杜杜这样一个情感细腻、文字浪漫的女孩,最不能容忍的应该是所有庸俗、不浪漫的东西吧?想不到,不过七八年光景,你竟然能心平气和地说出‘结婚就是搭伙过日子’这样的话了。唉、唉……真是太让人想不到啊!”她半真半假地连连叹气。
方诚实的出现所带来的奇迹,让杜敏喜极而泣。她想救活母亲的欲望从来没有像此刻这样强烈过——别说只是结个婚,就是让她去死她也愿意。所以,她坚定地对父亲说出了那句分量很重的话:“爸,我都快30岁了,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方诚实是个好人,对我也很好,您不用担心。”
“那就在这儿落叶生根吧。”杜敏打趣,“等我们三个都白发苍苍的时候,还可以互相搀扶着来这里品酒听音乐。”
“好哇,这我倒要体验体验。”程大林热情地邀请她,“你和小方也一起去吧?”
“OK。”陶燕耸耸肩,她一向不喜欢强人所难,“薇老大,那咱们三个人去happy吧。接下来的时间怎么安排?”
“请假。”杜敏解释,“我要陪着妈做治疗。”
“下次吧。”杜敏此刻的心情已经调整得差不多了,“今天的时间是属于咱们三个人的。”
蒋薇见两个同学一个冷言冷语,一个横眉竖目,赶紧站出来息事宁人,“成先生,可能你误会了。我们三个人今晚是久别重聚,所以顾不上去认识新的朋友,这跟他是不是老外没有关系。嗯,杜杜,陶陶,大家一起碰一下杯吧,成先生的杯子也举得很累了吧?”说完,她微笑着拿起杯子,轻轻和成钢的碰了碰。杜敏和陶燕虽然心里不乐意,但也都礼貌地和成钢碰了杯。
“嗯!是我错了,我不该问。”方诚实领会了她的意思,不由得心花怒放,当下双手稍一用劲,就把杜敏揽进了怀里。抱着这个自己心动已久的女孩,闻着她头发上散发出来的芬芳气息,他不知不觉有些醉了。
“嗯。”杜敏埋着头,声音前所未有地温柔,“你也是。”
“嗨,三位美女,我可以敬你们一杯吗?”他走到三人桌边,站在杜敏和陶燕中间,正好面对蒋薇。
白天,她忙着上班。在货代公司工作本来就比较辛苦,又赶上部门两位孕妇一个请假待产,一个请假保胎,人事部又不肯再招人,经理大李不得不把这两人的工作量分摊给包括杜敏在内的4位下属。现在杜敏变成了1.5倍的工作量,一天忙下来,经常连倒杯水喝的时间都没有。
“嗬!小陶姑娘,几年不见,还是这么活泼可爱。”李卫东笑了,一副大哥对小妹的口吻。
“是啊,陶陶,你想吃什么来着?”杜敏也赶紧附和,“现在中山路五湖四海的菜都有。川菜、湘菜、闽菜、粤菜、西餐、日本料理……”
姑姑要对杜敏说的话依然是有关她的终身大事的。姑姑信奉中医,按中医的说法,肿瘤是长期积压的郁气所致,她认为一向争强好胜的杜妈心中集结的那股郁气就是女儿的婚嫁之事,如果杜敏有了归宿,杜妈的心结解开了,郁气一散,病情说不定就会大有起色。
“就是。”方诚实应和着,灵机一动想到一个可以聊的话题,“哎,我来考考你对汽车常识的了解吧。”
“杜杜就是杜杜!”对方释然大笑,“正是本人!嘿嘿,俺胡汉三又回来了!”
“想吃什么?”方诚实把菜单递给杜敏。爬了小半天的山,出了一身汗之后,两人此刻都是神清气爽,上午沉积在彼此心里的阴霾和不快都早已随着汗水挥发殆尽。
2008年10月。厦门。
方诚实对于两人的周末活动,总能妥善安排,比如这次约了打乒乓球,那下次就会改为逛公园或者爬山,虽然花费不多,但内容绝不雷同,约会的场所也选得很得体;和杜敏在一起,不算很健谈,但总能找到恰当的话题,绝不会让气氛闷着。杜敏和他相处几次下来,虽然感觉此人有些寒酸土气,但挺踏实细心的,相处起来倒也还轻松。
而对方诚实来说,他想要的婚姻不过是老婆孩子热炕头,简简单单过日子。经过与杜敏4个月的相处,他觉得已经把杜敏了解得差不多了——各方面条件都不错,善良、孝顺,虽说有点小虚荣、小脾气,但现在的“80后”女孩,哪个身上不是或多或少有一些呢?只要他多点包容心,也就不是什么大问题。而且现在和杜爸深入交谈之后,老人家的通情达理更坚定了他娶杜敏的决心——婚姻既是两个人的事,更是两个家庭的事,岳父母通情达理,女婿以后的日子就会好过许多。为了成全杜敏的孝心,方诚实甚至还主动向杜爸提出了尽早举行婚礼的想法。
原来如此,孩子都有了,估计离开公司一两年后就结婚了吧。回想起当年程大林借酒装疯,在公司里放声大唱“杜敏杜敏我爱你,就像老鼠爱大米”的情景,杜敏有一种恍若隔世的感觉。杜敏当下淡淡地点了点头:“哦,是这样。对了,附近有个怪坡,车子熄了火还能上坡的,你可以带家人去体验一下。”
杜敏已经回答不出来了。她的感觉不是一个累字能概括的,与其说累,不如说是麻木。是的,她只能这样麻木地装着坚强,因为她明白:自己是父母的精神支柱,一旦她倒下了,后果将不堪设想。
“我啊?还单着呢。”陶燕简单带过,继续把关注点放在杜敏身上,“新郎官帅不帅?”
“呃,”蒋薇下意识地看看手机上的时间,快9点了,她想了想,说,“行,那我先给家里打个电话说一下。”
接下来的日子,杜敏异常忙碌。
“我不太会。”杜敏咬了咬嘴唇,“有我爸给我妈熬汤呢,他熬的汤味道那么好,我妈都喝不下。”
“就是。”蒋薇硬着头皮附和了一声,后面的话实在不知道该怎么接,就干脆换了个话题,“呃,逛完中山路,陶陶,你想去哪里吃晚饭?”
