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薄媚·恋香衾

作者:寂月皎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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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9章 委玉埋香,青山不解愁

第99章 委玉埋香,青山不解愁

唐天霄不耐烦道:“什么事?”
唐天霄喃喃地念着,珍爱无比地抱着那具慢慢在怀中僵硬的躯体,蹒跚着向山下走去。
她记不得积攒了多少的日夜,终于有勇气试着跨越那段不堪回首的仇恨后,奔袭而至的,是另一场无法逾越的鸿沟。
退回到一边草席上坐了,他说道:“传。”
他拥着那个总是让他方寸大乱神不守舍的女子凄厉地叫起来:“你这妖精!你怎可有这样的故意?故意让我害了你,让我一生一世记着你,一生一世后悔懊恼,一生一世痛楚不堪吗?其实……其实你即便什么也不做,你都已是我命中注定的孽障,命中注定的唯一!浅媚,你怎可如此待我?”
“哦?”唐天霄冷笑道,“你倒说说,除了当初为父报仇和你家结了那层恩怨,我怎么对不住你了?又什么时候对你刻毒卑鄙了?”
唐天祺不敢做声。
唐天霄道:“你害我,你气我,我还是会待你好。来生来世,生生世世,我都会加倍宠你,加倍待你好,直到你不恨我为止。”
可浅媚想不出自己当时生出的红红皱皱的小东西眉眼长开了会这样有趣,有点精神便趴在车上看儿子。
他张了张嘴,却含糊说了个“谢”字。
好在这时候,他们已到了一顶小小的帐篷前。
“骗我……骗我……骗我……”
唐天霄道:“雅意已经死了。临终时朕问过她,她说并不想见你。”
听到一声熟悉的无力呻|吟,可浅媚已经僵住了身体。
一路回京时,他已传了谕旨到附近各地,用最快的速度将最好的大夫送过去为她治病。
只有在那时候,她那苍白得近乎透明的面庞才会浮现一抹温柔的浅浅笑意。
可浅媚裹在柔软的雪白裘衣里,安静地伏在他的背上。
他听她哭着唤道:“天霄!”
从她亲手刺死被他折磨得不成人形的李明瑗后,她便没有和他说过一句话,甚至没有再看过他一眼。
唐天霄沉默片刻,才道:“你去吧。朕应过她饶你不死,朕希望你别辜负了她这片心意,再做出甚么找死之事。”
她的手白得透明,哆嗦地绞着自己的前襟。
唐天霄忽然间手足冰凉,从牙缝中挤出字来:“死了?朕下令杀死的?”
她恨他如此冷酷,如此残忍,在害死她全家后,又不得不亲手杀了她的夫婿。
正想着要不要缓和了气氛先将她带走,可浅媚已弯下腰,用未受伤的左手捡了长剑,低头看了一眼,忽然闪电般刺出,正对李明瑗心脏部位。
那衣襟上大片大片,俱是信王李明瑗的鲜血,沾了她满手,也沾了他满身。
她轻得仿佛只剩了一层薄薄的衣衫,随时会给一阵风卷去,远远地刮离他的世界,无影无踪。
唐天霄也不在乎那些虚礼,单刀直入问道:“你有什么事?”
“我来了,皇上!”
唐天霄坐于毡毯上,抱紧了可浅媚,拿衾被裹了,等着随军的四名太医轮流上前诊治。
她转过头,盯着唐天霄,幽黑的眸子有烈火森森窜动。
唐天霄浑身似给冷水浇过,望着门外苍凉浩缈的天空,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如此美好,如此洁净,如此翩然物外……
唐天霄手一颤,大片的血花骤地从她胸前飞溅而出。
唐天霄给看得心里发毛,但眼见她为他愤怒心疼,又是恼恨。
他们的孩子成了太子,她成了他的皇后,本可从此尊贵无俦,携手坐看万里江山如画。
人如鹄,琴如玉,月如霜。一曲清商人物两相忘。
唐天祺惶恐地说着,忽然想起了一人,叫道,“对了,庄碧岚!他懂些医理,做事又细心,即便不会治病,多半也晓得大致用了哪些药,我们跟着那些药先沏了来,等三妹的病稍缓和些,再去寻访其他名医过来诊治。”
侍卫们哪容他们得手?
