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忘忧草
“这……”这个问题赤冕还真没想过。
赤冕愣了一瞬，似乎很想回避这个问题，但炫光的目光却追着他逃避的眼神，似乎在逼他认真地回答，让他无处循行。
“哎哟！”赤冕心里一惊，差点灌一肚子河水。不过他反应快，“嗖”一下从河面上飞起——但没飞多高。
“这种事情我从来没见过！”老婆婆附下身，从腰间抽出银色的小镰刀，把这些发着光的花朵收集起来，小心地放进一个白色的布包。“我得研究一下！”
娆碧华既然生来就被歧视，自然不给那个备受宠爱的姐姐省心。她这个破罐子一摔到底，却把灵雪艳也给害到底了。
“……”
从卞城王殿出来，懵懵懂懂的赤冕又飘到拂水殿，打算向拂水姬敲诈两盒茶叶，但却发现拂水姬·原红曲用崇拜的眼神看着他，握住他的双手，感动地说：“殿下，我都听说了——您真是太……伟大了……”
赤冕接过茶叶，有些迷茫，但嘴巴却好像不听使唤，一句话也问不出来。
绊住他的脚的，是一支深褐色、很粗糙的木拐杖。握着拐杖的，是一个满头华发的老妇人。
“……”
第一个让她无从归类的人，就是冥界著名的“逃狱专家”无支祁。
炫光把水晶球在她面前晃了晃，对着水晶球说：“妈，这就是灵雪艳。”
炫光被他阴沉的脸色吓一跳，“哥哥……你要什么？”
灵雪艳看了赤冕一眼，“你似乎也挺强。要不要和我一起逃走？我需要一个同伴帮忙。”
“你有完没完？！”羲和一拳砸在天帝的头上，“我都说了给他们另盖一个新家，分开住——你怎么能当着女孩子的面说人家修炼不够呢？到一边去！”
“哗！”
“你、你是谁？”一个长着黑色独角的兔子大着胆子问，“你的样子怎么那么奇怪？”
灵雪艳向前走了两步，站在赤冕面前，一时竟然无语。
炫光微微蹙眉，有些异议：“可是，试出来又能怎么样？哥哥已经把灵雪艳忘了……”
“嗯。”赤冕看着她低垂的睫毛，轻轻答应一声。面前就是他选择的女性——她的睫毛细密柔长，在白皙的皮肤上投下淡淡阴影；她的肌肤光洁温润，让赤冕不禁稍稍屏息，怕自己炽热的呼吸灼伤了她；她的肩头颤动，分明伤心，却强忍着。她是如此柔弱，却倔强地不想表露出来——这样的她，赤冕似乎在一片浮光掠影中见过。他的心再次一沉：记忆中颤动的波光，一定是一碗忘情水。
每次无支祁只是吐吐舌头，不以为意。
她说话的时候，好像风停了，好像每一株草都平静下来，倾听她吐出的每一个圆润的声音。
不过天帝很想知道这个儿子拿了什么东西给他喝。反正他是神通无限的天帝，也没那么容易翘辫子。
他展开最新版的《天界快报》，眯着眼睛念起来。
天帝看着这个儿子，希望能从他身上找到脱胎换骨的痕迹。不过赤冕那不动声色的表现，却让天帝的直觉说：这小子有阴谋！
陌路人不会把你的爱怨情仇放在心上，你也不能把他放在心上。否则，不只是一腔热情付诸流水，更糟的是，时常会惹来一身麻烦、几世孽缘。
“龙族的预言师说，我和他的缘分绝非姻缘，但我会让他找到命中注定的人……”她一边熬孟婆汤，一边若有所思地微笑：“善良的年轻人，要是他能找到就好了。”
老婆婆从箱子里翻出两盒茶叶，有些黯然，“这忘忧草茶，希望你转交给我弟弟一盒——他有太多烦恼，又喜欢钻牛角尖。如果没人帮他一把，他永远不会解脱。另外一盒，送给你，但不是给你喝。你到了合适的时间、合适的地点，遇到合适的人时，自然知道这盒茶该送给那人。”
赤冕有些不耐烦，回答：“是你姐姐让我捎给你的！”
偷听是不道德的，但十六层的小鬼们非常想掌握第一手材料。于是他们听到灵雪艳羞涩的答案：“你第一次离开这里时，看着天空的金索，向我伸出手，微笑着问我要不要一起离开——虽然那只是初识，我却不能狠心把你当作陌路人了……你又是为什么要为我改变冥界的体制？”
这三天，赤冕照例是在人间度过的——他已经养成了在冥界待一阵、在人间躲几天的习惯。
她静静地站在碧绿的草原中，半人高的绿草在她身边轻摇，似乎想再努力一点，碰一碰她的衣衫……
“忘情水！”
“你不怕失败了吗？”无支祁淡淡地问了一句，似乎并不怎么关心答案。
“什么？！”赤冕从椅子上一蹦三尺。
灵雪艳失落地轻轻摇了摇尾巴，“我本来修够了九尾，但……被阎罗大王砍掉了八条，让我重新修炼。我的双胞胎妹妹在人间祸害非浅，她被处死，而我身为族长也难逃其咎，这是惩罚。”
灵雪艳有些迷茫，半信半疑地去握那长索，但金色的长索却在她手中化为飞舞的金色水珠……
“原来是赤冕大人。”——魔兽们通常都是小地方长大的，连大名鼎鼎的太阳神的名字也不知道。
炫光点点头，“奏效了。哥哥看起来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
“年轻人，你自己到附近采一些忘忧草吧。”老婆婆很郑重地说：“随便采，采多少由你。”
“不！”赤冕振振有词，“结婚就像买东西，一眼看到满意，那就是它了。要是看不到满意的，硬从没有感觉的后备中挑一个——即使买了也不称心！”
碗中的液体轻轻荡漾，表面的浮光中似乎有一个雪白的身影，站在无尽的草原上，那样柔弱娇俏，那样完美无瑕……赤冕的眼睛紧紧盯着她，几乎可以看到她脸上平淡高雅的微笑和她眼中不卑不亢的灵光。
灵雪艳忽然就很羡慕那个叫做“露珠”的女人。
“这下，在‘赤冕与灵雪艳之未来’这盘赌局里下注的人都栽了……”
“这个嘛……”赤冕挠挠腮，想起了嬉皮笑脸的幽篁……“她啊，长相和我没什么年龄差距，行为又没大没小，实在没办法把她想成祖母。”
“哥哥！”炫光嘟着嘴，把王冠扶正了，有些不满，“哥哥要是知道她是谁，也不会这么草率！”
“……”
“没意思……”赤冕活动了一下关节，“来游泳吧！”
紫夷不止是看着他，甚至伸出手指在他肩上刮了刮（这个动作让有洁癖的赤冕当即决定去三途河里游个泳……）“听说赤冕殿下对龙族的女性过敏，”紫夷皱着眉头，有些失望，“我还想看看你过敏是什么样子……没想到，很正常嘛！”
“忘忧草茶，一个人一生只能喝一次。”老婆婆笑了笑，“你喝完了，我们的缘分也就到头了。年轻人，你能不能再帮我一个忙？”
赤冕的头又开始眩晕，冷笑一声：“为什么你们今天都要我承认我喜欢灵雪艳？难道说几句话就是喜欢了吗？我是要求冥界颁布新刑法，你们就当那是我同情心过剩，好不好？我已经开始后悔给自己找了这么多麻烦，你们就别再揪着我不放了！”
“青未？她的名字叫做青未？怎么听起来像龙族的女性？”赤冕呶呶嘴。
十六层，十六层在哪里呢？对了，都市王·马钧是十六层的负责人，就找他！
于是，她就跟在赤冕身后，一路收集这些新品种。
虽然炫光很好地掩饰了赤冕在冥界的踪迹，但所谓“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即使是阎罗大王，想永远保守一个秘密也不那么容易。
问谁呢？就问拂水姬吧——好像只有她对自己还挺赏识的。
炫光松了口气，神经缓和下来，笑容也不像刚才那么尴尬，直说：“欢迎欢迎！哥哥有什么建议，尽量提，不要客气。提得好还可以评选‘年度合理化建议奖’呢（只奖前三名）。妙莹、绚姬，作记录。”
她超凡脱俗的面容那么平静，赤冕的出现没有让她的一根睫毛抖动一下。
“灵雪艳？”赤冕微微一惊，“狐族的灵雪艳？”
他只能依稀记得来这里的地方有一团小小的红光——炫光的封印。但周围却只有茫茫黑暗，似乎天地都被吞噬，再也找不到什么光芒……
天帝哼哼了一声，不打算发表高论。
赤冕无可奈何地摇摇头。
“她怎么能这么肆无忌惮地伤害我的自尊？！”赤冕狠狠瞪了炫光一眼，摆明了要拿小弟撒气，“亏我还一番好意帮她——狐族果然阴毒！”