卧室里,杜敏搁在床头柜的手机第二次响起。方诚实看看怀中还在熟睡的女人,小心翼翼地腾出右手,把手机抓过来设成静音。
“没关系啦。”陶燕洒脱地耸耸肩,“在这个高度商业化的社会里,5年的时间,足够让沧海变桑田了,何况是一段浑浑噩噩的初恋?你们放心,我早就不在乎了。而且,我还挺感激杨锐,在我23岁的时候就及时和我分手,没有把我拖到30岁。真的,比起那些被男友耗完青春再被一脚踹开的倒霉女孩们,我已经够幸运的了。”
“嗯。”杜敏抹了抹眼泪,“爸,你放心吧。哦对了,把你的手机借我,我先给经理打个电话。”
下了班,她则忙着约会。自从那晚方诚实去车站接她之后,两个人的关系突飞猛进,短短两个多月的时间,两人的关系已然突破最后的尺度。
这就是传说中的潜力股了吧?
蒋薇一时不知道该怎么解释,只好说:“也不是啊,这个……”她开始懊恼自己只报喜不报忧,忘了提前告诉陶燕关于杜敏的另一些事。
那时还是盛夏,下午的太阳很大,她和陶燕都没有打伞。她俩就坐在杨锐住所的楼下,坐在一堆七零八落的行李中间,24岁的她陪着23岁的陶燕默默流泪。那天,杨锐一直没有再露面,是几个路过的好心人帮她联系了一辆空货车,这才把陶燕连人带行李拉回了她的住所。陶燕一到她那里,就病倒了。3天后,陶家父母赶来接走了女儿。陶燕走得很决绝,辞掉了那份待遇丰厚的国企工作,换了手机号、QQ、MSN等所有一切可以联系到她的方式。
那边的“格子衬衫”眼巴巴地看着成钢走回去,等他坐下赶紧伸过头打听:“聊得怎么样?拿到她们的联系方式了吗https://m.hetushu.com.com?”
李卫东叹口气,单手控制方向盘,腾出右手轻轻抚摩妻子搁在他膝盖上的手:“陈祥那只老狐狸说还要再考虑……唉,以前跟王副总的合作一直很顺利,王副总这一走……唉,有些麻烦!”
“噢……好。”方诚实看着眼前脸色煞白的杜敏,有些被吓到,当下半搂半扶地把她扶回座位,并给她倒了杯热茶。
已是2009年的夏天。
杜敏毕业于一本院校,在岛内一家颇有名气的货代公司做资深客服,算得上工作体面、收入稳定。而方诚实在交友网站上的资料虽然填的也是本科,但见面聊了之后,杜敏才知道他是从本省的一所三流院校毕业的,目前在岛外一家不大不小的工厂做设备工程师,年龄虽然比她大了两岁,收入却比她还要少一些。杜敏有学历情结,在她眼里,两个人虽然同样是本科,但方诚实的那个本科跟她的比起来,显然没什么含金量;杜敏也有“白领”情结,在她看来,一份工作不但地点在岛外,而且还是在工厂车间里的工作,基本就和“蓝领”画上了等号。因为在厦门,“岛内”等同于市区,是商业、文化、购物中心、写字楼的聚集地;而“岛外”等同于郊区,主要是工业区和广大农村。杜敏身边的女伴谈起岛外一向是一副很不屑的表情,她想自己如果真找了个在岛外工厂车间上班的“蓝领”男友,到时在她们面前岂不是更加抬不起头?
“医生怎么说?”
没想到,不过5年时间,两人的赌咒发誓就应验了——而且老天爷居然还安排出这么狗血的一幕:让彼时已是大龄剩女的她在和一个三无剩男轧马路时,恰恰被程大林这个昔日她最不待见的追求者撞见,让他亲眼见证了自己当年的那份心高气傲和坚持是多么没有价值和可笑……
5年了,她和蒋薇再没有陶燕的任何消息。她曾经无数次猜想,也许陶燕出国了,去了她向往已久的浪漫之都巴黎;又或许陶燕结婚了,嫁了一个爱她疼她的好男人,生了一对龙凤胎……总之,她希望陶燕一定要过得很幸福。
“爸,你的话我越来越听不懂了。”
最终,方诚实坚持打车把杜敏送回了家,又打车把她送到了汽车站,一直陪着杜敏,直到她登上回家的大巴为止。
“……对。怎么了?”杜敏有些敏感地反问。
看着眼前微微颔首、楚楚可怜的女孩,方诚实忽然一阵冲动:“杜、杜敏,”他有些口干舌燥,“我、我可以抱抱你吗?”
“扶我一下好吗?”她抖抖索索地把手伸给方诚实,“我想坐一下。”
刚才,老爸告诉她:老妈生病了,而且是卵巢癌晚期!这怎么可能?!这怎么可能?!
“行啊!”杜敏很高兴可以借此打破两人间的沉默,“这个基本难不倒我。”
“嗯。”方诚实心疼地看着她,“本想让你多睡会儿,很久没有看你睡得这么香了。哦,”他看看正在发光的手机屏幕,“又打来了,你接吧。是你同学——蒋薇。”
当然要认牌子,否则喝了小作坊灌装的自来水怎么办?杜敏抿了抿嘴,果断地把水还给他:“我现在不渴,先放在你那儿吧。”
方诚实是杜敏在交友网站上认识的,比她大两岁。两人见面聊过一次后,杜敏感觉不太满意,就委婉地表示了不想继续交往的意思。按照她过去几个月的相亲经验——大龄青年的时间和机会都有限,既然她已经表了态,方诚实从此也应该像其他相亲男一样销声匿迹,马不停蹄地继续寻找自己的一下盘菜去了——没想到几天之后此人又打来电话,很是诚恳地说了一番话,大体是既然都还没找到合适的,那还不如先当普通朋友处着,后面的发展就顺其自然之类的意思。杜敏还是头一回遇到这种状况,在不知所措之下,她也就稀里糊涂地答应了,之后抱着不主动不拒绝的态度和方诚实来往,转眼已一月有余。
“然后去逛中山路。”陶燕兴致勃勃地接话,“薇薇,杜杜,还记不记得,大一的时候,我们三个人从学校步行去中山路,然后又从那儿逛回去,整整走了三四个小时,回到宿舍的时候,三个人只剩下趴在床上喘气的劲了……”
“还能怎么说,实在吃不下就只能打点滴了。可我妈的手本来就已经给扎得跟马蜂窝似的了。”
半年后。
观察室里,病床上的杜妈刚做完手术,还在昏睡中。
“傻瓜……”杜敏轻轻闭上眼叹息,“这样的问题你让我怎么回答?”
