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薄媚·恋香衾

作者:寂月皎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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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5章 华胥莫醒,深院落花寂

第85章 华胥莫醒,深院落花寂

可浅媚点头,在她手中喝了两口,便道:“怎么蒸的呢?寡淡得很,没什么味道。不喝了。”
香儿觑着她脸色,道:“若是皇上在此,陪着娘娘说说笑笑,一定就不困了。”
卓锐忙道:“有一件事,淑妃可能不知道。皇上自把淑妃接回来,便一直病在乾元殿里。因此太后派来前来怡清宫的事,他是到昨日傍晚才听说的。并不是……并不是真的那般心狠,要眼看着淑妃受苦。”
这般隐得极深的苦涩和痛楚,几时出现在他迎回中原的北赫小公主的眼睛里?
唐天霄不觉顿住了脚步。
若有那样的表文过去,唐天霄不气得七窍生烟才怪!
帝王正春秋正盛,一茬茬的新人如春葱般割了又生,割了又生。如昔年杨贵妃那般长得君王带笑看的,古来能有几人?
“比如,淑妃可以上一回表文,和皇上认了错,皇上觉得面子能下得来,自然转怒为喜。”
太医见状,也不敢离开,只得在侍立一旁守着。
那淀在曜亮眼眸最深处的,是什么?
靳七想为皇上解忧,便不得不找人去提点一二了。
“哦?”
靳七揣度他必定着急,只是不肯显露出来,遂知趣地自己出面问道:“淑妃怎么样了?”
“浅媚!浅媚!”
可后宫中灯笼上绘这种图案的并不多。
唐天霄一皱眉,已转过身,飞快奔入怡清宫内。
“何止手刃仇人!卓护卫你也晓得,皇上因为幼年丧父吃了多少苦头,受了多少委屈!”
“这个你就有所不知了!”
那灯笼给他砸得烂了,烛火却还未灭。火舌舔着绫纱,便将其上工笔勾绘的艳丽牡丹和跳跃的白头翁一起噬去,没入熊熊的火苗中。
宇文贵妃怀孕时,他曾在那里处理过一段时间政务的静室。
“做……做梦……”
“对。目前淑妃的低烧是由外伤症侯引起,只需外伤痊愈,这烧也便退下去了;可若是高烧,很可能是由脑部创伤引起,那种症侯来得快,发作急,非常险。稍有不慎,就可能有性命之忧。”
死生一瞬。
唐天霄沉默片刻,哼了一声道:“活该!看她还怎么四处乱窜和朕作对!”
她不要命地救他,他也不迟疑地把自己的命交给她……
可浅媚便又打了个呵欠,懒洋洋地卧在枕上打着盹,只觉一阵阵地困意袭来,却怎么也睡不踏实。
忙上前接驾时,唐天霄也顾不得理会她们,几步跨到床前,先望向蜷在锦衾中的女子。
可浅媚轻笑道:“我离开他时是这么想的,那么,他离开我必定也是这么想的。我既然舍得先离开他么,他自然也舍得离开我。”
两个小内侍抬眼见了唐天霄,也唬了一跳,忙放下宫灯跪下见礼。
“怡清宫”三个大字,龙翔凤舞,黑底飞金,月光下看着居然亮得扎眼。
步出宫外时,已经接近四更天了。天高云淡,月色如水,红枫瑟瑟,落叶萧萧,阵阵冷意直侵肌肤。
靳七却已不晓得该说什么。
唐天霄忙扶住她,说道:“别乱喊了,你在做梦!”
唐天霄抿着唇,沉默在坐在一边,也不说话。
卓锐一呆,道:“这个……我后来跟随皇上,倒也没听说。”
唐天霄哼了一声,道:“或许朕根本不该来看她。她最是诡计多端,晓得逃不出去了,便是心里想着别人,也会故意地对朕表白表白,想着哄朕欢喜了,能如先前那般待她好。”
可浅媚道:“没错,你收着。等有一日我死了,你拿半截放到我棺木里给我陪葬,还有一半就让人烧成灰,洒在我坟头好了!”
他站起身,却如每日清晨先行起床离开那般,习惯性地再打量她一眼,替她将锦被往上牵了牵,掖紧。
可这明漪宫,也曾热闹过。
她总是快活着。
毕竟,被杀的乱党中,跟她关系最好的,明显就是那个与她暧昧不清的卡那提……
然后,是舍了命地为那男人与他为敌……
唐天霄满意了,点头道:“没错,她极不像话,但母后这次也算是狠狠罚了她,就算了吧!”