他一意求全,追逐着他镜花水月般美好无瑕的爱情,他的爱人却已剔透脆弱如琉璃,在满身的裂痕中堪堪欲碎。
有暖暖的水滴,一滴一滴地落在他的脖颈上,浸润入他的皮肤。
刚刚得知自己病情的可浅媚像猫一样蜷缩着,浑身都在颤抖,却紧闭着眼睛,不看他一眼,也不说一句话。
可浅媚懒懒地摇头,忽然睁大眼睛,惊恐地望向他身后。
可浅媚失声痛哭,却已连哭都无力,只觉眼前的火焰一团一团,时远时近,只在眼前飘浮。
可浅媚惊恐地走上前,撩开他沾满鲜血的黑发,努力从那血肉模糊的面颊分辨她的七叔曾经的风姿出尘。
她在恨他。
唐天霄本就身手高明,这一两年经了沙场磨砺,更是轻捷灵敏,虽面对强敌偷袭,也能从容应对,并不慌乱;待支撑片刻,便有尾随的侍卫赶来,迅速为他挡下刺客。
但他早已打定主意,依然是原先的温文沉着,慢慢说道:“我想去看看雅意。”
“快……快去找以前跟在李明瑗身边的那个外邦大夫。”
太医大着胆子道:“不知……不知可有药方留下?若能研究研究……”
行刑手屈膝答道:“回皇上,按行刑规定,凌迟当割足三千三百五十七刀,分三日割完。目前已经行刑十三个时辰,割完一千零四十一下,犯人身体不错,应可割满三天。”
他正想着要不要先拉她起来带他离开时,帐外又有亲卫在禀道:“皇上,罪人庄碧岚求见。”
可她看也不看自己的伤处,竟舒了口气般微笑起来。
“奴婢不敢,奴婢不敢!”
他曾说,终有一天,将再没有什么人能挡住他们相依相守。
庄碧岚扫了一眼帐中情形,眸光微悸,立时明白唐天霄肯见自己,只怕是杀鸡儆猴之意。
层层叠叠的鲜血铺展开来,让她每次看向他那让她魂牵梦萦的面庞时,总是先看到了一片亮烈得夺目的血光。
唐天霄一把将她推了进去,说道:“你不是要看你的好七叔吗?嗯,说错了吧?都成了亲,还叫什么七叔?叫夫君吧!”
唐天霄轻轻道:“浅媚,我想这一世就陪着你。等我们白了头,我还是陪着你。我天天听着你弹琴,舞剑给你看。”
唐天霄也绝不相信。
可浅媚身体哆嗦得厉害,泪水无声地成串滑落,嘴唇翕合着,并没有发出声音。
此时不仅各地的大夫来了许多和图书,连瑞都城中能找到的御医和大夫都已迎候于驿馆中。他不相信这么多的高明大夫,还抵不过一个死去的塞外名医。
那人的头微微一动,竟似听到了她的呼喊。
还是含糊,但可浅媚已经听得清晰。
可浅媚的面庞愈发涨得通红,再也忍耐不住自己的本性,恶狠狠地回瞪着他,说道:“唐天霄,你又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刻毒卑鄙?”
他在说:“浅儿,对不起……”
唐天霄便继续告诉她:“你要我陪你游湖,我便陪你游湖。我可以采很多很多的荷叶,盖着我们的脸……我要听你唱歌,唱江山如画里,人物更风流……”
可浅媚仿佛没有听见,依然静静地伏于冰冷地面,没有一点声息。
她已奄奄一息,仗了参汤的效力才能坚持到现在,早就没有了灵敏的身手,用尽力气才能勉强做此一击。
唐天霄枉自统领着精兵强将无数,将大周万里河山践于脚底,却再找不到一个能治可浅媚疾病的好大夫。
“浅媚!”
——仿佛被人一剑贯穿的,不是她,而是他。
“我一直陪着你,到你老的时候也陪着你,每晚你睡不着时我都陪你说话,哄你开心,好不好?”
最终,有最年长的御医上前回道:“皇上,臣等无能,皇后已经……病入膏肓,实在……实在非臣等力所能及。臣等有罪!臣等万死!”
那等昏黄的山谷里仿佛有少女在清脆的笑声回响:“天霄,我们明天看日出吧!”
可浅媚眼睫颤动,有两滴晶莹的泪水滚落。
但唐天霄转头向门口看去时,只有一道冷风自帘角处透入,将灯光吹得一暗,却并没有看到甚么人走进。
但从那翕合的形状,唐天霄依稀辨别得出,她反反复复说的,只有两个字。
侍女慌忙跪下,连连摇头。
唐天霄找了块避风的山石,小心将她放下,取出一直贴身藏于怀中的老参汤,喂给她喝。
屋中点着好几盏灯,清晰地照着被捆于柱子上的人,——如果那个周身被渔网紧紧裹缠着的人,还能被称之为人的话。
“浅……浅媚!”
那一刻,李明瑗的眼睛忽然一片清明,甚至有种解脱的笑意。
她那清减的面庞苍白得近乎透明,双睫如舞倦了的蝴蝶,无力地垂落着,在面颊投下静默却美好的弧度。
他满腹酸楚,也不敢奢望她有生之年还能和以往那般快乐地跟他调笑应和。
两个行刑手正在灯光下看准被鱼网勒得鼓起的一块皮肉,薄薄的刀片细细地切割上去,慢慢地拉下一块,放到一旁的木板上。
“其实你长得真的很好看啊,我看了那么久,也看不厌……”
快到傍晚时,可浅媚的呼吸更是微弱。
她竟也同样如是。
可浅媚红着眼圈,说道:“你污赖我和七叔有染!你用七叔威胁我!你趁我身体不好欺负我!总有一天我会欺负回来!”