杜敏无力地放下手机,丝毫不管杜爸爸在电话那头焦急地喊她的名字。10月的正午,太阳还很温暖,她却仿佛置身冰窖,全身都在止不住地打摆子。
三个女人在那儿谈笑风生,没留意自己已经引起了附近单身男人们的注意。海湾公园露天酒吧的老外一向不少,过了一会儿,就有几个老外过来搭讪。蒋薇大学毕业后在一家集团公司做财务,写邮件的时候偶尔会用到英语,英语口语则几乎是用不上的;杜敏在货代公司做客服,所面对的客户主要是本土人士,说英文的机会也少之又少;所以,从事外贸工作多年、和不少欧美客户打过交道的陶燕就成了她们三个人中唯一能和老外流利对话的人。
作为杜爸,他的心情是很复杂的。一方面,他自然因妻子的病情好转而欣喜若狂;另一方面,他也对这个来历不明的方诚实忧心忡忡,特别是看到女儿和他勾肩搭背,两人的关系不是一般亲密的时候。因为,就在几个月前,杜敏还在和杜妈针锋相对,嚷嚷找不到合适的男人,总不能到大街上随便拉一个嫁了。作为父亲,他当然不希望女儿这次是为嫁而嫁,因为这关系到她一辈子的幸福。所以,在方诚实陪杜妈聊天的时候,他特意把女儿拉到一边,认认真真地谈了一回。
“是大林啊。”杜敏好奇地打量着程大林,昔日瘦竹竿似的小伙仿佛一下膨胀了好几倍,变成了一个大腹便便、老板气派十足的男人,“这些年在哪里发展?发财了吧?”
毕竟是在生意场上混了多年的人,程大林精明的目光略微一打量方诚实,就对他的“实力”有了底,当下只是傲慢地对他点了个头,算是打过招呼:“你们俩去哪里,要不要我顺道载一程?”
“小陶姑娘呢?”
母亲病重这个突如其来的噩耗,犹如一根巨鞭,一下打垮了毫无思想准备的她。她到现在仍旧惊慌失措,要不是方诚实一路陪着她,帮她张罗行李和车票,她真担心自己会随时晕倒在车水马龙的大街上。
“还好。”杜敏耸了耸肩膀。
“是啊……薇薇,你在想什么呢?”杜敏也注意到了。两人的目光不约而同地落在低头沉思的蒋薇身上。
“诚实,是我的电话吗?”就在他的手一伸一缩之间,杜敏也醒了。
“我都可以,你来点吧。”杜敏把菜单推还给他。她知道农家菜的消费对方诚实来说不算便宜,随便点半只土鸭、两个蔬菜,就可以过百元,因此,还是让他自己控制费用比较好。
过了几天,杜妈的第一次化疗开始了。让大家没有预料到的是,杜妈对化疗的反应非常强烈,什么都吃不下去,过了几天,人就明显瘦下来了。杜爸和杜敏看在眼里,疼在心里,却又无能为力。这期间,方诚实主动给杜敏打了个电话,询问杜妈的病情。杜敏话还没说出口,就先哽咽了。这些天,当着杜妈的面她不敢哭,怕老妈起疑心;当着杜爸的面她还是不敢哭,怕老爸看了更伤心。她心中的担忧和恐惧到底憋得有多难受,也许只有她自己才明白。方诚实在电话那头听着杜敏压抑的啜泣,他的心也揪紧了,不知不觉地对杜敏增加了一份深深的怜惜和同情。
“怎么考?”
陶燕却有些不高兴了,她常年跟老外打交道,很是欣赏外国男人的幽默和豁达。她心想,这都什么年代了,就算跟老外聊上一个晚上又怎样?你想说跟老外来往的人崇洋媚外,我还想说你顽固排外呢!想到这里,她的眉毛一挑,就要发难。
“杜杜,你数来宝呢?”陶燕微笑,心领了两人的好意,“嗯……还记得咱们大学时去过的最奢侈的地方吗?”
方诚实不再说话,赶紧脱下自己身上的外套,披到杜敏身上。杜敏一下暖和起来了,她转眼望望只穿一件衬衫的方诚实:“你这样会不会冷啊?”
“对了,中午想吃什么?”在她脸色阴晴不定的时候,方诚实及时换了个话题。
当然了,结婚的动力虽弱,相亲还是得拖拖拉拉地进行的。因为这事有人专门盯着——亲爱的老妈每个周末必来电骚扰,不厌其烦地提醒她:女人年纪越大越难嫁,一定要抓紧时间结婚生娃。杜敏虽然对老妈这种一句话唠叨上百遍,折磨到她耳朵起趼的高压行为极为不满,但听的次数多了,多多少少会听进一点去——毕竟她还没有孤老终身的勇气,既然迟早都得嫁人,早嫁当然比晚嫁好,谁叫中国男人眼中的女人的身价是和年龄成反比的呢?
挂完电话,杜敏只用了不到10分钟就收拾停当。在前往咖啡厅的路上,她的眼前不知不觉又闪现出5年前发生的那一幕。
杜敏来自一个工薪家庭,独生女,亲属都在国企或事业单位工作,虽然谈不上富裕,但也都是衣食无忧的小康家庭。而方诚实则来自本省一个很有名的贫困县,家里兄弟姐妹众多,而且几乎所有的亲属都在小山沟里务农。
“杜杜,杨锐那个浑蛋不要我了……”陶燕趴在她肩上哭得死去活来。
“哦……”陶燕若有所思地看看杜敏,又转脸求证地望望蒋薇,“薇薇,还记得大学的时候,杜杜在系刊上发表的那篇很惊艳的文章吗?”