“如果没看错……”炫光紧张地召集三个秘书商量，焦躁地搓着双手，说： “他那种样子就是人们所说的‘被狐狸精迷住’吧？”
“谁？”
太阳神时不时跑到冥界喝茶聊天看望弟弟，也不是什么新闻，所以炫光只是一如既往地兴高采烈问道：“能看到是谁吗？”
赤冕有些惊讶，“您怎么知道我有烦恼？”
赤冕的头发“噌”地竖了起来，“你说什么？！……你、你说谁？！”
他有些后悔。既然爱了她，就不该忘了她。他为什么要选择遗忘？
“她就是龙族的女性。”楼雪萧不动声色地说：“她的弟弟可有名呢——不过你的麻烦也就更大了。这件事我帮不了你。你还是去找炫光吧。”
事实上炫光几乎一秒都没等，就收到都市王殿秘书的求救电话：
“怎么可能？！”紫夷低呼一声，“您说的可是那个自视甚高的赤冕殿下！他的定力据说是太阳神中的极品，怎么可能为狐族倾倒？他连龙族的公主都看不上眼……”
赤冕静静地看着小说连载，许久，发出一声赞叹：“写的真好！怎么只有这么一点呢……又得等四个月……”
“果真是这样……”炫光的脸色微微发白，沉默了一瞬，抬起头说：“我要考虑一下您的建议。”
老婆婆似乎听到很有趣的评论，大笑起来，“真是可爱的年轻人！”
如果漂流的赤冕只是在奈何桥下引起女鬼的尖叫围观，造成场面一时失控，也就算了。可是早就习惯了女人（以及女神、仙、鬼、怪、妖）的尖叫的赤冕殿下，竟然在混乱的场面中继续酣睡……
赤冕迷迷糊糊地推开门，迈了一步，回头想和和老婆婆道别，却不见了忘忧草园，耳边只有冥界小鬼的喧哗——他已来到奈何桥头。
当灵雪艳的第四条尾巴恢复时，她又找到无支祁，说：“我们再试一次吧。”
赤冕没体会其中的深意，微微皱眉，道：“跟她商量干吗？她能做得了我的主吗？”——他的意思是：我要通过的法案，她心宿敢说三道四？！
“有一点你说错了。”幽篁喝着草茶，耸耸肩，“随随便便就答应要守护炫光的，是好糊弄的明篁，不是我！”她笑了笑，又说：“我在这里，虽然是帮明篁完成承诺，但更重要的是因为这里有趣。”
“罪责自负，禁止连坐。”“完善减刑制度……建立假释制度……健全特赦制度……特赦的前提是犯罪人在服刑过程中确实有改恶从善的表现。”
赤冕垮下脸，一副很可怜的样子，哀求道：“可是，我怎么能食言呢？”
虽然炫光心里清楚：再不出面，这个误会就没法解释了，但他已经被这两人歪打正着的经典对话吸引，一时间不知道是该继续偷笑，还是说点什么……再说，不管说什么，至少也得单独和灵雪艳讲，人家怎么说也是女性，面子薄……
这些人中，最不能惹的，偏偏就是“陌路人”。
“这到底是《寻人启事》，还是《通缉令》啊？”年轻人随意地把头版往沙滩上一扔，开始看下hｔtｐs://ｍ.ｈeｔusｈｕ.com•ｃoｍ一页上的小说连载。
这种事要是给了灵雪艳，羞也羞死了。偏偏无支祁能“嘿嘿”一笑置之，好像根本不丢人。灵雪艳于是真对这只猴子有些好奇了。
他决非她的爱怨情仇，但也不是陌路。他也在这个十六层住了好久，是令灵雪艳印象深刻的邻居——这个邻居一来就不安分，他的生活就是“策划逃跑——逃跑——被追回——策划逃跑——逃跑——被追回——策划逃跑……”他有没有闲过一整天？灵雪艳敢肯定：没有。
“还得关多久？”
“我是上、上、上、代的孟、孟、孟婆。啊嘁！”老婆婆在这个最关键的时刻打了一个喷嚏，让赤冕很难确定她是上代还是上上代还是上上上代的孟婆……
“要是无支祁在就好了。我们当中数他见多识广呢！”
“我是来找阎罗大王玩，不过他很忙，顾不上理我……所以我随处走走。”
她的妹妹娆碧华从出生就注定要给她惹麻烦。她们出生后，狐族的长老就不喜欢娆碧华。他们说：“真是咄咄怪事——一个冰雪贞静，一个多动妖灼。竟然能在一胎里生出来！”
“哗啦啦啦，哗啦啦啦……”
有一次，无支祁躺在草坪上仰望蓝天，神情挺深沉。灵雪艳拿不准他是不是在活动那个有些过分灵活的脑筋。她不想打扰他宏伟的构思，但攀谈的机会一向很少，她也不想错过。
赤冕握着长索，冲灵雪艳笑笑，“你要和我一起离开吗？”
“这就是忘忧草。”老婆婆小心翼翼地托起一朵小花，好像生怕弄伤了它，“它能解除人的烦恼，也能召唤有烦恼的人……不过我们冥界有烦恼的人屈指可数，好多执事我从来没见过。你是哪里来的？”
赤冕端着那只玲珑的小碗，静默了一刻。
“你懂不懂‘宁拆十座庙，不拆一桩婚’？你要是敢干涉我儿子恋爱自由，小心我让你天天头疼哼哼！”
“这是什么？”赤冕疑惑地嗅了嗅纸包里蓝色的小花，“是食物吗？哪儿来的？”
阎罗大王召集的十殿阎王及四殿执事大会上，大半官员发出这样的感叹。
“罪孽？”赤冕有些迷惘，“在我印象里，狐族也算神圣的种族。你们干了什么坏事？”
心微微颤抖、呼吸稍稍急促的那种感觉，赤冕一点也不陌生。所以他更加肯定，这不是他第一次为她动心。
周围的情形有些奇怪。
“赤冕你这个白痴！”水晶球里传来羲和狂怒的声音：“你看，又砸了吧！我怎么生了你这样的儿子——自打你到了适婚的年龄，就只做了两件事：一、逃避；二、被抛弃！你除了闹情绪，就知道跟我和你爸摆架子，再来就是给你那种不负责任的游荡找一些冠冕堂皇的理由……我看你这种吊儿郎当的纨绔子弟，一辈子也找不到老婆！明天我就打一块‘终身钻石王老五’的牌匾挂到你的星隐宫赤冕殿！”
这个俊朗的年轻人就在清澈澄明的河面上随波漂荡。
“喂喂！玄勾月！过来！”野猪偷偷摸摸溜到兔子身边，眼睛不忘警惕地盯着赤冕。
然后，这些家伙聚拢到一边，似乎在开秘密会议：
赤冕毫无恶意的好奇的目光让她莞尔一笑，问：“你是谁？”
“真霸道！”大家摇摇头叹息一声，“不愧是天帝的儿子。”
赤冕无聊地从阎罗宝殿晃出来，又去卞城王殿骚扰他大姐。
人世间没有人眷恋着“灵雪艳”，甚至她的名也没有留下来。即使是娆碧华，恐怕也早被人淡忘，何况一向深居简出的自己？
青未依旧是那么从容，平静地一边煎着草茶，一边说：“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我还以为，你是个愿意为感情付出的年轻人。我还以为，你会愿意作出一些牺牲来换取真心——看来你根本不是！你连承认都不敢，更别说牺牲了。”
他把地狱灵茶放进怀里的时候，手指忽然碰到另一个小包。
就听灵雪艳继续说：“天帝陛下对狐族恩重如山。若非陛下在上古之时授狐族灵性，又为狐族传讲天地之法，恐怕狐族四大部落至今还在自相残杀。我身为狐族之长，从小就被前辈们教导要知恩图报，敬重天帝。自我有生以来，从来没做过一件不合天帝教诲的事情。”
赤冕寒暄了两句，决口不提灵雪艳的事，好像他还没把这人想起来，倒是虚情假意地对天帝嘘寒问暖：“父亲，春天快到了。您还在为毛皮过敏烦恼吗？”
见到那个女人的时候，赤冕有些恍惚。
有时候，她挺惦念这个逃狱的同伴——不知道他和露珠后来怎么样了；不知道他是不是被处以极刑、形神俱毁……
“它不是为我而来……”灵雪艳神色黯然，摇摇头：“你自己走吧。”
说话间，他们已经离开了三途河。小路两边生长着茂密的绿色植物，有些已经绽放出淡蓝色的小花。
赤冕莫名奇妙。
要喝吗？他的手微微一抖，于是那个绝妙的人影碎了，他只看到碗中倒映自己的双眼：眼中是一片迷惑、万分不舍。可笑！他是高贵的赤冕，怎么能在此刻退缩？难道要忍受父母亲和周围这些人的奚落？
天帝心里觉得他可笑，但表面上也顺水推舟，愁眉苦脸地说：“是啊——儿子，难道你有什么良方？”
但直到他的身影消失在灵雪艳略有不舍的目光中，她才想起：她忘了问他的名字……