唐天霄的贴身侍卫自然个个武艺高强,又人数众多,四方、夕照等人很快招架不住,却依旧强悍,舍生忘死地意图突破侍卫防线,好继续刺向唐天霄。
此事正是钉在唐天霄心头的一把刀子,日日夜夜的嫉恨让他寝不安枕,闻言不觉屏了呼吸,却道:“你说什么?你是看着李明瑗完了,想为你的结义妹子撇清,日后再能抓着个什么机会,也算是提前在朕身边埋下了枚好用的棋子吧?庄碧岚,《薄媚》之计,一次便已足够!朕不会再上当!”
她在哭,她伏在他的肩上,在无声地痛哭。
唐天霄大惊。
可浅媚转头望一眼唐天霄,黑眼睛里泪水莹然。
唐天霄给烫得受不住,便再也说不出话来,低头看着自己脚下灰白的山石,泪水也一滴滴地滚落,却再润不暖那山石的坚硬和冰冷。
唐天霄道:“山上冷得很,你别睡好不好?你撑着点儿,我陪你说话。”
李明瑗惨死,他们必想报仇,该已跟踪唐天霄很久了。今日唐天霄微服出来,旁人或许难以相信这个穿着朴素背了妻子孑然而行的男子会是大周皇帝,四方他们却曾见过,竟不知怎么瞒过朝廷眼线,无声无息地跟了上来。
他明明已经被剜去了舌头,但这一刻,连唐天霄都听得清晰,他唤的是个女子的名字。
庄碧岚乃戴罪之身,重铐囚禁,本无权直接通传求见;但唐天祺嘱咐过以礼相待,加之人人俱知唐天霄心痛南雅意之死,因此庄碧岚执意请求之下,从人竟两次过来回禀。
一大片,一大片,牡丹般鲜艳而亮烈,美得灼眼。
可浅媚的身躯渐渐地凉了,脸色苍白如雪,却还是那样定定地望着越来越缈杳的天空,温柔明媚地笑着。
溅于他的前襟,他的面庞。
他似不忍再看可浅媚的模样,惋叹般轻声道:“她调理了六个月,刚有些恢复……但若经历了房事或受到强烈刺|激,勉强聚起的一点精气神立时便会涣散,病情即刻加剧。一旦病发,来势凶猛,最多不过三五日的光景……”
唐天霄听了半响,已知庄碧岚所说不假,这几名医术还算高明的太医甚至连她得的是什么病都说不上来。
他低低道:“皇上,快传原先为她治病的那位塞外神医过来为她诊治吧!她的病正月里便初露端倪,信王命那位神医提前了好几个月搜寻药物,才在她生产大出血后病发时不致手忙脚乱。”
唐天祺嗫嚅着,终于说道:“皇上……那个大夫,似乎就跟在浅媚身边……皇上让接浅媚时,把……把她身边的下人尽数诛杀,因此……昨晚,他已死了……”
唐天祺怔住了,默然看向可浅媚。
看着他们衣袂翩翩,飘然而去,可浅媚只想追过去,身体却摇晃着,在唐天霄扣紧的臂腕间慢慢软倒了下去。
应和他的,是两声惊叫,却是两名死士被人从着火的帐篷中抛出,远远落在草地上。
若她哭着闹着只和他说后面这两句,说不准他已丢盔弃甲,再一次恕过她所有的过错和背叛。
听不到她的回答,他径自将她轻轻扶到自己臂腕间,抱了她上床。
有刺客!
红彤彤的太阳并没有跳出来。
他猛地跪倒在地,将她紧紧抱在怀里,用手掩着那鲜血喷涌而出的伤口,嘶哑地高喊:“浅媚,浅媚,对不起,我不m.hetushu•com•com是故意的,浅媚……”
他一路走,一路在温柔而困惑地念叨:“日出,日出……什么时候看日出呢?我……我也想看着,看着红彤彤的太阳,跳出来……跳出来……”
哪怕种地放羊,哪怕吃糠咽菜,哪怕粗衣褐服,只要能有心上人的倾心相待,白首相携,一切便已完满。
大夫们相视无言。
这样的冷天,这样的重病,也许一觉睡过去,便再也醒不过来了。
她一遍遍地告诉他,她身体不好,她没力气,他总认定她是在推搪,含恨将她摧折得更厉害……
唐天霄被那突然刮入的冷风吹得连心都冷得发颤。他飞快地抓过她受伤的右手。
隐隐有着了火的素袖在金黄的火焰里翻飞,伴着忧伤怅然的叹息。
而李明瑗已经垂下了头,再也没有了声息,也没有了痛苦。
她柔软地依在他的怀中,温柔地呢喃道:“唐天霄,其实我真的喜欢你,喜欢极了!若有来世,我再也不想恨你了,我要好好和你在一处。”
火焰之中,恍惚有一对素衣的绝世男女携手步出,向她轻轻地挥手。
“她的病根在血液里,症状之一,便是受伤后会血流不止。如果没有对症的药,便会一直流下去,流尽身体里最后一滴血,直到……死去。”
他留下唐天祺扫平西南叛党余孽,自己率了部分兵马携可浅媚回京,冀望京师繁华之地,能有杏林高手救治她。
唐天霄寸步不离地守护着她,不肯稍离一步。
甚么荣华富贵,甚么江山如画,甚么位践中宫,总抵不过那一句执子之手,与子携老。
若不是尚在起伏的腹部,他甚至感觉不出她是一个活物。
他抬头问行刑手:“这刑罚什么时候能执行完?”