靳七一催促那两个小内侍,自己也紧跟着奔了进去。
那如萤火般看不分明,却是确实存在的,是忧伤?还是悲哀?
“靳七?”可浅媚支颐浅笑,“必定说是皇上念着我了?”
桃子哽着嗓子低低道:“那膝上才惨,都不能看了……”
折断的裂口并不整齐,锯齿般起伏着,扎在掌间时钝钝地疼。
“见过大阵仗?”
唐天霄见众人皆去,方才露出一丝疲惫,默默在用手支着额,阖了眼慢慢调匀呼吸,方才觉出自己实在是有些荒谬了。
可浅媚点头,倚在香儿身上缓缓走向床榻,忽又回头问道:“卓锐,我的那些朋友,是不是真的都给他下令处死了?”
唐天霄既然和他说了那样的话,自然是希望尽快与可浅媚和好了。
香儿忙去挽住她,劝道:“娘娘,还是赶快回床上卧着吧!才好些,小心别碰了伤口!”
而可浅媚力道用得猛了,自身失了平衡,半个身子倾下床榻,堪堪便要摔下,发出一声痛楚的呻|吟。
唐天霄呼吸顿住。
可浅媚却叹道:“长命百岁也没什么意思,连活到七十都太久了。女人到四五十岁便开始老了,若皇上偶然过来瞧我,看着我鸡皮鹤发的模样,岂不是无趣得很?嗯,瞧来我活到个二三十岁也就够了,省得到又老又丑的时候讨人嫌。”
卓锐怔了怔,道:“淑妃为什么会这么想?”
这时太医已经www.hetushu.com.com过来,见唐天霄在,少不得见了礼,才去细细切脉。
靳七心里叹气。
虽然寻常侍卫无事不许踏入宫内,但卓锐是唐天霄信用的心腹护卫,奉旨带人监守着怡清宫,又曾亲去北赫迎过可浅媚,和可浅媚私交不错,因此有机会还是可以进去探望探望她,可浅媚也愿意和他说说话,无疑是最合适的人选。
据说,牡丹和白头翁,代表的是“富贵白头”的意思。
她说着,手一松,勉强凑在一起的梳子便跌落下来,掉在红线毯上,又是两截,东西散落。
或许,看她这么久,也便够了。
他紧一紧披风,正要离去时,怡清宫内忽然有了些动静。
唐天霄心里略舒服些,“原来不是因为新近受的伤。”
卓锐笑道:“淑妃不信?”
靳七站住,疑惑回头,“什么事?”
除了身畔侍女,可浅媚难道有个可以说话的人,倒也不厌倦,一一地答了,又以手抵唇,轻笑着问:“卓无用,这次是我连累你了吧?”
或许,明漪宫这等冷寂,也便昭示了宇文贵妃的生寿不永?
靳七陪笑道:“没错,淑妃到底年少,什么心思能逃得过皇上的眼睛去?”
香儿怔住:“我收着?”
靳七还是摇头,显然为自家至尊无上的大周天子不值,却又问他:“淑妃的病情怎样了?若皇上听说咱家曾来过这边,一定又会问起。”
“不过,淑妃这症状,需得多加留心。如果发起高烧,可就险得很了,需立刻通知太医过来施救。”
可浅媚倚在床榻坐着,手间翻来覆去,是那把断了的梳子。
卓锐怔了怔,“便是一时拿不下,就剩了一座孤城,还用得着皇上亲自去吗?”
唐天霄作为一国之君,因她的出逃和不忠已丢尽了颜面,伤透了心。
“而且听说……听那两名女子,长得挺像当年那位宁淑妃的。”
又是个花好月圆的夜晚。
可浅媚也不追问,叹了口气,自语道:“他待身边的人好,可待拦着他路的人,却从不手软。一定都死了,说不准比死还惨些。”
他又想起了晋州城屠城之事,抱着肩打了个寒噤。
却不晓得在可浅媚给罚得凄凄惨惨的这几天,阶下的紫薇与蜀葵,可曾暗淡地失了颜色?
卓锐便笑着送他出门。
香儿应了。
“不算屠城吧……”
卓锐沉吟道:“那些表文之类,淑妃应该不大会写吧?要不,我出去找人写好,拿进来给淑妃誊写一遍,怎样?”