但灵雪艳脸却更红，喃喃了一句：“这也是……”然后就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赤冕应该只是这些陌路人中一晃而过的一根“弱丝”。
羲和却满不在乎，大大咧咧地说：“幽篁说的！‘赤冕对狐族的灵雪艳一见钟情，甚至要求冥界颁布新刑法，给与灵雪艳公正的待遇’。你别想抵赖——我是你妈，你有什么花花心思，能瞒过我吗？”
紫夷浑身一震，似乎恍然大悟，“您说的有道理——我会提醒我那些姐妹、表姐妹以及侄女外甥女们……不过您该不会是为了给自己的逃婚找借口，故意贬低辰宫殿下吧？”
赤冕被她的神情感染，声音有些惆怅，问：“你怎么在这儿？”
她的态度和阎罗大王的那群秘书反差真大！——什么伟大了？
他伸出手，擦干灵雪艳脸颊的泪水，说：“上一次是怎么为你动情，我一概想不起来。不过，那有什么关系？以后你可以慢慢告诉我。”
一仰头，他把那微涩的液体一饮而尽……
——他真的挺聪明，连这个都想到了。
再说，世间又有几个人在恋爱时不糊涂呢？
“那就这么说定了！”
反正结局正合她意，而且天帝允许她暂时解开四千年不许在天界动工的禁令，开工给儿子盖春季别墅，她也乐得没怎么深究。
在这个浪漫的故事中，天帝陛下就惨了点，只能时不时抱怨几句：明明是他的激将法促成赤冕面对自己的心意。也是他忍辱负重，装傻喝下忘忧草茶，成全儿子的姻缘。但他却不得不在N+1个版本中扮演反面角色。被稀里糊涂被灌了一碗忘忧草茶不说，更在“天界杰出男性”的评选中名落孙山——一句话，赔惨了。
“大王，赤冕殿下把都市王绑架了！”
就在这一瞬间，他周围的样子完全改变，他忽然置身一片绿色的山林……
在他来之前，灵雪艳真的没想过逃走。
“父亲大人，”赤冕试探着问，“您还在为毛皮过敏烦恼吗？”
“你从哪儿听来的小道消息？”赤冕拧起眉，一边继续看报，一边喝了一口地狱灵茶。
看完了报纸，赤冕无聊地蹲在三途河边，数河面上的涟漪。
忘忧草园吹过一丝清凉的风。
她一赌气，就是三百多年……这期间，无支祁又逃了二十多次，但每次他没走多久，灵雪艳就能看到天空中落下雪白的一团毛茸茸的东西，伴随着冥界保卫部主管骐轮的怒斥和威胁：“下不为例！再有违纪，小心我拨了你的猴皮！”
“咦？奇怪……是谁送来的？”他挠挠腮，有些不解。“好像刚才有人来过……是谁啊？在我看得投入的时候打扰……”
“缘分真是奇怪。”老婆婆捶捶腰，淡淡笑了一下，“明明以为早就走到尽头，偏偏还是若隐若现……这次终于要斩断了吧？”
……
灵雪艳，一定是她。
魔兽们吓了一跳，瞪着赤冕的眼睛充满疑惑和崇拜，“你认识无支祁？”
青未看着面前这个脸色铁青的高大青年——他咬着牙关，紧攥拳头，似乎有一肚子恼怒无处发泄。
“永远……”
动地翁·元绪眨巴眨巴小眼睛，瞪着桌子上的茶叶盒，又眨巴眨巴小眼睛，充满怀疑地看了赤冕一眼，问：“这是什么？”
狐族出生时都是一条尾巴，修炼一层，多一条尾巴，修炼的境界达到完满时，会长全十尾。她的名字里似乎有“九尾”，但却只有五条尾巴……
三途河摇动着清澈的浪花，似乎在召唤他去游泳。但他对这个平日最爱的运动忽然没什么兴趣。他悠悠晃晃飞到阎罗宝殿，发现没人搭理他：炫光被急召到天界汇报工作；妙莹瞪着天女之眼四处张望，就是不看他一眼；紫夷的反应也有些奇怪：她平常都会蹭过来，向他极力推荐龙族的某位公主，但今天却埋头看书……至于绚姬，平常话就不多，这时候对赤冕视若无睹，反而显得最正常。
老婆婆从脚边拎起一个大箩筐，微笑着回答：“我退休以后，阎罗大王让我管理附近的忘忧草园，专为孟婆汤提供原料。”
“那……牛郎是不是可以从天河那边过来？”——狡黠的赤冕在提到正主之前，先扔个探路石。
要不是看着老妇人年纪大（外表），而且一副虚弱的样子，赤冕真想教训一下这个影响他午睡的家伙。不过羲和女神对儿子的教育，一向把“尊老爱幼”放在首位，而赤冕是这种教育的成功成果之一。
“有啊！”赤冕小心翼翼地从怀里摸出一个小包，“这种草药，能根除您的烦恼！”——忘忧草嘛！虽然不能抗毛皮过敏，但根除烦恼却是真的。
“哦——”魔兽们顿时对赤冕崇拜得五体投地。
“嘁！我就说赤冕那臭小子，还嘴硬！明明喜欢了，自己还不承认——这不是，让我一试就试出来了！要是无情，忘情水怎么会奏效！”天帝的声音掩饰不住得意。
赤冕这时候看到了灵雪艳的尾巴。
一向奉行独身主义的赤冕殿下，在半失忆状态下，成为十个兄弟中第一个成家立业的——速度之快，质量之好，完全超越了大哥东君和二哥辰宫。
周围奇怪的事情越来越多，让赤冕越来越不安。他决定找个人问一问。
“这……”赤冕有些迟疑，“我不会失去记忆吧？”
“一点小事，用不着道谢！不过我倒是很有兴趣参观一下草园管理员的宿舍。”赤冕也笑起来，“您真和蔼，就好像是传说中的‘祖母’呢！”
头版上占了整个幅面的，依然是那则夸张的《寻人启事》：寻赤冕殿下，男，外貌约25岁，身高近190厘米，长发，面容英俊，不擅言笑，额头有金色日轮一个。于339年前离家出走，外出时身着米白色上衣，同色长裤。携带蓝底银丝百宝囊一个，内含阳伞、雨伞、折叠床、躺椅、衣橱、厨房用品、蚊帐、冬被夏被、牙膏牙刷等生活用品。持有天冥两界通用信用卡三张，卡号：000-013-03；010-023-03；005-003https://www.hetushu.com.com。望有知其下落者，速与其父母兄长联系。押解此人回天界者，重赏天界珍宝、龙族珍宝各一百件；举报其下落者，重赏天界珍宝、龙族珍宝各50件；协助龙族勇士抓获此人者，重赏龙族珍宝100件。
妙莹脸色变了变，眼光偏向一边，转移话题：“我们也不能肯定赤冕殿下就是对灵雪艳怎么样了……他本人还什么都没说过，我们操心不是有点多余？”
赤冕偏着头，莫名其妙地看着身边这些奇怪的围观者——六个蹄的牛、白色的野猪、四个角的羊、两对翅膀的鹰……十几个发育不良的野兽围在赤冕身边，神情咄咄逼人。
灵雪艳一眼看到了阎罗大王额头的日轮——和那年轻人额头的印记异曲同工。
“娥姐姐（这么称呼绝对不是出于亲切，而是因为赤冕记不起娥隐珠的全名，更不知道她现在叫什么……），你认不认识忘忧草园的管理员？你知不知道她弟弟？我当时没问清楚，也不知道她那个弟弟是在冥界还是在天界，还是在人间轮回……可是我已经答应人家——姐姐，你要帮忙……”
“这是什么？”赤冕好奇地凑过去，伸出手指，戳了戳一团金色的光。
那一次逃狱不怎么成功——无支祁只摸到“幽岚门”的边，而灵雪艳只看了一眼十六层外的黑暗……
“大王、妙莹姐，茶泡好了，喝杯茶休息一下吧！”绚姬一如既往地微笑着提出建议。
“是啊！世间的魔兽应该被收尽了呀——他是从什么地方冒出来的？”
妙莹瞪大了眼睛，颤抖着尖叫起来：“大王！赤冕殿下被吸入十六层！”
也许对忘忧草园管理员来说，确实是大事：从赤冕发梢滑落的水珠，滴落在含苞待放的忘忧草上，立刻催开了蓝色的花朵。而且这些花朵散发着微微的光芒……
“所以，青未——当时南海龙王的长女——就内定为您的未婚妻……”
阎罗大王和他的秘书们面面相觑。炫光微微一迟疑，含笑说道：“哥哥，这里都是可靠人，有什么话……”
赤冕浑身一阵哆嗦，掐着炫光的肩膀，牙齿直打颤，“快，告诉我她弟弟在哪儿？我要赶快把茶叶送了——我再也不想和这个可怕的女人牵扯，我再也不想听到什么‘结婚’、‘未婚妻’之类的……”
耳边似乎是清凉的河水在歌唱。赤冕的心情越来越放松……他只依稀记得自己的身体似乎随着河水转了好几个弯，但现在究竟身处何处？他不知道，也不在意。