两个人一问一答,倒是很快打发了时间。这时,又一辆黑色的轿车从他们身边开过:“雷克萨斯。”https://www•hetushu•com•com杜敏指着车子,迅速说出牌子。
手机唱了一会儿S.H.E的《安全感》,停了。过了片刻,手机又开始唱NaNa的《Lonely》——这是有新短信进来的提示。
方诚实的诚恳很快博得了杜爸的好感,再加上两人同样都是在工厂上班的人,还有不少共同语言,所以一两个小时聊下来,杜爸对他的好感大增。作为父亲来说,他认为女儿找老公,最重要的是找一个人品靠得住、勤劳本分的人,物质方面的东西倒在其次,所以,方诚实的经济状况虽然不是很理想,但显然还是符合杜爸心中设定的女婿标准的。
可能是病急乱投医吧,杜敏还真按方诚实的提议去做了。材料还是杜爸提前准备好的,她只是依葫芦画瓢把鸡和材料一起放进沙锅炖而已。杜妈知道是女儿亲手炖的汤之后,果然坚持着要把汤喝完。那天,她仍旧是喝一口吐一口,却依然坚持不懈地喝,看得杜敏眼泪都出来了。到了第二天,奇迹发生了——杜妈的呕吐好了一些,开始能进一些流食了。
所幸,她很快就从前来接她的方诚实身上找到了答案。
“不是出差。”程大林笑了,“我来厦门参加一个大学同学的聚会。趁今天还有点时间,就带老婆孩子到处转一转。”他有意把“老婆孩子”四个字咬得特别重。
“那我也不吃了,我送送你吧。”方诚实也站了起来。
蒋薇很认真地回忆了片刻,然后笑了:“你说的是不是杜杜的那篇散文——《当蝴蝶飞过沧海》?”
“算了,先别想那么多了。”蒋薇轻轻反握住丈夫的手,换了个话题,“今天小豆很乖,一整天都没给我打电话,我倒有点不习惯了。”
“哦……对。”经蒋薇一提醒,杜敏一下清醒过来,她放下手机,有些尴尬地笑了笑。是啊,陶燕刚到厦门,三个老同学还没好好聚一聚呢,一下把彼此的老公拉过来,掺入两个半生不熟的大男人,这女人之间的“旧”还怎么叙?
杜敏报了自己的住址。李卫东沉吟了半晌:“园山北路?具体怎么走?”他这几年一多半时间都待在外地,对厦门的某些路线有点生疏。
成钢笑笑,默认了杜敏的意思。
“陶陶,对不起。”杜敏很是懊恼自己的失言,“我不是故意的。”
那晚,方诚实又一路把杜敏送到了家门口。临走前,他有些依依不舍,杜敏也是如此,所以一直把他送到了楼下。
“谢谢!很高兴认识你们。”成钢是个聪明人,见蒋薇给了自己一个台阶下,赶紧把杯里的酒一饮而尽,顺势起身,“那我就不打扰各位美女了。”
“当然记得。”杜敏也被陶燕的描述带回到那个纯纯的大学时代,当下兴奋地接着回忆,“然后第二天早上,我们三个人的脚都肿起来了,早操点名去不了,多亏了杨……”“杨”字一出口,她猛然警觉,赶紧打住话头。
“回去吧。”方诚实站定,摸了摸她的头发,“赶紧洗个热水澡,早点睡觉。”
“行。”李卫东笑笑,“对了,你们要吃些点心吗?我刚才路过肯德基,顺便买了一盒蛋挞,还热着。”
当然,撇开家境、能力和经济基础这三项大硬件不谈,方诚实其他方面其实还是不错的。
“还好还好,混碗饭吃而已,主要是时间上自由一点。”陶燕谦虚,“对了,怎么光咱俩在这儿说话,薇薇怎么那么安静啊?”
在酒吧,你要习惯陌生男人的搭讪,只要他是有礼貌的。这个道理,蒋薇她们都明白。所以,交换了眼神后,由蒋薇负责开口:“谢谢。可是,我们好像不认识吧?”她话虽然说得委婉,但拒绝的意思已经在里头了。
喜气洋洋的婚礼突然变成了凄凉沉重的葬礼,这是所有人都没有思想准备的,尤其是杜敏。在杜妈被盖上白布单的那一刻,她就晕倒了。醒来,她连哭都哭不出来了,牙关紧咬,整张脸憋得铁青,嘴被强行撬开灌了几口温水后,才哇的一声大哭起来。
“妈!”杜敏的眼泪还是下来了。她想起了无数个自己返厦的日子,老爸老妈都一定要双双送她去车站的,而且还会一直站在出口处,目送着她坐的大巴离开为止。
“谢谢。”深蓝衬衫深深地看了蒋薇一眼,拉开椅子坐下,坐下的第一句话就是自我介绍:“我叫成钢,在本市的一家IT公司做项目经理,很高兴认识你们。”
蒋薇也依然像大学时照顾她一样,细心地帮她把饮料移过去,然后才把菜单递给杜敏:“杜杜,你喝点什么?”
“他追求过你吧?”方诚实关心的却是另一个问题。
“好。”杜敏也很久没有这么高的兴致了,“我也打个电话,马上就好。”
“哦。”成钢好像才想起来似的,赶紧又端起酒杯,摆出一副肃然起敬的表情,“我敬你们一杯,为了你们刚才拒绝老外的高贵风范。”
杜敏和蒋薇面面相觑,谁也不敢肯定陶燕是真的释怀了。否则,条件一向不错的陶燕为何到了28岁还是单身?
然而,不管医生怎么努力,不管她和杜爸照料得多么精心,杜妈的病情还是愈发重了。元旦过后,杜妈开始陷入经常性的昏迷状态。也许是意识到自己将不久于人世了吧,她对唯一的女儿越来越放心不下了,甚至在昏迷中都会呼唤杜敏的小名。
可是,让所有人都料想不到的是,在元月底的一天,杜敏突然把方诚实领到了杜妈的病榻前。方诚实的到来重新点燃了大家的希望:因为从那天起,杜妈的情况突然好转,清醒了许多,也能拉着方诚实唠嗑了。
“小杜,你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不知什么时候,方诚实走到了她的身旁。
再比如说学历和工作。
“还好吧。”杜敏无所谓地耸耸肩,“结婚就是搭伙过日子,帅又不能当饭吃。”
坐在一旁的陶燕撇撇嘴,心想我们才不上你的当,也来一番自我介绍呢。这个男人真磨叽,赶紧打发了吧。想到这里,她笑眯眯地开口提醒:“很高兴认识你,成先生。现在,你可以说出敬酒的理由了。”
在这样特殊的时刻,杜敏第一次感到了身边有个男人的重要——哪怕只是一个鼓励的眼神,一个温暖的掌心,一句沉稳有力的话语,都足以成为她骤然坍塌的世界里的一道亮光。
“薇薇,你也没见过方诚实?”陶燕觉得有些不可思议,“不会吧,你竟然忙到连杜杜的婚礼都缺席?”
