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

王镇看看他，念头转了转，停了片刻，道：“父王可是为那盐务使谢臻烦心？”

他的声音琅琅如泉，甚是好听。老叟笑起来，道：“公子好眼力！叟这些香料，勿说锦城，便是全巴郡也难找得相匹的。”

那人道：“贩香料的老叟说，是些辛夷杜衡之属，每种十斤，明日送去，说是要调香的。”

内室里，王钦俯卧在榻上，没有说话。旁边的铜炉里，安神的香气袅袅，一名医师手捻银针，小心地从王钦的背上拔起。

“女君受惊，瑾深愧。”王瑾朝蔡缨一揖，轻声道。

王镇心一提，面上却笑：“白杰几人昨夜约儿过府，一不小心，喝多了，昨夜便宿在了他处。”

老叟一愣，随即大喜，连声道：“出得，出得！”

王钦听他难得有话说得像样，呷一口茶，唇边露出浅笑。

王钦看他一眼，淡淡道：“你有见解？”

“纨绔小儿。”笑罢，他缓缓坐起，披上单衣：“与谢芸一样做派。”

老叟将货物置好，后背已经湿了。他看看头顶，一点树荫也没有，只好任阳光白花花地晒着。心中寻思着稍后再换别处，他解下襥头，擦了一把脖子上的汗。

小贩一边整理着摊上的货品，一边道：“甚好甚好，才来一个时辰便卖了小半。”

胸中深深吸气，片刻，她一礼：“太子。”

“竖子！”王钦面色沉沉，恨恨地骂了一声。

“何事？”蔡缨讶然，向车外问道。

蔡缨从容道：“祁子年迈，走动不易，自当由弟子登门……”

“送香的老叟？”马朱讶然，看着他：“公子这是……”

来人微微颔首：“正是。”

脑中倏而清醒了些，王镇止住动作，片刻，从车上下来。

黄昏，夜色渐渐ｈｔｔps://m•heｔusｈｕ.cｏm•coｍ垂下。

王镇站在面前，满面酒醉的醺红，两只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她，笑意猥亵。

王瑾仍不抬头，道：“父王正寻兄长。”

王钦不语，在榻上坐正，向旁边侍立的婢女抬了抬手。

老者闻言，一揖：“叟自当守口。”

“他晨早出来，在市中转了约一个时辰，便回府去了。小人赶着来与王公禀报，留了手下在府外继续盯着。”

“慢着！”这时，一声大喝突然响起，家人还未回神，面前已被三五名王府仆从拦住。

马朱恍然了悟，俯身一揖：“小人省得。”

王钦看着他，目光掠过醺意仍存的脸，没有答话。

王钦眉间稍展，不再言语。

他伸手，从那布包中捻起一小撮草籽般的香料，嗅了嗅，抬头看老叟：“紫菽？”

王镇笑意愈深，目光在她姣好的容颜上流连，缓缓往下，落在她的琴上。

蔡缨眼也不抬：“正是。”

老叟见他识得此物，一讶：“听公子口音，似是外地人？”

家人应承，低叱一声，便要将车掉转方向。

话音未落，车厢却忽而一震。王镇重重坐上来，脸上挂着奇异的笑容：“如此，今日正好。太子我想听琴，劳女君下车来扶一曲！”说着，伸手便来拉扯。

车内无人答话。

谢臻正对镜解下衣冠，见他来，挥挥手，让旁人下去。

“香料？”王钦一讶，睁开眼：“买了什么？”

“何怪哉？”老叟笑了笑，在席上坐下来，缓缓道：“郎君莫非不知？朝廷已允郡中土人自采盐矿，土人怎不阔绰？”

王镇冷哼一声，拂袖转身而去。

那人看看老叟，唇边漾起微笑，似清风过目。少顷，俯下https://m.hetushu.com.com身来，他用手捻起一撮茴香，在鼻间轻轻嗅了嗅，片刻，含笑道：“叟这香料甚好。”