“萤星为了守候绚姬，放弃了天官的身份；露珠为了永生不忘无支祁，必须忍受生生世世无间断的病痛；妙莹为了看明辉一眼，付出了年轻的生命；我……为了人间的那段姻缘，生生地被砍了龙角，刮了龙鳞……没有谁的愿望能够不付出代价啊！”青未依旧在微笑，只是笑容有些苍凉。
他自认为自己的人格魅力并不逊于二哥，怎么号召力就这么差？他婉拒的词还没说出来呢，狐族这丫头就毫不客气直接拒绝了他。
“你看错什么了？”赤冕火冒三丈，他正处在易怒的阶段，风吹草动都能燃起他的熊熊怒炎。
天帝冷眼瞥了赤冕一下，哼一声，说：“他自以为是魔兽的救世主！以为只有他一个人才有平等观。其实他骨子里还不是歧视魔兽？他就是不情愿承认自己喜欢上一个狐族，他就是不情愿承认自己喜欢一个冥界的囚犯，才想着法子给灵雪艳开脱。你当他真是高风亮节？这种人制定的法典，和他本人一样，只是徒有一个光鲜的名，实质上哪有改变？”
赤冕更加吃惊，指了指自己额头上的日轮——那是太阳神独一无二的胎记，“你没见到这个吗？”
那不是无支祁回来。
天后气呼呼走了，天帝揉着红扑扑的耳朵，语重心长地教导儿子：“赤冕啊，男人要是不主动，难道还等女人来跟你求婚吗？只要你表示出一点积极的诚意，再铁石心肠的女人也会被感动——当初要不是我无视你妈那些冷嘲热讽，诚恳地向她求婚，哪儿来的你们？一味逃避不是办法啊！”
“过来就过来吧！那孩子也挺可怜的。只要我不去招惹他的牛，不就没事了？”
他的眼神竟如那个离开很久的熟人，调皮地反问：“你又是谁？”
“咳咳！”炫光看着赤冕脸上展开了红白大战，知道这场面不好处理，赶紧把灵雪艳放回十六层，对发愣的赤冕好言安慰：“哥哥，你也别这么伤心——这种事情嘛，谁也不好说啊！再说，你和灵雪艳这叫做不情不愿，两厢无事最好……”
“看起来真是个好姑娘！”羲和赞了一声，“这我就放心了。本来我还以为赤冕有什么‘恐女症’之类的毛病，注定一辈子扔不掉‘钻石王老五’的招牌，没想到——呵呵，皆大欢喜！”
灵雪艳？这个名字在耳边响起时，赤冕只觉得心中某处微微一动。那个小狐狸？绯糜的妹妹？她现在应该长大成人了吧……我，和她？……老爸反对我们在一起？一定是因为他对狐狸毛过敏！印象当中，老爸不是纯粹的大恶人，但有些怪癖。因为摸了摸牛郎牵的那头牛之后，让他一个劲打喷嚏，他就死也不让牛郎越过天河……他会把那个小狐狸怎么样呢？
他一挥手，“啪！”，在躺椅旁边出现一张小茶几。
不过他立刻就有了对策。
灵雪艳轻轻扬了扬头，看着赤冕的目光有些疑惑：“你知道我？真少见！除了狐族以外，后世的妖魔已经很少有认识我的……”
“我最讨厌姐姐这副样子——明明什么都知道，就是不告诉人家！”赤冕拍了拍楼雪萧的桌子，“听说姐姐在人间的时候是预言师，即使如此，也不该养成这种坏习惯呀！”
这段对话以最快速度从十六层小鬼口中传遍冥界后，甚至十殿阎王也迷惘了：为什么喝了忘情水，赤冕反而变得坦率？
炫光一脸严肃，禁止这个方向的讨论：“别再提那个赌局——我还赌他会秘密潜入十六层带灵雪艳出逃呢……这下要赔至少五件珍宝！”
“啊——”一个俊朗挺拔的年轻人伸个懒腰，心满意足的在躺椅上舒展四肢。“还是冥界清静啊！”
“狐族本来是聪明、骄傲的种族——现在的人听来这几乎是神话。”灵雪艳的目光变得冷漠而轻蔑，“但后来堕落了……我也不知道是什么影响了狐族。我总是想把这笔账算在人类头上——他们自私、贪婪，他们的欲望无穷尽。狐族和人类最初的交往，总是被人类算计，但后来，聪明的狐族就变成了专门害人的种群的代名词。狐族看透了人类的欲望，利用人类的欲望，却也付出了更大的代价。”
离家出走三百多年的赤冕殿下终于回来了。
灵雪艳的眼神一动，似乎感慨良深，“绯靡确是我哥哥。他已经死了好久……我以为世上除了我，再没人记得他。”
“无尽的河底？”赤冕的好奇心有些萌动，“这河很深吗？我不觉得啊！”
赤冕似乎不觉得有什么尴尬，坦然道：“算是吧——看了你之后，我才觉得冥界不公平的待遇太多了！我必须做点事情——要是每个人都做点事，让你这样的无辜者获得更公正的对待，冥界的未来会美好得多。谁让我弟弟是这儿的老大，我也会对冥界负责任的！”
但是——他没听错吧？
赤冕不屑地哼了一声，“真幼稚……你真以为我哥哥是认真地相亲？他只是没什么事好玩，和龙族的美女约会打发时间。再说，对一百二十多个公主‘认真’相亲约会的男人，怎么会是个对‘婚姻’认真的人？”
“已经好久没来过新人！”
卞城王·楼雪萧确实很烦（楼雪萧是她现在的名字，她还是月神的时候，叫做娥隐珠）。
“奇怪了。”赤冕双臂抱胸，再一次拧紧眉头，“我好像刚才就在这里晃悠。还是说地狱里都一个样？怎么办？”
“炫光的光到哪里去了？”赤冕无聊地在黑暗中飞来飞去，不知道自己已经被夹在十八个空间分界的地方……
“这位殿下把光芒收敛一些，我才能看清……”妙莹一边应承着，一边睁大眼睛。“啊！”她惊讶地轻轻捂上嘴巴——这个举动绝对反常，“是——是赤冕殿下！”
“这个……”赤冕斟酌了一下，“怎么说呢，他可以算做我弟弟。”
“真的吗？”赤冕半信半疑地和了一口，发现味道不错，咕噜咕噜喝了个底朝天。
“传说中的？”老婆婆瞪大了眼睛，“你……没见过自己的祖母吗？”
她一见之下，有些惊疑：他的相貌和无支祁并不相似，但神情却宛如一辙：有些傲慢，眼底却隐藏着睿智戏谑的灵光。
他并不打算透露自己的身份——大概每个贵族都有微服私访的嗜好。
“老婆婆！你干什么呀？差点害我淹死！”他抖了抖身上的水，不满地嘀咕了一句。
轻盈的白纱在绿草上摇曳。
但他竟然躺在水面上睡着了。
炫光接过那本大书，苦笑一下，“哥哥已经打算让冥界施行这部法典了吧？封面上没写‘草案’两个字，而且‘印数’表明，您已经自费印了一百册……”
赤冕瞠目结舌，感叹道：“冥界真是卧虎藏龙——一个老人家，竟然随口就说出这么富有诗意又蕴含哲理的名言……简直比刊登在《天界快报》第七版的那些专供写文章时引用的语录毫不逊色。我还没请教您的名字呢！”
楼雪萧摇摇头，“你不能见他。他在我们不能去的地方。”
“啊——”赤冕倒吸冷气的时候，发出诡异的惨呼。
赤冕的眉毛拧成了麻花，反问：“这里有样子不奇怪的吗？”
“你干吗一定要人家付出呢？谁说赤冕不能成功？我看他的法子就不错哦！”说话的是冥界头号游民——幽篁。她没事竟然晃到忘忧草园来了。“还要多久才能熬好呢？我的烦恼很严重啊，青未，别忘了多加一把糖！”
亏她还对无支祁那么有信心！真是期望越大、失望越大……灵雪艳一懊恼，打定主意不跟无支祁说话了。
——动地殿——
紫夷若有所思地消失了。
“哦。”赤冕随便应付了一句，“可我很忙，不能耽误太多时间。炫光不定在哪儿找我呢……”
“炫光，我有点事情和你商量。”他的表情虽然正常，但眼底却有一抹怪异的光华。
她白色的衣衫在风里张扬，似乎随时都能把她托上天空。
说完，他一扭头，发现了茶几上的茶水和点心。
“老妈的专线是红光；老爸的专线是白光……”炫光心里直打鼓，强打精神“喂”了一声，就听到水晶球里迫不及待的怒吼——
“这儿不是你的地方，留着干什么？走呗！”无支祁回答得倒是干脆，只是这个“走”可不像说起来那么容易。
“一个叫青未的龙族女性。”赤冕郑重地重复了一次，“她的弟弟在哪儿？姐姐让我来找你。”
灵雪艳忽然很想去人间，去看看有没有幸存的同类，去看看有没有人能像露珠对待无支祁那样，对待自己。即使没有也无妨，她也很想试一试，看能不能找到一个爱人，让自己能无怨无悔，像露珠对待无支祁一样待他……
天帝只是用若有若无的口气，淡淡地说：“哦，原来你没有倾心于她啊！那就趁早把她忘了吧——反正你误入十六层本来就是不该发生的事情。炫光，给你哥哥一碗