靳七眼睛中难得闪过惊悸,“当年摄政王渡江攻往瑞都的同时,皇上、太后也从北都赶往江南,预备亲自看着大周军队进入瑞都。当时江北基本已被大周肃清,只有晋州城还在负隅顽抗。”
自从有了可浅媚,清寂的怡清宫忽然间清而不寂,连阶上新栽的花花草草也从不寂寞。
记起那日可浅媚和他打听屠城之事一脸紧张的模样,卓锐再想不出这到底是巧合还是另有玄机,只觉手心发凉,满心忐忑,许久才道:“跟了皇上这么多年,倒是第一次听说此事。”
气喘吁吁地分开时,她呜呜地哭道:“天霄,我不想这样的……我不想离开你……”
靳七暗暗地使个眼色,诸人便都悄悄退出房去,连靳七自己也退到了门口,半掩了房门,只留着一线缝隙关注里面动静。
举过宫灯定睛细看脚下时,阶上竟已生苔,有落叶飘零,蛩吟切切。
“而且什么?”
他摇头。
靳七闻言道:“她倒是能吃能喝呢,皇上那里却睡都睡不安稳。夜间不过睡了一两个时辰,早上喝了半碗清粥就扔下了。咱家还是先回去侍奉罢!等回明了淑妃这里状况,皇上午后应该就能补个好觉了。”
而唐天霄已一甩袖,大踏步走出了宫,再不回顾。
她答得极是散漫,眼神飘忽,似乎根本没有专心在听卓锐说什么。
一时药去煎上,唐天霄见可浅媚睡得依然不安稳,默然坐在床畔出神。
谁又如此娇憨地婉转在他怀里,呜咽着哭出声:“我喜欢和你在一起,喜欢我们亲近时两人仿佛合在一起血肉相连般的感觉。”
唐天霄道:“你也别哄朕欢喜。真能猜透她心思,还会让她逃出宫去,差点逃得连影子都不见?”
但可浅媚是异族公主,看样子平时也不像喜欢插手政事的,又病得晕晕乎乎,就是心里想和唐天霄认错,只怕怎么也想不出上表谢罪这么官方的法子。
这时,可浅媚的秀眉跳了一跳,脸上浮现极痛苦的神色,口中亦呜咽出声。
可浅媚倦倦说道,“一个人只有一颗心,若被人分去了,便再也没有了!”
可浅媚笑道:“放心,我没在说胡话。我和皇上好一场,也就这么点子东西作纪念了,所以先行和你说了。——其实也不知是多久之后的事呢!我今年十七,身体好得很,多半可以活到七十。指不定活得比你和皇上都长久呢!”
太医答道:“这个应与脑部受创有关。等外伤痊愈,精神恢复,心魔退散,自然就不说胡说了。”
这回他快步走在前面,再没责怪靳七为什么把引这里来。
他不是已经折断了梳子,毁去了同心结,割断了他们之间的一切了吗?
香儿隐约听说过她和北赫人的一些事,到底不甚了了,只得说道:“娘娘这都想到哪里去了?只要有皇上的宠爱,娘娘哪里去不得?”
他和靳七都认为只要她认个错便了事,对她已是宽大之至,和_图_书可她并不这么认为。
她的泪水却在两人拥吻时更快地滑落下来,连他的面庞也打湿了一大片,无声无息地让他几番坚硬起来的心肠又柔软了下去。
早已觉出唐天霄近日言不由衷的话特别多,靳七再不敢争辩,由着他自说自话去了。
香儿听她口吻不对,也不敢接话,正把那断梳小心放回她枕畔时,可浅媚道:“我不要它了,你收着吧!”
太医陪笑道:“皇上可还记得,微臣等曾诊断出淑妃脑部受过创伤,至今留有瘀血?淑妃曾经喝过一段时间化瘀之药,后来因为常作噩梦,便将那药换作了补药。但吃了那么久,还是有点用的,据微臣判断,那瘀血应已化去了不少。她低烧之际想起部分往事,才说起了胡话。”
闯这么大祸,做出那么些事,别说唐天霄是一国之君,就是一个寻常的男子,一个寻常的丈夫,他也算被可浅媚把尊严踩到了脚底,居然上道表谢罪就完了?居然会是这么简单的处置?