杜敏看了一眼身边的方诚实,再度客气地回绝:“不了,我体验过了。怪坡就在前面左手边,有很多人在上面骑自行车的就是。”
“谢谢,真的不用。”杜敏本想对他笑笑,却只咧了一下嘴,样子比哭还难看。既然掩饰不了,她干脆不掩饰了,转身就走。
“多亏了杨锐,免了我们两天早操。”陶燕坦然地接过话,“那时候,当个学生会副主席可真威风啊,手中就那么一点小权利,却足够一大批小学妹崇拜了。”
“你才柴火妞儿呢。”杜敏笑着松开陶燕,捏捏她细瘦的胳膊,回敬,“某女,你还是光吃零食不吃饭吧?”
“也凑合。”陶燕摸摸杜敏瘦瘦的后背,有些失望地嚷嚷,“某女怎么一点变化都没有,还是一个柴火妞儿?”
“啊?”杜敏有些发愣地抬起头,于是便看到了方诚实炙热的双眼。
“嗯……也好。”偏偏杜敏还是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
“嗯!来厦门之前先托薇薇帮我找好了一套房子,这两天就可以搬进去了。我现在不上班了,自己做外贸soho。”
“很惊艳的?”杜敏瞪大了眼睛,困惑地问,“有吗?”
“谢谢。”杜敏接过瓶子,扫了一眼外包装,“紫云矿泉水,产地厦门灌口……你在哪儿买的水啊?没有这个牌子的矿泉水吧?”
“敏,”方诚实想了想,“这时候最脆弱的人是你妈,你爸年纪又大了,现在你就是家里的主心骨了。你一定要坚强一些……你有在听我说话吗?”
如今,姑姑这句毫不留情的话终于让杜敏开始反省:此时的父母最需要什么?最希望看到什么?她能做得到吗?
“嗯,你几点到的?”杜敏下意识地瞄了一眼他的鞋——今天爬山,方诚实没有穿他那双掉了好几处漆的皮鞋,换了双崭新的旅游鞋,但还是一如既往地穿着他那条特别肥大的西装裤,显得有些不伦不类。
“是吗?”李卫东轻笑,“看来咱们的女儿是个小大人,懂得自娱自乐了。”
杜敏和方诚实选了一个靠外侧的座位坐下,从那里可以俯瞰农家主人的整片菜地——菜地里种着各种各样的时令蔬菜以及一小畦薄荷,服务员刚为他们送上的那壶绿意怡人的茶水就是用新鲜的薄荷叶煮的。
“现在听不懂没关系,以后总会明白的。”杜爸摸了摸女儿的头,“关于你妈的病,你心里有数就好,千万别在她面前胡说。她一直相信,病灶切除了,病也就快好了呢……这个时候,她最需要的就是信心和希望,这是医生交代的。否则,万一她精神垮了,任何治疗都难以奏效。明白吗?”
“不了,得马上走。”杜敏坚决地站了起来,“不好意思了。”
“小敏,你冷静些!”杜爸没想到女儿的反应会这么激烈,赶紧焦急地解释,“我只是不希望影响你的工作,现在大城市的竞争那么激烈,保住一份好工作不容易……我本来是想等你妈妈手术后,病情稳定了再跟你说的。”
“呵呵,”深蓝衬衫不置可否,他身材高大,弯着腰站得有些累,于是问道,“可以让我稍坐片刻,说说理由吗?”
“这个你不用担心,”杜爸态度很坚决,“我撑不住了还有你姑姑呢。你给我回去好好上班就行了。今天,要不是你妈右眼老跳,非要在手术前看你一眼,我也根本不会让你赶回来的。”
“切!我才不信。”陶燕撇嘴,“赶紧叫他过来吧,让我和薇薇过过目m•hetushu•com.com。”
“小敏,”杜爸压抑着痛苦,“你妈是卵巢癌晚期,晚期是什么概念你知道吗?当初确诊结果出来的时候,医生差点不肯收你妈住院,说没有治疗意义了你知道吗?是我豁出去这张老脸,求爷爷告奶奶,跟医生说就算是死马当活马医,我也认了,王主任才肯这么快给你妈做手术的你知道吗?医生他是人不是神,有些事情的确是他保证不了的,你明不明白?”
婚礼?陶燕简单的一句问话,一下把正因为同学重逢的喜悦而选择暂时失忆的杜敏拉回到现实。她忽然记起,半年前,自己刚刚失去了最挚爱的亲人,匆匆地嫁给了一个一无所有的男人,接受了一桩没有想象空间的婚姻。这半年来,丧母之痛,对婚姻的不适应,对未来的担忧,交织在一起,就像一张黑色的网,兜头兜脑地将她罩住,连做出来的梦都是茫然失措的。杜敏的情绪一下变得无比低落,但见蒋薇为难的样子,她不得不打起精神来自己解释:“陶陶,我没有举办婚礼。因为我妈……在我结婚前几天,过世了……”说到这里,她说不下去了。她之所以选择匆匆结婚,很大程度上为了安慰病危的母亲,然而,母亲还是永远离开了她,而她的婚姻,则是一脚迈入,就没有回头路了……一想到未来的日子还不知道有多艰难,杜敏的眼泪就不由得扑簌簌地掉了下来。
“好。”
所有人都知道杜妈放心不下什么,但所有人都不忍心再对杜敏说什么:短短几个月,原本身材适中脸色红润的姑娘,黑瘦了许多,嘴唇似乎总在缺水,不停地掉皮,再加上一双时常哭得通红的眼睛,这样的状态随便一句重话,都有可能让她崩溃,更何况是婚嫁这种压力很大的事呢!
“……行。”方诚实微微皱了皱眉,把水重新装回袋子,“走吧,去梅海岭。”
“呵呵,见了面不要失望。”杜敏微笑,眼圈依然有点红,“他太普通了,是丢到大街上都认不出来的那种。”
“哎,李大帅哥,好久不见。”陶燕先蹦上去跟李卫东打了个招呼。
杜敏要了杯奶茶。蒋薇把菜单接过来,又点了几样点心。这边,陶燕和杜敏已再次拉开了话闸。
杜敏依然不慌不忙地洗她的脸,一遍温水,一遍冷水,仔仔细细洗完才返回梳妆台,开始有条不紊地走护肤步骤。一切完事后,她才抓起手机瞟了一眼短信内容——果然还是方诚实发的:“小杜,起床了吗?今天天气不错,一起去爬山吧!”