和图书忘情水，让他把这段孽缘彻底忘了！也给我们省省心，别在他那不切实际的刑法上浪费时间。”“还在十六层。”红曲惋惜道：“我听说，灵雪艳为了不让赤冕殿下受到天帝惩罚，甘愿回到十六层，永远不再您面前提起婚嫁——咦？赤冕殿下，您去哪儿？”
忘忧草蓝色的香雾在青未的白发上方弥漫。她其实和赤冕的年纪差不多，不过外貌老成一些，就把赤冕当“孩子”了……
不过赤冕也没想到，会遇到那个人……
她一边说着，一边把若干种奇怪的汁水调和在一起，递给赤冕一碗晶莹的暗褐色液体。“喝了忘忧草茶，会忘记烦恼；喝了这碗忘情水，你要忘掉的，是一个难得一见的女性。”
紫夷一本正经地回答：“全龙族都知道啊！天帝家和龙族通婚是老早的规矩——您的姐姐芬艳璎不就是嫁给我的某个哥哥？您的二哥辰宫殿下也很认真地在和龙族的公主相亲。只有您——光辉灿烂的赤冕殿下——一听到‘相亲’这两个字就扭头逃跑，要不是有什么特别的原因，怎么说得过去？”
“贬低？”赤冕叹了口气，“他是我的哥哥啊——要是贬低了他，我不就更低了？”
管理员宅只是一个简朴的茅屋，但十分干净整洁，里面陈设也简单，无非一张桌子几把椅子和一张床。屋外搭着许多架子，上面铺着采摘好的忘忧草。
虽然可爱的弟弟炫光无私地为他提供了冥界——这个得天独厚的避难所，但条件是不能四处游玩。炫光可不敢保证每个冥界执事都能抵抗那些天界、龙族珍宝的诱惑……何况，在这个小道消息传得飞快的地方，还是不要有很多人看到流亡的赤冕比较好。
“永远？！”赤冕大吃一惊。
忘忧草园比赤冕想象中的还辽阔。大概忘忧草的需求量确实大得惊人。
她乌黑的长发随风飞舞，凌乱而凄美。
绚姬想了想，却说：“这也不是没可能。灵雪艳那样的人物，即使放在天界也是一等一的人才。要不是和审美观不正常的魔兽一起关在冥界，她在人间不定会引起多少故事呢。”
水晶球中赫然是天后羲和的音容！
炫光叹口气。“不用问，这个姐姐肯定是卞城王——其他姐姐可没心思给我找麻烦……她可真机灵，有麻烦就扔到我这儿。”
“毛皮过敏？那种小事，有什么好烦恼的！”天帝一挥手，豪气万千。
如果赤冕只是乖乖把忘忧草茶送给十八层那个愕然的囚犯，也就算了——什么大事也不会发生。
无支祁是寒灵天后·常羲的干儿子，是十二个月神的干弟弟，也算和赤冕沾点亲。
“对对对，就是她！”赤冕松了口气，“姐姐认识她？太好了！她的弟弟在哪儿？”
赤冕对她的说教没兴趣，心急火燎地问：“那个人到底在哪儿？冥界？天界？他要是在天界，可就糟糕了——我打算离家出走两千年，现在还不到四百年呢！”
炫光瞪大了眼睛，似乎怀疑自己听错了。
而无支祁，虽然找到了想找的人，却也被人家像拎小鸡一样，又扔回来。
“您太抬举我了……明明我什么心思都没有，也能被你说成什么都有！”赤冕抗议一句，不过没人在听。因为水晶球中传来另一个人的怒吼：“赤冕你这个不孝子！你竟然敢找狐族的女人当媳妇？！你不知道老爸对猫毛、狗毛、狼毛、虎毛、狐狸毛……一切毛皮过敏吗？灵雪艳没修够十条尾巴，还不能完全脱凡胎，要是娶回来，每年春天要换毛！你想我打喷嚏窒息吗？！”
紫夷把托盘放下，却并不打算走，在赤冕身边站了许久。
一张花哨的躺椅在三途河边展开。
“啊——”魔兽们倒吸一口冷气，对赤冕的崇拜无以言表。“您说的那个，是第四任阎罗大王吗？您……竟然直呼阎罗大王的名字？！”
倒不是因为赤冕出现的频率比正常状况高许多，而是因为这个平常有些傲慢的哥哥忽然沉静下来，一副若有所思地样子。
这天，炫光的眼皮一直跳啊跳啊跳……很负责任地提醒炫光：有很不好的大事要发生了！
“让你妈在天河边给你们盖栋春季别墅——春天不要来拜访我就是了！”
“很深！”老婆婆庄重地微微点点头，“人的心有多深，这条河就有多深；人的欲望能走多远，这条河就能走多远……”
炫光淡淡地评价：“赤冕哥哥，他没有选择带灵雪艳逃跑，没有为她打破十六层的囚笼，没有强求我允许他们一起去投生，没有把对狐族的情愫默默压在心底，没有为她无言地徘徊在冥界……他的做法不同于我见过的任何一个先例。”
“赤冕殿下真是出人意料。”
“龙族的公主们哪一点不好？每年也就是长角的时候头疼一阵，哼哼几声。对别人一点妨害都没有……”
不知飞了多久，他终于看到光——不只是红光，而是五颜六色的小光球，好像许多色彩绚烂的萤火虫。
赤冕有些奇怪，“三位大人？是谁？”
“哈哈哈。”赤冕听到恭维，有些不好意思，仰着头说：“这个嘛，无支祁确实很聪明啦，但是……”无支祁的智商比十个太阳神都高，这是几千年前就不争的事实，但赤冕怎么能承认？
“你为什么能屡败屡战呢？”
他们还在叽叽喳喳吵什么，灵雪艳一句也没听进去，她早就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给震懵了。
那天，阎罗宝殿一如既往地在十八层间飘移，妙莹一如既往地睁着天女之眼观察十八个囚笼中的情状，炫光一如既往地在宽大的办公桌后审阅文件，绚姬安详地为他们泡茶。
“关我什么事？！”赤冕哼了一声，“既然人类喜欢狐族，让狐族和人类结合好了！”
当赤冕陪灵雪艳坐在广袤的草原中，问她为什么爱上他时，这段奇妙诡异的罗曼史，已经有N个版本在神仙中流传，第N+1个版本也在不断更新。
“你见过几个为你着想才放弃了升天成神的女性？”青未的声音忽然冷硬起来，口气也越发严苛，“即使只是魔兽，只要嫁了你，天帝纵然不悦，也肯定让她直接成神，省下几千年的修行——这个道理龙族的公主都明白，难道灵雪艳就不明白？龙族不知有多少公主，根本不在乎能不能得到太阳神的欢心，她们拼命挤身天帝的亲族，就是为了早日成为正神。要是她们处在灵雪艳的位置，才不管你情愿不情愿，一得到天后的首肯，就不会再放开这么好的机缘。谁管天帝会不会对狐毛过敏、你会不会和老爸闹翻……”
赤冕被她一惊一乍的举动吓一跳，以为发生了什么大事。
“哥哥，你知不知道，你这部法案一实施，十八层要空一半……”
直到赤冕觉得个人空间遭到侵犯，浑身不自在地扭头瞪紫夷时，才和她那好奇的目光碰撞。他一脸厌恶地问：“紫夷，你干吗用那种恶心的眼神看我？”
“哥哥，你跟我说实话，”炫光郑重地问：“如果你是我，如果真有减刑和特赦，你第一个要放谁？”
“你又是谁？”赤冕挑了挑眉毛，挑衅似的反问。
于是那天，懵懵懂懂的灵雪艳又见到了那个年轻人——他坐在阎罗大王下首，神态自若。
“原来是前任孟婆啊，失敬失敬。”他很灵活地客套了一句。“您怎么在三途河边游荡呢？”
“真难得……”天帝听到这里，也忍不住赞叹一声，“这年头，把我当回事的人越来越少，一个魔兽竟然念念不忘我的好处！”
赤冕丝毫没有觉得尴尬，大言不惭地回答：“我估计冥界的人也挑不出毛病。你也知道，瑯嬛书院印刷厂是一百册起印，只印一本他们不接。”
楼雪萧长叹一声，无可奈何地说：“也许这是天意……不然怎么让偶尔才来的你刚好遇到青未。”
那是一个身材颀长的俊美青年。
灵雪艳决定帮无支祁一把，而无支祁则贡献他的智慧，为他们的逃亡作周密部署。
赤冕不知道这是什么风俗，但出于“尊重他人习惯”这个“《羲和教育法》第二条”的要求，他很顺从地在周围溜达了一圈，摘了一把忘忧草，有的已经开花，有的还没有。
“如果你不给他们一个改恶从善的机会，怎么知道他们不会改变？”赤冕振振有辞地反驳。
“恐怕只有你欢喜吧！”赤冕拧起了眉头，不满意地顶了一句，“我和她只是见过一面，聊了几句，是吧？（他转头向灵雪艳求证）谁说我们要结婚了？！”
她既不气恼，也不卑亢，清晰地回答：“灵雪艳。”