几日不见,可浅媚明显清瘦了许多,圆润的双颊凹了下去,下颔尖尖的,肤色黯淡苍白,眼睫却还和原来一般地长而卷翘,正不安的颤动着,如振振欲飞的鸦翼。
人的本性便是喜新厌旧,谁若先白了头,多半就成了帝王首先舍弃的那个。
卓锐听说过,“便是那个张友崇守的城池吗?传说此人骁勇善战,十分了得,是南楚数得上的名将之一。可惜他忠心的那位南楚皇帝是个昏君,就怕他和朝中几个武将联合起来造他的反,生生地把好好一个统帅之才贬到远远的江北去做了个晋州守备。听说后来江北只剩了晋州一个孤城,还坚持了好些时日。”
悄悄侍立一旁的明漪宫宫人俱是愕然。
卓锐越发想不透她在想什么,继续道:“七公公侍奉皇上那么久,皇上的心思,他再了解不过。既然这般说了,淑妃明天不妨试试吧!”
他注意到眼前女子眼眸里少有的无奈和怅惘,低声道:“其实未必。”
相识这么久,可浅媚的言行还是常常出乎卓锐的意料。
紧盯着那黑暗的紧闭的窗户,唐天霄的脸也泛起红晕。
“没错,就是这个张友崇,厉害得很。皇上在南行的路上几次问到晋州动向,听说还没有拿下,就亲自带了五千精骑抄近路前去驰援。”
唐天霄垂头望着她,柔声道:“别怕,你只是在做梦。”
便为欠了信王的情,便能负了他的情?
“浅……浅媚!”
她喜欢笑,喜欢鲜明多彩的衣衫,喜欢无拘无束的广阔天地,开朗得像从不会发愁,——便是发愁,也不会发愁多久。
可浅媚安静了些,却还依在他的怀里,纤小的身体不住颤着,额上的汗水和面颊的泪水蹭湿了他的前襟。
正要告辞之际,卓锐忽然想到一事,忙又将他叫住。
可浅媚笑道:“他曾因我长得像清妩姐姐对我另眼相待,如今,我触怒了他,想必他很快可以移情到那两位身上了。”
小内侍已在回道:“淑妃娘娘忽然病情加重,已经在说胡话了。奴婢奉命,这正要去请太医呢!”
唐天霄仿佛洞彻了什么,急切间却抓握不住,只是抱紧了可浅媚,不让她乱挣着碰到伤处,连连说道:“没事,没事!浅媚,我没事!”
她似感觉到什么,身体又在微微地颤动,眉眼不安地耸动着。
薄薄的,如一张剪纸,一阵冷风过来,便能吹得零零落落。
可浅媚没有回答,垂下头抚着自己腕间的伤处。
可浅媚头部新近受的伤却都是因为他的缘故。虽说她可恶之极,但折腾成这样,到底不是他想要的。
靳七笑道:“拿下南楚之前,朝政军政大事都是摄政王父子做主,皇上哪里有机会亲自领兵?不过皇上自幼颖慧过人,熟读兵书,又见过大阵仗,所以后来亲自率军也不怯阵,连康侯那样强敌不是一样灭了?”
这里本就冷寂,如今更是惨淡,连月色投下,都是沧桑的清愁如醉。
“出这怡清宫?出了这怡清宫,我又能去哪里?回头的路,我自己断了一半,他帮我斩了另一半,我还能去哪里?”
“哦!”
“不……不清楚。”
这梳子一直是唐天霄收着,香儿并不认识,只知那日是唐天霄亲手折断掷下,见状忙捡拾起来,把这断梳看了又看,委实看不出什么出奇来,讷讷道:“这梳子……断了就断了,我们换上一把就是了。别处不说,只我们这宫里,银的,玉的,檀香木的,还有一把象牙的呢,都精致得很,哪把不比这个好?”
可浅媚终于抬头,黑黑的眸子在卓锐脸上一转,莫名地便让他胸口闷闷地疼起来。
太医一边忙着开药,一边说道:“七公公放心,应该不妨事的。目前只是低烧,应是腿部伤口溃疡引起的虚火上升。这样的外伤引起低烧很正常,如果呆会能吃得下药,明后天外伤好转,很快就能退烧。”
他下了决心,也便松了口气,连踏向乾元殿的脚步也轻快许多。
唐天霄想逃开,但终究没能逃开。
可浅媚的身体一向好,这日在床上卧了一天,没人再来折磨她,又有医药调理,精神便恢复了不少,到晚间时再也呆不住,凭着香儿等人怎么劝,也要披了衣下床来在屋里慢慢走动着,又走到窗口,坐在椅子下扶着窗棂眺望宫中夜景。
卓锐愕然。
还是……仅仅求全不得?