她的确保持着他放下她时的姿势,一动不动;但奶娘却抬起了头,正惊讶地望向她,显然也听到了她在说话。
有人说先退烧的,有人说病因不明,如果烧得不是太厉害,应该先设法内服凝血的药物,又有人说伤口不凝血只是此病的症状之一,只求凝血治标不治本……
自和唐天霄再次相见以来,这是她第一次这样明媚而笑。
他不得不背着痛恨他的垂死妻子,踏着自己的泪水,一步步向前走着。
唐天祺气喘吁吁奔进来,急急应道。
可浅媚,是可浅媚拣起了四方掉在她身边的宝剑,一剑刺向了唐天霄。
早有死士领命,拿了水桶将自己淋湿,顶了湿被褥冲了进去。
他却蹂躏她,凌|辱她,并逼她亲手杀了她的亲人,引她绝症发作……
唐天霄急促地吩咐,“浅媚的病,只有他能治。”
唐天霄睫毛湿了,却笑道:“你若要为我生个湖儿,我们便生一个湖儿,和峰儿一样漂亮可爱。只是……只是这女儿千万别如你这般淘气就行。你可知……你可知我真的吃不消有两个可浅媚……”
可浅媚面色雪白,眸光抓不住眼前事物般飘忽着,唇边也已全无血色,正在无声地颤抖。
那样的时光,还回得来吗?
唐天霄便将她拥得紧些,更紧些,用自己躯体的温暖一点一点地暖着她。
太阳落山了。
唐天霄正要松一口气时,背后刀兵破空之声忽起,带着凛冽杀机,直奔自己身后要害。
唐天霄愕然。
如今,他做到了。
窗外植着腊梅,已经有了一个个的小小花苞,却还不曾盛开;稍远处,便是荆山,因长了许多松柏,虽是冬日,远远看着,倒还有几分苍翠之色。
庄碧岚惨淡一笑,“傍晚时我憩息时忽梦到她来告辞,便知不好。后来皇上传来的口谕,她果然是去了。她与我相处多年,焉会不想见我?只是她素来爱惜容貌,凡事务求完美,不欲我见她憔悴模样罢了。听说她已入殓,我便不去看她的模样,我只过去陪陪她,让她看看我的模样。”
唐天霄哽咽得半天开不了口,许久才道:“好,我带你去。我们还可以再看一眼……我们洞房那夜住的小屋子。”
可浅媚不是傻子,又亲耳听庄碧岚说过她命不长久,自然晓得是怎么回事。
她在床上卧下时,忽道:“我快死了吗?”
“庄大哥,雅意姐姐……”
唐天霄听得她开了口,如闻纶音般松了口气,微笑道:“那也不要紧。你不来沾惹我,我一定去沾惹你。这辈子我让你受了苦,下辈子我一定加倍宠你,加倍待你好。”
但他已觉出她艰难呼出的气息烫得厉害。一摸她的额,已是烫手。
唐天霄催促道:“怎么不去?”
“我所得者,从来非我所求。我所求者,向来……求不得!”
可浅媚勉强喝了一口,便伏地大吐,吐得气喘咻咻,竟全是黑绿的汁液。
他蓦地回首,问屋中随侍的侍女:“你们谁在皇后面前胡说八道了?”
她恨他,却始终爱他,并忠贞于他们的爱情……
对于伤口的处理,四名太医的应对很一致,立刻拿了最好的凝血伤药为她敷上。
她望着他,轻笑道:“我终于可以去见我的父母,去见姑姑和七叔了。我不是不给他们报仇,而是我报不了,报不了……”
火焰烈烈窜起,已映亮了半边夜空,有人影憧憧,正在着火的帐篷前后奔忙扑火。
她抱住了那袋和着他体温的参汤,仰起头,一口一口,慢慢地喝下,然后丢下皮袋,倚了山石休息。
皇帝的营帐里,暖炉已熊熊烧起。
可浅媚的唇色雪白,却笑容宛然。
那嗓音分辨不出爱恨,只觉尖锐得像刀尖,割着肌肤般让人疼痛。
可浅媚不答,甚至连伏在地上的姿势都不曾变过,颤动的双睫下有泪如泉涌,却有着怨毒的恨意流溢。
她的笑容是他久违了多少时日的媚婉温柔,眼神也一扫久病的颓然,如此地空灵明澈,倒映着碧蓝如洗的天空,宛若一对光华灿煜的绝世明珠。
几乎同时,锐物破空声响起,数枚飞镖从另一侧的山坡上疾射而至。
他说得真挚,可浅媚已不觉地睁开眼,凝视着他面庞,慢慢说道:“我却恨极你。我记着这恨死去,来世也会继续害你,继续气你。”
唐天霄忽然间惊慌起来,上前一把将她捞到自己的臂腕,说道:“浅媚,你说话!”
唐天霄持了剑凝神而立,看着www•hetushu•com.com他的来势只将剑影一挥,便听一声惨叫,四方持剑的手臂已经飞出,恰落到可浅媚身畔。
唐天霄骇然,将可浅媚紧紧抱住,喝道:“你胡说!”