老叟看得一怔，片刻，目光瞥瞥他身后跟着的两名从人，忙含笑招呼道：“公子慢看。”

老叟点头：“自当送到。”

七月来临，的锦城之中，繁花初落，却正是暑气消褪，凉风拂面。

过不久，忽然，前面传来一阵喧闹声，车子慢下。

王镇惶恐之极，愧色满面，唯唯一礼，忙逃也似的退了出去。

凉阁中，锦帘低垂，一人站在帘外，恭声禀道。

街市上，正值圩日。锦城的大小商人和附近乡民皆赶早而来，还有山里出来的土人，带着山货野味来贸，将市集中挤得熙熙攘攘。

老叟得了称赞，呵呵地笑，满是自豪。他收起襥头，看看那小贩的货物：“郎君今日市头可好？”

榻前，王镇恭立，向王钦一揖：“父王。”

御车的家人应下，将鞭子一扬，马车朝大街的那头辚辚奔去。

“吾闻女君去向祁子学琴，原来是真的。”他扶着车板稳住身体，双眼不离蔡缨。

帘外道：“只到处走了走，买些香料。”

日头已经升上了天空，便是入秋，这般时辰也要渐渐热起来。

王镇偷眼瞥得他表情，觉得对路，心中一喜。腹中强压的酒气渐渐涌回来，他胆子放开，道：“便是他敢惹了父王，盐务使府就在城东，府兵一到，必将他血溅五尺！”说着，他忽而一笑：“不过杀之亦是可惜，听说他可是卫儃口中的‘东州明珠’，那般人品，倒不若收入父王的……”

“走。”未几，只听里面的蔡缨低低道。

王镇想想，道：“儿以为父王不必过虑，巴郡早已在父王掌握之中，他谢和图书臻不过领着朝廷一纸空文而来，各路土人，早已打点妥当，他兴得甚风浪？”

王镇大声地笑，愈加放肆。

“做甚？”他整整衣冠，问道。

锦城外的西山，绵延百里，乃巴郡一方胜地。濮阳王王钦在山中修建了一处别所，取名翠苑。自他向朝廷禀报染疾之后，就一直以养病之名居住于此。

一名贩香料的老叟刚来到，好容易在一处墙根下寻到空当，忙走过去，将草席铺开，摆上自家货物。

心中涌起一阵厌恶，蔡缨放开竹帘，冷冷吩咐道：“绕道。”

小贩了然点头：“如此。”他想了想，又道：“采盐向来为濮阳王所握，如今转暗为明，他获利益加可观。”

王瑾低头不语。

马车驰过大街，辚辚向前。

“说下去。”他不紧不慢地说。

老叟笑道：“怪不得。巴郡无紫菽，此香乃叟息子外出进回。可惜巴郡中人少有识得，总卖不去，且只拿来煮食呢！”

“听说，你昨夜未归？”他摒退闲人，端起旁边几上的茶盏，缓缓喝一口。

蔡缨将围车的细竹帘拨开一条缝，窥去，只见道路前有一处伎馆，门前，濮阳王太子王镇正摇摇晃晃地出来，两名盛装的歌伎搀扶在左右。馆主人率馆中众伎在后面笑脸相送，过节一般，热闹非凡。

围观的人被王瑾带来的府兵驱逐着，纷纷走散。王瑾看着他们，站立片刻，转向车内的蔡缨。

“女君甚不给情面呢。”王镇笑起来，酒气充满车厢：“我三番几次请女君出来，女君不允，却愿去见那七旬老叟！”

王钦闭着眼睛，满额汗水，一动不动。

蔡缨看着他，抱琴的手指上，骨节握得发白。

“哦，是了。”他刚要走，忽然转过头来：“某与郡中贵家比香，事和图书关秘方，今日之事，望保密才是。”