元绪吹了一下胡子，神情似乎很不屑，“赤冕殿下，这里可是冥界！怎么能以貌取人呢？请容我提醒——您的年纪就比我大……”
灵雪艳也回他淡淡一笑，说：“能出得去自然好。出不去……至少也要把你送出幽岚门——看你这么热心逃跑，偏偏这么笨，一次也走不了，我都替你着急！”
他竟然知道！灵雪艳对他顿生好感，甚至有些惺惺相惜。
炫光奇道：“哥哥竟然害怕结婚？”
灵雪艳的名字，不喜欢随便告诉别人。至少不喜欢亲口告诉别人。这个名太古老，如果听的人毫无反应，灵雪艳怕伤了自尊。但这名绝不卑贱！所以她不卑不亢地朗声说了。
炫光扫了他一眼，“不过，你被人家甩了——青未在我们死后（这样说真奇怪），和人间的一个男人结婚，被她老爸一怒之下打成凡胎，失去了龙族的资格。她死了以后就在冥界工作。”炫光叹了口气，“没想到过了这么久，你们竟然见面了——这该算哪种缘分呢？”
“无支祁大人是我们当中智慧最高的！”六个蹄的牛充满敬意地说，“既然赤冕大人是他的哥哥，可见更加聪明！”
赤冕无奈地叹了口气：“我本来以为是很简单的事情，没想到，中间需要考虑的因素这么多——早知道就问清楚她弟弟是谁。又得去卞城王殿查资料……姐姐肯定烦死我了……”
她的脸，就像水面的月光一样，清绝、纯净，散发着人人都可对视、看过之后就不愿让眼睛离开的柔光……
“咱们别说那么多了！赶快带赤冕大人去见三位大人吧！”四个角的羊有些不耐烦。
说完，她就埋头在文件中，不理赤冕。
老婆婆拉着他，走到屋子的后门，说：“你从这里出去，就是奈何桥。”
赤冕看那箩筐大到和老婆婆的身高完全不成比例，有些于心不忍，主动帮老婆婆扛起了大箩筐。“您住在哪里？让我送送您好了。”
如果他只是像平常一样，在三途河这个偏僻的河段上游一会儿，就到人间去晃荡，那一切麻烦都不会发生……
但这时候天空忽然垂下一条金色的长索，空中传来雷声般的轰鸣：“殿下，我们奉阎罗大王的命令，前来带您走！请抓住绳索。”
如果赤冕只是为找到净泽，闹腾半天，也就算了——什么大事也不会发生。
青未摇了摇头，虽然微笑并没有消失，但语气却有些惋惜：“看来我看错了……”
但是没有。
“咳！灵雪艳！”清脆的少年的声音让灵雪艳从遐想中还神。阎罗大王的神情有些古怪，声音也有些不自然：“你……过来一下。”
“咦？你似乎没有专心修炼——怎么到现在才有五条尾巴？”
“忘忧草园的管理员？”楼雪萧的眉头似乎挑了一下，眼神流转之中，似乎有些动心，“她是上上上代的孟婆……”
灵雪艳并非对赤冕的匆匆来和*图*书去无动于衷，只是她从小受到的教育就是：人只分为四种。第一种是亲人，这是血缘的羁绊；第二种是爱人，这是夙世的孽债；第三种是仇人，这是今生的怨结；第四种是陌路人，这是偶有瓜葛，却不会深深牵扯的弱丝……
“啪哒！”晶莹的泪珠不争气地落在灵雪艳紧握的双手上，“既然忘了，为什么还来找我？”
“我哪有一味逃避？！我只是不想为你安排的无聊相亲浪费时间！”赤冕对父亲反而不似对母亲那么畏惧。“你刚才还拼命反对呢，怎么现在变调了？”
——当赤冕殿下看到报纸第三版的小说连载时，去问他一些问题，保管能得到真实的答案，而且他本人对该段对话没有一点印象……他的绝大部分思维沉浸在小说中，只用微小的一部分来应付打扰他的人；而这微小的一部分也会随着小说的继续进行而消失——这是紫夷的经验。
“我说你。”青未的态度冷漠，搅动着淡蓝色的清汤，说：“自命清高，把自己的感情说得多珍贵，不轻易付出。但其实只是个歧视异族、不肯屈尊、不敢承认自己真实想法的懦夫。人类的男子一向被认为薄情寡义，但若和你相比，还绰绰有余——人类对狐族有毫不掩饰的偏见，但许多人类的男子还是愿意对狐族的女性真心相许。”
“你听听！多好的姑娘！”羲和虽然看不到阎罗宝殿的场面，但灵雪艳的声音还是通过水晶球传来。天后一边揪着天帝的耳朵，一边感概万分：“赤冕才是不知修了多久，才遇到这样的良缘！像他那种没啥用的绣花枕头，天界一抓一大把！这家伙真是走运了……”
忘忧草的清香在青未老婆婆的头顶盘绕。
心虽然没被挖空，但莫名的失落却有一些……难道最近睡觉太多，把头睡晕了？
灵雪艳半张着嘴巴，费了点力气才合上，没有搭炫光的话，却意味深长地看了赤冕一眼，问：“颁布新刑法，你，为我要求？”
又听灵雪艳继续说：“……既然天帝陛下对狐族有成见，灵雪艳说什么也不能让天帝陛下和赤冕殿下为难——婚姻一事恕难从命，请殿下再别提起。”
灵雪艳没有找到想找的人，就被抓回冥界。
“咳咳！”赤冕清了清嗓子，连谦虚的客套话都省了，理直气壮地说：“我建议冥界颁布新刑法，废除不定期刑。根据近一段的观察，我发现你们冥界的管理实在太差劲——没假释、没缓刑，减刑制度也不健全，而且，据我调查，迄今为止，特赦只适用过一例，就是咱们的干弟弟无支祁……冥界刑法已经有三千年没有修订，整部法典的法律精神和理论原则严重落后于时代，缺乏人道主义关怀——大多数囚犯被关押了若干若干年，没人过问。怪不得‘生不如死、人间地狱’之类的词都给归在‘贬义词’里。总体形象不佳，归根结底是你们的管理有问题！”
天帝优雅地把苹果核向身后一扔——刚好，没扔进垃圾筒。干干净净的垃圾筒周围，遍地都是纸团、果核……
那次无支祁真的大获全胜，甚至灵雪艳也到了人间。他们立刻就分头行动，以免目标过分明显。
灵雪艳不知道他葫芦里装了什么药，顺从地走到他的书案前。
直到无支祁出现，直到无支祁白了她一眼，用“朽木不可雕”的神情反诘：“你自己做什么亏心事？你害了什么人？有人用受害者怨毒的眼神看过你吗？你欠着娆碧华什么？就该为她连坐、为她赎罪？”
灵雪艳抬起泪光闪闪的眼睛，缓缓摇头，“您真是太天真了！天帝能让您喝一次忘情水，难道就不能让您喝第二次？——其实，忘了我就好，何必一再给自己找麻烦？”
“原来如此……原来他是传说中的太阳神……”她心里忽然滑过一丝苦涩，嘴角轻轻抽|动了一下。
“忘了难道就不能想起来？”天帝摇摇头，看着小儿子，对这孩子的迟钝表示万分遗憾，“我又没有禁止他把遗忘的回忆补回来。你们冥界的官员都以传小道消息为乐，而且总是传得三分像真的、七分不沾边。只要你说一句‘封锁消息’，马上有好事的家伙在冥界散布这个事件的改进版本——你等着好了，保管已经有人把一个可歌可泣的故事传给你哥……”
“啊——”赤冕的胸膛一起一伏，可怕地颤抖着。
“不会不会！”老婆婆笑着保证，“你采摘的时候没有想着要失去记忆，所以它也不会带走你的记忆。它只是知道了你的烦恼，让你能从另一个角度看看自己——这样的话，烦恼大半会消失。”
当赤冕再次出现在冥界的时候，炫光忽然有种莫名的不好预感。
果然，灵雪艳听到的是：“……是……看了你之后……我必须做点事情……你……的未来会美好得多！我……会……负责任的！”
炫光时不时不安地窥一眼桌子上的水晶球，第六感里总觉得就是这东西要发难……果然，他第五十六次窥视水晶球的时候，发现里面透出明亮的白光。
炫光看了看身边的三位秘书，缓缓摇摇头，“哥哥，这样说可能很失礼，但我还是得说：您太不现实了。您真的以为那些魔兽、饿鬼、堕落的神祗，会像脆弱无力的人类一样，为了获得宽大就放弃自己的信仰？他们拥有的不只是远超人类的强大神力，还有更悠长的生命和更顽固的内心！”
虽然灵雪艳被当作冥界高层的话题，但她自己对于这些事情的细节一概不知。按时来十六层点名的小鬼似乎在暗示：最近一定要好好表现。但为什么呢？灵雪艳有些诧异，却捉摸不透。
“不知道。”
“那我就直说了。”赤冕倒是爽快，一扬手，身边出现一把舒服的椅子，他不客气地坐下，一本正经地说：“我要给冥界提一个合理化建议。”