望向营帐的帘子,他嘶声向外喊道:“天祺,天祺呢?”
如今他恩威并重,朝中再无重臣敢为这些事逆他心意,宣太后闻得孙子聪明伶俐,可浅媚病情危重,也不干涉。
她恋恋地看着小千峰的时候,正是唐天霄痴迷苦楚地凝望她的时刻。
几乎同时,帐篷忽然倾塌,烈烈覆于帐篷内着火的家什和棺椁之上。
他若躲闪,只怕那几枚飞镖会钉到病重的可浅媚身上,急忙抱住她就地一滚,闪过那几枚飞镖,已就势拔出龙吟剑,击落继之而来的几枚飞镖,向下高声唤道:“来人,护驾!”
轻微的“噗”的一声,长剑终于把李明瑗刺穿。
“罪人庄碧岚还在里面。初步估计,应是庄碧岚在内引火自焚……”
他在巡营时被十万火急叫过来,一路奔得满头大汗,忽一眼看到傍晚还和他闹别扭的可浅媚气息奄奄地躺在唐天霄怀中,顿时一呆。
庄碧岚看一眼李明瑗的尸体,说道:“这事……连浅媚自己都不知道。她一直以为她只是产后大出血,身体弱了,需要调养。其实……我们早就知道那是绝症,连神医的药也只能控制病情,无法除根……”
唐天霄闻言,正要遣人去传庄碧岚时,忽闻外面一阵嘈杂。还没来得及叫人去询问出了什么事,便有人在外急急禀道:“皇上,虞国夫人停灵的帐篷起火了!”
可浅媚浑身都在抖,却竭力稳着自己身体,小心地问道:“七……七叔,你说什么?”
唐天霄给盯得恼羞成怒,说道:“这是他应得的!聚兵谋逆,本当凌迟处死,何况他居然敢公然占有朕的女人!既然需割足三千三百五十七刀,那么,一刀不许少!”
唐天霄僵坐着,冷冷地盯着他们,喝道:“她十日前还好好的,就这么几日工夫,就病入膏肓了?快去开了药来调理!若她真的有事,你等的确有罪,罪当万死!”
庄碧岚死后,这天下再无一人能与大周朝廷为敌,却也再无一人知道该怎么救可浅媚。
唐天霄提着滴血的剑,整个身体都僵住了。
小千峰已经六个月多大,圆滚滚,粉嘟嘟,眉眼精致可爱。
但听惨叫连连,几名刺客连连被斩于刀下。
唐天霄坐在地间,紧紧地拥着她,直待她呼吸略稳,才又喂她汤。
“傻子,你不是故意的,我是故意的。我只是……想在这一世,把欠下的都还清……我不想带到下一世。”
很轻的“噗”的一声,他的剑锋已将那人纤瘦如纸的身体刺穿。
倒是奶娘忽然想起,走到唐天霄跟前,低声道:“皇上,刚太医过来送药,送的不是药,是老参汤。”
他本待再次驳回,转头看到李明瑗血肉模糊的尸体,又改变了主意。
可浅媚依然静默,几缕散落的发丝凌乱地飘散在风里。
他的热泪滚落,又急急擦了,走到床边,抚着她的肩,柔声笑道:“浅媚,你别多心。你身子弱了些,因此要喝些参汤补补,才能喝药。你看着,到晚间,他们就把药送来了。”
片刻后,但闻镣铐声响,庄碧岚缓缓走入。
“我把该做的都做了,欠下的都还了,来世再也不会恨你,你也不许再招我恨你。从此我们要日日在一起,我弹琴给你听,你舞剑给我看……”
唐天霄怒道:“他又要做什么?”
他道:“你真的太淘气了……大半夜的,看什么日出呢!这山上冷,真的冷……浅媚,连我都觉得冷了。我们下山去,好不好?等治好了你,我们再上来看日出,好不好?”
“我们有了峰儿,可以在湖边再生一个湖儿。我们的女儿叫湖儿,对不对?”
“连他的药室也给烧了……跟她的人已经死绝了……”
她轻轻道:“天霄,若有来世,你愿意陪我吗?”
唐天霄的手一抖,她已如一张雪白的纸张一般轻飘飘地自他的剑锋滑落,无力地倒于地上。
但金册宝玺送到可浅媚跟前时,她同样不曾看上一眼。
可浅媚看着尚在喘气的李明瑗,满眼都是泪水,和身扑到那剑柄,狠狠压下。
但几乎所有给可浅媚诊治过的大夫都沉默了。
唐天霄犹豫片刻,从自己怀中取了帕子,将她还在流着血的右腕牢牢裹缚了,说道:“既然这么死了,也算便宜他了。你……从此也该安生了吧?起来,回去换件衣服,我带你去看峰儿。”
唐天霄一把将她拉住,紧紧抱住她,硬生生地把她拖离火场,转身向从人喝道:“快进去救人!不惜一切代价,救出他!”