她打了个呵欠,叹道:“可惜真的睡下时,又睡不着。www.hetushu.com.com
“我听七公公的意思,皇上虽然不悦,但并没有真打算把淑妃丢开。只是前儿和淑妃吵闹时,大约话说得重了,颜面上一时抹不开,估量着淑妃肯认真谢个罪,也便没事了。”
彼时不惜同死,如今活着共处一室,竟各存异心。
而如今,她已随草木零落。
他只问他要不要进去看看,没问他要不要进去看可淑妃吧?
宫门虽然紧闭,但他们早已证实过,怡清宫的宫墙绝对挡不住他。
唐天霄淡淡问道:“老是说胡话又是怎么回事?”
可浅媚道:“皇上派你来看守怡清宫,你不是也得陪着我窝在宫里很多日子?”
唐天霄自己眺着前方夜色溟蒙处出了会儿神,叹了口气道:“若这次纵了她,下次更不知会怎样。除非她自己上了表来向朕谢罪,立誓绝不再犯,朕绝不恕她。”
“血洗晋州城?”
可浅媚低低“哦”了一声,依然垂着头不答话。
将手伸到被窝里去握她的手时,她明显皱了下眉,低低一声呻|吟。
靳七离他近些,放低声音道,“先帝英年早逝,说是伤病而亡,其实就是被这张友崇一箭射死的。当时张友崇还是楚军统帅之一,刚打了几个胜仗,正率着楚军与周军对峙。大周诸将要出战迎敌,可摄政王另有居心,想先行争夺皇权。为安定军心,拖延对外用兵,才故意隐瞒了先帝驾崩真相。”
可浅媚眸光流转,明亮中倒映着夜色的苍茫。她喟然而叹:“我信。皇上必定会念着我,也必定会想着尽快忘怀我。他晓得我吃了苦头,不放心,所以问起我;可如果发现我没什么事了,一定又会丢开,克制着不见我。时日久了,便能把我给淡忘了。”
老榕飒飒作响,蓊郁如盖;
唐天霄走到了他真正钟爱的那个女子宫门前。
卓锐自然也是个心思灵敏的,靳七稍露口风,也便晓得了是怎么回事儿。
谁离了谁又是活不了的呢?
他叹笑道:“皇上这回也算是用尽了心思了!我瞧着淑妃待皇上也算是真心,偏又闹出这样的事来!”
她根本没打算认错,没打算和唐天霄和好。
但他几乎没有犹疑,立刻将她纤瘦的身躯束紧在腕间,深深地回吻。
香儿上前禀道:“淑妃睡得不安稳。虽吃了安魂丹,还是两次又从噩梦里惊醒,再睡下去就开始发起低烧了,嘴里好像一直在说什么,可什么也听不清。”
香儿见她神情萎蘼,将新蒸的一碗蛋羹送上她跟前,笑道:“娘娘,晚膳用得少,不如喝点这个吧!”
唐天霄忍不住,推了推她唤道:“浅媚,醒醒。是不是又做梦了?”
他想,大概他也发着烧,交融缠绕的刹那,他感觉自己热烈如火般在熨烫着她。
香儿忙另拿了碗勺来,自己盛了一口尝尝,笑道:“娘娘,奴婢尝着还好呀,莫不是娘娘心情不好,才吃着不合胃口了?”
他踏下阶去,脚下一个趔趄,险些摔倒。
卓锐点头道:“不多就好,不多就好……皇上以仁治国,这事过去了,再不要提得好。”
静静看了片刻,她曜亮的眸子便渐渐地黯然暗了下去,很是伤怀地叹了口气。
可浅媚眯了眯眼,懒懒地笑了笑。
香儿试探着问道:“娘娘,既然皇上有和好之意,何不顺手推舟呢?听说太后那里又派人送了两名女子过去,长得都是倾国倾城,而且……”
香儿愕然,吃吃道:“娘娘……你,你还打算一辈子都不再理皇上了?还一辈子不出这怡清宫了?”
冰簟银床梦不成,碧天如水夜云轻。
她低眉沉思道:“若他的心再不在我身上,他快活了,我也被真的会给他在这里囚一辈子吧?”
说什么投之以木桃,报之以琼玖,可他连青枣都没看到一颗。
可浅媚点头,“没错,哪把都比这个好,断了就断了吧!”
他沉默地凝视着那张熟悉的面庞。
这才多大一会儿工夫,又在做噩梦了?
靳七见他久久不说话,低声问道:“皇上,要不要进去看看?”
可即便她离开,永远离开了这宫殿,离开了他,这阶下的花木不是还会年年发,年年开?