无支祁意味深长地说：“你要自己努力……我可不想成为你实现愿望的寄托！”
炫光的表情冻结在脸上，不知道该向谁求助。
赤冕有些摸不着头脑，自从炫光出生，他就直呼其名，也没人这么惊讶。
“一个人想得到什么，关键看他能付出什么。赤冕没有付出任何代价，决不可能得到满意的结果……”
老婆婆又呵呵一笑，“如果你不赶时间，不妨到舍下一坐，让我冲一杯清茶，当作你帮忙的谢礼。”
妙莹摇摇头，“赤冕殿下不可能对灵雪艳钟情。他的自尊心太强，怎么会接纳名声不好的狐族？他只是一时迷惑，过一阵子自然会好。”
“大人，请教您的尊名……”两对翅膀的鹰毕恭毕敬地问。
赤冕顿时为自己感到悲哀。
“这、这倒是。”兔子有些不好意思，脸竟然红了。
忽然，她好像发现什么，不大的眼睛骤然发亮，拉住赤冕，说：“等等！”
赤冕长长呼了口气，吹动了灵雪艳额前的发梢，“你没听过我的‘买东西理论’吗？——结婚就像买东西，一眼看到满意，那就是它了。要是看不到满意的，硬从没有感觉的后备中挑一个，即使买了也不称心！我既然挑好了，岂有再换的道理？再说，又没人禁止我把忘了的事情想起来。”
“独角兔玄勾月告诉我，他听说，您喝了忘情水……”灵雪艳微微垂着头，声音有些苦涩。——其实不止是冥界的官员爱传小道消息，冥界的小鬼也不闲着。十六层的守门鬼早把这个轰动的新闻散布回来。
赤冕闭上眼睛，吸了一口气，回答：“……灵雪艳。”
“嘭！”
“殿下……”都市王·马钧尴尬地用手指戳了戳赤冕的肩膀，“可不可以放开我？”
这是明白无误的表白！和那些羞涩少年轻轻握住你的手之后，让你猜他是不是想“与子偕老”相比，这句铿锵有力的话，比那套含蓄费劲的猜谜直白得多！
水晶球里又泛出淡淡的红光——天后羲和霸道地插了进来，和颜悦色地问儿子：“炫光，我听说你三哥终于为一个美女抛弃了他的独身理论，是不是真的？他拟定新刑法就是想让那个美女重获自由，是不是真的？听说那个美女是狐族的灵雪艳，是不是真的？”
“扑！”
“我死的时候，你还只是三条尾巴的小狐狸。”赤冕耸耸肩，“我还认识你的哥哥——绯靡。”
“那……我和灵雪艳呢？”
灵雪艳对于这种绝对的四分法也有过迷惘。
——原来本次大会的议题是：《对“赤冕与灵雪艳之未来”预测结果出现重大失误的反思》。
她才说完，别人还来不及评论，就见阎罗宝殿上“忽”的出现一个人影，正是焦点人物——赤冕。
赤冕全身忽然泛起一阵寒意，冲动地问：“灵雪艳，她在哪儿？”
顿时，她看赤冕的目光柔和起来，脸颊微微发红，口齿不清地说：“我……我父母死得早，哥哥也不幸早殁。不过二十八宿的心宿也能算我族的长辈，这件事情是不是应该和她商量一下……”
这时候，冥界忽然光芒大盛——这件事不能算“一如既往”，但也没引起多大的轰动。妙莹微微闭上眼睛回避这强烈的光，皱了一下眉头，对炫光说：“大王，看来是您的某个哥哥来访。”
（在一边偷听的紫夷，立刻在她为各位姐妹收集的《赤冕资料集》中添了一句：“信奉一见钟情”……）
赤冕扬起头，透过墨镜扫了紫夷一眼，心不在焉地说：“放在这里好了。”
炫光不知从哪儿拎出一块白绢，把水晶球罩上，红着脸对灵雪艳说：“让您见笑了……我妈坚持想看看你的样子。我拗不过她……”
“赤冕这孩子，太天真了。”
“那是什么？”老婆婆有些迷惘，“没见过！”
老婆婆呵呵一笑，布满皱纹的脸看来十分慈祥亲切，温和地回答：“怎么会？你一定是个心地纯洁的好人，不然的话，你的身体无法漂浮在水面上——只要有半分邪念，不论人鬼神，一律会沉沦到无尽的河底。”
灵雪艳一时无语。她没干过亏心事，真的谁也不欠。所以她迷迷糊糊地问：“那我该怎么办？”
卞城王好歹嘘寒问暖了两句，让赤冕觉得还是有亲人好。
大多数人，都和红曲一样，在茶余饭后感慨万分：“真的假不了，假的真不了！赤冕殿下对灵雪艳一片真心，最后总能成正果！”
九个太阳神尚未复活的时候，天上天下只有东君有这个胎记。但并不是每个神仙都有机会瞻仰东君的容颜。九个太阳神复活以后，据说还是有很多人无缘一睹他们的英姿——这是“据说”，不过赤冕算知道了：这样的人真的存在。
老婆婆就拿他摘的忘忧草，为他煎了一盏草茶。
这个不省心的弟弟，似乎没搞清他现在的处境——明明在被天界“通缉”，还揽这么多闲事。
“就是咱们十六层智商排名前三的三位大人——本来有四位，可是您的弟弟无支祁大人早就逃走了……”
那风中的美人，干净得好似随风飘落在碧原上的白花。美得如同透明，透明得如同最完美的水晶……
赤冕觉得应该解释一下：他不需要逃走，离开这里才是理所当然的。
“要是那样就好了！”炫光有些发愁，没从她的话里得到任何安慰，“这句话让你说出来，特别没有说服力。”（妙莹对某流星一见钟情，几千年也没有回心转意）
赤冕真的很想知道他们在说什么，于是凑到跟前，轻声问了一句：“无支祁？你们说的是不是那个白毛金爪电目灵猿？”
无支祁笑了笑，说，人世https://m.hetushu.com.com间有他的妻子。她一定在等他。即便她没在等，他也得去——男子汉大丈夫，连区区一个弱质女流的唯一一个小小愿望都实现不了，比逃狱被抓回来丢人多了……
“呵呵，”老婆婆一笑——她似乎是个很喜欢微笑的人，而且她的笑容让她显得万分和蔼，“没有烦恼的人，不会漂到‘忘忧草园’。”
娆碧华不知道从哪里继承了狐族对人类的偏见——她那一生真的和偏见很有缘：狐族斜着眼睛看她，她斜着眼睛看人类；狐族不喜欢她，她加倍地害人类……也许“不翦同类”的天条对她还有些威慑力，她不敢对同族施以毒手；也许她成心要狐族在为数众多的人类中永留骂名。总之，她那些人尽皆知、流传史册的恶行，让狐族的名头扫了地，也让狐族的族长被禁闭在十六层……
如果赤冕只是去看看热闹，就算了。
“不会吧？”赤冕听他说的这么铿锵有力，也不大自信，翻了翻手里的笔记本，嘟囔着：“我查了一下，就外貌而言，全冥界只有你的情况完全符合条件——你真的没有姐姐？”
“很麻烦吗？”赤冕哈哈一笑，拍了拍炫光的后脑勺，“你可是阎罗大王呀——‘阎王叫人三更死，谁敢留人到五更’的那个阎罗大王呀！”
“结婚？！”灵雪艳脑中响过一声炸雷，差点晕倒。虽然最终没晕倒，五条尾巴也因为惊诧过度，孔雀开屏似的乍开，不住颤抖……
“赤冕殿下……”一个紫色的身影幽幽出现在阳伞下，正是阎罗大王的秘书紫夷。她手里捧着一个托盘，表情有些不自然。“阎罗大王吩咐我给您送来一些茶水和点心……”
“赤冕。”
不过他回来以后，反而更加积极，以最短的时间作了一套更加详尽的计划，逃了——从此以后，灵雪艳再也没见过他。
赤冕却像早已料到，满不在乎地说：“这只能说明冥界现在有太多冤魂。人家还指望在人间的冤屈到你面前申诉呢，没有一个更加完美的制度，仅靠人治怎么能服众？”
赤冕睁开眼睛的时候，总觉得头嗡嗡作响，说不出的郁闷。
本来他越听越不对劲，早就想插嘴，只是从小受到的教育就是“不要打断别人说话”（羲和教育法第三条），所以他只想等灵雪艳说完，再做一个和和气气、有条有理、不伤感情的完满解释。“你别听我爸妈信口胡说！我不是要跟你结婚！虽然你是个杰出女性，但我们互相都不了解，怎么能这么轻率地谈婚论嫁呢……你也别沮丧，像你这么优秀的女性，自然会有踏实稳重（他琢磨着灵雪艳应该喜欢这类型）的好青年为你倾心……”他心里把这话翻来覆去说了几次，越说越顺口，就等灵雪艳的台词一完，就风度翩翩地婉拒她……
“呼！”赤冕的脚被什么东西猛然绊住。
狐族在人间臭名昭著，她这个作族长的难逃其咎。她一直觉得，十六层就是为自己这样的恶徒所设，自己落了进来，正是天网恢恢。