前两句显而易见的“谎言”让他愤怒,但后两句却又在不经意间将他拉回了曾经的欢愉时光。
他将李明瑗千刀万剐,只为她的不忠和辜负,可原来她的不忠和辜负,不过是他的错觉。
走到唐天霄身畔时,他只一揖为礼,说道:“见过皇上。”
而她对他视若未睹,只是在半昏半睡常会突然惊醒,泪流满面地惊叫出声。
落木萧萧,败叶零落,肃杀的风仿佛从心头呼啸而过。
唐天霄不觉站起身来,问向可浅媚道:“可浅媚,你说,是不是这样?”
可浅媚顾不得再和他争辩,趔趄着急急冲了进去,然后呆住。
他竟还清醒着,清醒着在承受这不知劳什子刑罚!
“怎……怎么了?”
唐天霄怔了怔,才觉出她对自己并无杀机。
但那等精心的诊治下,她还是无可避免地一天天衰弱下去。
“浅媚,浅媚,别这样!”
对着前方,他低低地唤道:“静雪,你来了!”
可浅媚攥紧拳,依然冷冷地盯着唐天霄。
庄碧岚道:“关于信王娶可烛公主为妃之事,只是为了拉拢北赫将士演的一场戏。”
隔了好久,唐天霄才回到可浅媚住着的屋子里。
远远便听到小千峰“嘿啦嘿啦”的笑声传来,可他踏入屋中时,摇篮旁边只有奶妈守着,可浅媚却坐在窗边,趴在窗棂边定定地往外看着。
可浅媚终日病卧于车舆上,大部分时间不是昏睡便是发烧。
但即便这样让人疼痛的嗓音,也已离他渐行渐远。
人都和*图*书道大周皇帝兴起,隆冬之日还在山下围场狩猎时,唐天霄正孤零零的一个人,穿着一身浅黄的素布衣衫,背着心爱的妻子,一步一步地走上荆山。
男子爽朗地笑着答道:“浅媚,我陪你。”
鲜红的血已经浸透了裹伤的帕子,将袖子也染红了半边,犹自在淅淅地滴落鲜血。
他柔声道:“浅媚,窗边冷,我扶你回床上歇着去。”
这时,他才看清袭击者的模样,顿觉肝胆俱裂,嘶声惨叫道:“浅媚!”
照例这等大事该要和众大臣提前商议了,再由礼部颁布并诏告天下,并有繁琐的仪式祭告宗庙、再授以金册宝玺。但唐天霄要让可浅媚欢喜,竟是乾纲独断,只飞书告诉了宣太后一声,便径自颁下了旨意。
“你们要去哪里?”
唐天霄慌忙扶住她,只觉她强挣着要往外奔,急将她挽紧了,半扶半抱带她出去。
片刻后,伤处虽然还在流血,却明显流得缓慢多了。
那木板上密密麻麻,已经放了不知多少块小小的血肉。
“庄大哥!”
他只是阻止她持剑伤人,出手当然不重,若是体质正常,就是不包扎,也该渐渐凝结了。
是李明瑗!
可浅媚盯着天空,却仿佛已听不到他说话。她孩子般干净地笑着,大口大口地喘息,眼睛里闪过春日百花竞芳般的明艳光采。
可浅媚没有回答。
他想静静地陪着可浅媚度过最后的时光,只是孤身带她上山;但他的身份何等尊贵,自有侍卫暗中尾随保护。
唐天霄喘着气,呼入的空气仿佛夹入了无数尖锐的银针,细细地窜扎到了每一处流动的血液,灼痛得整个人都似碎了,散成了胜极而败的一地荼蘼。
四方跃起身来,不顾下方劈向自己的刀剑,竟是舍了性命作生死一击,径袭唐天霄。
可浅媚忽然笑出声来,甚至猛地坐直身,指向东方,笑道:“看,看,红彤彤的太阳……跳出来了……”
“你忘了……我是一枚毒疮……”
御医葡伏于地,已是满头大汗,却答道:“臣等有罪,死亦应当!但皇后肝、肺、脾、胃等多个内脏都已受损严重,只怕根本已无法再承受任何药物。刚才……刚才皇后所吐的,就是胆脏破裂后流出的胆汁……”
断了药,却送来吊命的老参汤……
他还是爱笑不爱哭,看见个好玩的东西就把眼睛睁得大大的,然后嘿啦嘿啦笑个不住。
庄碧岚黯然道:“你若不信,也由得你。但我还是要告诉你,可浅媚重病已经半年,其间一直卧病于床,根本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事,更不知道自己已经成了传说中的信王妃。就连当初引你入临山镇陷阱的,也只是李明瑗,可浅媚隐居在那里,自以为与世隔绝,根本不知道那座酒楼已经被信王控制。”
她委屈,她心疼,可难道他不委屈,他不屈辱?
此时突生变故,稍远处的侍卫立刻发觉,已飞快地奔上前来。
可浅媚却突然在他怀中挣扎,拼尽力气挣开她,踉跄地向外跑着,嘶哑地惨叫道:“庄大哥!庄大哥……”
李明瑗又说了一遍,已在痛楚里浑身战栗得如同筛糠。
他柔声地哄她:“这汤里有许多的珍奇药材,若都喝光了,只怕就能自己爬山了!”