他们寝处的时间久了,唐天霄立时知道她又陷入了梦魇,忙唤道:“浅媚,浅媚!醒醒,快醒醒!”
“高烧?”
的确已不早了。
她忙道:“皇上并未移情。听说这两名女子都被安置在别处了!但若淑妃总不肯低头,他伤了心,只怕真会传她们侍寝。若有新人过来分了皇上的心,日后就是挽回,只怕也没法再像以往那般对淑妃好了!”
他保她平安,让她在这深宫里衣食无忧地生活下去,也便对得起她了。
“七公公,还有一事相询。”
曾喜欢她,终究不曾爱她。
可浅媚立起身,却又疼得弯腰去扶自己受伤的膝盖。
他也觉出触感不对,忙将那手取出看时,手腕处一圈的青紫,高高地肿上来,皮肤早已磨得破裂,虽上着药,依然在淌着血水。
卓锐应着,一路送他远去,才抬起手,擦一擦额上的汗。
“那年我们跟着皇上平定康侯之乱时,瞧着皇上亲自领兵,行军进退有序,功过赏罚分明,有王者气度,亦有大将之风。莫非之前攻打前朝南楚时也曾亲自领兵打过仗?”
她的漆黑的眼转动着,忽然笑了,“如果我一辈子给关着,皇上不会让你看守我一辈子吧?”
他只看到她茫然地躺在别的男人身下,由着别的男人亲吻、赏玩、抚弄,连m.hetushu.com.com半点推拒都没有。
可浅媚道:“我能吃能睡,有什么心情不好的?多半睡得太多,倒了胃口。这可真奇了,越睡反而越困。”
她慢悠悠道:“不怎样。我也没打算认什么错。”
可浅媚笑了起来。
她捏着满手的汗,鼓足勇气告诉他,关于唐天霄,关于她的选择。
“是呀!”
太医用的药极好,此刻皮肤破损已结了疤,只是尚未完全消肿,粗粗的一圈青紫,像长入肌肤里的铁铐。
“晋州城?”
炸药?
靳七点头,望向唐天霄。
他也算看出来了。
她白天活跃,素来晚间贪睡,却常睡不踏实;如今伤病在身,显然睡得更不好了。
靳七慌忙扶住,低声提醒道:“皇上,地上滑,慢些儿走。”
“认真谢个罪?”
她喃喃地只是不住唤道:“天霄,天霄……”
如果告诉唐天霄,她是因为记挂着被他下令格杀的乱党而拒绝屈服,唐天霄会不会后悔没再让太后折磨她几天?
那两个宣太后送来的女子,早该在别处睡了罢?
唐天霄看着她半梦半醒地自腕间滑落,无力地说道:“可浅媚,我早晚给你气死!”
靳七笑道:“谁会提这事呢,若不是给你问起来,咱家都快把这事给忘了!”
谁也不晓得,宇文贵妃的宫门前高挂着“富贵白头”的宫灯时,她有着多少对富贵白头的冀盼。
这事……果然是再不要提得好。
或许,那魔障,就叫爱情。
人见白头颠,我见白头喜。多少少年亡,不到白头死。
她的君王,悼念她,记挂她,终于还是不曾再想过与她白头。
唐天霄唤着,急忙上前把她扶起时,她却是满头满脸的汗水,发了疯般继续狠推着,嘶声哭叫道:“快跑,快跑啊……炸……炸药!”
可浅媚睁开眼,漆黑而迷离的眼珠惊恐地乱转着,然后渐渐汇集于一处,紧紧地盯着唐天霄,忽然回过神来般惊叫出声,猛地便坐起身,使劲全身力气般把他狠狠一推,哑着嗓子喊道:“天霄,快跑!快跑!”
香儿听说越说越不靠谱,悄悄地收了那梳子,再不敢说话了。
他这么说着,已不由向宫内看去。
他转向东侧的静室。
卓锐顿时明白,“杀父之仇,不共戴天。皇上想手刃仇人!”
太医摇手道:“不用不用,用药过量恐怕于身体有害。”
些微的人声后,宫门吱呀一声开了,两个小内侍提着宫灯匆匆出来,便要往外奔去。
河汉截天流,宫阙锁清秋。
可此刻,她的笑容亦是凄凉。
靳七迟疑了下,“皇上也没料到周军下手这么狠,估计是憋了好几个月,怨气都撒到城中那些拥戴张守备的百姓身上了。后来听说死的很多是手无寸铁的百姓,也有些懊恼。”
“这个也是咱家后来才听说的。据说男的差不多砍光了,女的充作营妓,完了要么弄死,要么弃于郊野。等周军撤走时,晋州直接成了座死城。”
可浅媚的身体在发抖,喉间哽咽着,嘴唇不停地颤动着,开阖着,仿佛在说着什么话,却极含糊,一个字也听不清。
什么时候起,静室不再安静?