他，天帝的第三个儿子，天上天下最光辉的神祗之一，堂堂太阳神，竟然被狐族的女子拒绝？
“炫光！你给我老实交待，你三哥是不是躲到冥界去了？！你别想抵赖！我已经追查到他的信用卡消费纪录：他在瑯嬛印刷厂印了一百册《冥界刑法》，这事情跟你脱不了干系！瑯嬛印刷厂已经送了《冥界刑法》的副本给我，那种装模作样的文辞，绝对是赤冕的亲笔。算了，我不跟你叫唤，你把他叫来！”
一喝之后，忘忧草的清香就贯透了天帝的身心，让他回味无穷……他的神情完全像迷惑在梦境中一般，安详而缥缈。
赤冕一脸无辜地冲弟弟眨了眨眼，什么也说不出来。
但灵雪艳却好像想到了什么，神色肃然，语气忽然凌厉，说：“赤冕殿下对我……情深意重……灵雪艳蒙殿下垂青，实在是前世今生修来的福分。不过神魔有别，我只是狐族魔兽，殿下千万不要因为我的缘故忤逆天帝……灵雪艳说什么也不能让殿下在天界蒙羞。”
炫光无言地翻开一章，发现热心的赤冕把重点都用红笔勾了出来。
灵雪艳一直觉得自己是罪有应得——她不该顾念姐妹情谊，对娆碧华的累累恶行置若罔闻。要是她早点采取行动，娆碧华也不至于堕落太深，落到被天雷劫火烧到形神俱灭的下场。要是她早点采取行动，别的狐狸也不会学着娆碧华胡闹……
一把阳伞深深插|进沙里。
那天，远远的天空之中忽然闪耀着微白的光！
赤冕忽然一扬头，咬牙切齿瞪了天帝一眼，手却伸向炫光。“拿来！”
灵雪艳笑起来，等着那多年未曾听过的、骐轮的怒吼。
虽然他常常嚷嚷着不结婚，但不结婚的男人也是有虚荣心的！因为他被后羿射落，老爸第一次给他安排的相亲对象移情他人，这还情有可原。即便如此，赤冕心里也埋怨了几声：他听说，上次和他二哥谈婚论嫁的龙族公主，为太阳神陨落而伤心欲绝，誓死不嫁他人，最后悲戚早逝……
都市王被赤冕揪着领口，苦着脸在一边看着这一对璧人默默相对。
天帝心里却“咕咚”一下……赤冕该不会记恨着他，要谋杀亲父吧？
她明亮的黑眸静静地看着赤冕，似乎从幽黑的水潭深处射出淡淡的清辉。
本来，灵雪艳确实觉得自己无望在人间寻找真爱，所以才努力帮助无支祁与爱妻团聚……自己虽然一无所有，但能看一看相爱的人相守，也不错。
炫光严肃地看着他，“这个青未，是现任南海龙王的亲姐姐（赤冕：哦，这么说她找的是南海龙王？），不，她找的是另一个弟弟。前任南海龙王有十二个女儿——哥哥没什么印象？他的大女儿就是青未——哥哥还是没什么印象？我们还没有被后羿射落的时候，父亲说，要在东海给东君哥哥选一个公主为妻，要在北海为辰宫哥哥挑一个妻子……”
“早说我没动心！”赤冕哼哼了一句，“怎么没人信我的大实话？哼！尤其是我老爸，竟然用忘情水来玩激将法——谁怕谁啊？喝就喝！不就是灵雪艳？忘就忘了，又不会少一根头发……”
“现在的前三名是白面金毛九尾狐灵雪艳，七头三尾蛇炯天高，双角黑翼天马岚金督！”
幽篁还想说什么，青未却在这时候捧上一杯草茶，“幽篁大人，即使是您，得到‘自由’，也要承担‘永远守护炫光’这个责任……即使这个责任带给无拘无束的您许多烦恼，您也得继续下去。”
赤冕此刻只觉得全身从头到脚有一阵异样的清凉舒爽，心情无比愉快，于是爽快地说：“您直说吧——这世上我做不到的事情也不多。”
青未的笑容在蒸腾的水汽中看起来虚无缥缈，“后悔？”她轻声地呢喃，“也许吧……原来大家都看错了——付出真心的人，不会后悔。”
他这种不负责任的态度，终于间接引起一件后果很严重的事……
灵雪艳浅浅一笑，“我是狐族的族长。狐族罪孽深重，当然要我来承担。”
她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看着突如其来的赤冕，似乎既不惊恐，也不掉以轻心。
炫光没想到父亲能出这么个馊主意，结结巴巴道：“爸，这么做也、也太狠了吧？再说，哥哥拟定的新刑法并非没有可取之处……”
赤冕殿下十六层历险记并没有带给冥界多少话题。三天之后，这个小小的插曲就被忙碌的执事们遗忘了。
但他实在不该忘了回到阎罗宝殿的道路……
在炫光印象当中，那天和平常并没有什么特别的不同。谁也不会料到，这么平常的一天，竟会发生那样一件让天冥两界鸡飞狗跳的大事……
阎罗大王上任之后第一次晕了过去。
“就是这件事，我和他没完！”天帝在一边怒吼。“你把赤冕叫来！”
所以她的生活并没有什么改变，依旧是淡如流水。
“您……”拂水姬听了赤冕的问题，忽然抹了一把辛酸泪，“忘情水果然奏效了——您把一切都忘了。虽然炫光大王严密封锁消息，但我听说：赤冕殿下对狐族的灵雪艳一见钟情，甚至为了灵雪艳的缘故，要修改冥界刑法。天帝反对你们的恋情，要惩罚灵雪艳、拆散你们。您为了保全爱人的性命，毅然答应了天帝无理的要求，喝下忘情水，把她忘了……赤冕殿下，您的事迹绝对称得上‘感天动地’，我和劫火姬正在筹办一个‘赤冕后援会’，坚决支持您向天帝讨回公道！”
“对对对……”其他魔兽应声附和。
起初灵雪艳逃走的决心也不是那么坚定，无支祁也没好心去发动大家和他一起逃出生天。他单独行动了六十多次，每次都被人家像拎小鸡一样，拎着脖子扔了回来。
赤冕更加恼怒。“我什么时候对她一见钟情啦？！我自己的心意我会不知道吗？用不着父亲大人提醒！”
“我说的不是相亲，也不是具体针对谁。我只是看不惯。”天帝正色道：“你不是一向奉行‘一见钟情’理论吗？怎么有了一见钟情的对象后，反而畏缩不前，不去争取她？这不是一味逃避是什么？我最鄙视没有勇气承认自己心意的人。”
“……”
炫光不想在无关的话题上纠缠，脸色沉了沉，“她的弟弟，被我囚禁在一个很深的地方。不过哥哥应该能到那里。我在那里加了太阳神的封印——十八层。她的弟弟叫做‘净泽’。哥哥可能没什么印象，但那个人，也许真的需要‘忘忧草茶’……”
“可怜。”
只有天后羲和，在摘掉星隐宫赤冕殿那块“终身钻石王老五”的牌子时，有些怀疑：“赤冕这么轻易就范？我怎么觉得他自己也稀里糊涂的？”
“忘情水奏效了没？”天帝一边啃苹果，一边眨巴着眼睛问小儿子。
“原来是娆碧华连累了你。”赤冕有些惋惜，“你被关了多久？”
元绪的眼神更加古怪，撇撇嘴，“我没有姐姐！”
“因为……”赤冕挠挠头，“我依稀记得，虽然你站在草原上的样子那么美，但眼里却有失去自由的哀愁，实在让人心痛。”
……
“什么？！”炫光真的吓了一“跳”，而且因为跳得太高，他的头“空”地撞在天花板上。
她忍不住问：“你是谁？”
天后急忙加了一句：“还有灵雪艳！”
他又咳嗽一声，完全忽视了目瞪口呆的阎罗大王，从百宝囊里一摸，手里多了一本砖头厚的16开精装书。赤冕的声音有些得意：“我考察了卞城王殿的资料，分析了十八层中的典型案例，并且参考了时代最前沿的刑法典，终于帮你制定了一份比较合理的草案，请过目。”
看了几百页，炫光的头已经充斥着“嗡嗡”声。
炫光微微叹了口气：赤冕哥哥这话说得真是义正词严，但他忽视了灵雪艳已经有些混乱的头脑。其实听到“颁布新刑法，你，为我要求？”这个语无伦次的问题，他就该料到：灵雪艳的精神正处于断断续续的状态。
“嘶——”妙莹、紫夷和绚姬一起倒吸一口冷气。
楼雪萧抿了一下嘴唇，开始说教：“你怎么这么大意？还没问清楚就答应别人，你真以为世上没有你做不到的事？天真！”
——不知道的人，准以为这父子俩在给某种抗过敏药做广告。
“真是个好青年！”老婆婆笑逐颜开，“可是怎么有烦恼呢……”
但她的神情怎么那么奇怪？“你感觉怎么样？有没有一种莫名的失落？有没有觉得心被挖空了？……”这是什么问题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