一溜鲜血滴落,长剑铛然落地。
他的胸口已闷沉得像被一团厚厚的棉絮堵死,气息呼不出,吸不进。
但她终于说话了。
避开可浅媚,他传召那些大夫,问道:“你们就拿不出一点对策来?哪怕……哪怕只是一时控制住病情恶化,再慢慢想法去调理。”
“到有蓝天白云青草地的地方,生一堆娃娃,养一群羊。”
四方一死,其他人更难支持,转瞬便被屠戮殆尽。
“你做什么!”
庄碧岚勉强笑了笑,说道:“谢皇上成全!”
“我们终于可以在一起了。再也没有什么能把我们分开。”
可浅媚眼睫颤了下。
可浅媚看得汗毛根根竖起,待听到熟悉的呻|吟从这血人口中发出,已是失声尖叫:“七叔!”
他黯然地笑,一步步踏实地走在崎岖的山道上,浅色的洁净布衣猎猎地飘拂于凄冷的山风里。
拖着那沉重的脚镣,他慢慢向外走去。
他虽已得报是淑妃急病,却再不晓得已经严重到这样的地步。
唐天霄那一记随手反击,正从她胸前刺入,背后穿出,殷红的鲜血正自剑锋处渐渐蔓延开来。
待走到门帘处,他又回头,打量了一眼渐渐连凝噎声都安静下来的可浅媚,忽道:“关于可淑妃,有一件事,只怕皇上并不知道。”
隐于暗处的刺客见状,立刻一跃而出,袭向唐天霄。
如此美好,却如此短暂。
唐天霄顿下身,将头仰了一仰,把眼底的酸涩逼回,才又说道:“我知道你恨我。但把恨憋在心里,总是不好。不如,你骂我吧!若有力气,掐我几下,刺我几下,都使得。你要撑着点,我会带你去看你住过的小院子,我会带你去看日出。”
唐天霄道:“浅媚,你在睡吗?”
可浅媚眸黑如夜,许久才转动了下,说道:“送我到荆山去吧。我想看一眼我和卓锐、衡一住过的小院子。我还想再看一回日出。”
可她犹自扬着唇,弯了月牙般的眼睛,问向他道:“我可以丢下那些仇和恨了吗?可以了吗?”
她的脸色惨白,散落的黑发凌乱地在夜风里飞舞,翻起的衣袂飘飞着,奔向烈火的姿态,如同一枚扑火的蛾。
这大周江山已尽在唐天霄的掌握之中,凡事间所有的灵丹妙药,没有他得不到的;他一声令下,无数大夫蜂涌而来。
就如庄碧岚所料,可浅媚的病情自那晚起便全线发作,并一日比一日严重。
唐天霄大惊,慌忙找驿馆住下,召大夫前来诊治。
可浅媚没有回答,依然望着天空,眼睛黑如曜石,笑意顽皮无邪。
“阳光好时,我们去坐船。我们别晒黑了。摘两张大大的荷叶罢,你一张,我一张,我们头靠头,肩并肩……”
但对于怎么治病,四名太医却各执一词。
唐天霄扭头见可浅媚正抱了肩垂眸坐在山石边,并未受到一丝伤害,也便放了心,继续盯着眼前战局。
那屡经践踏的感情,至尊无上的帝王的感情,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卑微?
他慢慢地向门m•hetushu.com.com口走去,撩开了帘子,夜晚大团的冷风随着他的话语涌了进来。
可浅媚扑闪着眼睛,惨白的唇颤了颤,终于低低道:“我想自由自在的,不想死在宫里。”
当日未至午时,便已抵瑞都城外数十里处。可浅媚在平缓的行驶中忽然呕吐不已。
大片大片亮烈的花朵竞绽中,可浅媚舒了口气般放下手腕,慢慢地落回他的腕中,定定地望着空中,唇角笑意更是灿烂欢喜。
但唐天霄解开那鲜血浸透的帕子,只看到那血液仍在汩汩渗出,再无一丝停歇之意。
“我们可以去打猎,我们可以大半夜的跑到山顶看日出,看红彤彤的太阳……跳出来,跳出来……”
她凭什么认为,他不会在她一次次的背叛和出卖中筋疲力尽?
可浅媚还在伏地而哭,却似连放声大哭都已无力,只有断断续续的凝噎之声传来。
他无暇多想,侧身一闪,反手便一剑刺向袭击者。
唯一能牵动她心的,只是六个多月的小太子唐千峰。
唐天霄一把捞住她,将她紧紧抱在怀里,无力地跪倒在冬日冰冷的衰草之上……
声音很轻,轻得让唐天霄几乎以为是他自己的错觉。
唐天霄怒道:“你就慢慢把我当三岁小孩子哄着吧!这么一对奸夫淫|妇,还敢和我说什么清白!可浅媚,你什么时候学着这么不要脸?”
她如此年轻,如此活泼好动,如此盼着能见到他,并不相信她得的是绝症,更不敢相信她已经快要死了。
可浅媚仿佛在那和身一扑时已经用尽了力气,慢慢自他身上滑下,无力地跌落于地,满身俱沾着他的鲜血,扑在冰冷的地面上痛哭失声。
他透不过气来,慌忙将她一把抱起,一路急急喊道:“快传太医,传成安侯!传太医,传成安侯!”