被他这么话中有话地一问,杜敏的脸色就有些不好看了。因为她忽然想起了几年前她和程大林打过的一个赌——程大林离开厦门的前夜喝醉了,深更半夜跑去砸她宿舍的门,当着宿舍其他几个女孩的面给她放狠话:“杜敏,你不选择我,你会后悔的!将来肯定会后悔!”当时的自己也是被他的一再骚扰惹急了,也就不客气地回敬了他一句:“你放心,我不可能后悔!也犯不着后悔!因为我随便挑一个,都比你强得多!”
“可以吗?”方诚实又问了一遍,双手已经开始试探性地行动——轻轻按在了杜敏的肩膀上。
仿佛一盆冷水当头浇下,杜敏明亮的眼神黯淡了下去,声音却骤然尖锐起来:“医生,尽力而为是什么意思?我不明白!”
“杜杜!”一声陌生又熟悉的招呼将她从回忆中拉回了现实。杜敏循声望去,不远处,一个长发披肩、一身休闲打扮的女孩正站在上岛门口冲她招手。那个人不是陶燕又是谁?
杜敏也看着蒋薇,等她拿主意。大学时,三个人同一宿舍,蒋薇年龄最大,加上又是舍长,所以她俩都习惯了凡事都由蒋薇拍板。
“对啊!嘿嘿,咱们三人还是这么有默契!”陶燕这下是真的开心了,当下兴冲冲地一边一个挽起两人的胳膊,“我提议,去吃pisa吧!很久没有看鼓浪屿的夜景了。”
“嗯。”杜敏点了点头,毫不犹豫。此时此刻,即便杜爸直接问她是否爱方诚实,她也同样会毫不犹豫地点头的。跟杜妈的生死比起来,那个虚无缥缈的“爱情”真的无足轻重。
记得,杜敏怎么会不记得?程大林是她第一家公司的同事,曾经很是热烈地追求了她好一阵。那时杜敏刚毕业不久,身边不乏比程大林条件好得多的追求者,所以她并没有把程大林放在眼里,任凭他怎么献殷勤,就是坚决不给他半点机会。此人死缠烂打地纠缠了她好一阵,直到辞职离开厦门才作罢。
“你们俩都别争了,我来。谁都不许和我抢。”杜敏见两人争执不下,赶紧声明。今天的午餐、晚餐都是蒋薇埋的单,她早就如坐针毡了。此时,服务员刚好把账单送过来,杜敏抢先接在手里看了一眼,松了口气:还好,钱包里的现金够付。
中午,东坪山农家院。
自从在右眼角发现两道浅浅的细纹后,她如临大敌,一改往日爱熬夜的恶习,还不惜血本,花600大洋买了一支抗皱眼霜。
“在车站对面的小店买的。一块钱一瓶的水,还要认什么牌子?喝起来都差不多。”
“好的。”方诚实求之不得地拿回菜单,指了指桌上热气腾腾的茶水,“那你先喝茶,薄荷茶——给你们女孩子美容养颜的。”
车子驶进汽车站的时候,杜敏心中终于有了初步的决定:找个人品可靠、同样想结婚的男人把自己嫁了吧,让老妈放心,了却她心中最大的遗憾。结婚期望值往低处说,不就是搭伙过日子,降低生活成本吗?那找一个会过日子的好男人就行了。至于人选,杜敏理所当然地想到了自己目前正在交往的唯一男性——方诚实。不过,她现在犯愁的倒是不知道方诚实会怎么想?毕竟,两个人才做了一个多月的普通朋友,连手都没正式牵过,他会愿意和她结婚吗?
只可惜,29岁才意识到面包很重要的杜敏忽然发现,有面包的男人几乎全被她错过了。上交友网站不过半年,她已经开始体会当过季蔬菜的滋味:但凡有房子、收入尚可的适婚男都很抢手,可选面很宽,对她这种年纪的女孩并不感冒,对她青眼有加的反倒都是些离异男、小弟弟或者三无剩男。一想到自己的选择面突然变得这么窄,未来的婚姻既没爱情又没面包的几率可能很大,她结婚的动力自然大减。
结完账出来,三人走了一小段鹅卵石路,拐个弯,远远就看到金樽KTV大大的霓虹灯招牌了。一身商务休闲装的李卫东正优雅地靠在车旁,遥遥望着她们。
“敏,别哭了。你妈妈一定会好起来的。”他第一次大着胆子对杜敏用了昵称,希望这样能让她感觉温暖些。
站在一旁的蒋薇一直微笑地看着两人在那儿絮絮叨叨。这时,见门口客人多了起来,蒋薇才细声细气地提醒:“哎,这儿人多,咱们还是进去再聊吧。”
捂着热乎乎的茶杯,杜敏慢慢镇定下来了:“我妈病了,我要马上回家一趟。”
杜敏低低嗯了一声。
“很简单。”方诚实指指从身边路过的车,“看logo说出汽车的牌子。”
“服务员!”方诚实一边追着杜敏往外走,一边对迎面匆匆赶来的服务员简单地做了解释。
这次,李卫东没有接腔,他满含歉意地叹了口气,抓起妻子的手,在自己脸上轻轻拍了几下。
等大家坐定,蒋薇对丈夫交代:“陶陶这两天暂时住咱们家,你送杜杜就好了。”
“好吧,不勉强。”程大林从名片夹里取出一张名片递给杜敏,“难得有机会再遇见你,保持联系。”
很多人都问过她,累吗?
“唉,可惜了。”杜敏看着几个走远的老外,满脸遗憾,“有一个还是很帅的,陶陶,反正你单身,认识一下也未尝不可。”
见陶燕没反应,杜敏赶紧先客气地回道:“哦,谢谢。我不用了,还挺饱的。”
成钢先抓起桌上的啤酒瓶满上自己的杯子,大灌了一口,然后才慢悠悠地摇头:“一杯温开水,两只小辣椒,都不解风情,没劲!”