“父王说的可是谢臻？”一个声音传来，是王太子王镇。

婢女受意，将锦帘收起。

旁边一名卖首饰的小贩刚送走几个买主，回过头来，仔细闻了闻，惊叹道：“叟这货，味道甚足哩！”

王钦神色无波，闭起眼睛：“他今晨去市中做甚？”

来人颔首：“明日可送得去城东盐务使府？”

来人淡笑不语，目光往其余的香料上转了转，少顷，落在一个小小的布包上。

王钦睁开双眼，锐光乍现。

蔡缨惊叫起来，又羞又怒，一边打开他的手一边挣扎地向后退去。

“兄长。”王瑾行礼。

“明日有一老叟来送紫菽，你付过钱，可留他用膳，多说些话。他儿子所事行业、为何人某事、常去的地方都务必打听清楚。”他看着镜中，淡淡吩咐道。

一盏茶水忽然迎面泼来。

来人莞尔，让从人付钱定下。

王镇一愣。

只见来人长身玉立，一身素净衣冠，年轻的脸上，眉目浑然如画，教人望之眼前一亮。

帘外的人应声，继续道：“昨日，盐务使下昼才出府，在郡守府中逗留了两个时辰，不知说了些什么，用过晚膳，方才出来。”

“女君，”御车的家人似觉为难，道：“太子在前面，似乎难行……”

“不长进的东西！”王钦怒视着他，斥道：“你看看你现在是甚模样！出去！”

各种香料曝在日头底下，香气散发出来，汇聚在一起，又随风漾开。

“说来却是怪。”片刻，小贩抬起头来，面上带着疑惑：“今日来买的尽是土人，平日里轻易不肯出钱的，如今却大方得紧，出手便是几百钱。”

“砰”地一声，茶盏摔得粉碎。旁边侍立的婢女噤若寒蝉，忙上前收拾。

“hetushu.com.com知晓了。”他说。少顷，忽然看向车中。竹帘低垂，里面的人影隐约可见。目光微微留恋，王镇转向王瑾，面上一寒，低低道：“勿多舌。”

王镇低头一揖，唯唯连声。

忽然，他臂上一紧，衣袖被扯住。王镇眉毛竖起，向后面望去，一人锦袍玉冠站在身后，却是二弟王瑾。

蔡缨心中一惊。

王钦颔首，片刻，忽然低笑起来，越笑越大声。

老叟笑而摇头：“郎君有所不知，这……”话音未落，他忽然发现面前来了看香料的客人，忙打住话头。

来人微微一笑，转身踱步而去。

王钦仍不解气，只觉胸中憋闷，将手中茶盏狠狠一掷。

王镇一惊，顾不得疼痛，抬起湿淋淋的脸。

现下他所说的与从人来报相符，王欣看看他，“嗯”了一声，却训道：“行为恣意无状，乃为君大忌，勿忘了你是太子！”

谢臻一笑，没有回头，自顾地解下竹冠，缓缓道：“靳州紫菽，南方甚少有。而巴郡闭塞，竟在一平民手中得见，岂非有趣？”

老叟捻须颔首。

谢臻去郡守府中与郡守张庭对弈，才回来，家中管事马朱便得了传唤，走入谢臻室中，向他一礼：“公子。”

白杰是巴郡南部土人族长的儿子，为图长远，平日王镇多与这些人来往相与，王钦并不多言。

“果然是……”他打了个酒嗝，缓缓道：“是女君。”

“好了。”片刻，只听医师小声禀道。

王镇看着他，神色冷冷。

“哦？”来人笑了笑，道：“茴香、花椒、辛夷、紫菽、桂皮、杜衡，某每种欲购十斤，不知叟可出得？”

蔡缨抱着琴，从琴师祁子家中出来。家人看见，忙将马车备好，待蔡缨登车，朝城北而去。

只听一阵脚步声疾疾而来，车后的帘子忽然被撩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