他依然一身素衣,穿戴甚是整洁,眉目清雅宁静。
唐天霄惊怒,看她持剑在手,龙吟剑飞快出鞘,在她腕间飞快一划。
“浅媚,我们去了。”
庄碧岚只是在骗他,一定只是在骗他。
不知是因为剑钝,还是她的力道不够,那剑一时竟未能将李明瑗刺死,甚至不曾刺到他的心脏。
唐天霄慌忙握了她的手,说道:“别怕,有我呢。我们呆会就出发回宫去,宫里还有很多的好大夫可以治你的病。”
午后,唐天霄的大队兵马均已驻扎荆山脚下,众多的营寨密簇簇地占了半边山麓,明黄的纛旗高高扬起。
从西南出发回京的第二天,唐天霄便颁下圣旨,册皇子唐千峰为太子,其母可浅媚为皇后。
奔到近前,可浅媚从唐天霄怀中挣开,跌跌撞撞地冲向那帐篷,用尽所有的力气哭着呼喊:“庄大哥!庄大哥!我知道你在里面,你出来,你快出来!”
他记得方才缠绵时她身体微凉的体温。
唐天霄向内高喊道:“碧岚,你出来,朕放你自由,封你为交王,让你继续镇守交州,如何?你快出来!”
他冷笑道:“大周本就有凌迟、梳洗这样的刑罚。立国二十八年,这是第一次用凌迟来处死囚犯。这是他应得的。”
他抬起了哀痛的眼睛,默默地和她对视。许久,他蠕动被剜去一半的舌头,含糊地说了几个字。
她轻轻说道:“唐天霄,如有来世,我宁愿相识不相爱,相念不相思。我受得够了,便是你生得再好看,我也不会再招惹你。”
夕阳如血,凄艳如铺开了满地的红锦,慢慢地往黑暗中消沉。
可浅媚依旧笑得欢喜,却不望向他。
她也恨着身边的男子,却满心疲惫,连推开他的力气和勇气都没有,只能由着他揽在怀里,在这冰冷的黑夜里给予她她所渴慕的温暖怀抱。
李明瑗又发出一声低低的呻|吟,含糊而苦楚。
可浅媚满眼是泪,只恨自己手足无力,不能往外飞奔,奔过去救那个总是温和微笑着尽力翼护她的结义大哥;
可浅媚转身望着眼前血肉模糊的男子,心头也似模糊一片,依然只记得大梦初醒那一刻,十二岁的小女孩踩着大大的脚窝一步步走在沙漠上,一步步走向那个向她温柔而笑的白衣男子。
可浅媚的笑容也在忽然间通透起来,纯净得犹如初出世的婴儿,看不到一丝的抱怨,一丝的忧虑。
但她终不肯再看他一眼,也不愿和她说一句话。
腊月初六,小寒,正是二九时节。
可浅媚挣扎着坐起,定睛看时,竟是跟随李明瑗多年的四方、夕照带了四五名死士在和唐天霄缠斗。
吐的不是药,不是血,更不是膳食,而是深绿的汁液。
他目注唐天霄,叹道:“皇上若真心待她好,必会希望她走得安心些吧?”
他的眼睛形状很像唐天霄,但憨笑无邪的模样像极可浅媚。
可他倾心以待,送她三千爱与宠时,她已无力回顾,只还他以满心满眼说不出的恨与痛。
她忽然失控地大叫一声,将身边的刽子手狠狠一推,就势从他腰间拔过长剑。
那人赤着身子,全身血肉翻出,已看不到一块好好的皮肤。
可浅媚抬了抬眼睫,看到他凤眸里满蕴的泪。
而四方失了手臂,早被侍卫上前,刀剑齐下,再不知刺了多少个窟窿。
唐天霄一动不敢动,看着那胸口的鲜血越喷越缓,渐渐地止了,在自己和她的身上汪作了一团,才轻轻地唤她:“浅媚!”
“没错,就是枚毒疮,不幸长在了心口。我倒是想剜去,却不能连自己的心一并剜去。”
庄碧岚说,他所得者,非他所求,他所求者,向来求不得。
她的手上染满了李明瑗的鲜血;而他的手上染着多少人的鲜血,只怕连他自己也已数不清。
庄碧岚朝可浅媚脸上看了一眼,眸光已是黯淡。
却不晓得庄碧岚拖着一副重重镣铐在帐篷中做了什么手脚,兵丁们来来往往提水扑到火焰上,倒似火上加油般越发火舌吞吐,烈焰腾腾。
她不晓得他哪里对不起自己,她只看得到他在受着连地狱都未必设有的恐怖刑罚。
可浅媚黑黑的眼睛绝望地盯着他,泪水已直直地挂了下来。
可浅媚却似听到了庄碧岚的话语,飘忽的眼神惊恐地转动,终于凝到了庄碧岚身上。
唐天霄的脸色也惨白了。
唐天霄大是宽慰,指点着前方道:“看,那边就是我们洞房的民居。要不要先去那里?”
“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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