香儿吓了一跳。
谁又在暧昧地嘻笑:“你是皇帝便不可以喜欢我么?男人喜欢女人天经地义,就像……我喜欢你也是天经地义一样。”
香儿问道:“太医,这般睡不安稳,要不要再服一粒安魂丹?”
可浅媚果然睁开眼,却猛地坐起身来,“哇”地一声哭出声来,喊道:“娘,姐姐!”
卓锐正想着怎么提起这事,闻言忙道:“淑妃多虑了!皇上怎么会当真关你一辈子?上午七公公还过来问起你呢!”
唐天霄扣紧披风,深深地吸了口气,问靳七道:“你说,刚才可浅媚到底是不是在做梦,或者,根本就是在做给朕看?”
靳七无奈道:“可不是这话!你说这淑妃吧,也忒不近人情。便是那北赫的太后或是前楚的信王对她再好,现在都是咱大周的淑妃娘娘了!以皇上对她的情意,若能生出位皇子来,更不知会宠成什么样。算算这宫里除了太后娘娘,谁还能越得过她去?居然听了几句话就和人私逃了!这也亏得皇上素来好性儿,换了历朝哪代帝王,她会逃得过一个死字?”
“是么……”
唐天霄冷笑道:“她这般厉害,还怕有意外?”
于是,无人喜欢白头。
卓锐皱眉思量,说道:“若论淑妃娘娘这性情……我也想不出她怎会这般糊涂。她已有了决断,按理不会再听那些人摆布才对。”
靳七忙道:“没什么,没什么,皇上说得甚有道理。想可淑妃也不是不懂事,早就知道自己错了,才会乖乖地领受太后的责罚吧?”
若想消愁,明漪宫实在不是个好去处;若想添愁,明漪宫的确可以让人愁上加愁。
两人都不肯退一步,或者唐天霄愿意退一步,可浅媚却不知趣,不晓得下面会闹成什么样。
卓锐笑道:“这个就请皇上放心吧!晨间我便问过,说已经退了烧,伤处也换了药。刚听说喝了一碗菜羹,还吃了两块糕点,并没有再吐,精神看来不错。太医说,只要卧床休息一两日便无大碍了。就是腿上的伤,并未伤筋动骨,有个十天半个月,也便能养得差不多了。”
但她的确松了口气,并且双手攀上了唐天霄的脖颈,呜咽着吻上他。
但愿只是他多心。
唐天霄把她放回枕上,才发现她其实根本没醒,竟又昏睡过去了。
荆山,破庙,密室,惊天的爆炸和-图-书,腾起的烈焰,奔涌的气浪……
靳七一呆,含糊答道:“淑妃瞧着神智不是很清醒。”
“暖暖和小娜呢?”
香儿急忙道:“娘娘这都想哪里去了?奴婢瞧着,皇上和娘娘这等相处,也和寻常夫妻不差什么,自然是床头吵架床尾和,哪会囚娘娘一辈子呀?”
出门之际,他叫了香儿吩咐道:“明日淑妃醒来,若她不问起,你们不必说朕曾来过。”
望一眼远处仍透着灯光的怡清宫,他摇了摇头。
唐天霄皱眉道:“不过头部给摔了下,也不见得如何严重,怎么就伤着脑部了?”
香儿抹汗,低声道:“娘娘自然会长命百岁。”
唐天霄不防,给推得一个趔趄,向后退了几步。
卓锐奇道:“淑妃怎么连累我了?”
“香儿,你说错了!”
没能逃开他命里的魔障。
模糊间,又似身在荆山。
可浅媚却似听不到他说话,只管哭泣了片刻,身体便渐渐软下去,声音也低下去了。
月影下重帘,轻风花满檐。
一转眼,烈日流火的炎炎夏日,竟彻彻底底地过去了。
靳七惊讶。
卓锐头上冒出汗来。
“还不快去请太医?”