“没什么,随便问问。”方诚实适时打住这个再问下去可能要“触雷”的问题。
在老家的时候,方诚实就一直和她保持着频繁的短信联系,所以,关于她坐什么车、何时回厦门,他自然也一清二楚。杜敏以为他只是随便问问,却没想到他真的跑来车站接她了。于万千人海、人头攒动之中,方诚实就站在那里,举着手机朝她挥手。杜敏有片刻愣神,随后便是热泪盈眶。
“这个……还要看后续的治疗情况。”王医生遗憾地叹了口气,“病情发现得太晚了……对于你妈的病,我们也只能说是尽力而为。”
“诚实,我真的很难过。”杜敏也只能对方诚实倾诉了,“我妈她现在什么都吃不下……就算治疗方案真的有效,她的身体这样干熬着,也熬不下去啊,呜呜……”
临近午夜的时候,一辆黑色的奥迪缓缓驶进了海湾公园的大门。过了一会儿,蒋薇放在桌上的手机响了起来。
一路上,来来往往的私家车络绎不绝,像他们这样走路闲逛的人倒没几个。说起来,文曾路也算是厦门最美的观景山路之一了,前段连着繁华的市中心,后段通往环岛路海滨,沿途要经过不少厦门知名的景点,比如怪坡、花溪、梅海岭、万石植物园都在它附近,因此,这条路也成了周末市民休闲的好去处。只可惜,近几年在这条山路上穿行的私家车越来越多,导致路上徒步观景的人少了一份悠然自得,多了几分提心吊胆。这不,他们刚走了没一会儿,就有一辆宝马跑车嗖的一声从杜敏身边掠过,带起了一片飞扬的尘土。
杜敏起床后的第一件事依然是对着镜子扒拉眼部的小细纹。
每个周六,杜敏依然是一大早就提着行李直奔汽车站,在杜妈病榻前守上一天一夜,然后第二天傍晚再风尘仆仆地赶回厦门。
“爸,你怎么照顾得过来啊?”杜敏小声叫和图书了起来,“妈24小时都得有人看护,你一个人怎么能行?您是铁人吗?”
“哦,朋友,方诚实。”杜敏简单地给两人作介绍,“程大林,我以前的同事。”
“哦,在感叹这位大林同志。”杜敏一边把名片放进包里,一边如实回答,“想当年,他只是我们公司一名普通的业务员,没想到5年之后就变成了开着百万豪车的大老板……真是人不可貌相。”
晚餐已经进行得差不多了,杜敏在专心致志地消灭最后一个烤鸡翅;蒋薇在不慌不忙地吃她的水果沙拉;而陶燕则在饶有兴致地俯瞰玻璃墙外迷人的鼓浪屿夜景。
“爸,我不明白!真的不明白!”杜敏惊恐地看着杜爸,她不明白一向对她慈爱有加的父亲怎么会变得这么残忍,以为她能够承受这么残酷的事实,绝望的眼泪不由得奔涌而出,“爸,你为什么要对我说这些?骗一骗我不可以吗?”
比如说外表。
这时,杜敏也走了过来,她远不如陶燕那么轻松随意,而是有些拘谨地叫了声:“卫东。”
半个小时后,杜敏所坐的公交车缓缓停靠在文屏山庄站。一下车,她就看到了等候在车站旁,手上提一个红色塑料袋的方诚实。
“我是程大林啊,不记得我了吗?”对方笑吟吟地站在那里,一副意气风发的样子。
“哦,你是想说我们没有‘崇洋媚外’吧?”这次轮到杜敏撇嘴。
只可惜,识趣的刚走,不识趣的又来了。离她们不远的地方坐着两个青年男子,一个25岁左右,穿格子衬衫;另一个30出头,穿深蓝衬衫。从陶燕她们落座以后,他们就一直在饶有兴致地打量她们。这会儿见陶燕三言两语打发了老外,“深蓝衬衫”坐不住了,低低地对同伴耳语了几句,就端起一杯酒朝陶燕她们走了过来。
“啊,蒋薇?”杜敏有些惊喜,她和蒋薇很久没有联系了,于是赶紧接过手机,“喂,薇……”
“不错,不错!”陶燕边小口啜着啤酒,边感叹,“厦门的情调越来越小资了。哎,我好像又开始重新喜欢上这个城市了。”
“好。”李卫东一边倒车,一边问杜敏,“小杜,你现在住哪里?”
有家的人果然不一样。陶燕摇摇头,看着两个已婚女人拿着手机相继离席。
“小心!”方诚实下意识地把杜敏往自己身边拉了拉,紧接着又有一辆梅赛德斯跑车呼啸而过。
其二,这四成由爱情促成的婚姻并不见得比另外六成牢靠。因为爱情是一阵子的风花雪月,靠的是激|情、冲动和荷尔蒙的相互吸引;婚姻是一辈子的柴米油盐,靠的是理智经营和经济基础的保障,没有面包的婚姻是最不牢固的。
两个月过去,右眼角的细纹未见淡化,左眼角反而冒出了第三道新的。这让杜敏未免有些心慌气短:她才29岁,还没嫁人呢,未老先衰可就完了。
“要好好猜哦,千万别猜错,否则我会很伤心的。”女声故意拿腔捏调。
看着杜敏在包里乱翻,手忙脚乱的样子,蒋薇有些哭笑不得:“杜杜,你的手机不在包里,在桌上。”她把杜敏的手机拿起递给她,“你别着急,不一定要在今天的,改天也行。咱们和陶陶5年没见了……今天,咱们可以先聚咱们的。”
见两位同学都吃完了,陶燕兴冲冲地问:“薇薇,一会儿咱们还有什么活动?”
“不想认识。”陶燕微笑,“我告诉他们,我们三个人有很多年没有见面了,今晚只想享受属于我们三个人的时间,老外倒还算识趣。”她耸耸肩,低头大啜了一口黑啤。
杜敏一口气请了半个月的假。经理大李不但爽快地批了杜敏的假,还关照她有什么他能帮上的忙尽管开口。虽是一句客气话,却让杜敏倍觉温暖。杜爸杜妈知道了杜敏上司的态度后,也终于放下心来,不再逼着女儿回厦门上班了。
“没办法啊,”杜敏苦笑,“浪漫的理想都给残酷的现实浇灭了……对了,怎么光说我来着,说说你吧。陶陶同学,你这次来厦门,是出差路过呢,还是决心重投厦门的怀抱?”