只是他身份尊贵无比,又明摆着是可浅媚辜负了他,已经和她撂出了那些决绝的话语,无论如何也得先找个台阶下。
唐天霄快步走进去时,香儿、桃子等未得通报,都吃了一惊。
靳七道:“皇上本是悄悄儿去的,为不让摄政王疑忌他是刻意在军中树立威名,后来也只说是前去观战,功劳都记在了攻城的将领头上了,所以知道此战的人并不多。”
连这“富贵白头”的图案,也只有宇文贵妃的宫里有。
那样明亮的快活,不仅感染着唐天霄,也感染着唐天霄身边的人……
卓锐在原地站了许久,才算明白过来。
她甩着头,脸色越来越苦楚惊恐,了无血色的嘴唇半张着喘气,像要喊什么,却给堵住了般喊不出来。
唐天霄看了一眼墙头碧色鸳瓦,冷冷道:“朕才懒得去看她。”
原不想陷得这样深,可倾尽所有地宠她惜她,似乎也没什么大不了,只要她也能如他这般倾尽所有地敬他爱他。
她那样酡红着脸,向他撒娇,对他哭泣,“天霄,唐天霄,我喜欢你……和你在一起,我不再是我自己,连我的性命,都已经不是我的,而是……你的!”
他猛地将手中灯笼砸到地上,咬牙切齿地低低咒骂:“骗子!你这骗子!”
她还在发烧,柔软的唇很烫;而他的唇却有些凉。
靳七鼻子里笑了一声,“皇上以五千精骑协助攻下晋州城后,直接令人砍了张友崇的人头,悬于城门,又把他一家无论老小一律枭首,并暗示辛苦攻城数月的周军可在晋州劫掠三日以作奖赏。围困晋州的周军死伤也多,据说是晋州守军的数倍,因此对这张友崇恨之入骨,得了皇上的旨意,当即血洗晋州城。”
人去了,连这殿宇也失去了生机。
她转眸,自嘲道:“如此说来,我该上表去恭喜他了?”
当真各存异心?
但唐天霄给靳七一问,便已觉得面上挂不住,说道:“时候不早了,回乾元殿!”
月上中天,只怕已近子时了。
那厢药已煎好,唐天霄等着看侍女喂了,可浅媚昏昏沉沉又睡过去,方才起身离去。
透过半开的宫门内,不难看到可浅媚卧房里正灯火通明,人影攒动。
他不觉便上前,轻轻唤出了那个自以为可以永远不再唤出的名字。
可浅媚出神地望着纱帐上石榴蝙蝠的图案,慢慢道:“若他渐渐忘怀了我,我也渐渐忘怀了他,安安静静地在这里过上一辈子,便是我的福分,也是他的福分了!”
如果可浅媚真和那座城池有关,即便念着两人的情谊自己下不了手,也绝不会有荆山上的舍命相救。
香儿听得脸色发白,伸手便来探可浅媚的额,却没觉得烫手。
那边桃子放下帘帷,她那有些蹒跚的身形便隐到了那浅粉的丝帷内,只被烛光投下了淡淡的黑影。
也许,一切是他多虑。
唐天霄道:“平身。大半夜的不在宫里守着,乱跑些什么?”
唐天霄皱眉问:“怎么?有什么不妥?”
这位来自异族的淑妃娘娘满脑子里到底在想什么呀!
卓锐远远见了,也便走过去,立在院中,隔窗见过礼,便问些她病况。
她抬起眼,眸心异常的炙烈明亮,分不清到底是已经清醒还是更深地陷入了梦境。
“啊!”
太医、宫女,连带靳七便都沉默了。
她明明应该是个把一切都写在脸上的女子。
“这……这不就是屠城吗?”
她便这么笃定唐天霄会和她一个想法?
翌日,靳七得着机会,便去找卓锐。
唐天霄俯身望着她,便犹豫着一时没有走。
早晚如这宫灯一般,化为灰烬。
已是两截。
如此苍白,如此清瘦,却如此妍丽,如此勾魂夺魄,如此让他一次次不可救药般地心旌神荡。
谁在不屑地扬言:“喜欢我就喜欢我,还要拿皇帝的气派来压我一头,真没意思。”
他不是打算回乾元殿的吗?
唐天霄侧耳倾听,果然也只能听到含糊的咕哝。
慢慢走出宫门,走向外面的值房时,只觉霜风凄紧,落叶飘砌,竟冷得厉害。
那日傍晚,那座小院,那个深沉而优雅的男子。
可浅媚不答,只将那断梳拼齐了,说道:“你看,这梳子都断了,便是两只手小心地托着,好好拼起来,还是有裂痕。何况谁有那个耐心,一直把它托着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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