杜敏道了声谢,顺势摆脱被方诚实拉住的手,主动说话:“真搞不懂在旅游景区里,这些车子为什么还要开得这么快,也不怕伤到无辜的路人?”
“那我们从这里一直爬到东坪山顶吧。”方诚实继续提议,“中午就在山顶吃农家菜,我请你。”
“哦,”杜妈缓缓点头,“别太累着了。哦……让你爸送送你。忠良,”她叫杜爸的名字,“你送女儿去车站。”
杜敏说出来的消息是陶燕怎么都想不到的。她一时有些发愣,怔怔地在那里看着蒋薇手足无措地安慰杜敏:“都过去了,别难过了。杜杜,你别哭啊……”
“陶陶!”杜敏顾不上自己的裙子和高跟鞋了,一路小跑着迎了上去,两个女孩紧紧抱在了一起。
放下手机,她笑着对大家说:“卫东的车到了,咱们走吧。对了,等我一下,我去结账。”
“不行!”杜爸的脸拉了下来,“明天傍晚你就回厦门去,你妈有我照顾就行了。”
等到杜敏半个月假期满时,杜妈的第一个疗程也结束了,病痛的折磨加上化疗的副作用,使得她整个人瘦了一大圈,头发也几乎掉光了。杜敏收拾好行李到医院跟老妈辞别时,看到躺在病床上形如槁木、仿佛一下苍老了10岁的妈妈,忍不住又想哭。
过了一会儿,陶燕终于反应过来了,她默默地站起身,坐到杜敏身旁,伸出双手,紧紧地拥抱着她。
“怎么又这么迟?”蒋薇心疼地问,“天荣集团的项目谈得怎么样了?”
“9点,在公司楼下的不二斋吃了碗面条。”李卫东也低声回答。
“这么急?”方诚实犹豫地往厨房方向张望了一下——刚才服务员已经把菜单交给厨房了,“吃过午饭再走吧?”
只是,这位唯一能够流利说英语的女人此刻似乎不想和老外过多纠缠。在蒋薇和杜敏正拔长耳朵,试图借此良机重温一下英语听说能力的时候,陶燕已经三言两语把老外们都打发走了。
杜敏给方诚实回了电话,两人约好9点半在文屏山庄站碰头,然后一起去梅海岭走走。看看时间还早,她先化了个淡妆,然后挑了一套休闲服换上——Etam的针织衫搭配Only的牛仔裤。自从过了27岁,杜敏就狂热地爱上了能让她看起来更显年轻的Only和Etam,所以,她的衣柜里的衣服有一大半都是这两个牌子的。
经过这一问一答,两个人都有些意兴索然,当下默默无语地沿着文曾路慢慢往上走。
杜敏知道自己不是一个特别孝顺的女儿,这么多年了一直生活得很自我,从来不肯轻易向父母妥协,甚至,初中的时候因为她最喜欢的数学老师被调走了,她还逃过学罢过课,导致成绩一落千丈,差点考不上高中,有过一段让父母很担心的叛逆时光。说起来,正如姑姑所言,自己的确还不曾站在父母的角度为他们考虑过任何事情,就连逢年过节也没给父母买过什么东西,都是直接塞钱了事。
“嫂子,我去送小敏吧。”原来一直沉默的姑姑忽然说话了。她实在不忍心看着跑上跑下忙了大半天的哥哥还要再受累,另外,她也有几句话想单独对杜敏说。
“哪有发财?在深圳开了一家小公司,混口饭吃而已。”程大林半是炫耀半是谦虚,说话间,目光故作不经意地在杜敏身边的方诚实身上一转,“这位是……”
“后者。”陶燕笑眯眯地回答。
海滨大厦24楼,必胜客。
杜敏好不容易才控制住自己的眼泪:“我没事了。哦,对了,我现在打个电话问问方诚实。”她开始埋头找手机。
蒋薇接起手机:“喂,卫东,你到了?哦,车停在金樽KTV门口?嗯,我大概知道那里……好的,我们马上过去。”
“妈,不用。”杜敏赶紧阻止,“我自己打车过去就行。”
杜敏看看名片上烫金的“程大林董事长”6个大字,再望望在前方不远处消失的雷克萨斯,有些发愣。
方诚实也看到了她,当即高兴地走了过来:“小杜,你到了,真准时。”
“哦,原来你改行了……外贸soho的收入应该不错吧?”杜敏在货代公司的客服部上班,偶尔也会接触到一些做外贸soho的客户,因此对外贸soho这个职业大致了解。所谓外贸soho,就是在家办公的外贸人。他们通常具有多年的外贸从业经验,手上掌握一定数量的客户资源和工厂资源,主要通过赚取差价来获得收入。在杜敏的印象中,外贸soho族的收入一般都不低,一年下来赚个几十万是很普遍的。
“小敏,”杜妈颤巍巍地拉住女儿的手,依依不舍。此时的她早已不是当初家里那个声音洪亮、喜欢对父女俩发号施令的一家之主了,“你这就要走了吗?”
正在朝前行驶的黑色轿车忽然放慢了车速,开始缓缓倒车,最后在他们不远处靠边停住了。紧接着车门一开,一个戴眼镜的中年男子钻了出来,冲着杜敏惊喜地招手:“杜敏!”
蒋薇想了想:“暂时没有了,你想去哪里玩?”
“哦,不用了。”杜敏婉转拒绝,“我们就是来这里散散步的。你来出差的吧,你忙你的。”
病房外,主治王医生正在低声跟杜爸和杜敏说话:“手术很成功,病灶已经切除了。如果病人身体恢复顺利的话,过几天就可以开始第一阶段的化疗。”
杜敏不情愿地被杜爸一路拉扯到角落,愤愤地摆脱他的控制:“爸,为什么不让我说?手术费加后续治疗至少得十几万呢,妈的身体也遭了那么大的罪,竟然只是一句尽力而为,不保证效果!这医院是不是太不负责任了?”
杜爸沉默了很久,又别扭地问了一句:“那你……喜欢他吗?”对于杜爸这种20世纪40年代末出生的人来说,“爱”这个字是难以启口的,所以,他委婉地用了“喜欢”代替。
  • 字号
    A+
    A-
  • 间距
     
     
     
  • 模式
    白天
    夜间
    护眼
  • 背景
     
     
     
     
     
书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